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瑶眼眶不觉一热,皇宫有三处殿宇设有温室殿,中和殿、景仁宫、长羲宫,皆以花椒和泥涂壁,壁面披挂锦绣,设云母屏风、挂鸿羽帐、铺厚毛毯,冬日极其温暖,不觉寒冷。当下泪眼涟涟,一再谢恩。
颜茹竺抬抬手,叹了叹气:“哀家就这么一个皇孙,可惜体弱。如今只能指望着安王妃再给哀家添一个孙儿,皇上那里,哀家可不敢指望!哀家就没见过他好好陪过瑾儿!”
曼瑶柔柔拭了把泪,本暗下琢磨着如何开口,正逢颜茹竺提及孩子,顺着她的意幽幽道:“母后,皇上日理万机,瑾儿年纪又小,不敢惊扰皇上。不过皇上也是极其疼爱孩子的,这不,刚还听说皇上接了一个小孩进宫。”
“小孩?!是谁家的小孩?莫非又是殷家的小孩?”颜茹竺幽幽放下刚托起的茶盏。
曼瑶微摇摇头:“妾身不知,不过说是一个水灵灵的丫头,粉雕玉琢般,让人爱不释手呢!”
不出她所料,颜茹竺沉思了一下,便急于去弄个清楚,刚出长羲宫,林婉正前来请安,曼瑶不做声色的让林婉同行,毕竟若萧凉宸真怪罪下来,还有一个人可以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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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茹竺进承香殿自是无人敢拦,只能眼巴巴瞧着颜茹竺快步领着曼瑶、林婉进了偏殿,万喜、雨竹、冬莲三人紧跟进去。
偏殿里,地上铺着宽厚的毛毯,她坐在毛毯上,小手抓着毛毯,咿咿呀呀地说着话。三人乍一见,皆愣了一愣,颜茹竺冷冷扫了一眼万喜三人:“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承香殿?”
听见声音,小脑袋抬起,漂亮的大眼怯生生的望着,小嘴微微撅起,忽地咯咯一笑,露出两只小小的乳牙,胖乎乎的小身子一翻,两手着地,噔噔的爬起来。
曼瑶暗吸口气,确实是粉雕玉琢般的女娃。
她爬得极快,一下子到了颜茹竺裙摆边,万喜抹了一把冷汗,想要上前抱开她,却见颜茹竺已弯身抱起了她,心神都慌了,颤声唤了声:“太后——”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不时咯咯一笑,完全不知道三道目光正研究着她,似见颜茹竺不动,她不安分的扭捏着小身子,嘴一扁,哇哇哭了起来。
林婉干咳一声,探手去抱她:“太后,把她给妾身吧,别惊扰了太后。”
“乖,别哭!”林婉柔声哄道,抱着她晃了几步。
“咯咯!”她甜甜一笑,白嫩而红润的小脸挂着在未干晶莹的泪痕,小嘴又咿咿呀呀动起来。
颜茹竺看了小脸蛋一眼,厉喝一声:“谁的孩子?”
万喜三人及两个照看小孩的姑姑噗通跪了下去,万喜咽咽口水:“回禀太后,小的不知,皇上只吩咐小的们好好照看着。”
“谁送进宫来的?”
“小的不知!”
“叫什么名字?”
“小的不知!”
句句不知,颜茹竺怒斥一声:“你到底知道什么?”
颜茹竺的怒斥声惊吓了她,哇,她的小嘴又是一扁,不依不饶的哭了起来。
万喜缩着脖子,头低得不能再低:“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婉哄她不住,曼瑶淡笑着近前欲抱过孩子,林婉有些不愿,但还是将翻来覆去的孩子给了她。哎呀,曼瑶惊呼一声,长长的指甲滑过嫰嫩的小脸蛋,扯出一条血痕,她哭得更是厉害,小身子挣扎起来。
万喜见状,顾不得许多,忙令一个姑姑抱过孩子哄着。
“母后,妾身该死,妾身是不小心的!”曼瑶眼眶一红,几滴泪掉了下来。
颜茹竺蹙起眉,扫了一眼曼瑶,见孩子又哭得愈来愈凶,不耐烦的摆摆手,眼睛直落在孩子脸上。
得知颜茹竺到承香殿,萧凉宸健步如飞的赶回,当听到孩子的哭声时,心都慌了,直冲进偏殿,见她哭得是可怜兮兮,几乎是大吼道:“怎么回事?”
这一吼更是让那小嘴哭得更大声,他顾不得曼瑶解释些什么,心疼的抱过孩子,不停的摇晃,笨拙又柔声哄道:“乖,别哭!”
她可是再不依,身子翻滚着闹着,眼泪噗噗直掉,哭得嗓子都沙哑了。饶是狠心之人见这情形也会心疼,殿里的几人轮番抱着、哄着,她还是闹命的哭泣着。
眼看着孩子哭,他着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还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连颜茹竺都拉下脸面,着急的找来这个东西,那个东西,就是为了逗逗孩子开心。几人围着孩子团团转,可,她依然在哭,让人揪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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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丫小跑着追上她的脚步,有些不确定道:“你真的确定你的玉佩在承香殿?”
她冷哼了一声,暗翻了一个白眼,这几日昏昏沉沉,今日清醒过来才发觉玉佩不见了,除了他会抢她的东西外,谁还敢抢她的东西,她咬牙肯定道:“一定是!”
胖丫可是直冒冷汗,承香殿,皇上的寝宫,自己身为杂役房的侍婢,是不被允许进入的,但管事赵乙有交待,好好的跟着她,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得罪她,而管事也不能得罪,自己唯有硬着头皮跟着她。
未进承香殿,她隐隐听得哭声,顿足不前,皇宫之中只有一个孩子,心里不由确定是曼瑶的孩子,猛然转身走了几步,却又不甘愿无功而返,犹豫了几下,不停说服自己,只是去找玉佩而已。
胖丫候在殿外却是不敢再往里进,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心中起了一些羡慕,叹了口气,何时自己才能离开杂役房?
殷灼颜直奔正殿,纳闷的是未在殿中见到一人,翻捣了一阵,不见玉佩,闷哼一声:定然被他拿走了!
滞了一下,见哭声依然未停,按捺不住脚步循着哭声而去,愈近偏殿哭声愈响,心莫名揪紧,想到几个月未见的孩子,眼眶一热,微咬唇,转身快步离去。
“香主——”
疾奔出殿的殷灼颜愕然朝声音望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兰心,你怎么在这?”
兰心一下红了眼,她在天牢里突地被带了出来,石晏几乎抱着她疾奔承香殿,她抽了一下鼻子:“孩子,孩子——”
她一个激灵,遽然转身直奔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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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她!”殷灼颜急喘着气立在殿门处,见一团人围着孩子转,歇声嚷道,窜步冲上前,就从颜茹竺手中抢过孩子,见孩子哭的嗓子都沙哑了,她急的不停掉眼泪,充满恨意的泪眸瞪着几人:“你们都对她做什么了?为何她会哭个不停?”
萧凉宸想解释,她眼里流露出的失望和恨意却让他如数将喉咙中的话咽了回去。
殷灼颜抱着孩子,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哄着,不断的探手心疼的替她擦着眼泪,殿内几乎是沉寂下来。兰心急步进了殿,哭得似个泪人儿,见她哄着孩子,心里更是伤心,不停的轻声抽泣着。
兴许是哭累了,兴许是血脉的关联,孩子较刚才是安抚了一些。看着白嫩的脸上刺目的血痕,她又心伤难抑,哄着孩子的声音不由颤抖起来。兰心忙抱过孩子接着哄着,闹得慌心的孩子渐渐安抚了许多。
不一会儿,止住哭声的孩子沉沉睡去。殷灼颜呆呆的看着孩子,几个月不见,孩子出落得愈发讨人喜欢,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忍不住抱过孩子轻轻的亲了几口小脸。是她的孩子,她的亦儿啊!
当得知他出事时,她匆匆赶回京,而后,一直滞留于京都,不曾想到,远方,她的孩子在等着她啊!
萧凉宸扫了一眼颜茹竺几人,面无表情道:“母后请回吧!”
颜茹竺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沉睡的小脸,又瞥了一眼殷灼颜,冷着脸出了偏殿,曼瑶和林婉低声告退出去。
“皇上,太医来了!”万喜小心翼翼禀报道,又担心孩子是生了病或是哪里不妥,萧凉宸急令人去传太医。
萧凉宸招手示意传太医进殿,对上她的怒眸,微皱眉,甫淡淡启唇,殷灼颜先他开口质问道:“她为何在这里?你为何把她带到这里?你要对付我就对付我,我不许你碰我的孩子!”
“皇上!”王真进殿,躬身行礼。
“王太医,看看孩子是否有不妥。”
虽是对王真说话,亦是说给她听,她想说些什么,但见太医认真上前,擦了擦鼻子,为了孩子,忙示意兰心把孩子抱给王真。
王真小心翼翼接过孩子,安置在床上,两指扣住小手腕把起脉来,好一会儿松开手腕,眯眼打量着小脸上的血痕,摸摸山羊胡须,轻声禀报:“皇上,孩子并无不妥。”
“那——”殷灼颜刚吐出一个字,萧凉宸已抢先问道:“为何她会痛哭不停?脸上的伤呢?”
“料是脸上的伤有些痛,微臣这就兑些药替她洗洗伤口,再擦一些药,几日可痊愈。”
“那还不快去?!”他压低声音斥道。
王真颌首忙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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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灼颜怔怔的看着甜甜的小脸,不停的抹着眼泪,如果她不到承香殿来找玉佩的话,他是不是不会告诉她,亦儿在承香殿?他竟然将千里之外的亦儿掳到皇宫,想着心里越发委屈,泪更凶的涌了出来。
他自背后抱住她的腰,下巴蹭着她的头,温声哄道:“告诉朕,她是不是朕的孩子?”
她吸吸鼻子,嘲弄道:“皇上不记得了么?当初奴婢离开王府之时,皇上亲赐给奴婢一碗净身汤,奴婢不敢抗命,喝完了!”
萧凉宸两手渐渐收紧,似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子:“竹屋呢?我们在竹屋——”
“奴婢为了不让皇上的子嗣流落民间,已按照皇上的意思自己喝了净身汤!”她冷冷打断他。
“殷灼颜!”他强硬扳过她的身子,直视着她,一字一顿道:“我从来就没有让你喝过净身汤,所谓的净身汤只是我虚伪的手段,我对你的心你现在还不清楚吗?告诉我,告诉我,她是我的孩子!”
“皇上何时如此天真了?难道我会生下一个我恨的男人的孩子吗?皇上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娘娘的小皇子!”
“你就这样折磨我吗?你真忍心这样对我?”
“把玉佩还给我!我要带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他心底愈来愈凉,漠然放开禁锢她的双手,从怀里掏出玉佩还给她。
殷灼颜手握着玉佩,皱眉盯着玉佩瞧了瞧,分明是她的玉佩不差,可又不像,拿到眼前端详了一番,玉佩是原来的玉佩,却少了刻有他名字的那一半,抬眸动动红唇,未问出口,萧凉宸已冷声道:“朕没有对你的玉佩动手脚,这本是一对的玉佩,还有一块玉佩在该在的地方!”
“那是我的玉佩,我不管是一对还是一块,都是我的,还有一块在哪?”
她的质问、她的淡漠几乎让他哑然失笑,他鼻子轻嗤一声:“在碧慈寺的老方丈那里!”
碧慈寺老方丈?!她疑惑的扫了他一眼,正欲问清楚,却听他冷冷发话道:“万喜,送她回杂役房。至于孩子,待朕确定她的身份后,朕会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送去该去的地方?她心下一阵忐忑,大嚷道:“你想对她做什么?我不会离开她的,她是我的孩子!”
萧凉宸不理会她的大嚷大叫,直接唤来内侍将她拖拽出去。
他坐在床前,温柔的看着躺着甜甜睡去的孩子,手极轻的拂过小脸颊,喃喃道:“你会是我的小公主吗?为何我竟觉得你如此亲切?”
☆、第154章 稚子天真其二
曼瑶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着,如果她没看错,那么孩子一定是他的骨肉,长得像他,无论气质和神韵。她曾细心观察颜茹竺的表情,身为他的亲母,心中定然有数,若不然在孩子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颜茹竺也不会放下尊驾去哄孩子。
而,指甲划伤孩子的脸,含故意的成分大一些,那样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让人没理由的喜爱,若真是殷灼颜的孩子,那么估算起来,比她的瑾儿还小些,可是长得却丝毫不逊色,胜过瑾儿不少,所以,她没有避免,而是划伤了孩子的脸。
当他抱着孩子的时候,眸底流露出的温情、怜爱是前所未有的,依她估计,萧凉宸并未知道孩子的身份,不然,不会将孩子留在承香殿。
曼瑶黯然放下茶盏,瑾儿是他的儿子,但他对于瑾儿却没有父亲般的怜爱,而一个尚未确定身份的女孩,他竟表现出了过分的关爱。她该如何是好?一旦他确定孩子是她的,那么那个丫头定会抢走了属于瑾儿的一切。
她绝不允许此事发生,她的瑾儿是他的嫡子,会完全得到他的疼爱。
“兰儿!这几日,婕妃的情况如何?”她幽幽问道,前几日,凌烟阁的宫人来报,阿珠的脸一片红肿,有溃烂的迹象,召了太医前去医治,太医调了一些药,总算没让她的脸恶化下去。
“回禀皇后,还是那样,凌烟阁的宫人说,婕妃总是发脾气,宫人都避而远之。”
曼瑶微摇摇头,脸都毁成那样了,即便日后再怎么修复,都会留下难看的疤。聪明如她,多多少少猜到阿珠或许是用了水罗香的缘故。水罗香,可真是厉害的很!她心里头暗暗乐着,阿珠完全是咎由自取,倒省去了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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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乙呵呵陪笑着:“小的不敢忤逆皇贵妃,但杂役房的人手不少,还请你回去禀报皇贵妃,小的会挑几个称心的侍婢去观云殿供使唤!”
嫣儿急得直跺脚:“皇贵妃说了,只要那个胖丫和殷灼颜,其他的不要,赵管事速速去将二人唤来!”
赵乙略略站直了身子断然拒绝,自那晚皇上大驾光临后,他死活也不让她们两人去干活了,他认定殷灼颜是他的富贵神,何况又从胖丫口中得知殷灼颜能自由出入皇上寝宫,他更是心花怒放,只差没把她像神般供起来。
“你,你——”嫣儿指着他咬牙切齿,闷哼一声,扭头就走。
他笑嘻嘻的望着她的背影,皇上和皇贵妃,他自是选择了权力更大的。
林婉亲临杂役房更是让赵乙眉开眼笑,身份尊贵的人一一来到杂役房,更是证明了他的选择没有错,想着脚步又轻快起来,仿似出头之日不远了。
林婉见她坐在床上发呆,不由叹了口气,趋步坐在床沿,直接道明来意:“那是你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对不对?”
殷灼颜紧锁眉头,闷声道:“那是我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你还要这样倔强多久呢?你现在可以瞒一时,但瞒不了多久。你生皇上的气没错,但孩子不该牵扯在内,孩子应该得到她爹爹的宠爱!”
“我的孩子会有她爹爹的宠爱,但不会是他!”
林婉苦笑的摇摇头,一针见血指出:“孩子不像你,也不像姜澈,那么明显你还想抵赖不成?血浓于水,只需再多些时间,就算你不说,皇上也不会糊涂到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殷灼颜一把拽着她的胳膊:“不行,你帮我,我要带我的亦儿离开,我要带她走!”
她无奈的叹了叹气,认真看着殷灼颜,严肃道:“这次我不会再帮你,你不能再如此任性,你都是一个做娘的人了,该好好想想。如果你心里有其他人,那么干干脆脆做个选择,别优柔寡断,别再伤了别人,也别再伤了自己!”
林婉起身就走,她迟疑的唤住她:“帮我好好照顾亦儿,别让任何人伤了她,别让太后见她!”
“知道吗?你是她的娘亲,这些事该由你做才对。不过你既然拜托我,我一定会保护好她,但我会给三个月给你,三个月我用我的性命保她安然无事,三个月后我不再管。三个月时间,已经足够你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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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凝视着怀中的孩子,淡淡一笑:“你叫亦儿是不是?你娘亲的亦儿!亦儿,亦儿,名字好,人儿更是让人没话说!”
心底黯然的叹了口气,入瑨王府到现在,已有两三年,但她一直无所出,这是她一直抱憾的事。当初她能进瑨王府皆缘于他的一念之慈,他对她虽不怎么宠却也以礼相待,更不曾亏待过她。只是她最想要的是孩子,又是微微一笑,若是能有像亦儿这般讨人喜欢的孩子,她已心满意足。
余光瞥见一袭玄衣,她嘴角微翘,手指轻轻抓住乱晃的小手,轻笑:“亦儿,你的脾性倒是有些像你娘亲呢!你一哭,谁都拿你没办法。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