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山探着脑袋去看,巨鸟裹着风雨,向他们直冲而来,速度奇快,鸟嘴微微张开,眼看又是一声清啸。
六大金刚吓得瑟瑟发抖,尿了一地。
巨鸟几乎顶到他们眼前,水汽都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清啸将至,人类的造物无论如何也扛不住这一击。
应龙龙威悉数放出,可在这巨鸟面前不堪一击,碾压得他几乎要哭。
眼看就要硬挨这一下,伏羲神力突然暴涨,整个人在极盛的光中飘起,而后一步踏出,如有万钧之力。他脸上红光乍现,浮出妖异的刺青,白色长袍鼓起,黑发扬在身后,金器拢住全身。
那是真正的伏羲,令众神跪拜、天地砰然的众神之神。
千万年时光在他身上流转,远古创世神微睁了眼睛,不悲不喜,不嗔不怒,仿佛天地恣裂,风雨飘零都在他一念之间。
巨鸟停在他跟前,清啸更剧,伏羲抬眼看它,眼光流转之间似有森冷魄力,逼得清啸戛然而止。
夏南山张着嘴,愣在边上。
伏羲身形颀长,岿然不动,侧头问他,“小东西,看呆了?”
夏南山猛然回神,怒吼:“下回你要变就干脆点,摆什么谱儿!”
巨鸟两只蓝荧荧的眼睛瞪着伏羲,鸟嘴张开,像是要吞了他!
伏羲一步没退,眼睛望着漆黑的天,手高高举起,红光一闪,天上引下一道雷,横贯天空,直直劈下来——
巨鸟腾空而起,翅膀掀起狂风。
“不好,它要跑了!”夏南山大叫,他心中激荡,瞬间化龙冲出。
这是本能反应,四周混沌一片,唯有龙身金光灼灼,双翼张开,尖牙呲出,四爪倒钩,一身的杀器。他身形在空中翻腾,真如远古应龙一般毁天灭地,势不可当,在凶黎之丘浇下淋淋漓漓一地的鲜血。
伏羲倒抽一口冷气,连那巨鸟都斜了眼睛看他一眼。
可惜……他太小了。
与这遮天蔽日的巨鸟相比,夏南山跟条小泥鳅似的。
巨鸟眼睛眯起来,冲他张开嘴,这距离之下,简直避无可避!
伏羲大惊,赶紧冲上来想要制止,现世应龙要被一口吞了,这要怎么搞?
夏南山眼神凛然,三千年的修炼至臻化境,凭着无人匹敌的超常智慧和身体柔韧度,当空一扭,龙身擦着鸟嘴巧妙滑了过去。他爪子里还抓着片薄薄的东西,趁着巨鸟的嘴还没闭严实,竭力往里一扔——
巨鸟想也没想,也不屑于想,一口吞了下去!
天光昏暗,风雨如晦。
伏羲愣在当下不知如何反应。
巨鸟砸了下嘴巴,觉出不对,也傻了。
只有夏小同志浮在半空,觉得自己立了大功。
——他把自己那片倒霉龙鳞,威风凛凛地喂到了鸟嘴里。
第10章
这一刹那,伏羲的耳边仿佛又刷满了西王母的狞笑!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养得不好,精制钢丝球!
夏南山小同志花了三千年的时光,劳心劳力,焚膏继晷,夙夜匪懈,终于把自己修炼成了特级限量版的精制钢丝球,不可谓不发人深省!不可谓不感人心脾!感得伏羲恨不得引道雷下来,就地送他归位。
巨鸟愣怔片刻,蓝眼睛不可置信地先看应龙,像在看个妖怪,再看伏羲,仿佛他就是个妖怪。下一秒鸟身猛转,翅膀擦着断墙,撞下不少砖石,仰头嗷叫,不再是庄严肃杀的清啸,听着反倒像是控诉。它飞得东倒西歪,辅一冲上云霄,朝着天空上漆黑的旋涡中心一头扎进去,边上的云活了似的,赶紧收拢,生怕底下有妖怪追上来……
伏羲站在断了大半的地板上目送,夏南山颠儿颠儿飞过来,伸出龙爪,冲他翘起个拇指。
伏羲面无表情地看他,夏小同志笑得天真无邪。
“我厉不厉害?”
“厉害。”
“我是不是通天应龙?”
“纯的。”
一对儿小翅膀扇得越发勤快,“我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伏羲挺无力:“聪明的夏应龙,你告诉我,此举是要干嘛?”
夏南山给他指点迷津,龙须得意地抖,“我跟龙鳞有感应,可以追踪它啊!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跟暴雨有没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人指示!有没有幕后黑手!六大金刚饿一休了,你不想替它们报仇?”
伏羲挺无奈:“我们为什么不把它打下来,拔了毛涂上蜂蜜,放在火上烤,逼问它到底想干什么,跟暴雨有没有关系,谁指示的,谁是幕后黑手,再把它喂给六大金刚以雪饿一休之仇?”
说到这个夏南山挺羞涩,脑袋垂下来,哼哼唧唧:“这不是……打不过嘛!”
伏羲几乎要叉腰吐会儿血,拉着自己的长袍,冲南山吼:“我创世神本相都露出来了!打不过一只笨鸟?”
气到深处,伏羲懒得多计较,浑身白光闪过,本相收回。他一次爆发出的力量太过巨大,人类的阿玛尼衬衫扛不住,撕成一条条的挂在他身上,下‘身牛仔裤也废了,坦着屁股露着鸟。
夏南山哈哈大笑,说你这算不算爆衣!
伏羲回头瞪他,伸手指着外面交加的风雨,“要追踪,你还不赶紧去!”
有这一遭事体,风雨倒比原先小了一些,雷也不打了,可天还是灰得阴沉,地上的水也是越积越高。
这事儿果真跟那巨鸟有关系。
这鸟来路不明,是鸟是妖还是神都不清楚,来得莫名其妙,跟他应龙一样从天而降,但阵仗可比他猖狂多了!应龙现世,只当着伏羲头顶打了道雷就下来了,这破鸟现世,S市都快被水填平了。
……同样是现世,怎么就这么差别对待呢?
夏南山想得忿忿,腾上高空,他本就是应龙之躯,逐风沐雨惯了,在云层里翻滚反而自在。
这时候已是早晨,街上人渐渐多起来,雨下得再大,班还是要上的。
他悬停在高空,放软龙身,由风托着,四下里还没有龙鳞的气息,这鸟可能是靠着法术藏起来了,可它若是要冲伏羲或自己来,肯定还得现身。
余下的就是等着了。
等了大半日,倒真被他等出了些名堂——一丝隐约的龙气盘踞在了S市市中心。
夏南山警觉起来,S市是大市,6000来平方公里,人也多,尤其是市中心,高峰时跟沙丁鱼罐头似的,人挤着人。这鸟要是跑去市中心捣乱,就算闭着眼随便叫两声,都得有成片的人类倒下去。
夏南山从高空往龙气的所在地飞过去,到了地方低头俯瞰,哎哟喂,这地方他来过,里头还有个老熟人。
于盛溪今天倒不忙,可他眼皮跳得厉害。
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于主任今儿两个眼皮一块儿跳得挺欢快。
护士长来了两回,看他坐在办公室里,能不睁眼就不睁眼,笑得花枝乱颤,建议他拿纸巾泡水贴在眼皮上,一会儿就好,于主任皱眉想了好一阵,觉得这个形象有损医德,不予采纳。
直跳到中午,事儿终于来了,正显示在他手机上。
夏南山给他发了条信息,让他到门诊楼去一趟,还附了张图,是二楼的窗边。
于主任收了手机,直觉这是应了他的右眼皮。
门诊楼在住院部前面,由底楼一条长廊连着。
于盛溪捏着手机走过去,门诊楼里忙忙碌碌,受连日暴雨影响,看着比往日人还要多。他身上穿着白大褂,路过的医生护士认识的就跟他打招呼,到了二楼,迎面遇到个女人,个子挺高,白衣白裤,戴着副墨镜,遮了大半张脸,兜头差点撞上他。
女人抬头一看,毕恭毕敬说了句“您好”。
于盛溪点头也回了句,没多在意,往夏南山拍给他的窗口走过去。
夏小同志一惯会招人。他往窗边上一坐,妹妹姐姐阿姨婶婶婆婆都围过去,乌泱泱的一堆人,他坐在最前头,剥个不知哪里来的茶叶蛋,谈笑风生,璨金的眼睛都笑眯起来。
于盛溪走到他跟前,四下里看看,把他拉到角落。
夏南山还不乐意,哎哎哎地叫当心茶叶蛋掉了。
于盛溪放开他,“怎么来了?”
夏南山吃掉茶叶蛋,“有事儿,”他指指二楼正对着他们的科室,“于叔叔,你能带我去那儿看看吗?”
于盛溪顺着望过去,口腔科。转回头看夏南山,视线停在他嘴唇上,问他:“你牙怎么了?”
夏南山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齐齐整整,跟上好的瓷器似的,凑到于盛溪耳边上,“我追踪个人,跟着她到了你们医院,她就进了这一科。”
于盛溪皱眉,右眼皮跳得压都压不住,“你为什么要追踪她?”
夏南山狡黠一笑,整张脸都亮了,湿热的气息扫进对方耳朵里,“我有片龙鳞,卡在了她嘴里……”
第11章
于盛溪一听,掉头拔腿就打算走。
夏南山早料到了,双手赶紧抱住他手臂,“于叔叔……”他贴得太近,眼睛殷勤地冲他眨,身上带着股温软的湿气,“只要带我进去就行……”
于盛溪伸出一根指头,点着他额头把人推开,直推得一米远。夏南山挺纳闷儿,几天没见,这老东西是转性了还是底下出毛病了,投怀送抱都不带上钩的。于盛溪倒真没他想得那般不近声色,他在床上玩得凶,相反定力也好,自己没动心思的时候别人再挑拨也没用。何况这是夏南山,一条应龙,于盛溪眯起眼睛,想想自己没回的那条短信,伸手掏了根烟,刚抿在嘴里,就想起这是在门诊楼,烦躁地扔回了烟盒。
夏南山还巴巴看着他,一双眼睛转得水光淋漓。
“你的龙鳞就不能丢在正常点的地方?”这么一说,就是松了口。
夏南山挺高兴,“这回不是丢,是我故意扔进去的。”
于盛溪对细节没多大兴趣,按着他后背就准备带人过去。
“不行不行——”夏南山推拒,“我不能这么去,她见过我,我这么去,不就暴露了嘛!”
“那你要怎么进去?”
这问题一出口,于盛溪就后悔了。
夏南山往他身后躲,他本来人就长得纤细,跟于盛溪简直两个画风,躲到他身后,一点边角都没露出来。
于盛溪大抵猜到了,身后金光闪过,立刻有个东西卷到他手腕上。他抬起手瞧了瞧,夏南山盘得稳稳的,远远看着跟块手表似的。
这手表太炸眼,于盛溪还是把手伸进了衣袋。
夏南山起先还挺安分,没动手动脚,后来抖着尾巴搔他手心,搔得明目张胆,老东西越是不理不睬他越来劲儿了。于盛溪把手抽出来,面不改色把他捋进衣袋,手继续插着,拿手指压住他龙身。
口腔科里人挺多。
于盛溪穿着白大褂走进去,他身高放在那里,气势又盛,整个人跟自带BGM的Boss似的,一进门就挺惹眼。
夏南山靠着他手腕掩护,扒着衣袋边缘,露着两只小眼睛,四下里望一圈,瞧见那只巨鸟的人形。她一身白衣,带着副墨镜,躺在牙科椅上,大张着嘴,脸上还带着墨镜呢,跟昨晚那肃杀样反差太大。
夏南山拉拉于盛溪袖子,直指这人的方向。
于盛溪把他脑袋按进衣袋,走过去,半道儿想起来这人刚刚还跟他打过个招呼。
边上医生正拿着口镜跟镊子,皱眉检查她的嘴,“没什么东西啊,你……”没说完就发觉自己身后飘着团阴影,转头一看,于盛溪就站在后边,赶紧叫了一声“于主任”。
这人于盛溪认识,前年在他手底下轮转过,姓陈,没少挨他的训。
“于主任,您有事儿?”小陈带着口罩,声音不大清楚。
于盛溪点点头,示意病人,“你先忙。”
小陈低头又在她嘴里翻一阵,拿镊子到处敲了敲,收回手,“姑娘,你嘴里真没有异物,我不骗你。”
夏南山听见,憋笑憋得仰躺在衣袋里,于盛溪觉出动静,立马按住了,两根指头压着他柔软的肚皮,警告似的捏了捏。
“医生,您再仔细看看?”这姑娘咂吧着嘴,怎么咂怎么不对,“就左边,肯定有东西,薄薄的一小片贴着。”
小陈叹口气,牙片儿都拍了,没有就是没有嘛!
姑娘显然不信,迟迟疑疑走出去。
小陈终于把这没病说自己有病的病人送走,转头摘了口罩,“于主任,您找……”
于主任已经跟着姑娘出去了,哪儿还有人影在,小陈眨眨眼,总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这姑娘没出医院,绕到门诊楼一楼,通过走廊,到花园去了。
大雨滂沱,这姑娘就站在雨里。
于盛溪停在长廊隐蔽处,夏南山趁着无人,化了人形站在他边上。
“哎,你说她是不是要上手自己抠了?”夏南山挺乐呵,“抠死她也抠不出来,小爷的龙鳞也是你这来路不明的玩意儿抠得的?”
于盛溪看看他,“你自己看着,我走了。”
夏南山微仰了头,“哎,别啊,我用得着你啊!”
于盛溪转回头,挺认真看着他。
夏南山轻轻笑起来,“你得在这儿给我打掩护。”
“打什么掩护?”
“我这要是被她发现了,你赶紧抱着我亲住,假装偷情,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于盛溪二话没说,转头就往住院部走。
夏南山哎哎哎跟过去,两个人动静挺大,花园里那人微微侧着头看过来,身形往树后一闪,一个浑白的光点升入空中,隐到了云层里。
龙鳞感应这就断了,夏南山身影一晃,再度化成龙形,在天空盘旋一阵,果真是消失得了无痕迹。
他晃晃悠悠降下来,围着住院部大楼转了一圈,停在一间办公室窗外。
于盛溪回了办公室写病历,没安静十分钟,传来咄咄敲玻璃声,他侧头瞥一眼,龙形的夏南山贴着窗玻璃,正冲他咧开嘴,脸被玻璃一挤,看着挺狰狞。
敲玻璃声儿不绝于耳,于大主任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拉开窗就把玻璃上的夏南山剥下来,“有完没完?”
“完了,”夏南山实话实说,“她走了,龙鳞感应不着了。”
于盛溪回过味儿来,“她……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只鸟。”
于盛溪坐回椅子里,终于点了根烟。他已经遇见了龙,遇见了伏羲,再遇见只鸟能变成人,好像也没多大问题,“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一天到晚跑人类医院里来捣什么乱,本来医疗资源就紧张。”
“牙齿卡了东西啊,要不她来医院干嘛~”夏南山飞到他面前,坐在办公桌上,把昨儿晚上的事情一一说清楚,说到他正气凛然、威武雄壮地舍身扔龙鳞一段时,于盛溪没忍住呛了口烟。
夏南山不乐意,他已经被伏羲批评了一回,怎么也不该轮到这老东西再来说他,“你笑我?”
“我没笑。”
“你心里在笑。”
于盛溪按灭烟头,没接着说,换了个问题,“那你来医院做什么?”
夏南山一愣,“我跟着她来的啊,我探探她底细……”
“你化成龙形飞进来,谁发现得了,还用得着我?”于盛溪拆穿他。
夏南山仔细望着眼前的老东西,也不辩解,他确实想问问短信的事儿,可喉咙哽得厉害,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人一龙互相望着,都挺沉默。
外面突然起了阵脚步声,是冲着于盛溪办公室来的。
夏南山跟于盛溪同时一惊,一个缩到他手心里,一个握着他塞进衣袋。
这都出了默契了。
来的人是护士长,敲门进来跟于盛溪说:“口腔科的小陈给您来电话,说问您是不是有事儿找他。”
于盛溪想起来刚刚确实是说有事来着,就点点头。
护士长笑起来,“您前几年吓着他了,电话都不敢往您办公室打。”
于盛溪也跟着笑,这老男人声音太好,一笑起来更显得醇厚,“哪儿那么容易吓着。”
夏南山窝在他手心里,听得清清楚楚,一下下像擂在他耳朵边似的。
“我回头给他捎句话,说您给他打过去吧。”护士长走过来,往他桌上放了两本病例,“我们科室本来就缺人手,您再这样,人可就都跑光了。”
夏南山窝着不安分,听见护士长的话,想笑他,龙尾就扫了下他指腹。
于盛溪懂他意思,绕着指头把他按住,这回按得挺重。夏南山后颈一疼,龙身立马攀着他中指,绕了两圈,越收越紧。
这老东西还没撒手的意思,夏南山心里生气,张嘴一口咬在他中指指尖。小东西牙口利索,细细微微的刺痛惹得于盛溪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