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县成说:“三天之后,那不正是大年初一吗?”
张铁头说:“大年初一还动个屁,不行!今天就得动!你去找主治大夫,我给他们院长打电话!”
肖县成去了医院值班室。
张铁头拿出了电话呼叫:“喂!张院长吗?”
对方传来声音说:“我是!你是谁?”
张铁头说:“我是你一家子,张铁头!”
对方问:“什么事,一家子?”
张铁头说:“我有两个哥们受伤了,需要动手术!”
对方说:“那就动吧!”
张铁头说:“现在动手术的病号很多,我想请您大院长给医生们通融一下,今天就给我们动!”
对方说:“徇私舞弊,那样不好吧?”
张铁头说:“你少给我唱官样文章,你们医院里的事,二分钱掉进水盆里,谁摸不清?请你大驾来一趟吧,少不了你的!”
对方嘿嘿地一笑说:“现在的事情不大好办,手术刀在医生们的手里,我虽然是院长,县官不如现管,还是得他们说了算!”
张铁头说:“我理解,我明白,告诉他们不就是多几个红包吗?每人都有!”
对方嘿嘿地笑着说:“还是一家子明白事理!好,我马上就给他们打电话!”
张铁头挂断电话狠狠地骂:“操他妈地,没有不吃腥的猫。还敢变相地敲诈我!等着吧,以后犯到我手里,我比你还狠!”
肖县成从值班室里走了回来,用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揉搓着说:“张总,需要这个!”
张铁头坐在狗三的床头上,把手提包、拿在手里,从里面掏出了两千元钱说:“你去找主刀手,让他们马上,不!立即给狗三、猫四动手术!”
肖县成把钱揣进兜里走了出去。
猫四痛苦地说:“张……张总,又……又……让您……破费了……”
张铁头说:“花点钱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把弟兄们的伤医治好!只可恨现在,一些单位都腐化了,不按正常的秩序办事。特别是医院里的医生们,给病人治病,本来就是她们的职责,可你不给她们送红包,她们就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刁难你!从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呢?有钱都能使磨推鬼!”张铁头对医生们的所作所为愤愤不平。
狗三问:“操!孬驴操的!你爷爷、你爸爸都是大官,还用得着给她们送礼?”
张铁头说:“狗三兄弟,这你就不懂了,一人头上顶一片天,医院里,是医生们的一亩八分地,你不听她们的,给她们弄掰了,她们找一个技术上的理由,你就没辙!”
肖县成领来了动手术的主刀手,主刀手带来了两个助手和两名护士。
主刀手走到狗三的面前问:“你感觉怎么样?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狗三非常听话地把头抬了起来。
主刀手看了看狗三的眼球说:“情况不理想,眼球充血过多,必须做手术!”
狗三翻身坐起,身上的吊瓶差一点被他扯倒。激动地大叫:“我不动手术!我不换眼球!”
猫四也大叫:“我不截肢!我绝不截肢!”
张铁头问:“医生,他们不动手术,能保守治疗吗?”
主刀手说:“不能!一旦伤势恶化,就会有生命的危险,他们二人都必须动手术!”
狗三、猫四都拒绝动手术。
主刀手看了看猫四的左臂说:“你的左臂已经粉碎性骨折了,必须立即进行手术!”
猫四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阵痛疼袭来,又昏死过去。
主刀手只好命令助手们把他推进了手术室。
狗三也被医生们推进另一间治疗室。
猫四的手术从上午九点一直做到十二点,整整做了三个多小
时,才被推了出来,左臂上包裹着厚厚的棉纱,小臂已经被截肢。
狗三也已经动完手术,包扎完毕,眼上缠着纱布。
两个人都是面孔蜡黄,昏迷不醒。
主刀手嘱咐说:“麻药还没过性,等他们醒来后,先不要让他们吃东西或者乱动,需要静养!”
护士给狗三、猫四各自挂上了吊瓶,吊瓶里都是红色的血浆。
护士说:“在给病人补血,好好看着,打完了叫我们!”
半夜时分,猫四醒来,看到自己少了一条胳膊,放声大哭。
狗三呵斥道:“哭什么哭,孬驴操的,不就是少了一条胳膊吗?”
猫四换成了啜泣,把脸和头都蒙在了被子的底下。
张铁头说:“狗三兄弟,猫四兄弟,你们都不要难过,安心养伤吧,我们会天天来看望你们的,需要什么尽管说!”
狗三说:“患难见真情,张铁头你是一个好哥们!”
张铁头和肖县成都笑了。
肖县成嘱咐说:“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争取早点出院!”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鸭娥满脸泪痕走了进来,看到狗三和猫四放声大哭着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快过年了,你们又都受了伤!”
狗三说:“操,孬驴操的!死不了,你哭什么哭!”
张铁头见鸭娥来了,打了声招呼:“弟妹,辛苦你了,好好侍候着,我们先回去了!”
鸭娥说:“感谢张大哥!”
张铁头拉着肖县成走了出去。
除夕晚上,鞭炮齐鸣,一朵朵礼花,带着尖啸的哨音“吱”地一声冲向天空,在空中“嘭”得一声散发出五彩缤纷的火焰。
春节是中国人民最重视、最珍贵、最隆重、最神圣、最神秘、最快乐、最幸福的节日。
牛老犇、马大哈两个人来到B县人民医院里已经四天了,因为没有关系,又没有送礼,连住院处的病房都没捞着进,只好在走廊里的长条椅子上打吊瓶吃药。
牛老犇愤怒地骂:“医院太黑暗了,什么白衣天使,什么救死扶伤,没有钱给她们送礼,她们就变着法子冷待你!明明地有病房,也会说没病房。就是想让你送礼,想从病人身上敲诈钱!”
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冷冷地说:“吆喝什么?不想治,回家!”
牛老犇只好打掉了自己的牙齿往肚子里咽,忍气吞声地低下了头。
气虽然难咽,但病不能不治。这里毕竟是全县医疗技术最好的人民医院啊。
医院门口的大招牌上写着七个大字:“人民医院为人民”
为人民,为人民!牛老犇暗暗地骂:“现在还有几个人为人民?不他妈的都是为了人民币?”牛老犇这个抗美援朝时期入党的老党员,伤心地、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共产党啊,共产党!我亲爱的党啊,我亲爱的党!”
除夕的鞭炮声,一阵高过一阵,就像抗美援朝时,125高地上密集的枪炮声。
牛老犇的胸口里很痛,他用双手紧紧地拥抱着胸口。
马大哈的腿也在痛,他躺在牛老犇东边的另外一张长椅子上,挂着吊瓶。抬起头来问:“牛兄,你的胸口又痛了?”
牛老犇闭着眼,忍受着剧烈的痛疼说:“狗三这个小杂碎太歹毒了,他这一锨把是在要我的老命啊!”
鸭娥在医院外面的市场上买了两斤水饺,路过住院处的走廊里时,一眼就看到了牛老犇、马大哈两个人躺在走廊里的长条椅子上。急忙走了过去问:“牛大叔,马大叔,你们也在这里?”
牛老犇听说过鸭娥和狗三的事情,没好气地说:“让狗三那个狗杂碎打的!”
马大哈问:“鸭娥姑娘,你也来了?”
鸭娥说:“我来看看狗三,猫四,都是街坊四邻的,谁有病有伤村子里的人都牵挂着!”
牛老犇、马大哈沉默不语。
鸭娥问:“牛大叔,马大叔,你们还没有吃饭吧?今天是除夕,我买了两斤水饺,你们趁热吃吧!”
牛老犇说:“不稀罕!”
鸭娥知道牛老犇在生狗三的气,便把水饺留给二人,又重新返回到市场上给狗三、猫四去买。
这时,有一个护士提高了嗓门问:“谁是牛老犇的家属?来拿片子!”
牛老犇的妻子回答:“我是,在这里!”
那名护士走了过来,把片子交到了牛老犇的老婆的手里。
牛老犇的老婆五十多岁,没上过学,不认识字,急忙把鸭娥叫住说:“鸭娥,你留步!”
鸭娥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问:“大婶,有事吗?”
牛老犇的老婆说:“他们两个人都在挂吊瓶,你帮我看看片子吧?”
鸭娥接过片子看了看,只见诊断说明书上清晰地写着:左胸肋骨第五节骨折。
鸭娥把片子交给牛老犇的媳妇说:“我看不懂,您还是找个医生问问吧!”
牛老犇的老婆点头说:“是!”
鸭娥又说:“牛大婶,走廊里风大,又冷又不方便,你们还是要求个病房,先住下院最好!”
牛老犇的老婆说:“我们要求几天了,医生说没房间,侄女呀,咱们一没有钱,二没有关系,病房这么紧缺,咱们住不进去呀!那些空着的病房都是给关系户们留着的,你能给操操心,求求人,让你牛大叔、马大叔住进去吗?”
鸭娥想:狗三的朋友张铁头神通广大,狗三、猫四能住进病房都是他找的关系,我也让他找关系让两位大叔住进去吧!于是,便答应说:“大婶,我想想办法吧!”
鸭娥走了之后,牛老犇生气地说:“你个臭婆娘,你知道她是谁?她是来侍候狗三、猫四的,她是狗三未来的老婆!她现在巴望着我们死都还来不及呢,你还求她!”
牛老犇的老婆说:“孩子他爹,你就甭生气了,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咱在县城里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的没个熟人,老在走廊里躺着,什么时候能挨着给咱们治疗?”
牛老犇气愤地说:“你求,你求!我死了也不求她们,你这是向敌人屈服!”
马大哈看了牛老犇的片子说:“牛兄伤得不轻啊,一定得找病房住下!”
鸭娥回到病房里,给狗三、猫四两个人喂完了饭,时针指向了凌晨十二点上,新的一年到来了。
☆、第 20 章
一九九六年的黑山村,笼罩在黑暗、忧伤、痛苦、悲哀、恐怖之中。
除夕的夜晚,飘着雪花,全村二百一十三户人家,没有一家放鞭放炮的,都静静地、默默地、沮丧地在家里坐着,等待着牛老犇、马大哈、狗三、猫四、熊老大他们五个人的消息。
狗三的父亲和母亲坐在炕沿上,一边包水饺,一边默默地流泪。
母亲说:“他爹,咱们都六十多岁了,你说咱们那辈子丧天理了,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挣气的儿子!”
狗三的父亲说:“不要提那个逆子,提起他我就气得牙根痛。生了他这二十多年,他就没让咱们省过一次心,过一天安静的日子!”
母亲说:“小时候,他没有奶水吃,我把黑山村哺乳期妇女们的奶水都找遍了,让他吃,他是吃百家的奶水长大的,没想到他却成就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老夫妻俩一边恨,一边牵挂。
“十二点过后就是新年了,也不知道他的伤情如何?鸭娥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呢?”狗三的母亲把包好的水饺放到锅盖上。
窗外,雪花停了,传来几声狗叫。
邻村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黑山村却寂静无声。
这是一个寒冷的春节、这是一个凄凉的春节。
黑山村里的村民们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九九六年的最后的一个夜晚。
狗三的母亲盼望着鸭娥的归来,能告诉她一些关于儿子的事情。早早地就把大门打开了,等待着……
门口臭烘烘的放着一桶大粪,新贴的对联上,也被人掇满了狗屎、人粪。
狗三的老母亲坐到地上放声大哭:“造孽呀!造孽!这是谁家的短命鬼干的好事呀?大年初一就把我们家的大门上掇满了狗屎!”
狗三的老父亲走了出来,拖起老婆子就往屋里走:“嚎什么嚎?你不怕丢人了?大年初一,大门上被人掇满了狗屎,还是什么光彩的事?这说明,儿子得罪的人太多了!”
狗三的老母亲想了想,立即便止住了哭声,把委屈和屈辱咽回了肚子里。
鸭娥拨通了电话给张铁头说:“张大哥,我是狗三的女朋友鸭娥,我想求您办件事!您医院里不是有熟人吗?我想请您费费心,让牛老犇大叔和马大哈大叔找个病房住下!谢谢您了啊!”
张铁头在电话里问:“他们不都是狗村长的冤家对头吗?你怎么还让我帮他们的忙?”
鸭娥说:“仇归仇,恨归恨,毕竟我们都是一个村里的,您就出面费心找一找熟人吧!”
张铁头说:“好吧!看在兄弟媳妇的面子上,我就帮他们一次!”张铁头挂断了电话,半个小时之后又把电话打了回来,他在电话里说:“鸭娥弟妹,病房安排好了,让牛老犇、马大哈去办理住院手续吧!”
鸭娥对着电话连声说:“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牛老犇、马大哈在鸭娥的搀扶下住进了病房里,这一天正好是一九九七年的大年初一。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过去了,狗三的左眼成了瞽目,猫四的左臂截肢成了残疾。马大哈掉进墓坑里摔坏了髌骨成了瘸腿,牛老犇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医生对他的老婆偷偷地说:“病人的肋骨骨折好了,但在肝上检查出来了癌细胞,你是他的家属,你思想上要做好准备啊!”
牛老犇的老婆得知此情后,躲进厕所里,失声痛哭。
猪猪、羊倌得知此消息,便和牛老犇的儿子立即赶了过来。
牛老犇已经是骨瘦如柴,痛苦地呻吟一阵、叫唤一阵。他把自己的儿子牛牛叫到面前嘱咐说:“孩子,冤仇易解、不易结,我死了之后,你们千万不要去招惹狗三、熊老大他们那帮狗亡命之徒!”
牛牛没有点头,却含着眼泪攥紧了拳头。
牛老犇死于一九九七年农历二月二十三日。
狗三配戴上了一副墨镜,头刮得比从前更加光亮了。
猫四少了一条臂膀,只能用一只手下棋打牌了。
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
狗三、熊老大、猴老二、猫四又在村办公室里打牌,只见牛老犇的几个侄子还有十几条牛姓家族的汉子们用一辆地排车,拉着牛老犇的棺材,来到了村委大院里。
牛老犇的儿子牛牛手持一把菜刀,对准狗三就砍。
狗三扔牌起身,飞起一脚,就把牛牛手里的菜刀踢飞。
牛牛痛哭着大骂:“狗三,你个狗杂种,你打死了我爹,我让你偿命!”
狗三说:“你爹先动的手,你看,他还把我的眼睛捣瞎了呢!”
牛家的人一哄齐上,围住狗三便打。
熊老大、猴老二、猫四死死地保护着狗三。
熊老大说:“你们反了不是?谁敢动狗三一根汗毛,我就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牛家的人说:“一命抵一命!狗三打死了我们家的人,我们就得让他抵命!”
牛家的人不断地向村委大院里涌来,似乎有不打死狗三不罢休的气势。
猴老二只好关闭了村委办公室的门。
“逮住!逮住!逮住!”警笛声由远而近,一辆警车停在了黑山村村委大院的门口。从车上下来了六个全副武装的民警。其中有一个问:“谁是狗三?”
狗三开门走了出来回答:“我是!”
两个民警不容分说,拿出了手铐,‘喀’得一声,把狗三的双手扣了起来说:“走!跟我们走一趟吧!”
猴老二再想问什么,民警们已经把狗三押上了警车“逮住!逮住!”地远去。
牛家的人见把狗三抓走了,也只好作罢,抬着棺材,嚎啕大哭着而去。
原来,牛家的人已经把狗三告上了法庭,说他行凶打死了牛老犇。
狗三被抓走之后,猴老二立即拨通了张铁头的电话:“张总,不好了!狗三被公安局的人给抓走了!”
张铁头问:“为什么?”
猴老二答:“牛家的人,告狗三打死了牛老犇!”
张铁头问:“牛老犇死了?”
猴老二答:“死了!”
张铁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啊!莫要惊慌,我马上去医院一趟!”
张铁头走进了医院,走进了院长办公室,那位姓张的院长正在办公桌前,脱掉了鞋袜,用指甲刀,修剪脚指头盖。看了看张铁头问:“一家子,又有什么事?你的那两位朋友不是早就出院了吗?”
张铁头坐下,从包里掏出一万元钱,往张院长的面前一推说:“还是那个病号狗三的事!”
张院长急忙把钱放进抽屉里锁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