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重新并拢,于盛溪猛然从幻像中回神,一脚踏上沙地,眨眼间已经转了身,伏羲的脖颈暴露在他眼前,手上旱神神力化出尖刃,由下往上,冲创世神的要害削过去。
伏羲一动不动,“不自量力的东西。”
尖刃已经递到了脖颈边,锵的一声,千钧之际一柄漆黑长枪从旁刺过来,正架在于盛溪的尖刃上。
太昊不紧不慢走出来,一边还撩着袖管,“果真是大势已去,一个旱神都能对我们动手了。”
话音一顿,黑枪从沙地里窜起,回到太昊手里。于盛溪眼前黑影一闪,快得几乎看不清,只留着虚虚一道残影,与西王母一战之后,伏羲三神的神力又恢复不少,太昊倏忽已至,这当口于盛溪凭着本能抬手格挡。
黑枪与尖刃撞在一起,当地一声,金器之间擦着火花与雷光。
于盛溪被震得虎口几乎要裂开,太昊悍然不退,黑枪毫无收势,擦着刃口朝他身体刺来。
黑枪凌厉,这一枪若是得逞,能卸他一条手臂。
于盛溪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尖刃扔出,动作一多,避得就不及时,枪尖从他肩膀上划过,青袍下的身躯上立马现出一道血线。
太昊也不好过,尖刃带着旱神神力从他侧脸削过去,瞬间被烧得皮肉翻卷。
太昊疼得怒喝,“找死——!”脚下掉转头,立马就要回枪杀过去。
伏羲浑身金芒暴涨,施施然飘过来,拦在太昊身前,手中的金器已经聚成匕首,被他随意拢在袖间,另一只手抚着那道狰狞焦黑的伤口,眼角冷冷瞥一眼旱神,“可不是。女魃忤逆,她的后代一样不省心。”
青帝在高空中爆发出一声冷啸,如同应和,云环中金红的光芒大盛,无数激荡的雷光里,黑浊的烟气翻涌。
伏羲正过脸,“一对三,你没有胜算。”
于盛溪垂下手,原先被幻象激起的暴戾尽数收起,他反倒清醒了。
载着他来的游艇远远落在虚镜边缘,伏羲将整个建木岛都置于自己的神力之下,像个倒扣在海面的保护罩,无论虚镜中的情形多凶多怵,外头仍是晴天朗日。
他收回目光,沉声道:“谁说我一个人来的?”
伏羲挑眉,眼睛往游艇望过去,袖间的匕首已经握紧,毫无疑问,他吃不准于盛溪这句话里的虚实。
海水冲刷建木岛的白沙,于盛溪站在水中,忽地,水里伸出一只手,直接抓住他脚踝。
于盛溪低头,正瞧见水里飘着团血红的衣袍,顿时额角突突直跳,挺嫌弃地蹬着脚,走开了。
于溜行从水里扑出来,扑了一脸沙子,黑发黏在脸颊,他撩起一双桃花眼,从伏羲太昊于盛溪脸上一一扫过,嘴唇一抖,骂了句“操,太他妈远了”。
于盛溪沉默半晌,才问:“你……游泳来的?”
于溜行一听就生气,你倒是待遇好逼格高啊,站在游艇上万众瞩目特别拉风地来了,他不靠游泳来,10海里开外就让天上猫着的青帝瞧见了。
于盛溪问出口也觉得不妥,又说:“都布置好了?”
于溜行湿不啦哒从水里站起来,点点头,“严老头子领着,已经在海上候着了。”
伏羲太昊站得不远,俩兄弟说话也没背着人,他们自然都听清楚了。伏羲与太昊对视一眼,青帝在高空并未向他们发出警告。
于溜行周身绕过一阵暖流,红袍又挺张扬地飘起来了,“哎对了,这次阵仗太大,机票啊租船啊吃住啊都要钱,严阵说你报销,问你要不要发票。”
于盛溪笑了,波澜不惊的样子。
创世神瞪着眼睛望着海面,原本在远处游曳的渔船不知何时多出许多,已经将整个虚镜包围了一圈!船头无一例外站着个人,冲得最前的还是条小木船,破破烂烂,看着一个浪头就能打翻,上头站着个人,黑西装黑墨镜,理着个小平头,是王帅。
王先生大抵感觉到了伏羲的视线,伸手比了个中指。
伏羲咬紧了后槽牙,眼底闪过狠厉之色,浑身绷紧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紧接着创世神抽了匕首,两个闪身就已经掠到于盛溪身前。
于盛溪本来就备着他突然发难,这时一边伸手推开于溜行,一边喝道:“还等什么!”
于溜行毫不犹豫转了身,双手间旱神神力聚成一团,另一边太昊已经提着长枪靠近,但再快都是瞬间的事,旱神神力一击砸向海面,水波震动,掀起半米来高的浪,以建木岛为圆心,向四面迅速推展。太昊登时一愣,这一击没有一点破坏力,这一击是个信号。
回身收枪,于溜行已经跑开了,沙地上一串的脚丫子印。正要追,四周突然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轻响,如有百来人同时颂念,低沉肃穆,这是他与伏羲在从前常听见的,人类向神发愿时的声音。伏羲显然也一惊,手中的兵器都顿了一下,于盛溪趁此机会反身到了他身后。
太昊耸然一惊,“当心!”
伏羲侧头,眼角瞥见于溜行,趁着太昊分神的当口,他走进了海里,双足浸着海水,陷在沙地里。伏羲心头突突跳着,顾不上自己,大喝:“太昊!”
这一声再快也没有于溜行快,此起彼伏的颂念声中,于溜行昂首挺胸,在整个虚镜中回旋的风灌满他的红袍,一身神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奔涌而出,周围的海水瞬间开始嘶嘶蒸发,紧接着外头颂念之声陡然转高,于此同时,虚镜中的温度骤起上升,一呼一吸都是炙热干燥的气体。
伏羲不敢置信,后背硬生生挨了于盛溪一刀,“你用这种方式增强于溜行的神力?!”
于盛溪一甩手中尖刃,沙地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点,“对。我不管你想用建木做什么,再有神性,横竖是一棵树,烧了就是。”
伏羲大怒:“你……不怕我动他?”
于盛溪迎着他的目光,“你已经动了。”
一身完整的旱神神力在虚镜中轰然爆发,加之虚镜之外交织的颂念加持,于溜行的神力威严狠厉。恍惚间,原本深紫的建木树皮底下透出隐隐红光,像无数条蛇似的沿着筋脉游走,下一秒,树皮层层龟裂,冒出烟气,竟然是从建木内部开始灼烧。
“伏羲!”太昊顾不得了,“快上去!”
这一喊将伏羲喊回了神,走到这一步,他压上了自己,压上了太昊青帝,压上了夏南山,早没了退路。身形展开,伏羲神力稳稳蔓延,托着他迅速往高空升去。
于盛溪哪能放过,握紧手中尖刃,紧随其后,在建木悲鸣般撼天动地的震颤中踏上了树顶。
他抬头一望,呼吸就顿住了。
建木树顶宛如地狱火海,正中显出一个微微蜷缩的身影,被金芒重重包裹,又由金芒连接至高空中异常庞大的云环。金芒如蛛丝一般盘踞了云环整个内部空间,中间缓缓降下一道虚影,他没有形体,浑身上下由金芒勾出轮廓,周身还带着流转不歇的狂风。
具象化的青帝悬停在高空,一头连着夏南山,一头连着云环,正冷冷注视着他。
…
建木内心OS:敲里吗!老子一棵树招谁惹谁了!
第80章
青帝俯冲而下,摆的是显而易见的攻击架势,单枪匹马,直冲到于盛溪面门。
站在边上的伏羲突然出声,“别动!”
这一声言简意赅,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势,青帝却应声停下,一张空洞洞的脸孔慢慢后退,直至回到云环之中。
伏羲心思瞬息万变,何况夏南山的还在青帝的控制之下,于盛溪不敢懈怠分毫。他蹙眉看着被拢在正中的夏南山,他眉眼安宁,像在沉睡,那些金芒在他身上不断闪烁,盘曲,直达云环,一道一道,仿佛都是……从他体内蜿蜒流出的。
于盛溪呼吸猝然一紧,胸口像被人拧着似的,他瞪着眼睛望向伏羲:“你是……你打算……”
“对。”伏羲干脆承认,“我打算抽干他的龙威。”
青袍微微一晃,于盛溪毫不犹豫出了手,尖刀从掌心伸出,旱神神力整个凝聚在刃口,直接劈在连接着夏南山的金芒上。至纯的龙威擦着旱神神力,爆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
双方神力互相碾压,大约是感到了威胁,夏南山无意识地皱了眉,金芒瞬间大盛,震得于盛溪眼前发黑,胸口一阵翻涌,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身后伏羲已经欺身而上,手上金器寒光乍现,于盛溪只得往后退,跟森冷的刃口擦颈而过。
伏羲没跟,一击逼开他后,就不远不近地站着,“你大可以试试再劈一刀,夏南山靠着创世神的神力重新降世,现在神力回流至青帝,这过程出一点差错,他就废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于盛溪收了势。
伏羲回答:“都到这儿了,我以为你早猜出来了。”
满天的狂风与惊雷,皆掩在厚重的云层中,青帝避而不出,只虚着一副金光闪耀的身躯望着他们。虚镜之外依旧风平浪静,脚下建木焚毁的速度已然减慢,想来是太昊与于溜行交上了手。想到这里,于盛溪眼皮一跳。
伏羲继续说:“建木自古便是神与人界连通的天梯,根系深入大地30公里,若是通过建木,将应龙的完整神力直灌而下,深入地底。这等情景,连我这创世神都没亲眼见识过。”
这话如一道闷雷,轰然在他耳边炸响。应龙本就是众神之中的头号战力,若是全盛时期,仅凭自己就能荡平河山,更遑论通过建木直达地底,若是真让伏羲得了手,届时大地四分五裂,岩浆肆流,一片火海,人间就不再是人间,是真正的地狱,人类,万物,哪怕是众神也熬不过去,伏羲韬光养晦了上千年,终于是打算一劳永逸。
于盛溪冷冷质问:“屠灭自己所有的造物,你还算哪门子创世神?”
伏羲不为所动,甚至有些高兴,“正因为我是创世神,我该当是这里的主人。”
于盛溪后退几步,直退到建木树顶的边缘,“你让夏南山降世,就打着这个算盘?”
创世神眼神一凛,忽地一昂头笑道:“好歹是我养大的,哪里舍得。原打算让你那糟心弟弟或西王母来当这一炮,谁料撞出来一只白泽。”他轻轻叹气,“转头想想,又有什么舍不得,从前他归还女魃的神力,如今,就算是还我的。”
手中尖刀率先亮出,却不是冲着伏羲去的,于盛溪手起刀落,冲的是夏南山与青帝相连的金芒,刀刃与龙威相交,蹦出丝丝火花,“夏南山!”
伏羲怒不可遏,身形展开跟上来,“找死!”
眼见就要逼到后背,于盛溪一掌劈出,旱神神威从伏羲颈边划过,跟鞭子抽过似的,火辣辣地疼。伏羲挨了这一下,不退不避,伸手捏住于盛溪后衣领,把人扔了出去。
两人瞬间又拉开距离,伏羲护着建木正中的金芒,满天金红光芒把一张威严肃穆的创世神的脸,印得如同浴血而出的修罗。
于盛溪刚刚一击下了七成的力,不敢下足,神力回流的后果可大可小,他没法用夏南山来跟伏羲赌。
建木底下于溜行和太昊打得不可开交,海面冒着水汽,从树顶望下去只有白茫茫一片,隐约能看到两个身影交缠。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
于盛溪目光沉沉,突然把刀收了,整个人笔直地站着,随后一掌劈向脚下的建木!旱神神力直贯建木粗壮的身躯,与于溜行的神力遥遥呼应,建木内部爆发出阵阵噼啪声,树身筋脉里火光大盛,几乎穿透树皮,四周漫起浓烈的树木烧焦的烟气。
伏羲知道他这是退而求其次,人带不走,至少先把天梯建木焚毁!创世神一抖手中金刀,直冲而来,于盛溪看都不看,用身体抗下他霸道的神威和金刀,不管不顾地将神力注入建木,后背爆出一团血花,伏羲拔刀出来,紧跟着神威一击劈在于盛溪后背刀口。
他闷哼一声,全身都在抖,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跪倒,抬眼看看那小东西,还睡着呢。
伏羲见他不为所动,横刀再劈,这一次对准的是他的双臂,若是还不躲,直接就能把他一双手臂卸下来。
就这时候,脚下建木传来一记剧烈的震动!
伏羲没留神,身形微晃,刀口硬生生错开。
于盛溪却仍是不动,旱神神力之下,建木树顶已然出现大片的焦黑,最后竟如将死的巨兽一般,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树身从中间断裂、倾斜,枯死的焦木不断剥落,像下了一场漆黑的雪。
自此,于天地初开之时便屹立不倒的建木,终于颓然死去。
建木树顶整个坍塌,于盛溪趁着伏羲身形不稳,转身就朝着夏南山过去。
夏南山被金芒吊着,整个人半蜷。
身后伏羲紧追,于盛溪毫不犹豫撞上去,“夏南山!”
金芒微微震动,里面的人却不醒。于盛溪在掌上聚了旱神神力,控制力道,劈在金芒上,瞬间溅起火光无数,一下,一下,毫不间断地,他顾不上满天的风雷,顾不上脚下坠落的建木,也顾不上身后逼来的伏羲。
十万大山里他自小看着应龙遗骨长大,想着这样一个死去了上千年的生物竟仍与自己紧紧相联,这是多么荒谬又奇特的事情。他为它擦洗遗骸,在它的骨头上扎祭祀的布条,尝它喜欢吃的那种小水果,他坐在它面前,一遍遍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想得直到离开十万大山,他才看开,把应龙和与之相关的过往当做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哪怕再真实,也不去想不去推敲。他装了太久的人,久得几乎快忘了它。直到那一晚,夏南山蹲在马路边,看着横在路中央的猫,突如其来地,毫无预警地,就叫他看见了。
他当着初生应龙的面把他的龙鳞带走,从后视镜里看着那小东西怒气腾腾地跳脚,手抖得几乎把不住方向盘,他终于出现了。
既然来了,哪能让他再走了?
伏羲几近疯狂,一刀迎上,捅进他后背,再拔,血花登时爆出来,混着金芒与火光,四处飞溅。
于盛溪颤了一下,身体伏下去,一手还虚握着拳砸在金芒上,喉头挣动,声音混着血,“夏南山,别走……”
金芒外腥风血雨要死要活,金芒内的夏南山倒是真睡着了。梦境冗长却安稳,好得不可思议,他自己不想醒。梦里头的十万大山葱郁炎热,长了漫山遍野的小黄果子树,黄澄澄的一大片,他心花怒放,敞开了肚子吃,吃完一茬又长一茬,横竖觉不出饱。
青衣的女魃站在山头望着他,看了一阵又坐下来,继续看,看不够似的。
夏南山一早瞧见了,梦么,梦见谁都不奇怪,但女魃捧着脸总看他,看得认真,好像要把他刻进眼睛里一般。夏南山忍不住,问:“干什么?”
女魃说:“来看看你。”
夏南山继续滚在山坳里,四脚朝天,浑不像龙。女魃从高处跳下来,这回没踩他鼻头,稳稳当当落在草甸上,捏了根草秆子叼在嘴里,“你倒快活!”
夏南山说:“快活不好啊?我最好一辈子这副样子。”
女魃笑笑,“这有什么难!原先没机会陪你几日,现在得了空,留一辈子都行!”
夏南山睁着双浅金的眼睛,认真看她一眼,没说话。
“跟我来。”女魃转身下山,青衣趁着葱郁的山林一晃一摆,分明是女子的身形,肩背却挺得硬朗。
女魃当真说话算话,陪着玩儿,陪着吃,陪着在水里捉鱼摸蟹,晴天朗日,群山万里,真像过了一辈子。
夏南山瞧着她跟在只山鸡后头学走路,脖子往前伸,山鸡看得都恼,两只脚撒得飞快。笑完,夏南山安静一阵,突然说:“许久没下雨了。”
“这是赶我走呢?”女魃走回来,蹲在他面前。
夏南山仔细描摹她的脸,真像,“你再不走,人要来赶你走的。”
“谁敢!”女魃说,“来赶一个我瞧瞧。”
夏南山站起来,经过她身边径直走了,过了个山头,才听见女魃喊,“别走!”
哪儿能不走呢,这儿不是十万大山,小黄果子也早没有了,他这是做春秋大梦呢。脚又迈出一步,天空倏忽阴沉,大雨兜头浇下来。
女魃不知什么时候抄他前头去了,“看,下雨了。”
夏南山沉默一会儿,问道:“何必呢?”
女魃浑身浇得湿透,“你要十万大山,就有十万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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