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世人皆喜它的风华绝代,但朕更爱它的傲骨凌霜。只是花终究有谢的时候,人终于有老去的时候!”
殷灼颜隐隐听得话中似有深意,一下又琢磨不出,只静静立着,默默注视着缤纷的菊花,静静等着他说出他的意图。
皇上微微一笑,并不看她:“生为帝王,俯瞰天下,身边总是环绕着一层一层光芒,只是高处不胜寒,谁又明白,耀目的光芒背后,是太多的血腥、无奈。翻手云覆手雨,天下得失尽在弹指间。”
他缓缓转身,环扫了一眼视线所能及之处:“皇宫,是世间最富丽堂皇的牢笼,而帝王,是世间拥有至高权力的囚犯。帝王拥有天下,却不能拥有更多的东西。”
说的更是玄妙,她生了一些疑惑,又不敢开口询问。
皇上探手折了一朵红色的菊花,幽幽道:“帝王对一个女子只能宠不能爱,帝王之爱,只能是博大的、容纳天下的爱,若将这些爱给予一个女子,那么必会贻误天下。红颜祸水,正是这个理儿!”
红颜祸水?!祸水非红颜,尘俗乃祸根,殷灼颜极轻的叹了口气,她不能反驳,因为他是皇上,只要他说红颜是祸水,那么红颜就是祸水!
皇上顿了一下,遽然问道:“若你为朕,你会选择何人继承大统?”
呃?!殷灼颜侧眸看着他,扯扯嘴角:“皇上,没有这个假设,一切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叹了口气:“若让你在太子和瑨王之间选择一人为帝,你会选择哪一个?”
“皇上,民女对皇上的决定深信不疑!”
“好个深信不疑!”他呵呵笑了两声:“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朕赐给你的宝物可要用心收着,用心收着!”
她告退出了御景苑,思忖了一阵,到底皇上赐给她的是何物呢?扭转乾坤?真有如此神奇吗?
回到光天殿,她快步进了房,迅速掩上房门、窗户,她实在是等不及万不得已的时候了,反正偷偷瞧一下,皇上又怎会知道?
心意一定,她取出藏在柜底的锦盒,不假思索的打开锦盒,人顿时瘪了下去:还道是什么稀世之宝,原来不过是块琢成虎形的青白玉,剔透明亮,也还算精巧。
殷灼颜微叹了口气:“也不见得能扭转乾坤啊,不如送给擎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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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皇上在御书房昏倒,太医院的诸太医赶来却个个无能为力,再也开不出药,只有熬参汤吊着。众人心眼里明白的很,皇上是大限已至,一时间人心惶惶,京都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息。
京都的势力分据明显:一是太子,荣登大宝的胜算较大;二是萧勉,有几分把握;三是萧羽,尚有能力与前两者一较高下。瑨王府自萧凉宸出事后,死气沉沉,连皇上昏倒后都未曾有人进宫探望,众人暗地猜度,萧凉宸手中的兵权也随之将瓦解。
这日,早起的人并未感到一阵畅快,天阴沉沉,秋风凉飕飕,有一股沉闷的气息渐渐弥漫,到了近午时分天色依旧晦暗得如同黄昏。
晦暗的天似预兆着夜的不平静,入夜,皇上仍是未醒,九王突然率亲兵占领了宣武门。皇宫分外朝和内廷,外朝位于皇宫南部,内廷则处在皇宫北部。而宣武门作为北面正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相当于控制了宣武门便可以控制内廷,而控制了内廷也就可以控制皇帝。
萧勉立在宣武门的城墙上,兵刃在晃动的灯火之下闪着噬人的寒光,他,终于动手了,萧羽不足为惧,如今剩下东宫,今夜一过,天下非他莫属。
安排好宣武门守卫事宜,他领着部将直闯皇宫,直至皇上所寝的甘露殿。殿中垂着一层又一层明黄色锦缎帷帐,殿中光线幽柔,晚风随着殿门的开启窜入,直吹得锦锻飘飘欲飞,令人觉得幽深诡异。
萧勉一步一步朝殿深处走去,皇兄,你的皇位该让出来了,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他掀开帐幔,嘴唇轻动:“皇——”
第二个字未出口,整个人僵了一僵,床榻上空无一人,他的心沉了下去,惊呼一声“不好”,尚未反应,耳际悉索一声,银光乍闪,一把剑冷冷架在他脖子上:“九王爷,得罪了!”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挟持本王!”不愧为久经风雨,萧勉很快冷静下来,厉声喝道。
他冷嗤一声,嘲讽道:“比起九王爷阴谋篡位,挟持王爷您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勉冷哼一声,阴沉笑笑,瞟了一眼左右:“你以为你一人能奈何得了本王么?甘露殿外尽是本王的部众,只要你胆敢动本王一根毫发,你死无葬身之地!”
“怕是他们都自身难保了。”
话音刚落,外面厮杀声顿起,萧勉嘴角抽搐着:“原本以为萧泽是一条乖顺的狗,没想到却是只嗜血的狼崽子。”
他轻摇摇头:“九王言重,太子殿下是否是狼崽子,还有待验证,今夜恭请九王看场好戏!”
萧勉心里咯噔一下,吃惊的盯着他,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本王亲自去见过他,不会是他,不会是他的!”
“九王爷别着急,很快你会有答案了!”他冷漠的合上嘴,不再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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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九王真的兴兵进宫了,谢将军正督军于宣武门!”莫轻寒急进光天殿禀报道。
萧泽轻舒口气:“没想到九王叔真的兴兵,幸好预先得知消息,将父皇暗中转移到光天殿!”
“殿下,如今——”
他摇摇头:“等丞相大人和谢将军的消息吧!莫轻寒,你再去挑上百个侍卫,严守光天殿,保护父皇。”
莫轻寒领命而去。
殷灼颜眨着眼睛,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萧泽握起她的手:“你留在这里,和父皇在一起,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要去宣武门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泽点点头,强扯出一丝笑容:“我很快回来,你先好好睡一下,你不是说明儿要去暖香馆看那小家伙么?我一定会陪你去的!”
“好!”她淡淡应了声,忽又攥住他的衣袖:“那承恩殿呢?”
“我已做好了安排,放心吧!”他安慰笑笑,俯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唇,道了声“小心”,迈着大步奔向殿门,却在门槛处被拦了下来,萧泽皱眉,轻喝了一声:“大胆,为何拦本殿下的路?”
“还请殿下留在光天殿!”
瞥见这情形,殷灼颜有些纳闷,急步出来:“怎么了?你们为何要拦住殿下的去路?是谢将军的意思吗?还是丞相的意思?”
“是本王的意思!”
冷如寒冰的声音突兀插入,是大胡子,他低垂着眸,嘴角噙着一声冷笑,只是那大大的胡子很好的掩住了他的笑。
片刻沉寂,殷灼颜和萧泽两人相视一眼,从对方眼里找到了一致的答案:是他!
他缓缓抬眸,眸光绽出凌厉的光芒,冷笑一声:“皇兄很惊讶?皇兄不该惊讶的,你说过你会奉陪的,依此看来,皇兄大意了!”
“四弟,你若就此罢手,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萧凉宸轻吐了口气:“皇兄不觉得太迟了么?莫非过了河的卒子还能后退不成?”
“我早该想到的,四弟骁勇善战、英明神武,明晴院的区区一场火又岂能对你构成威胁?一直找不到明晴院走水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是四弟的一个妙计。瞒天过海,趁虚而入。真是妙啊!”萧泽摇头笑笑:“只是你何时竟成了谢将军挑来的侍卫?”
“将那些侍卫取而代之并不是很难的事!”
她的眸光在他身上流转,想笑,但一点都笑不出来,现在的她真的想好好睡一觉,醒来把这纷杂的一切抹去。
“你想怎样?”萧泽握拳,话方出口,已生出后悔,他站在这里,已将他的企图昭显无遗。
“交出兵符!”
“兵符,统御羽林军的兵符?!”萧泽恍然大悟,笑了一笑:“我明白了,九王叔兴兵一事也是你让人故意走漏消息的,好让我将计就计暗中转移父皇到东宫,只因你想要兵符!你的亲兵虽不少,但无兵符若想对付上万的羽林军,也是件难事!可惜兵符不在我身上,你想要兵符,唯有等父皇醒来——”
萧凉宸深吐口气,冷冷看向殷灼颜,冷声道:“把兵符给我!”
殷灼颜牙齿颤了一颤,疑惑的摇摇头:“我没有兵符!”
“父皇赐给你的那个锦盒,里面的正是兵符!”
她一脸茫然,那是兵符?!皇上赐给她的是兵符?扭转乾坤?!原来是这样!她不安的往萧泽身边靠了靠,抵赖道:“我把那个东西还给皇上了!”
萧凉宸轻哼一声,手一挥:“飞鹰,进去搜!”
“是!”应声的正是脸色暗黄的侍卫,飞鹰。
殷灼颜两眼直盯着他,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不是吗?化装成另一个人,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不由得暗笑一下:“瑨王爷如何得知皇上赐给我的是兵符?”
“本王只是好奇一壶玉唇香能换得怎样的赏赐,随便翻了翻,没想到却是兵符,令本王大吃一惊!”
“你翻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翻我的东西?!”她咬牙切齿,怒声质问道。
他一字一顿道:“凭本王会是你的主宰,是天下的主宰!”
这一句,将众人堵得再无言语,狂霸的语气,似天下已在他手中,已无任何怀疑。
萧泽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吃惊,对于他来说,萧凉宸这一举动并不算突兀,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些预感,预感站在他面前与他争夺天下的非萧凉宸莫属。但当事实摆在面前时心里感觉空荡荡的,他终于动手了,今晚一过,胜负将分。
☆、第136章 冷月无声其四
“王爷!”飞鹰箭步出来,呈上搜出的锦盒。
萧凉宸打开锦盒,空无一物,眉头深拧,目光灼在她脸上,厉声道:“兵符呢?”
殷灼颜紧咬唇,大嚷道:“我送给人了!”
萧凉宸双手紧握,狂吼:“把兵符给我!”
她恨恨的瞪着他:“好,你要兵符是吗?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给你!”
“殷灼颜,你不要以为本王不会杀你!”
他冷哼一声,身影急速窜起,萧泽想要将她护在身边已迟了一步,他的手已掐上她的脖子,牢牢将她挟持住,声音邪恶无比:“不要仗着本王对你有情你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本王对你的情早已随着你的绝情化为乌有,你若聪明,乖乖交出兵符,否则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殷灼颜直视他,凛然无畏,一眼不眨的盯着他森寒的眼眸。
“殷灼颜——”萧凉宸收紧手,沉声道:“别再让本王再重复一次!”
乔装的脸,那双深邃又森寒的眼眸,让她的眼窝渐渐蕴满晶莹,脖颈上传来的力道让她难受,但让她更难受的是心深处的那一个角落,两手抓着掐住她脖子的手,艰难道:“我们离开洛京好吗,不要皇位,离开洛京!”
此话一出,众人皆木楞,萧泽的眸底更是复杂无比,他紧盯着那紧抿的唇,他怕,怕唇瓣吐出的是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她给出了一个选择,虽口口声声说与他再无关系,但她还是抛出了一个难题,皇位和她,任由他选择。而她,愿意随他而去。篡位,赢则罢了,若是输了,那便是再也无可挽回,是不可饶恕之罪,她在意,所以给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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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轻寒领着侍卫已远远而来,飞鹰往莫轻寒前来的方向瞧了瞧,显然他未曾发现这里的异常,但依然走得急切,只差几十丈距离,不由唤了声僵硬的萧凉宸:“王爷——”
自错愕中回过神来,萧凉宸扯扯嘴角,略放松了对她脖子的的禁锢,挑唇讥笑:“殷灼颜,你觉得本王会相信一个对本王只要恨而没有情的女人会甘心跟本王一辈子么?你真的太天真了!本王对你不会再有任何想法,天下的女子不止殷灼颜你一人,你不要以为本王非你不可!”
萧泽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再也按捺不住:“四弟,你要的只是兵符而已,先放开她!”
萧凉宸手一推,她狠狠跌落在地,萧泽忙上前扶起她:“灼颜,有没有伤着?”
“殿下——”近前的莫轻寒瞧出了不一般,急步上前,飞鹰已遽然出手,其余侍卫也返身挡住前来的侍卫,一场血战由此拉开。
殷灼颜深吸口气,看向他的目光有失望、有绝望,手探入怀中取出他口中的兵符,轻嗤一声,还想送给擎宇呢,幸好没送出,否则不知要为擎宇带来多大的祸事,犹带着体温的兵符倏然塞在萧泽手里:“殿下做殿下想做的事去吧,走啊!”
“灼颜——”萧泽紧攥着手中的兵符,脚步却有了一些犹豫。
萧凉宸紧握双拳,冷哼一声:“殷灼颜,你会为你今日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的!”
殷灼颜用劲推开他,大喊:“走啊!”
萧泽坚定的看着她:“不,要走我们一起走!”
一滴泪滑落,她摇摇头:“帮我照顾谢翎,还有擎宇!”
待萧泽意识到她话中的不对劲时,已迟了一些,她扑到萧凉宸身边,紧紧抱住他,红唇印在他紧抿的唇上。
萧凉宸冷漠的看着她,他怎会看不出她意欲何为呢?那把匕首在夜里太晃眼,怎么能轻易忽略?但他还是由她而去,冰冷的匕首穿入他后背,热液流出的那一刻,从她眸光里竟似看到了眷恋,这时,他真的以为她刚刚所说的那句话是真的。
“原来你真的是如此恨我!”他,心如死灰。
“我更恨我自己!”她苦涩的笑了一下,插入他背部的匕首却没再按压下去,遽然拔出,直直刺向自己的腹部,他要皇位便去要吧,她什么都不能决定,唯一能决定的是自己的命运。
鲜艳的血在她白衣上绽开一朵红花,萧泽惊慌失色:“灼颜——”
她没有倒下,只是怔怔的抬眸看向他,匕首没有穿入她的腹部,他的右手紧紧握住匕首的尖刃,血,鲜血,滴成串,迅速浸染了她的白衣,四周静谧下来,发生的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你的命是本王的,只有本王能决定你的生死!”他的声音寒极成冰。
紧攥着匕首的手无力松开,一个字都吐不出口,她错愕不已,为何,他要阻止?
萧凉宸冷冷的、一字一顿道:“本王会留着你的命,让你看看没有兵符,本王一样能得到天下,而你,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松开匕首,匕首,不是普通的匕首,他的手掌,刹那血肉模糊,匕首“铿锵”落地的同时,萧凉宸迅速的反控住她:“今夜,你该庆幸你能和本王一起将天下纳入掌心!”
萧凉宸淡淡看了一眼怔立着的萧泽,冷冷吐出一个字:“撤!”
耳边一阵嗖嗖声,宫灯覆灭,眼前一阵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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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太子殿下——”
一阵声吵杂声后,莫轻寒点亮了近前的宫灯,萧泽苦涩看着地上仍散发着余热的鲜血,手中的兵符冷腻得可怕:你终于和我兵刃相见了,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你既早已知她身上有兵符,为何不早要了去?是你想知道她在你和我之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还是这一切本与皇位无关,皇位只是你的一个借口,你只想要再得到她?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你对她的这个选择是否很满意?你由着她伤害你,你毫不犹豫的挡下了她手中的匕首,你的心,该有多雀跃呢?
“殿下,事不宜迟,请殿下下令,统率羽林军,诛杀瑨王!”
统率羽林军,诛杀瑨王?!萧泽身子颤了一颤,眸底是交杂不清的波澜,父皇赐给她兵符,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轻吸口气,顿时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莫轻寒,你速派人去探探皇宫的情形如何?回来禀报!”
莫轻寒犹豫了一下,还是领命而去。
萧泽原地伫立许久,忽轻轻笑了一笑,折身走向殿内,愈近前,心愈沉重,抬手撩开帘幔,只见尤回静侍在一侧,皇上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衬得脸色苍白,却神色安详。他挥手示意尤回退下去,尤回看了一眼躺着的皇上,踟蹰了一下,退了出去。
他搬过一张椅子在桌前坐下,端详着手中的兵符,虎型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