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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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天堂-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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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洛平早出晚归,但几乎都去那里玩泥巴了,顺便,洛平把自己唯一的玩具,洋娃娃,也一并带去了。
这洋娃娃,是她二年级时考了班上第一名妈妈许给她的礼物。每个小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洛平也不例外,但洛平心仪的,却是另外一个娃娃,那娃娃有五十厘米高,穿着光鲜艳丽的公主裙,高高扬起的头颅是那样的骄傲自信,可娃娃很贵,需要二十几块钱,听着妈妈和店主讨价还价,洛平拉着妈妈走了,口是心非地说,“那娃娃太大了,抱着不方便。”
最后,洛平在一家小店里看见了这个娃娃,虽然只有二十来厘米,穿着朴素的花裙子,笑容浅淡温婉。
“我要这个。”洛平指着娃娃说。这娃娃,一看就不贵。果然,只要了五块钱,从此,娃娃就成了她唯一的玩具,宝贝得不行。
洛平会让娃娃坐在玉米叶上,采来野花给她做花环,太阳大时,还会在它头上盖一顶绿帽子。
就这样悠闲地过了一个星期,洛平只拔了六小块的草。某天,妈妈问她进度,洛平只得说,拔了一半了。
啊,一星期了,还没完?妈妈显得很惊讶。洛平心虚地低下头,如果妈妈知道我只拔了一半的一半,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最后,妈妈限她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任务。
要死的节奏啊!洛平心中哭嚎,在妈妈面前却依旧淡定地点了点头。
如此奋斗了两天,又完成了六小块,这回的早出晚归就不再是玩玩而已了。好在,她也是足够幸运的,爸爸回来了,因为又是扳玉米的时节,作为家中唯一的男性,自是要挺起重担了。
爸爸听闻洛平最近在拔草,满吃惊的,便在妈妈面前替她说话,最后总是被妈妈一句话堵回来,“你要管你就回来管啊。”爸爸焉了气,第二天却扛着锄头陪洛平一起拔草了。
看着洛平的杰作,爸爸真是难以置信,“你不是拔了一个星期吗?”洛平低头,“嗯。”爸爸无奈地看她一眼,认命地干了起来。
在爸爸的帮助下,工作效率倒是杠杠的,两天半的时间,洛平便干完了工作,当然,又迎来了新一轮工作。
扳玉米,打谷子,那是洛平心中永远的痛。
一家只有三口,玉米却种得不少,洛平这次要劳动力自然也得赤膊上阵,和大人一样同出同归,同扳同归,绝对的任劳任怨,丝毫不曾叫过累。唯一偷懒的机会,便是把玉米背回家时,她可以坐在板凳上偷闲几分钟,那时候,幸福就这么简单。
每每收获之际,洛平看着自家地坝里堆满的金灿灿的玉米,心里却并没有丰收的喜悦,大半个月都要花费在这上面了,洛平心中苦笑。
板凳横躺在地,胶鞋绑在凳角上,凹凸不平的底面朝上,一手拿着启子,一手拿着玉米,玉米大头抵地,启子从小头处一戳到底,然后再双手拿着玉米的两头在鞋底上上下运动,快的,十几秒便推完一个,洛平从不会去数到底有多少个玉米,她也不是勤快人,往往推了没几个便看电视去了。
然而,也还是会担心被骂的,因着这担心劲,每天都会努力完成一挑半,一挑半即三筐,将近两百个。
一个暑假,洛平爱上了一部动画片,迷得不要不要的,然后,洛平怯怯的向妈妈提出一个要求,“我每天弄三挑,弄完了可以看动画片吗?”
“三挑?”妈妈也惊讶了,凭她现在这工作率,三挑能成吗?
妈妈答应了,接下来,洛平便很卖力很卖力地工作,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洛平如愿过上了下午看动画片的日子,虽然一天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属于她,但她还是很满足很满足。
洛平的快乐向来很简单,在学校里,在爷爷家里,在外面,在看电视的时候,她总是笑着,就像她从不会哭泣。懂事,礼貌,安静,她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小心翼翼的,好像全世界都善待于她。
命运是善待她的,她一直这样认为,如果她没有被抛弃,就不会被领养,如果她没有被领养,就不会有疼爱她的爷爷婆婆,骄傲美丽的姐姐,为了她努力生活的爸爸妈妈,她也不会活生生的站在这里,读书,学习,生活,拥有这平凡却美好的日子。
然而,命运是爱戏弄人的,生活总会有些不完美,洛平的不完美,便在于她的身份,养女,始终是养女,在她妈妈心中,后来,曾听婆婆说过这样一句话,没有遭过怀胎十月的痛,也没有亲手带大一个婴儿,是不会懂得拉扯一个孩子是有多珍贵和多不容易的。洛平不敢妄言这句话的对错,但洛平很感激妈妈,感激妈妈,让她懂得了什么是感恩。虽然她的感恩,从来没被妈妈放在心里过。
生活厚待于她,能够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生活,也许是她向来没心没肺,竟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世,就算是亲生父母找到了她。
洛平不知道怎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该哭闹吗?该避而不见吗?还是该面无表情吗?
不得不说,洛平的亲生父母也是挺聪明的,在洛平还没有学会什么是抛弃一词时,就这样出现在了洛平面前,外加一大包零食。
一大包零食就可以收买洛平了吗?答案是肯定的,洛平看着这个和善的阿姨直笑,不知道自己是撞了怎样的好运,居然会得到一包吃的。阿姨神色黯然,看着她泫然欲泣,成功收获了洛平的同情心,于是,当她让洛平叫她保娘时,洛平也没拒绝,甚至还天真的以为,她是她家的什么亲戚。
洛平注定要和她的亲生父母再相见,因为她的亲婆婆嫁到了洛平的这个小镇上,顺便把她亲生父母也从贵州带了过来,这里总比那穷乡僻壤之地要好。
是孽缘吧,和亲生父母,和父母,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注定让她倍受煎熬。
保娘家真的不怎么样,洛平去过几次,泥墙瓦房,几间低矮的屋子,住了七八口人,是的,七八口人,她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她是第三个,听说还有一个妹妹的,是第四个,和她一样,也被抱了出去。
每次去保娘家,都像个客人一样,还是贵客。洛平被招待得很好,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一盘肉,几碟小菜,没人争抢,一顿饭的功夫,电饭锅里刚煮的饭就被吃光了,而那不多的菜却还是有不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比起这样的生活,洛平又何尝不是幸福的,但某些时候,洛平更羡慕她的姐姐弟弟妹妹们,虽然生活艰苦了点,比起洛平来,她们所接受的亲情是不是更多呢?洛平一度是这样想的,也小小的怨恨过,她们为什么要抛弃她?



二姐比洛平大两岁,对洛平是极好的。洛平天性腼腆,身处陌生环境习惯性的局促不安,二姐便自来熟地领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粉红色蝴蝶结发卡,很轻易的,洛平便喜欢上了这个姐姐。
保娘家一共有三间卧室,住八个人,外间稍微宽敞明亮一点,住的是保娘夫妇还有两个稍小一点的孩子,里面两间阴暗狭窄,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各得一间。这样比来,洛平确实幸福多了,至少她的房间宽敞明亮,还一个人霸着一张大床。
洛平的亲婆婆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连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要打好几个哆嗦,看着却是挺慈眉善目的。亲婆婆在菜市场卖点咸菜,像红豆腐啊,酸豇豆啊,豆豉之类的,一单生意也就那么两三块钱,有人还会为了几角钱斤斤计较,纠缠不清。
洛平尽量避免从她的摊子面前走过,每次只要一被看见,婆婆总会叫住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有十块的,五块的,但更多的是一块的,五角的,从中数出二十块钱来交给她。
这张数多但金额并不大的钱捏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就像是砸进了血肉里,发自肺腑的疼。洛平永远难以忘怀,当婆婆握着她的手说,当初是真的舍不得把她送人啊,但家里难啊,真的难,不要怪你的妈妈啊,现在你妈妈多想,多想听你叫她一声妈妈。
洛平看着她满含泪水,无比真诚与心酸的眼,一下子想开了,什么都不怨了,她不是应该感到幸运的吗?幸运自己,至少不会为衣食,为学费而担忧,其实她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命运之神却在洛平满足于现状之时,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玩笑,让洛平越坚强,也越脆弱了。
那是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注定将发生一些让洛平永生难忘的事情。
假期刚开头没几天,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妈妈正在看电视,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她匆匆忙忙的就出门了,临走前还嘱咐洛平,如果她晚上没回来,就自己吃饭,还要记得关好门窗。
看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洛平心中雀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下一秒,洛平就打开了妈妈刚关上的电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丝毫不关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妈妈一走,她就解放了,当然,她也丝毫不认为妈妈真不会回家。
一边看电视,一边留意着窗户外面,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仍旧没看到妈妈的身影,洛平默默祈祷,妈妈一定不要回来,如果她不回来,我就可以看整晚的电视了。电视在洛平心中的份量,不可谓不大。
在洛平忐忑祈求的心理下,妈妈如她所愿没有回家,直到第二天中午,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洛平还是有些不真切的感觉。看着电视,心神不宁的等到晚上,洛平仍旧没有等回来妈妈,却等到了婆婆。
婆婆告诉她,在妈妈回来之前,她来照顾洛平。
妈妈去哪里了?
医院。
哦,是外婆生病了吗?
不是。
那是?
你爸爸。
似一个晴天霹雳,在洛平耳边炸起,她的爸爸,在她妈妈统治她的生活时她视之为唯一救赎的爸爸,会偷偷塞零花钱给她的爸爸,会在妈妈批评她时挺身而出的爸爸,会在她生病时拿糖葫芦来哄她的爸爸,为什么是爸爸呢?
爸爸怎么了?大脑一下子空白了许久,洛平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悲痛欲绝,还是痛哭流涕?洛平却保持着得知真相的那副样子,小心翼翼而又专心致志。
爸爸怎么了?
他放炮的时候,被石块砸到了。婆婆避重就轻,估计是怕吓到洛平吧。洛平心中却早已明了,不单单只是砸到了那么简单。还是得说洛平没心没肺,对待不好的事情她永远只有三秒钟记忆,一看电视,就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起初几天,洛平还会时不时的关注窗外,生怕妈妈突然回来,后来,洛平干脆想怎样躺就怎样躺,彻底在妈妈房间生了根,吹着风扇看着电视,饿了就自己下去吃点东西,这是洛平小学中最悠闲的暑假,没有之一。
洛平的婆婆倒是一天忙个不停,天还未亮便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有次洛平良心发现,非要跟着婆婆出门,婆婆什么也没要她做,就让她在边上看着,洛平无聊,此后就再也没陪婆婆出来过,只专心的看着她的电视。
某天,洛平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死寂的沉默,洛平怯怯的叫了一声妈。然后,妈妈终于开口了。
你希望爸爸截肢吗?
啊?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洛平这头也陷入了沉默。
电话挂断了,洛平还是愣愣的,截肢?连截一根手指她都认为是不完整,更别说截肢了,她不敢想像,爸爸缺了一只手或者是一只脚,如果是她,她会很绝望的,是的,她不容许自己的不完整,也接受不了家人的不完整。
暑假过半,妈妈终于陪着爸爸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洛平怅然若失,这意味着她的悠闲日子也到头了。
幸好,爸爸并没有截肢,只是右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粉碎性骨折,粉碎性三字,洛平想想就疼,看着羸弱的爸爸,洛平心疼。
回家了当然得煮点好吃的,洛平义不容辞地承担了烧火这个角色,灰头土脸,她知道,早晚她会回到这种生活的。
婆婆忙里忙外,顺便丢了一把可燃的垃圾进去,不一会儿,婆婆突然问道,这锁怎么打不开门?
怎么可能?洛平看了一下火,然后窜到了婆婆那里,我来开。
忙活一阵儿,洛平洋洋得意地打开了,这不就开了吗?
然而意外也发生了,因着婆婆加的那一把柴,火竟然燃到外面了,点燃了外面的柴,等洛平再回去的时候,外面的柴也烧了大半。
把火扑灭之后,洛平傻眼了,这个家再禁不起半分波折,爸爸他们才回来,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
妈妈还未跨进家门,洛平便拦住了她,“妈妈,对不起。”
妈妈难得和颜悦色,“怎么了?”
“我犯了一个错。”
看着妈妈脸色有点冷,洛平忙补充了一句,“是和婆婆一起犯下的。”感觉这句话挺好的,洛平禁不住有点得意洋洋,“婆婆丢了一把柴进去,然后又让我去开门,火就燃起来了。”
妈妈走了进去,看着面目全非的灶炉,脸色彻底沉了,洛平暗想,把婆婆拉进来,妈妈不至于太生气吧。妈妈果然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上了楼,爸爸也看了看,说了一句,“洛平,你做得对吗?”
我做得对吗?不经意间,洛平拿婆婆来压妈妈,确实,她成功地让妈妈闭了嘴,但同时,她也伤害了她的妈妈,还有婆婆。
洛平并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想多一个人分担而已,可是把老一辈的人拉进来分担真的好吗?
注定是不欢而散的一天。
爸爸右手受伤,便开始练习左手吃饭,左手做事,并积极的做康复锻炼,康复锻炼是很疼的,把安着钢板的右手努力的往上抬,起初就是抬到胸口也很吃力,妈妈经常会教训爸爸,让他好好做,别犯懒。
如果你想一辈子都这样的话,那就偷懒吧。
现在图轻松,以后疼的是你,可不是我。
以为是在帮我做的吗?谁乐意天天说你,不想做就干脆别做了吧。
……
爸爸烦了,洛平就轻松了,难得啊,妈妈批评的对象换了个个,洛平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爸爸也不恼,依旧是乐呵呵的样子,更加卖力地做起了康复运动。
夏天很热,家里只有风扇,热起来的时候,就算是脱光了,那汗也能冒出来,一滴一滴的,蔓延到全身,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说不清有多难受。当然,这样一来,风扇的作用就不大,但是没有风扇,那完全是睡不着的。一天最凉快的时候,就只有晚上四点到早上七点,其他时候,不管你睡着躺着还是坐着,那一身汗还是离不开你。
夏天,洛平只怕三件事,晒黑,蚊子,还有痱子。洛平最讨厌痱子了,红红的密密麻麻的小点点,几乎可以蔓延到全身,又痒又热又难看,但几乎每年,洛平都会中招。
洛平有一个不好的,但又没办法的毛病,那就是怕黑。怕黑到了哪种程度了呢,大夏天的晚上睡觉,脑袋也要蒙在薄薄的被子里,往往醒来就是一头大汗,热的啊。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毛病也好了许多,但洛平始终,对黑暗很有阴影。

灾难

事实证明,恐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爸妈回家后,洛平便不再整夜整夜地开着灯睡觉,每天晚上都关了灯乖乖睡觉,幸好风扇上有一个小小的灯,虽然微弱,但仍让洛平安心不少。
一天晚上,天气并不是很热,洛平仍是开了风扇,扭开了小灯,安心地睡着了。半夜,洛平从梦中惊醒,一抹额头,满手的汗,她是被热醒的,风扇不知为何失踪了,这意味着她不仅要面对残酷的温度,还要面对内心的恐惧。
洛平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起了床,打开灯,轻手轻脚地四处翻找,像一个蹩脚的小偷,家里是有蜡烛的吧,她记得。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翻出了一小截蜡烛,点燃,滴了几滴蜡油在扑克牌上,把蜡烛立了上去,然后,放在了枕头旁边。
这种行为不是找死吗?可洛平那时候真的这样做了,还丝毫察觉不到真正危险的降临。
天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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