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感觉那人远离她之后,她才平复下呼吸,从梦魇中脱离,头痛欲裂的醒来。
见到钟唯懿坐在她对面,她又僵硬了片刻才颇不自然的坐起来。
她也奇怪为什么钟唯懿在她旁边她会怕成这样,大概还是因为他再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和轻松感了吧!
每次醒来朱樱宝都会用说话来给别人她很好的假象,于是这一次朱樱宝依然故作轻松道:“你怎么在这里?”
钟唯懿看朱樱宝疲累的样子,不忍揭穿她,于是他掩饰着心酸,微微笑道:“给你送些东西,顺便看看你。你,睡得好么?”
朱樱宝漫不经心的点头:“很好啊。”
钟唯懿走近,看着她眼底下的青色,眼底是深藏的的心疼。他用极复杂的语气说道:“马上是新年了,朕看新制的宫灯挺有趣,拿来几个你留着玩儿吧!”
朱樱宝闻言抬头,表情平静又漠然,她看着那宫灯片刻,点头说:“谢谢!”
离开冷宫近二十日的向芳洲,带着朝朝和春鸣,来到了李牧镇守的嵊州。
这里是齐岚边境,人口来往密集杂乱,如果将来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比较方便把向芳洲他们转移出去。
向芳洲与李牧汇合后,隐姓埋名的嵊州住了下来。
朝朝刚开始和朱樱宝分开的时候,每天都哭个不停。向芳洲耐心的哄她,有时候哄不住就跟着一块哭。现在时间的久了,朝朝也没那么怕她了。
那日她在断崖边等春鸣时,被跟过来的江意芙吓着,她抱着朝朝一块跌倒,没注意到她和朝朝有什么东西遗落。
现在安定下来,春鸣清点东西才发现不对劲。可是离开了那个牢笼在不可能回去抹干净他们的痕迹,向芳洲只盼着宫里的人不要太细心发现真相。
除夕那天,已经是无名无分的朱樱宝不肯能随钟唯懿出席晚宴。
她安静的站在院子里看天上的烟花,每年除夕皇宫都会燃放各色烟花,紫宸宫的位置很好,她站在院子里抬头就能看见。
晚宴真的很热闹,朱樱宝没有身临现场都能隐约听见欢笑声。
她走到墙下,更清楚的听见了路过这里的宫人的笑闹声。
除夕夜的规矩没平时严格,朱樱宝细细聆听了很久。可惜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她在这一刻觉得压抑又寂寞,去年此刻,她跟着钟唯懿在众臣面前接受祝贺,可也是那些人把她逼近了深渊。
人间苍凉,她在皇宫里能想起来的美好的回忆并不多。甚至于此刻,她费劲脑汁也只能回忆起除夕夜晚宴上 的乐声和不辩真心的贺词。
她的痛苦与自责,已经侵扰的她难以安眠。
如果离开这个让她痛苦的地方,也许她可以得到一丝释然。
朱樱宝晚上睡不着,依然在画室涂鸦或抄字。
她没想到钟唯懿还会来看她,毕竟他是热闹的主角。
钟唯懿踩着新年的鼓声而来。烛焰摇晃下,朱樱宝把所有的喧嚣和沉默都描绘在纸上。
钟唯懿坐在她对面,喝了酒的他呼吸有些浑浊,即使不说话也没法忽略他的存在。
朱樱宝字越写越乱,她忽然出声:“钟唯懿,我很不开心。”
钟唯懿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颤了颤,他看到朱樱宝面前的纸上墨迹混乱,这就是她内心的写照——
她再怎么描写心事,描绘虚妄,都解不了惆怅。
钟唯懿声音低沉,似乎也在为她苦恼。“那你要怎么才能开心呢?”
朱樱宝眸光微闪,“要你送我一个礼物——”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放我出宫,好不好?”
钟唯懿早说过,他抗拒不了朱樱宝以这样的语气提出的任何要求。
即使心里涌出强烈到压垮他的痛苦,他也只会轻轻笑着,回答她说:“好。”
朱樱宝转了转脸,转着眼珠缓解眼里涌出里的潮湿。
“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字,写的真好看。”她的话带着难得的笑和柔。“可惜我没天赋,再怎么练也写不出好看的字。”
钟唯懿也笑了,“我幼时练了很久的。”
“那你小的时候一定很辛苦。”朱樱宝转过脸看他,这时她已经满脸泪痕。她像是一个熟稔的好朋友,好奇的打听他的一切。
他也像是和一个老友闲谈一般,姿态自然,语气亲和——如果忽略掉他泛红的眼睛的话。
他带着得意的炫耀说:“朕幼时就很聪慧——”
朱樱宝笑着附和:“长得还漂亮。”
钟唯懿:“朕幼时就被封为太子,见过了这世上珍贵的一切。”
朱樱宝:“是啊,你尊贵又骄傲,所以从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吧?”
钟唯懿但笑不语,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可炫耀的。除了这些天生的权势和尊贵身份,他有什么呢?
一个知心的朋友吗?一个深爱的女人吗?一个可爱的孩子吗?
其实他只有一个继承而来的国家,一群满腹质疑的臣子,一个勾心斗角的后宫。
钟唯懿思考了一下,失落的摇头。“其实我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我也有求而不得的人。”
朱樱宝含笑望他,看着他委屈又失望,觉得好笑又难过。
一个帝王,天下之主,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可是他的确是有。他寻觅到一个想要呵护的珍宝,想把她留在身边,却又不想毁掉她,那只好放手。
钟唯懿眼里也落了泪,语气仍然平缓温和:“我不想毁掉她,只希望她开心。我想离开这个重伤过她的牢笼,她一定会过得像从前一样好。对吧,阿樱。”
朱樱宝泪流的快喘不过气,可她不敢动一下。
在这个难得的夜晚,他们相对而坐,温和闲聊。也许至此一生,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抛开对他的痴迷,愧疚和怨恨,大大方方的表达出自己对他的欣赏和喜欢。
朱樱宝咬唇努力了很久,才让自己声音没那么颤抖。“是的。”
以后她开心的时候,会很感激你;她寂寞的时候,会很思念你;她偶然听到你的消息,也会为求你不得而痛彻心扉。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遗憾了。
☆、文之一百四十一 想你
新年里政事也不能耽误,钟唯懿那夜与朱樱宝闲谈后,便少见了踪迹。
朱樱宝见他时的态度也自然了些,也许是有了盼头,心情都好了很多。
决意离开后,朱樱宝便不再天天闷在屋子里了。她会在天色破晓,深宫寂静的时候出去走一走。在一个地方待了两年多,再怎么恨也会有奇异的不舍。
朱樱宝带着绿蕙和一个小太监,漫无目的的走到了湖边。
这里结了冰,没多少人来这里。朱樱宝看着这么大的湖,想着结了厚冰说不定可以在上面玩滑冰。
她想着嘴角都勾了起来,这时一个影子轻轻印在了她身前。她转身,是向芳滟。
向芳滟对她淡淡一笑,站在她旁边安静的一同看着这湖。
一阵沉默,向芳滟问她:“还好吗?”
朱樱宝点头:“很好啊。”她停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想表达感谢的话。“之前在冷宫,谢谢你的帮助。”
向芳滟低低一笑:“那不算什么,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你能离开这里,真好。”
朱樱宝抿着唇,看出了向芳滟眼底的寂寥和无奈。
向芳滟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出了宫你打算去哪呢?”
朱樱宝:“世界这么大,四处看看,我还没有计划。”
向芳滟随口道:“先去嵊州看看呗!那里和梧越接壤,是个有趣的地方。”她对着朱樱宝眨眨眼,“那里还有故人在,你去了不会失望的。”
朱樱宝似懂非懂的点头。
向芳滟长出一口气:“好啦!天这么晚了快回去吧!我也走了。”
朱樱宝和她真心实意的再道谢后告别。
向芳滟慢悠悠的走着,舌尖绕着“出宫”两个字,幽幽的叹口气。
朱樱宝回去紫宸宫时天已经全黑了,她一眼就看见了等着她的钟唯懿。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墨黑的眼中清楚的流露出一抹放松。
朱樱宝站住,看着他一直走到她面前,轻声问:“怎么出去了那么久?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不辞而别。”
她赫然抬头,心里一震,不舍的情绪在这一刻翻滚的波涛汹涌。
她尝试着安慰他笑道:“不会的,我若离开一定告诉你。”
他低低的叹息一声,只觉得心头生出一阵苦涩来。
“你好好休息。”
钟唯懿转身欲走,被她留下:“一起吃饭,如果你不忙的话。”
朱樱宝换了身衣服出来,看见钟唯懿站在窗前看他拿给她的宫灯。
朱樱宝走到他旁边安静站着,她心里定下了什么,冷静道:“我明天就离开。”
钟唯懿转头看她,一阵沉默。
朱樱宝仍然低头看灯,只是心里一股酸楚突然涌出,她的眼眶迅速变红。
“明天,也许早晨,也许中午,也许傍晚。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安心的处理国事,不必再担心我不辞而别。”她故作轻松的抬头,撞进他深深凝视着她的眼里。
她不忍细看他眼里的震惊和难过,弯眼一笑拥抱住他。
哽咽的声音清晰的响在他耳边,她说:“钟唯懿,我不恨你了。”
离开的那天,只有星光送她。
爱恨缠绵似钢刀,朱樱宝不想再面对钟唯懿悲伤或挽留的目光。
离开,让她用怎样的心情面对,是充满喜悦,还是遍布忧伤?
不如沉默。
朱樱宝带着绿蕙,坐着马车悄悄离开了皇宫。宫墙之上,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凌晨就出现在上面。那个人用压抑着不舍和难过的眼神,一直看着马车使出宫门,消失在远方。
到底是放不下,要来送她最后一程。虽然她不知道,可他仍欣喜于这一眼的安慰。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朱樱宝对齐岚并不熟悉,她一直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向芳滟建议她去嵊州。既然没有目的地,她就去看一看嵊州的那位故人吧!
从锦城到嵊州,遥远的路途走了近一个月。
朱樱宝在行程中见到了不同于锦城的元宵盛会。没有了禁锢她的压力,她的确算得上是快活的。路上有绿蕙陪着她,也不算是孤单一人。赶马车的人可以说是很安静了,除了赶马车和看护他们,几乎没有存在感。
走了这么长的路,放松之后朱樱宝的心境也开阔了很多。
舟车劳顿,朱樱宝在疲惫时可以睡上一整夜,虽然梦还是很多,她至少很少再梦见江意芙狰狞的脸和孩童凄厉的哭声。
嵊州地处齐岚和梧越的接壤处,行人来往于此,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马车到达嵊州,最高兴的就是绿蕙了。
她的故乡就是嵊州,她本来以为进了宫再没有机会回来这里,可没想到她还是等来了这个机会。
绿蕙带着朱樱宝来到了清水镇,她还有一个姑姑在镇上,她应该可以找到她。
赶车的人在确认朱樱宝要停留在清水镇上,替她买下了一个小院子后就离开了。
也许这是钟唯懿吩咐的,确保朱樱宝安全到达目的地,安顿好她之后就离开。他不会再打搅她的生活,只要知道她安好的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就足够了。
朱樱宝和绿蕙收拾好了院子,休息了一天以后,开始和绿蕙寻找她的姑姑。
绿蕙一家在清水镇生活了好几代,只是后来家里贫穷,她被卖给人贩子后辗转进了皇宫;再后来她身份低微,被排挤出来选作伺候朱樱宝的下人送出宫,在锦城的小院子里照顾了朱樱宝半年多的时间,经历了朱樱宝由自怨自艾变成热爱生活的所有过程。她清楚朱樱宝复杂的身世背景和感情经历,此刻她跟着朱樱宝再回故乡,她对朱樱宝的感情也不仅仅是忠于主人,还有感激和维护。
朱樱宝本来说以后他们以姐妹相称,可绿蕙就是不肯。无奈之下朱樱宝只好接受绿蕙称她为小姐,并接受绿蕙贤惠的打理她所有的生活琐事。
绿蕙在镇上打听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老人的指点下,找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而这所客栈的老板娘,就是绿蕙的姑姑。
绿蕙的姑姑,朱樱宝称作兰姑姑。兰姑姑和绿蕙相认后抱头痛哭了一场,平静下来后她问了绿蕙的情况,绿蕙说自己是在宫里呆够了年龄被放出宫,而朱樱宝也是宫里的女官,平日里对自己照顾有加,因为她早就没了家人,出宫后就跟着自己一起来了嵊州。
兰姑姑看朱樱宝面容俏丽,颜色正好,而且举止优雅很有气质,更信了绿蕙的话,对朱樱宝感激有加。
朱樱宝与绿蕙的住所离兰姑姑的客栈不远,他们就经常过来看兰姑姑。
有时候兰姑姑忙不过来,绿蕙便会帮着兰姑姑做事。
时间久了,绿蕙就每天来兰姑姑的客栈里干活,虽然都是轻松的活,可是兰姑姑照样给绿蕙工钱。能靠着自己生活,不用在看别人的脸色,仰仗别人的鼻息,绿蕙很开心。
朱樱宝也为绿蕙高兴,但是没了绿蕙陪着逛镇子,朱樱宝觉得有点无聊。
晚上和兰姑姑一起吃饭的时候,朱樱宝问她,这里有没有古迹或者是景色特别的地方。
兰姑姑说:“清水镇就是个齐岚边境上的小镇子,根本没什么好看的风景。要说古迹,倒有一座老桥。这座桥没人能说得准它修建的年份。而且特别在它的名字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绿蕙听了说:“我记得,这座桥勉强算作镇上好看的风景了。小姐,我明天带你去。”
朱樱宝听着很感兴趣,第二天吃了早饭就跟着绿蕙去看桥。
两人趁着天色好,沿路又走走看看玩了一阵子。到古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后,桥边坐了一些聊天的老人,这幅景像看着静谧又美好。
朱樱宝绕着古桥看了一圈,这桥的确存在很多年了,桥上都是岁月的痕迹。
她看不出更多的名堂,就和绿蕙坐在桥边休息。
桥边的老人很少看见如朱樱宝般年轻漂亮的女子,便和她说了一会儿话。
朱樱宝笑眯眯地答了,老人休息够了准备回家。朱樱宝忽然想起兰姑姑的话,问老人道:“老人家,这座桥叫什么名字呢?”
老人想了想,慢悠悠地答道:“这座桥叫勿念君,也叫吾念君。至于你要怎么叫它,就看你心里有没有他。”
朱樱宝笑容僵住,看着老人和身边的老伴相携离去,微凉的阳光下,她眼睛一酸,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沉默的回到家里,朱樱宝终究还是找出了那一夜里,钟唯懿归还给她的玉戒指。
她说她不再恨钟唯懿,这是真的。
她不愿意再为钟唯懿放弃自由,困在深宫;这也是真的。即使她对他还有余情。
钟唯懿明白这一点,然而仍抱有一丝希望。
他把这枚玉戒指还给朱樱宝,玩笑说如果哪天朱樱宝想他了就可以看看这枚玉戒指。
事实上朱樱宝是把这枚玉戒指收藏了起来,一次都没有看过。
她把玉戒指给冷宫的那两个小太监的时候,就决意放弃这段感情。
可玉戒指再回到她手里,她却悲哀地发现,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果断和无情。
她把戒指戴在手指上,借着月光细细打量。
如今她身居偏隅乡镇与他万里相隔,那么悄悄地想一下他,也没关系吧!
这一夜她安然入梦,只是她梦里念着的人却换了个名字。
钟唯懿,钟唯懿。
☆、文之一百四十二 原谅你
朱樱宝看了那座桥之后,没了再游玩的心思。
她跟着绿蕙到客栈,央着兰姑姑也给她找个活干。
兰姑姑架不住她的撒娇恳求,就让她和绿蕙一起做事。
绿蕙平时就是做一做领着住宿的客人到房间,客人有要求的时候送饭到门口,客人退房的时候检查房间的物品,打扫卫生的事情有别人做。
朱樱宝跟着绿蕙同样是做这些,闲暇的时候她就在前台和兰姑姑学齐岚的计算方式。有时候她脑子转不过弯,算数算出了很多笑话。
日子本来就该是这样平静普通的过下去,她几乎都快要忘了去找向芳滟说的故人。
然而这一天,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前。
朱樱宝正在前台苦算账目,来人问她能不能帮个忙时,她头都没抬的拒绝了。
来人站了一会儿,轻声问她:“你不想见朝朝吗?”
这个名字一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