声音坠珠似的传出,靳旬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突然,我曲风一转,原本舒缓的渔歌晚唱,变成了十面埋伏。靳旬皱起眉头,我看着他的表情,手上拨挑划弹越来越快。突然,四弦一收,声音戛然而止。靳旬等了片刻,睁开眼睛,我手轻轻一扫,曲调重新变得徐徐缓缓。
靳旬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底下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你怎么就是不能好好的给我弹一首曲子呢?”曾经因为这种捉弄人似的弹奏,靳旬险些给我翻脸。
“有本事你来弹。有求于人还这么是非。真难伺候。”那个时候,我总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耍着赖。
收好琵琶我站了起来。靳旬看着我,缓缓开口说:“你这是什么弹法,好好的渔歌晚唱转眼怎么就变了十面埋伏了?”
“乐曲这东西,就是随心所欲。当年渔歌晚唱成曲,是作者只见渔人晚来归程满载喜悦和悠闲。今朝梦儿弹着,却想着自己如今好比霸王,四面金戈。想着想着,就弹出来了。”我说着,把琴轻轻放好,站在那里。
靳旬听我说的,显然知道我的弦外之音。可是却没有接茬,只是走过来,手指在琴上拨动一下,我有些惊讶的看向他。他不是胡乱谈拨,只是一下,我便听出其中章法。
“皇上何时学会了弹琴?”我的疑问脱口而出。
靳旬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朕一直都会。”
我感觉心口一阵猛锤,不自觉的手敷在胸口之上。
靳旬看着我,眼中带着戏谑,说:“只是好久不弹了。”
“为何?”我似乎知道答案,却想从他口中得到确定。
可是他没有满足我的想法,转身,走到一旁榻上,靠在那里。
“听说心昭仪被太后罚了闭门思过。梦儿可曾去看了她?”突然,靳旬闭着眼睛问我。我看他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
“没有。太后说了,那丫头没有规矩,应该好好的惩戒一下。臣妾担心若是去看她,又给她涨了气焰,愈发的没了规矩。”我剥了个橘子,放在嘴里。
靳旬好像闻到了橘子的香气,睁开眼睛。我伸手递给他一半,他却起身,自己拿了一个剥了起来。
我自讨了个没趣,手收回来,掰下一半,塞在嘴里。
靳旬一边剥着橘子一边说:“她年纪小,做事难免冲动。朕倒是觉得太后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我看着他随手把橘子皮扔在桌子上,忙拿了,放进盒子里,看着他,说:“年纪小也是皇上的嫔妃。忆美人受了这么重的打击,她不说安慰,反倒过去胡闹。别说忆美人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她也不能这么没有德行不是?”
靳旬看着我把橘皮收起来,奇怪的问:“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我笑着说:“霏昭仪不是怀孕了吗?用这橘子皮做成荷包,可以防止孕吐。”
“当初你犯恶心的时候,朕怎么不见你用过?”靳旬有些怀疑。
我看着他,说:“我用过,你不知道而已。”见他还要再问,我忙说,“平心的事儿,求皇上不要插手。现在宫里有了怀孕的小主,以那丫头的脾气,若是再生出事来,皇上可要后悔莫及了。我想太后那么疼平心,关着也就是到新年就放出来了。皇上若是心疼,自己去看看她就是了。”
靳旬吃光了手上的橘子,擦擦手,说:“梦儿说的有理。不过霏昭仪有兰霜照顾着,应该没有问题。”
我没有说话,仔细的把橘子皮收好,叫来琥珀,说:“拿去晒上,干了我有用。”
琥珀拿着走了出去。靳旬坐在一旁,说:“对霏昭仪,你不必如此上心。朕那日宠幸她,是个意外。”
我惊讶的看着他,靳旬却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我想起兰霜跟我说的话,霏昭仪背后,是前朝新贵的势力。我不由得心寒,想着后宫花名册,我突然发现,他似乎宠幸过的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看着靳旬,我不禁沉思,这个男人,究竟他的心是什么样子的。他对谁才能单单纯纯不带任何目的呢?
如果目的不存在了之后,是不是结局都会像我一样,被他带着不舍舍弃呢?正想着,靳旬喊我的名字,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盯着他发起了呆。
慌乱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笑着说:“这些日子总是走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靳旬好像相信了,说:“也许是宫里烦心事太多了,爱妃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不妨等朕忙完这几天,咱们出宫一趟。许给你的墨平行宫,一直也为成行。”
我点点头,靠在他怀里,说:“不知道后山花谷中的仙客来是否还那样动人,今年天气太冷,可能开不那么好了。”
我说完,才发现自己疏忽了,彭语梦嫁给靳旬之后,我们何曾去过墨平行宫?头贴在他怀里,我不敢抬头,感觉靳旬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正要说话,琥珀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皇上,您尝尝,娘娘的手艺。”靳旬放下我,走了过去。我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异常,我才跟了过去。
“这是梅花做的,梅花引露。”我拿起一个递给靳旬。
靳旬看了一眼,说:“朕不吃甜食。”
我拉起他的手,放在他手心里,说:“你的这个没有加糖。只是用了梅花和青果汁子。”
靳旬半信半疑的放入口中,眉头渐渐舒展开,他满脸不敢置信。
我说:“皇上上次说了,不吃甜食。我记下了,专门给您用了果浆,不会太甜,也不会太过寡淡。”
靳旬奇怪的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问:“你那为什么是金色的汁液?”
“这时蜂蜜和甘姜汁,巨甜无比。”我说着,把糕点塞进口中,心满意足的砸吧着滋味。
“你何时这样爱吃甜的?”靳旬用手指沾了一沾,放在唇边一品,皱着眉头问。
我不知道彭语梦的口味,只能略带哀怨的说:“填补一下心中的滋味罢了。”
“你的意思是宫里的日子苦?”靳旬说着,靠近我。
我抬起头,眼中挤出心疼,说:“臣妾是替皇上找些滋味。臣妾以前不懂皇上的苦,只是一味的霸道任性,如今才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苦的人。”
靳旬像是被我说动了心事,眼神一动,嘴角露出笑意,伸手抚摸我的脸,说:“梦儿真的懂事了。”
琥珀悄悄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伸手抚上他的眉心,那里因为总是紧锁,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纹。
靳旬一把抓住我的手,我眼中浓情不去,嘴角带着笑,说:“前朝后宫,皇上有太多烦恼,如果可以,梦儿愿意为皇上做一切事情。哪怕哪天皇上要梦儿的性命,梦儿也在所不惜。”
“爱妃何故如此消极。是因为朕这几日冷落了你吗?”靳旬抓着我的手,放在唇边。
我认真的看着他动容的样子,嘴上甜言蜜语,心里却是对自己无限鄙夷。面对他时,我努力让自己暂时忘记仇恨,只有得到他的怜惜,我才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可是这中间,我要出卖的,早已经不简简单单的只是肉体而已。
看着靳旬的睡脸,我咬牙忍住自己心中那股嗜血的冲动。哥哥现在已经到了北国,没有人能给我支撑。如果想要查清当初的真相,只有依靠靳旬对范静庄那一点儿未泯的情。
我举手投足之间,极力的在模仿我自己,可是忆美人的事情,让我知道,在关键时候,他还是对我充满敌意。而且,从彭平心到霏昭仪,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已经开始贱卖自己的感情,长此以往,我真的担心,有一天,范静庄,也不过成了过去的一抹记忆。平淡无奇之后,我又要何去何从?
越想,我越慌了起来。只靠着他心中那点儿愧疚,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我要做些什么,让他对我,对现在的我不忍舍弃,才是最好的道理。
本以为,忆美人的风波过去,可以安心的过年,没想到消停了几日的后宫,又出事了。
当兰霜和已经成了安妃的安良人一脸沉重的来到我的朝露殿的时候,我刚刚从靳旬那里回来。摘下披风,抖落一身风雪,没有接宫人地上来的手炉。
“娘娘,年下了,这件事非同小可,您看要不要禀报太后知道?”
安妃不等我坐稳,便急急地开了口。
我看了一眼兰霜,说:“查实了?”
兰霜还未说话,安妃已经急不可耐,说:“东西在她那里搜了出来,难道还冤枉了她不成?”
我看了她一眼,说:“本宫不解,忆美人深得皇上宠爱,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安妃说:“那日她是在娘娘宫中遇袭。难免心生怨恨。”
我伸手接过兰霜递过来的一个布偶,上面,写着彭语梦的名字,布偶身上,扎满了银针。我抬眼看了安妃一眼,问:“她可亲口承认了?”
安妃一愣,阴险的笑道:“东西都搜出来了,她身边的宫人又出面指证。即使她没有亲口承认,只要送到内侍监去,不消片刻,就算她是铁嘴钢牙,也能给她敲开。”
我哂笑道:“安妃好毒的手段。就不怕动了皇上的心尖儿,皇上怪罪?”
安妃听我如此说她,脸上闪出一抹惶恐,转而怯怯的说:“嫔妾也是为了后宫安宁,娘娘平安。着宫里谁人不知,娘娘才是皇上心头的人。那忆美人一个舞娘,爬到皇上身边,纯属侥幸,和娘娘的安危相比,算得了什么?再说了,自古各代对巫蛊之术都是深恶痛绝的,当年汉武帝的卫皇后不也是死在这上头……”
我越听越觉得心烦,硬生生的打断她,说:“既然这事不知关系到本宫,还是请太后皇上定夺。来人,把皇上太后请来,也把忆美人带来。”
宫人领命分别离去。不一会儿靳旬来了,他脸上不悦的看着我说:“大雪天的,你们在折腾什么?”
我没有说话,把手中的布偶递给他,靳旬一看,脸色一变,说:“这时怎么回事?”
安妃急不可耐的上前,把前因后果跟他说了一遍,靳旬看着我,说:“既然如此,爱妃处置便是。”
我摇摇头,说:“这件事儿涉及到臣妾,臣妾担心处置不公。还是等太后来了和皇上定夺的好。”
等了半天,太后却没有来。只是派了莲落过来。
“今日雪大天寒,太后身子不适,怹相信,皇上一定能给娘娘一个公道。”
靳旬坐在那里,我坐在他身边,兰霜一直没有说话的坐在我一侧,跟另一边跳梁丑儿似的安妃形成明显的对比。
最近安妃从良人一步登天,显然有些得意忘形。加上靳旬临幸了宫中几位小主,偏偏绕过了她,她现在看见靳旬,只是一味的想要表现。可是她不知道,以她背后的势力,靳旬根本不可能给她青眼。
两个嬷嬷架着忆美人走了进来。自从发现了布偶,她就被带进了内侍监。虽然还未用刑审讯,不过看样子,也是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茫然的抬头看见靳旬坐在那里,她好像看到了救命的神仙。拼尽全力挣脱两个健壮的嬷嬷,一下子扑倒靳旬脚边。
“皇上!嫔妾冤枉!一定是有人陷害嫔妾!”她的哭声凄厉,好似杜鹃啼血。
我斜斜的坐在那里,看着靳旬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更何况当日她之所以能够如得了靳旬的眼,全凭那身极尽模仿我的装扮。女人的妆画的好,神如易容,可是易容的脸终究是假的。日子久了,靳旬也是明白。
加上上次她半真半假的诬陷我,让靳旬在太后面前陷入尴尬窘迫之地,靳旬对她的耐心,依然快荡然无存了。
只见靳旬把一把从她手中拽出,看了一眼那两个嬷嬷,两人忙把忆美人连拉带拽的拖回下面。
“你就然说有人冤枉你,那你倒是说说,这东西是怎么回事?”靳旬将手中的布偶扔在忆美人身边。
她还在撒泼似的嚎啕,看到那扎满针的布偶,一下子挂着眼泪愣在那里。
半天,她回神似的瞪着我,说:“一定是有人陷害嫔妾。嫔妾真的不曾见过这东西!”
她的眼神显而易见,口中陷害她的人,直指向我。我叹了口气,叹她蠢笨。
“安妹妹说忆美人身边宫女指证,那宫女在哪儿?”我不去看疯癫的忆美人,转脸问一旁的安妃。
安妃让人把那宫女带了上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那日诬陷我的丫头。
我看向靳旬,他显然也认了出来。给我一个眼神,让我来问。
我也不推脱,看着那丫头说:“当日你何其捍卫你们主子,如今怎么又指证她?”
那宫女一脸淡然的说:“奴婢劝过主子不要做如此歹毒的事,可是她不听,奴婢实在不愿助纣为虐,故而想安妃娘娘禀报了真相。”
“真相?”我一脸好笑的看着那丫头,却问忆美人说,“忆美人,这丫头可真的劝过你?”
忆美人对我心存敌意,可是此时命在我手,又不得不服软,咬着牙说:“嫔妾冤枉,不知道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嫔妾真的没有做过这种大逆之事。”
我点点头,问那丫头说:“你以前在哪儿当差?”
“奴婢以前在乐坊香榭台当差。因为美人善歌舞,杜公公才从香榭台给美人选了伺候的奴才。”
我看向安良人,说:“妹妹之前好像也是香榭台的歌姬出身吧?”
安妃一愣,一脸羞愤,嘴角发抖,说:“娘娘何出此言?”
我笑的轻蔑,说:“我只是奇怪,妹妹与忆美人并不想熟,她身边的宫女要想你去揭发呢?”
安妃稳了稳心神,说:“这丫头找到嫔妾时,嫔妾也说过,这事儿应该禀报娘娘。可是这丫头前些日子护主心切得罪了娘娘,一时不敢也是情理之中的。”
“哦!”我笑着看着她,说,“可是安妹妹住的闲来阁可是里忆美人的春芳台最远,为何她越过最近的碎玉阁的玉妃,专程绕远去了妹妹那里呢?”
“皇贵妃,您和玉妃姐姐如今关系亲密,后宫谁人不知,这丫头害怕您,自然也害怕玉妃。”
兰霜冷哼一声,看了她一眼,说:“安妹妹说的,好像皇贵妃对妹妹疏远似的。”
表面上,虽然我现在和兰霜走得近些。可是后宫之中,谁都知道,安妃和彭语梦一直表面和谐。
她一时语塞,我却看着那个丫头。我们的重点都转到了安妃头上,她似乎有些茫然。靳旬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一个人的表演,嘴角含着一抹笑意。
我突然心中一动,想起那日的情景,抬手抓起一旁宫人放着的手炉,朝着那丫头扔了过去。
一切突然,那丫头本能的挥动左手挡住。我笑着看向靳旬,靳旬本来有些诧异的眼神里一下子了然。
兰霜好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慵懒的说了一声:“看来审出了意外收获,忆美人,你好好想,那日你从朝露宫准备离开,是怎么又回到了大殿的?”
忆美人彻底糊涂了似的看着我们,靳旬想我靠了靠,赞许的含笑不语。
忆美人好像想到了什么,她惊讶的看着身边的这个宫女,嘴长得老大,说:“我都想起来了,那日是她,她说皇上赏的一块儿玉珏落在了朝露宫,回去找时,便失去了知觉。”
我看向站在一旁的朝露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