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它。上次与阿拉斯图见面还是在地下工厂的储藏室里，这一晃好长时间过去，雷恩几乎都快忘了它才是所有机甲中最特殊的一个。液态机甲的功能可不仅仅只是看守仓库，阿拉斯图来到这里，也许在更大程度上是实现了它原本的价值。
阿拉斯图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绝对看得出来他的紧张。于是像是缓和气氛似的，阿拉斯图开口道，“他很照顾你。”
这说的是盛擎宇。雷恩毫不掩饰地点点头，对它说，“他是我的Alpha。”
语气里不见羞涩，带着些许骄傲。阿拉斯图看了他良久，说，“在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没有伴侣。”
“也……发生了很多事。”雷恩犹豫着，决定还是不将他和盛擎宇之间的种种对阿拉斯图说了。这个故事很长，要说起来可是很费功夫的。
“有什么不同吗？”阿拉斯图忽然问。
雷恩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
阿拉斯图问，“有没有爱人，有什么不同吗？”
这倒是难到雷恩了，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见阿拉斯图问得认真，雷恩思考了一会儿，说，“感情上不一样吧。”
“那是什么？”
雷恩笑了笑，“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凡事除了靠自己再别无选择，但有了他，就觉得虽然依旧要靠自己，但仿佛有了个更加坚强的后背，能够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给我力量。说起来也许矫情，但他的存在让我心里有了底。”
阿拉斯图仰起头来，望了望天花板，“可是，你们现在一起身处险境，即便这样也有底吗？”
“话不能这么说，”雷恩伸了伸胳膊，做了个热身动作，“身处险境是我们的选择，这里的成败关系到了战争局势，这是我们的任务。但在这之外，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依靠。同样我也是他的依靠。”
听完这个答案，阿拉斯图沉默良久，说了句，“奇怪的想法。”
雷恩耸耸肩，他不指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会阿拉斯图什么是“感情”。以后再让它慢慢适应也不迟。
如果有机会的话。
很快，通讯里有了响动。雷恩立即噤了声，专心等待着盛擎宇的指示。
盛擎宇先是快速给阿拉斯图重复了一遍作战顺序，然后通讯里沉默良久。就在雷恩担心是不是出事了的时候，就听那边盛擎宇低声说，“不要在这个时候说那么多无关的话。”
“……”雷恩撇撇嘴，“我刚才是不是忘关通讯了？”
盛擎宇用沉默回答了他。
纵使时机不对，雷恩也因为自己刚刚那表白似的的发言臊红了脸。
“开始倒计时，做好准备。”盛擎宇说。
雷恩将一切杂念全部抛在脑后，蹲下身来双手抓住通风口。身后阿拉斯图早已化为液态顺着其他通道离开了，雷恩听着耳麦里沉稳的倒数声，忍不住轻声道，“注意安全。”
那边盛擎宇的声音毫无波动，像是没听见似的。但在最后数到“三”的时候，在两个数字的间隔中雷恩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敲击声。
下方的主控室里传来了一声巨响，夹杂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雷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持续不断，他不由得开始想象盛擎宇在以什么样的方式与拉尔塔周旋。他从耳麦里听见微型机高速运转的声音，夹杂着盛擎宇不经意漏出来的呼吸声，雷恩能够从这些声音里判断出他作战的难易程度。目前听起来还算顺利，大约过了五分钟，就听见大门跌落的声音，可能是高大的门板被卸下来丢在了地上。雷恩立即俯下身，顺着通风口往下看去。
在目力所及的地方是一地狼藉，但没有什么东西在活动，雷恩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耳麦里的动静只剩下了微型机的声音，雷恩便知道，这是盛擎宇成功将拉尔塔引到了走廊中。
他毫不犹豫地卸掉通风口，跳了下去。
光用看的就知道拉尔塔的破坏力有多强，雷恩还没落地就被小小地惊了一下。即便盛擎宇那样认真地做了准备，还是有一个操作台被损坏了。周边的墙上有很深的裂痕，是一些又细又长的印子，好像长鞭甩在上面似的。雷恩想到了拉尔塔身上那些流体材料汇成的探头，没想到那东西的威力也这么强，不知道盛擎宇有没有受伤。
雷恩花了几秒钟辨认出主控台，还好，这个台子没有被损坏。他一边查看着各种复杂的台面，一边默背着基本操作里的控制原则。外面的人形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变故，他越早将飞行舰控制在手中，就越能够给盛擎宇争取到脱身的机会。
他很快发现，飞行舰的控制台只不过是人形机控制台的复杂化，只要选择了正确的组合键位，就能够控制整个军舰。
雷恩立即着手去做，一开始还会犯错，将飞行舰的速度提高了两格，但后来就越来越顺利，眼看着就要将控制权完全掌握在手中。
变故就发生在最后几步操作中。
有一个键位他一直按不下去，像是被锁死了。这是让飞行舰减速至完全停止的标准键，只有按了这个，才能够进行下一步动作。但雷恩怎么都找不到解锁键位的装置。
耳麦中一声巨响，随即传来了盛擎宇的声音，“怎么样？！”
“马上！”雷恩焦急地喊道，“有一个键有问题，现在停不下来！”
“你先把定位目标取消，然后减速！”盛擎宇说，“阿拉斯图和拉尔塔对上了，我马上过去你那儿，等我！”
雷恩立即去设置飞行定位，但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取消拉尔塔给飞行舰定下的目的地。
飞行舰的晃动越来越剧烈，似乎是两个机甲在舰上打了起来，这动静怪不得阿拉斯图说会毁了整个军舰。雷恩强迫自己不要分心，实在不行，他就要将定位系统毁了试试。
正当他要这么做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雷恩手上一顿，他现在正处于极度警惕的状态，一点点不正常都能敏感地注意到。这脚步声不是从耳麦里传来的，而似乎是从外界响起的。外面应该是真空环境，不可能传递声音。
雷恩身上微型机还开着，他将飞行开关关掉，身体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浮起来，而是实打实地落到了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飞行舰里已经充满了空气。舰尾的洞被补上了？
但盛擎宇和拉尔塔是从那里出去的。也就是说在他们出去以后，有人将那个洞堵上了，并给舰内充满了空气。
是大公的人。
雷恩猛地抽出腰间的枪，对准了门口。
门口空荡荡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响了一会儿，停在了雷恩看不见的侧面。
“出来。”雷恩冷冷地道，“举起双手，否则我会开枪。”
门后人顿了顿，而后应着雷恩的要求，举着双手慢慢地走了出来。
看见他的脸，雷恩的眉脚一跳，扣着扳机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紧了紧。
那人停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手中的枪，似乎在等着看他到底会不会扣响扳机。
“还有其他人吗？”雷恩紧盯着那人的脸庞，冷声问。
“没有了。”莱安笑着对他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第一百零五章
许久不见； 莱安周身上下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唯有身上穿的那套归属不明的军装在他灿烂的笑容下显得特别碍眼。
雷恩不动，他也不动，趁着这个机会雷恩仔细听了一下周围的声音； 没听出是否还有别人潜伏在暗处。已经被背叛过一次； 雷恩无法再相信莱安的话； 于是将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莱安的眉间，一分一毫都不偏移出去。
莱安似乎想动一下试试看他的准头，被雷恩注意到了，咬着牙警告道； “不许动！”
莱安耸耸肩，作罢。
他笑着说； “我记得你之前总射不准靶子。”
“现在我能射准了，”雷恩死盯着他，冷声道，“不嫌命大的话你可以试试。”
莱安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以前还是很可爱的。”
“你是指被你们耍得可爱吗？”雷恩皱着眉，“卡修和洛瑟尔呢？他们在哪儿？”
当初莱安他们是三个人一起离开的部队，被雷恩的枪指着，莱安不能做太大的动作，只能微微抬起下巴； 示意了一下雷恩身后。
身后是窗，窗外是无边无尽的太空。身为Omega机甲兵的卡修和洛瑟尔现在正在飞行舰外，驾驶着菲利普大公的机甲； 准备赶往战场与敌方汇合。
这一个动作如一盆冷水，将雷恩心中最后的希望浇了个彻底。如果没人阻止，他们就会跟着敌人一起去袭击自己曾经的部队，这在常人看来是超越底线的做法，在这些叛徒眼前却显得正常无比。
“为什么？”雷恩喃喃道，他不敢相信曾经带过他的机甲兵队长会做这种事。莱安应该是雪莉手下的一员大将，他现在应该在部队营地跟着一起驱逐来犯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对面，被雷恩用枪指着。
莱安嘴角轻轻一挑，轻声说，“我也有我要追求的东西。”
“军衔吗？”雷恩怒吼道，“还是地位？金钱？菲利普能给你什么？临星系能给你什么？值得你做一个逃兵？！”
“我不是逃兵，”莱安轻咳一声，提醒道，“我是叛徒。”
“你是垃圾。”雷恩咬着牙，狠狠地道。
因为他们，雷恩和威廉被范伦德奥伯爵用借口带到了军部，如果不是恰好卡拉斯在其中做内应，现在雷恩二人早已经沦为Alpha的玩物了。雷恩原以为这件事在自己心里只是过眼云烟，以为盛擎宇已经帮他将这段过去彻底掩埋，但如今面对莱安的时候雷恩才意识到，其实这件事一直埋藏在他的心里，只要和莱安对视上，那过往就自己从黑暗里爬出来，血淋淋地站在他眼前，对他展示着曾经经历过的恐惧和绝望。
他不能忘，那种被迫在别人面前发｜情的耻辱感。即便后来知道看着他的人是卡拉斯，但恐惧的苦果已经种下，雷恩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那时的阴影。他知道，威廉也是一样。
从那时候开始，事情就逐渐变得不受控制。一直到现在两军对垒，莱安他们在一众敌人中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对于零号部队的士兵来说，他们已经给队伍划上了一道无从逃避的极深的伤疤。
莱安对雷恩的说法不置可否，他挑挑眉，对雷恩说，“你不继续吗？”
“你还想搞什么鬼？”雷恩问。他确实有些着急，但在莱安面前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莱安双手一摊，对他展示自己的无害，但雷恩根本不去理他。
“你的Alpha还在舰外，”莱安忽然说，“他叫什么来着？”
“这跟你没有关系。”雷恩冷冷道。
莱安自顾自说下去，“我记得他是个亚裔，年纪不大，却是大皇子的心腹。看起来人还不错，就是……眼睛太尖了一些。”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现在把你的手放在脑后，面对墙站着。”雷恩厉声命令他。
莱安撇撇嘴，照着他说的去做了。
雷恩单手持枪继续对着他，一边开始分心继续操作飞行舰。
莱安像是刻意想让他分心似的，还在那说，“……在演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俩有事，他看我的眼神都不正常。应该说Alpha天生警惕性强？反正我那时候就觉得，他是把我当成对手了，要不是……”
“闭嘴。”雷恩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莱安笑笑，放轻了声音，“别这样，好久没见，我想跟你说说话。”
雷恩断然，“我不想跟你说话。”
“你那样是没法把这艘军舰停下来的。”莱安忽然说，“这艘飞行舰并不受这些操作台的控制。”
雷恩手上一顿。莱安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他从刚才就觉得奇怪，看设置和飞行舰的运行状态，一点也不像这些操作台能够控制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在引导着飞行舰的前行方向。
莱安轻笑一声，诱惑似的说，“想知道是什么在控制它吗？”
“……说。”
莱安歪歪头，用后脑勺上的短发蹭着自己的手掌心，对着墙壁说，“你是安塞尔看好的机甲兵，这么简单的事，自己去想。”
他看起来像是没有要提醒的意思，雷恩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拉尔塔？”
这里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智能”的，除了他们这些人，就只有拉尔塔。
适时，头顶天花板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砸在了舰上。莱安吹了声口哨，说，“真猛。”
雷恩看着他的后背，目光定格在了一点，沉默良久，慢慢地开口道，“你也接触过阿拉斯图和拉尔塔，知道它们各自的威力，为什么要放我们进来？”
如果真的有心要拦截，当初在雷恩进入飞行舰的时候莱安就应该动手了。但事实是他等到盛擎宇将拉尔塔引出舰外后才过来，时间精准得令人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莱安说，“你们打不过拉尔塔。”
不是对雷恩还心怀善意，而是对拉尔塔有信心，不摧毁拉尔塔，这艘飞行舰就永远不会偏离它既定的航道。这是莱安对雷恩说的话。
“……走着瞧。”雷恩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
“你没有选择了。”莱安忽然站了起来，雷恩立即后退两步，机械枪的准心重新对准了莱安的眉心。但莱安不为所动，只看着他，淡淡地说，“周围都是大公的人，你和你的Alpha没办法对付所有人形机。”
雷恩的右眼皮跳了一下。
“这只是个忠告，”莱安说，“把你的枪放下，我可以放你出去。至于你在操作台上做的那些小把戏，我可以视而不见。”
“想都别想。”
“这由不得你。”莱安示意雷恩去听，耳边传来机甲的轰鸣声，似乎是贴着飞行舰的外壁，顺着舰体传过来的。
“你的Alpha被包围了。”莱安说，“他们在等我的命令。”
雷恩自然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谁。听他这样说，纵使雷恩再怎么冷静，也无可避免地慌乱了起来。
盛擎宇不能倒在这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莱安搁在脑后的手慢慢滑下来，落在自己的锁骨上，敲了两下。在衣服下是通讯仪，雷恩明白他的意思。外面的人形机在等待着他下达命令。
盛擎宇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上。就在他即将敲打下第五次的时候，雷恩放下了持枪的手。
“乖孩子。”莱安微笑着对他道，而后一偏头，对通讯里说，“撤退。”
“我曾经认为你是队伍里除了雪莉以外，最厉害的机甲兵。”雷恩脸上表情带着淡淡的痛苦，不仅仅是因为被打断了任务，更多的，是心里的难过。
他说，“我尊敬过你。”
莱安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雷恩摆手示意他住嘴。
“就这一次。”雷恩说，“下次见面，我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莱安让到了一边，雷恩在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踩着主控室那被拆卸下来的门板，离开了这里。
等他完全离开以后，莱安慢慢伸出手，撑在一旁的操作台上，用力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脖颈后冒出细细的汗珠，若不是仔细看还发现不了。汗水流过他那处陈年已久的伤疤，居然将那疤痕刺激得痒了起来。莱安愣了愣，抬手抹了一把。那伤已经很久没有产生感觉了，刚才的刺痒应该只是他的错觉。
身上的通讯系统响了起来，莱安缓了一会儿，抬手接通了通讯。
全息屏从他腰间的装置里弹了出来，画面上是菲利普大公的脸。
“你在做什么？”
画面中大公眯起眼睛，打量着面色苍白的莱安，似乎要用那眼神将他给看个彻底。莱安直起身子来，对着屏幕里的人轻松地笑笑，全无方才无力的模样。
“解决一只小老鼠，”他说，“飞行舰没有大碍。”
“我说过把他处理掉。”大公不满地说。
莱安耸耸肩，“但您也说过，拉尔塔是绝对不会被打败的。就算是安塞尔他们全体站在这里，也无法打败现在的拉尔塔。”
应着他这句话，大公颇为骄傲地笑了，脸上表情逐渐显现出了一股狂热的气息。莱安将那表情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地掀起了波澜，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他顿了顿，开口道，“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