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魔性难除吗?”狄仁杰眼中是过分失望的愤怒与冰寒:“孽障!”
六道蓝色令牌夹杂凌厉咒风穿身而过,只是简单至极的一招,却远胜方才三人花式招数。
速度太快,李白甚至来不及反应,灼烧的疼痛感便瞬间贯穿全身。
剧痛传来,李白闷哼一声,半跪倒地,剑掉在一旁。
符咒仿佛不断在体内灼烧,李白运功抵抗,然而挣扎的越剧烈,便越痛。
再支撑不住,李白狼狈倒在地下。
“啊——”
灼烧感越来越重,李白惨叫出声,用尽法子也不能缓解。
这便是……戡宗宗主的实力吗,纵然有了元魂珠的力量,自己跟他比,还是差太多。
李白额头不住地冒冷汗,痛的一会儿蜷缩一会儿打滚,却仍然拼尽全力想靠近那个人。
他眼中是期冀与乞求。
我不是想有意伤他们……
不是……
我愿意认错,愿意受罚……
听我说好么……
别讨厌我……
不要……
“还想靠近我们宗主,下贱的魔种,滚开!”身体被一脚踢开,带着憎恶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李白被体内的符咒灼烧的来不及反抗,猛力踹上胸口,整个人重重撞上墙壁,继而摔在地上。
“咳咳……”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他抬眼。
那个人抱着自己门下弟子,看自己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挣扎着站起来,又摔倒。
好痛。
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没几步体内剧痛又传来,他倒在地上,却还想接近他。
哪怕一点点的距离。
不要讨厌我。
“道长……”
李白嘶哑着嗓音,手脚使力,用力想接近他。
“施阵。”狄仁杰冷冷开口。
“是!”
一众弟子走到李白面前,口中振振有词。
三十六道天罡阵夹杂着浩然磅礴之气压向倒地的李白。
那样的阵势,像极了二十年前。
符阵压向未成人形的小狐狸,灭顶之灾。
“噗——”鲜血喷出,染红衣衫。
脏腑俱痛,心神俱毁。
二十年来流的血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多。
当年有一个人,出手阻止了阴阳师们,把他救起来。
他的黑衣银发,他的清和眉目,那样深刻的印在自己心里。
从此再也放不下,再也忘不了。
只是这一次……
鲜血模糊了李白的视线,他连动一下眼皮都困难,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血。
众弟子退到狄仁杰身后。
李白费力地看向他,向他伸手。
那个人偏过头去,再没给他一个眼神。
你不信我了吗……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为什么,不愿意听我说一下……
为什么……
他喜欢了那么久的人,对他下了杀令。
戡宗后山的夜晚,阴阳师无意吻上狐狸,对上狐狸深情眷恋的眼神,慌了方寸。
他的温度,好像烙在身体里。
李白眼角滑落一滴泪珠。
“哟,这魔种居然还哭了。”
“开始不是耀武扬威的不行吗,还打伤我们戡宗的人,怎么这会儿就不行了?”
“对,还欺负人家店小二。”
“魔种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死他!”
有戡宗的保护,愤怒的百姓们胆子又大了起来。
烂菜叶、鸡蛋、石头……全数砸在李白身上,夹杂着恶毒的咒骂。
痛到麻木,意识渐渐消散。
结束了吗?
死的这样屈辱,像个笑话。
一切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伤了他们,所以要我拿命偿吗?
凭什么,就因为我是魔种
狄怀英,你也这么想吗……
是怒,更是痛。
李白想扯开嘴角,却只咳出一口血,无力瞌上双眼。
第31章 【三十】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青丘山上大片大片的花,初春的阳光照在上面,趴着很温暖,直叫人想睡觉。
蝴蝶飞过,翩跹起舞,高高低低绕了许久,终是停在一个人的笔端。
树下的少年人专心致志地抄书,竟是连蝴蝶停在笔端都没发现。
阳光透过树叶漏在少年人脸上,他突然抬头对自己一笑。
阿贤。
风迷了眼,好像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掉下。
李白伸手去抓,那个人却突然没了踪影。连带着花草、蝴蝶、青丘、阳光都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却不是眼泪。
一滴,两滴,三滴……
倾盆大雨。
乌沉天幕划过闪电。
长街里的人四处奔走,只想着躲雨。
李白不知该往何处,只得呆呆站着,任凭雨水打湿全身。
“这么大雨,呆站着作甚”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
太熟悉的声音,即使混杂在千万种声音里,李白也能一下辨出。
他怔怔看着身边人,明明想抱住他,仅剩的力气却只够他疲惫地一笑。
狄怀英,我到底,还该怎么爱你
“孽障!”
场景瞬间变幻,那日酒馆里的遭遇重现。
他执了令牌,眼神冰冷,毫不客气地击向他命门。
不要!
李白猛的惊醒。
身上一阵剧痛,醒来的人又重重倒下。
还有痛感,还没死吗?
费力撑起身子,眼光扫向四周。
清整的布置,干净的环境,这里是……露娜的居所
待看到身上被包扎处理好的伤口后,李白愣了。
前一刻不是还在酒馆被狄仁杰下令击杀么,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
狄仁杰……
想到这个名字,心口蓦地一痛。
门被推开,来人端着药碗进来,看到李白醒来的一刻,眼神闪烁了一下。
狄怀英……
李白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那三个字。
怎么是你,莫非我这梦,还没醒
李白自嘲一笑,闭眼向后靠在床头。
带着凉意的手抚上额头,温柔理开发丝。
李白狐形未褪,粉白色的狐耳耷拉着。
狄仁杰轻轻揉上他的耳朵,惹的他一颤。
见李白仍然闭着双眼,狄仁杰心中一叹,倾身上前抱着他。
李白呼吸一窒。
酸意在胸中蔓延开来。
“还疼吗?”
无力扯扯嘴角:“六道阴阳令,三十六天罡阵,你说呢?”
狄仁杰不语。
“狄怀英,你到底还要怎样?”李白嗓音沙哑,疲惫开口:“杀我又救我,何必呢?”
那人抱着自己的力度又紧了几分,声音在耳旁缓缓传来:“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李白睁眼,对上狄仁杰的目光。
那人眼光深邃的像大海,包含着太多东西,让自己看不明白。
或者说,二十年来,自己从来就没看明白过。
狄仁杰开口:“若你还生气,我让你砍十刀消气可好?”
见李白只是看着他不答,狄仁杰又道:“一百刀也行。”
“若我砍了仍然生气呢?”李白面无表情。
狄仁杰一愣。
“我要你命,给我吗?”
狄仁杰垂目敛去眼中神色:“现在……还不行。”
李白冷笑一声。
是啊,他怎么会同意。
就像阿贤说的,有谁会愿意莫名其妙把命给另一个人。
可若是三天前……
狄怀英,我大概是愿意为你生死不计的。
李白瞌上双目,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现实的情愫:“滚。”
狄仁杰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李白会有这么一出。
从小到大,他从没对自己说这么重的话。
他眼里永远是尊敬仰慕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李白……”
“我让你滚。”李白加重了语气,苍白着脸:“狄怀英,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把你的手……拿开。”
狄仁杰僵硬着缓缓抽手。
从今以后,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个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人,终于……讨厌自己了吗?
他站起身,背对李白。
“这话说的太早了点吧。”
门再次被推开。
女子取下头盔,任利落的银发飘散而下。她把剑放在桌上坐下,提起茶壶自顾自添茶:“若非宗主护你,李白,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
轻啜口茶,露娜眼神都没给李白一个:“当时戡宗和围观的百姓那么多,宗主若不假意诛杀你,如何给众人一个交代”
“六道阴阳令伤你你以为,你能挨过天罡阵是为什么,没那符咒护你心脉你现在还能躺这”
“宗主若真心想杀你,你以为你能活”
“露娜,别说了……”狄仁杰开口。
露娜冷冷道:“你别拦我,让我说完。”
“若非你大庭广众之下显出魔种原形打架伤人,会引来戡宗的人若非引来戡宗的人,会有这一出事?”
“你自己不要命,能不能替宗主想想”
“众目睽睽之下,魔种显形,他该怎么办?杀你还是护你”
“自己做错事还来责怪别人,你倒是有理了。”
“我告诉你,昨日之事,你遭的罪,是你该!”
露娜重重一放茶杯:“都二十的人了,能不能长点心思,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
“可说完了”李白仍然闭眼。
“没有。”露娜冷笑:“还有一句,宗主怕你有事,守了你一天一夜。”
她站起身:“我很忙,没空陪你在这矫情,谁对谁错,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了!”
门被狠狠摔上。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两个人相对无言。
狄仁杰看他一阵,转身走向门边。
“阿贤死了。”
准备推门的手一顿。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狄仁杰转头,青年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
“我没有亲人了。”
“你……也要离开我吗?”
他幽幽睁眼,好看的眼里一片悲愁。
不忍心看他的眼睛:“……没有。”
李白笑了,像盛开的海棠花。
他挣扎着起身,狄仁杰怕他伤到伤口赶紧过来按住他:“你做什么”
李白笑笑,顺着他的手将他拉倒在自己身上,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
温柔的触感落在唇上,陌生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狄仁杰大脑瞬间死机,这……
李白吻咬着他的唇瓣,舌尖描绘着他唇的形状。
□□心的温度,太久违的温度。
这件事的对错,其实自己都知道。只是因为心中有怒有怨,所以不肯看清。
而当露娜把事情的本质撕开瘫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一切都明了了。
他仍然是那个狄怀英,他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而自己也一如既往地喜欢他。
在爱面前,一切都可以退让。
怨愤被温柔取代。
“张嘴。”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狄仁杰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第32章 【三十一】
身上人像是无奈地笑笑,然后撬开了自己的唇齿,舌尖灵活地游走勾勒,搅的自己神智不清。
不该如此,不该……
狄仁杰想伸手推开他,但考虑到李白身上有伤又不敢使力。
缓缓移动着身子偏头表达抗拒。
察觉到他的抵抗,李白眉头一皱,一手将人双手桎梏在头顶,一手捏住人下巴,嘴上更为用力地咬他。
在半忍让半抗拒的吻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质。
未经人事的阴阳师经不起过多撩拨,眼角泛起诱人的红色,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行,不可以,不能再继续了……
狐族的魅惑与摄人心魄在这一刻全表现出来。
他的眼睛里全是深情和引诱,狄仁杰看的怔了。
想逃吗?偏不让你逃。
李白凑近他耳边,低声出言,认真的像是用生命在宣誓:“怀英,我心悦你。”
情话有重量一般,一字一句敲打在心上。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在一点点加速,谁的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你,可有一点心悦我”
狄仁杰呼吸紊乱,手都有些颤抖。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亲密的接触,表白的重量比几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阴阳师眼底的慌乱暴露无遗,再无法掩盖。
李白温柔拨开他的额发,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纠结、挣扎、抗拒、痛苦、慌乱和……情愫。
一言不发,时间像凝固了一样。
狄仁杰分明看到李白眼里是浓烈热切的爱。
他好看的眸子里全是自己。
像三年前那个雨天,长街窄巷,少年人眼中是风、是雨、是自己的身影。
自己走了多久,他看了多久。
像是要看一辈子。
脑子里一直紧绷的弦突然“啪”的断掉。
狄仁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触碰,有点甜,有点凉,又夹杂着丝丝痛意。
“怀英,我问你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认真回答我。”
“你,心悦我吗?”
青年的眼神太认真又太小心。
二十年来的一点一滴在脑中光影般闪过。
他在人群中拉住自己的手……
他在雨中看自己越走越远……
他在戡宗讲坛下遥遥仰望自己……
他在后山吻上自己……
他的眼神他的气息存在于记忆的每一个角落。
太熟悉。
或许……是心悦的吧。
不然为什么不拒绝他呢
狄仁杰张口,几乎要说出那两个字。
“狄怀英,记住你答应我的事。”那个人的声音突然从脑海冒出。
狄仁杰猛地一僵,脸色瞬间苍白,一把推开李白,扯过衣服颤抖着手穿上。
“我从未心悦过你。”
李白震惊在原地,不甘、愤怒、悲痛一齐涌上,他一把揪过狄仁杰衣领,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承认!”
“都到了如此地步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
“狄怀英,你要口是心非到什么时候!”
“一句心悦我对你而言就那么难吗!”
“我还要怎么做,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做!”
狄仁杰闭上双眼,任凭脖颈处勒的生疼:“我只是错把习惯……当成爱。”
他嗓音疲惫地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
李白松了手,低低笑两声,一字一顿复述他的话:“错把习惯当成爱”
李白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笑到全身颤抖。
笑到喘不过气。
笑到咳嗽着掉眼泪。
他终于平息下来,坐在床边低语:“你走吧。”
“我太累了。”
狄仁杰失魂落魄地出了竹林。
有生之年他脸上从未出现过这种表情。
我太累了。
青年的话语仿佛仍旧萦绕耳畔。
他终于对你失望了。
狄仁杰几乎站立不稳,手抓住一旁的竹竿稳定重心。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是能完全掌控于手中的,你以为的定数,往往是变数。因与果,舍与得,往往就在局中人一念之间,你以为呢?”
竹林后突然走出一个青衫人,即使是潇洒韵致的竹林,与他的气度相比也逊色三分。
青衫人笑笑,缓缓向狄仁杰踱步而来,原本无物的手中竟是幻化出一支白玉笛,在他指尖悠悠打转。
“乾坤万物本相成,善恶无明;千载轮回洗尘世,生死成空。”玉笛上蓝色流苏随着他指尖动作摇曳,青衫人浅笑着缓缓开口:“戡宗宗主,久见了。”
“是你”狄仁杰闭眼片刻,再睁眼时已然恢复了如常神色。
青衫人见状笑笑:“宗主大人还真是好能耐,若非我亲眼瞧见,还真不敢相信方才那失魂落魄之人与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不过……”
青衫人转了转手中玉笛:“这句是你却让我顿生疑惑,我们什么时间见过吗?”
狄仁杰勾唇微微冷笑:“既然阁下给我一句久见,我不回一句是你,也未免太失礼了。”
青衫人摸摸鼻子嘀咕:“还真是跟小狐狸说的一样,一本正经地腹黑,有点难对付。”
纵然男子说的小声,但狄仁杰耳力过人,一下便听清他说的话。
小狐狸三字仿佛是重锤,砸在心上隐隐作痛。
强忍下心中波动,狄仁杰负手而立,盯着他缓缓道:“你姓谢,具体名字不详,身世不详,来历不详,年龄不详,常驻于名医扁鹊的医馆,跟他关系匪浅。”
“前后一共参加了十五次启贤大会,但每次都是以看客身份出现,从不引人注目。”
“三年前认识青丘狐王二子李白,后常与他厮混……”
“诶等等,厮混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青衫人赶紧出言阻止。
狄仁杰淡淡看他一眼,青衫人噎住:“你继续……你继续……”
“没了。”
“没了?”
“嗯。”
“宗主好手段,知道的还挺多。”
“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用对李白的那一套对我,我不像他那么好糊弄,”狄仁杰轻弹衣袖:“说吧,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今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啧,宗主大人,你这么说我就很伤心了,搞得我好像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一样。”
“是不是图谋不轨,你心中有数。”
谢先生挑眉,玉笛轻敲左手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