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很难停车。”
“可以坐捷运去啊!我们还没一起搭过捷运呢!”
“现在人潮正多,我才刚从人满为患的医院下班,你怎么忍心叫我搭乘人挤人的捷运?”
“不然怎么去?”
“你可以明天自己去啊!”
“又要我自己去?我们从以前在研究室就等着捷运完工,如今都通车好几年了,却从来没有一起搭过。”
金沛辉对她在这种小事上如此坚持不知该笑该觉得无奈,从皮夹里拿出两千元,放到她的手上,笑道:“一,去买悠游卡,想坐捷运就坐捷运,用完了再跟我拿钱。二,如果少了我,可怜的小lotus就不想搭捷运,那么坐出租车去吧!总之,不要让自己委屈。”
握着两千元钞票,白水荷心想,不是有没有钱和停车位的问题,她只是想要与心爱的人一起搭木栅线,欣赏到了夜晚就特别闪亮的台北街道,这是沛辉追求她的时候许下的承诺。
可是,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沛辉对她那么好,插在家里的玫瑰都还没谢,只要他想到,就会买一大把送她,象征他们之间的爱情永保新鲜,不值夜班就开车来接她,他俩有过好多一般情侣没有的美丽约会,何况刚才他还想了两个方案,加了一句“不要让自己委屈”,这就是他宠溺她的方式。
“那我这两天有空去买,你要吃什么?”她抱着他的手臂。
金沛辉帮她打开车门,让她抱着花束坐进去后,才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
“随便,只要是你买的,我都吃。”他微笑的说,发动引擎。
这时,男友的随兴大方让白水荷突然想到了杜圣夫那阴冷的侧脸。
“沛辉,我帮你做芳疗,你……喜欢吗?”
“谁不喜欢?!你还可以帮我结交好多淑女贵妇,拓展门路。那是你的专长嘛,就像你感冒发烧可以不用挂号,直接找我看诊是一样的,就算不是我的领域,我还是能找西南医院的权威医生帮你看诊。”
“那是基于‘顺便’吗?”白水荷追问,因为他没回答自己的感受。
“什么意思?”他找不出重点。
第4章(1)
捧着一大把红玫瑰,坐在高级跑车里,白水荷看着台北的街景,其实她最想做的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散步,慢慢铺陈属于他们爱过的足迹。
金沛辉回国那年,她早已有男友,是他的贵而不骄打动了她,是他跟她一样好学的行径打动了她,她常常去他的研究室帮忙做实验,不知不觉培养了共同的兴趣和嗜好,后来就分不开了,他们那时都有自己的工作,但下了班总是乐于与一群死党泡在实验室里,有时买消夜和点心就是由她负责的。
那时他常说,等他成功,取得国内的专科资格后,就陪她一起在医院附近商圈散步,看看在他们沉迷于实验室的夜晚,周围的人们都在忙什么。
他们最期待的是还在努力开通的捷运,直说一定要在通车的第一天就抢搭。
他的努力和充实的医学经历,让他很快的从取得资格到当上执业医生,后来又从住院医生升上主治医生,他从偶尔故障的车子换成了敞篷跑车。
他换车和开车的速度,与他的职位爬升一样快,都没时间一起搭木栅线捷运了。
“你有心事?”握着方向盘的金沛辉问。
“没有啊!”
“今天水疗spa馆来了什么奇怪的贵妇人吗?”
“也没有,最麻烦的那个阳树证券董事长夫人刚好取消预约。”
“那不是很好吗?还是你为了少赚她的钱而懊恼?”
“什么啊?怎么会?”白水荷笑了起来。
“我爸说,下星期六如果没有很忙,就跟我们金家的亲戚一起吃饭吧!他要向亲戚们公布通过评鉴之后,我和你订婚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开车当作最好的掩护,眼睛直视的前方。
白水荷没料到自己会直接参加这宣布婚约的饭局。
虽然他们俩恋情稳定,可说是大事底定,但她以为金沛辉也会慎重的跟她求婚,那是每个女人一生之中最期待的一刻,他都没有向她提过有关婚姻的细节,怎么就迳自决定她跟他去参加他们那边的饭局?
即使他们已相知相许,像亲人一样……
“我们不仅是病床增加到五百床,而且死亡率大幅下降,许多病人也是冲着我们愈来愈棒的绩效,不远千里而来,这就是我从小到大奋斗那么久,在国外再孤独也要撑下去的目标啊!”金沛辉兴奋的说,眼里闪着成功的。
白水荷望着他,他们分别辛苦了那么久,曾经在日益繁重的工作及研究上面临低潮,连三餐都吃不下去,如今算是采到了果实,就要来到稳定发展之后结婚的那一关了,他们在努力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她还要多想什么?
但是杜圣夫那番扫兴的话,不知为何老是搁在她的心上,让她觉得不舒服。
他是见不得人好,才会诅咒她的!白水荷这么想。
那位罹患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的林雅婷小妹妹送来三天后,给与抢救并持续化疗照护,已慢慢恢复清醒,但病情仍然不乐观。
“我们找到了几位符合的骨髓捐赠者,但他们的家属听到自己的孩子要做这种复杂还有点疼痛不便的捐赠手术,都强力阻止。”范亮扬叹气。
在医学生涯中碰过很多这种事,杜圣夫早练就一身准备功夫,他在林雅婷送来医院的那个下午,便吩咐宋护理长从圣夫综合医院的另一个极机密档案里找出配对。未经当事人同意就私自在他们因着千千万万个求诊因素而留下的血液,抽样到骨髓样本里,这是违法的,但是只要没出现什么必须要通知他们的状况,也没有泄漏出去的理由。
而杜圣夫一向是如此独行独断,人性和生死他看多了,为了要救活某些不知何时陷入危急的病人,他必须大胆做出这未雨绸缪的创举。
往往全台湾都找不到符合的捐赠者,在圣夫综合医院的极机密档案里就有。
“范医生,真的很谢谢你治好我们仕杰的慢性肺炎。我们仕杰从小就体弱多病,光是肺炎,从十一岁那年得了第一次,之后只要天气一不好、感冒、很多人抽烟,他就会从咳嗽演变成肺炎,都是范医生你的耐心治好了他。”沈太太一再的鞠躬道谢,虽然圣夫综合医院很昂贵,但大家都说再棘手的病症在这儿都能解决。
不过,当然也要经济条件够雄厚才行,她先生就是阳树证券的董事长。
“沈妈妈,既然仕杰的身体恢复了健康,我们也很刚好的发现仕杰的骨髓很适合本院另一位亟需骨髓捐赠的白血病小妹妹……”范亮扬很顺势的说下去。
“什么?”沈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紧紧拥住才刚办理出院手续的十七岁少年,横眉竖目的说:“我儿子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健康,怎么可以又抽他的血液和骨髓呢?我知道抽骨髓要在骨盆开一个洞,还要全身麻醉!仕杰是我和他爸爸唯一的孩子,又是罕见的rh阴性血型,这风险太大了,我们才不做!”
沈仕杰轻轻推开母亲,“在圣夫综合医院不会有风险……”
“不行!”沈太太很坚持。
不知何时,杜圣夫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淡淡的说:“因为rh阴性血型罕见稀有,所以不想浪费一点一滴吗?”
“没错。”沈太太说。
“可是在沈仕杰肺水肿急救时,也是别人捐出罕见稀有的rh阴性血救了他。”
“那是我长年为了丈夫和儿子吃斋念佛所得来的福报!”
杜圣夫冷冷的扫了沈太太那张仿佛得到什么保护令的嘴脸一眼,没多说什么,迳自离开。
身为医生,他没有办法怪罪这个人为什么不捐出自己身上的什么去救另一个人,但是大台北这些少了忘我本能的人数确实比其他地方多,以他一间大型医院院长的身份能掌握的资源如此庞大,却遇到更多不是来自于医学科技带给他的问题,而是最单纯的人性阻碍了另一些生存的可能性,他只能受限于法令和科技,什么也帮不上忙。
他暗暗喟叹,左柏城就是因为不想面临这些复杂的问题,才不愿意到台北与他并肩奋战的吧?杜圣夫觉得自己很孤单,好想要有一个伙伴。
回忆起若干年前碧海蓝天的恒春小镇,那里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没有这么多大病大痛,人与人之间没有血缘却相亲相爱,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血捐给隔壁或同村出了事的男女老幼。
他是在恒春小镇待过好些年的,当时他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宁静安稳,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誓约的背叛,决定今天会站在这里的他。
忽然,他想起那天白水荷说过的话。
你以为医学如此进步,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吗?有时候无形的人性是关键!
没有错,这正是杜圣夫在冰冷的白色巨塔里有时感到孤单的地方,为何一个以为温柔和浪漫可以当饭吃的芳疗师懂得这个道理?纵然她从前曾担任过医生,但也应该是个传统而没有临床经验的中医师吧?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不再当医生?
“如果以为吃斋念佛就是功德,那她儿子的慢性肺炎也不会从国小拖到高中。”彭见达跟在杜圣夫身边,不以为然的说。
“你刚才怎么不跟沈太太讲?”许淡云冷哼两声。
“我只是个实习医生啊!何况你们不是说我对病患和家属讲太多蠢话了吗?”
恒春小镇没有这么多繁复的规章,却不曾发生过任何解决不了的难题。
白水荷说得没错,人性是最无形的,却常常成了毁坏性的洪水。
就像沈太太让稀有rh阴性血型的陌生人捐血救她儿子,但儿子恢复健康后,却怎么也不让他捐血救另一个情况更危急的小妹妹;就像某年的七年之约说得那么动听、那么依依不舍,三个月后,红色炸弹立刻震碎他在冰天雪地里等待的唯一希望。
这世上刻意选择难走的路的人?哪有人可以舍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事物?
在医业领域里,杜圣夫再也不相信除了他,还有人懂得“坚持”两个字。
白水荷拿着金沛辉给她的两千元,孤单的来到那家蛋糕咖啡馆,这里的特色就是有多达十几种口味的起士蛋糕,她想用甜点来填补心中的空虚。
“我要提拉米苏、苹果白兰地、巧克力起士,然后咖啡是……”
“抱歉,以上三种口味都售完了,你要不要试试焦糖核桃?”服务人员亲切的打断她的话。
“现在才几点就售完了?”她好失望。
“不好意思,我们通常到了晚上八点以后,就卖得差不多了……”
“那我以后早点来,你们卖完很久了吗?”
“上一位客人一次点了我们店里十五种口味的起士蛋糕,你要的那三种口味刚好剩最后一块,所以一并被售出了。”
“上一位客人?”白水荷觉得实在倒霉,碰到这种事格外让人生气。“怎么?他们办同乐会是不是?”
服务人员不自觉的瞥向窗边角落,“呃,他是一个人来的……”
心思细腻的白水荷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首先见到一个穿着黑色套头毛衣的男子,他的肤色白皙却有动人的光泽,衬托出一股洁净出众的魅力。即使知道人们三不五时的转头,看他一个男人竟想解决十五种不同口味的起士蛋糕,他还是气定神闲,举止优雅的翻阅着厚厚的精装书,那样的超然洒脱,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玻璃。
好一个极致而细腻的男人!
咦?她看得仔细些,不禁吓了一跳。那不是杜圣夫吗?
嗯,这很像是他会做的事,但让她惊讶的原因是,一个思考逻辑如此理性无情,说话应答像个死板的数学老师的大医生,竟然喜欢吃甜点?对了,说不定她可以藉着这个机会,向他拗提拉米苏、苹果白兰地和巧克力起士,虽然她跟他不熟。
第4章(2)
杜圣夫独自坐在窗边角落,桌上摆满了起士蛋糕,一点也不觉得甜品是可怕的东西,身为众人窃窃私语的焦点也不以为忤,甚至不在乎,特立独行的他习惯了。
每当工作上有暂时解决不了的大麻烦,不论再忙、多少天没睡觉,杜圣夫都想吃一块好吃的蛋糕或点心,藉以舒解压力。
“嗨,杜院长,你也在这里呀?真是巧!”白水荷来到他的桌旁。
杜圣夫继续翻阅那本厚厚的书,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原味起士蛋糕,没理她。
“杜院长,我可以坐下来吗?”不等他答应,她迳自拉开椅子坐下,牢牢的盯着她要的那三种口味蛋糕,然后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他现在是什么脸色,终于开口问道:“院长,你有这么多口味的蛋糕,不知道是否可以将提拉米苏、苹果白兰地和巧克力起士让给我?”
他继续看书,冷冷的说:“不可以。”
他比雪还冰的态度,让白水荷满怀着期待的笑容瞬间结冻。
“原来你看都没看就知道是我,刚才为什么假装没听见我问你的话?”她怪罪的说。
“你不也是?站在柜台那里看到点走你要的蛋糕的人是我,你迟疑了很久才决定过来跟我打招呼,而且是为了蛋糕。”杜圣夫像是没感情的机器,缓缓的分析。
耶?他怎么把她所有的行动和动机都分析得那么准确?白水荷一怔,还被他看穿了她做人不够真诚,这让她很尴尬。
“其实我也是来关心你的身体。”白水荷的双手搁在桌上,微微倾向前,试图再努力,“最近你们医院的护士都没预约,想必你们医院比过去一个月更忙,当然,首当其冲的是你,你的右半边发炎才刚刚趋缓,我还是想劝你少开几台刀。现在减少开刀,是为了以后能够尽快开多一点刀。”
“你很希望多一点人一病不起喔?”杜圣夫冷笑。
“才不是呢!我……我是……”她一心一意为了他好,竟然还被他故意曲解,这话传出去,怎么得了?白水荷却无法说出一个好的解释。
“一块蛋糕,死一个人。”杜圣夫乘胜追击,边吃蛋糕边看书,满不在乎的说:“要的话,就拿去吧!”
竟然用这种设陷阱的招数?白水荷又见识到他像机器般缜密的对待这世界和人类的方式了,教她怎么安心的拿?
“我努力的替你做芳疗推拿,无非就是希望冷血神……呃,杜神医你能尽快恢复健康的身体,多拯救一些人。”
看这个女人为了吃几块蛋糕,竟然可以硬逼着自己跟不喜欢的男人同桌,还配合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基于也是甜点迷,杜圣夫非常认同她能够为了甜点,连原则都抛诸脑后。
“都说拿去了,不要吵我。”杜圣夫继续看书。
实在很想翻白眼,但他肯让出蛋糕,还是让白水荷勉为其难的保持安静,把那三种口味的蛋糕移到自己的面前,亮晶晶的双眼凝望着它们可爱新鲜的外表,然后满心感动的叉起一小块提拉米苏,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终于一偿夙愿的白水荷,眼光向下移,看到他正在翻阅“基因治疗”的原文书,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本书跟骨髓移植有很大的关系,主要是相关学者讨论多年,针对找不到骨髓符合者的问题,研究该怎么走出第二条路。
他在工作之余,还不忘继续为自己的医学领域充电……白水荷心头一热。
“最近医院有骨髓移植的case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看的书。”
杜圣夫不得不抬眼将她看个仔细,那双眼好像是手术刀,要解剖她的心灵。
“这次患者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要找到符合的骨髓更是难上加难。”不知为何,他对她说起了正面临的烦恼。
“rh阴性?”她先是大吃一惊,随即若有所思。
“不要告诉我,白血病是可以针灸痊愈的。”他又恢复不讨喜的个性。
白水荷含怨的看向他充满戏谑意味的脸庞,沉默不语。
“提拉米苏一般尺寸的八分之一有两百多大卡,而起士蛋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