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了!妖怪吃人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村民,除了陶林和鱼宝二人之外,都后悔宁愿躲在家里等死,也不该一时冲动上这扶魉山,找什么扶魉鬼的庇佑。这下倒好,扶魉鬼是公是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命怕是要搭进去了。
这下他们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自信满满地说着要“打鬼”,像是一锅被开水烫着的青蛙,痛苦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要去看那上面的眼睛。”陶林的声音还是比目光相对的速度慢了些,不过,这次大家伙儿有了经验,一齐用力将被勾了魂的那人死死按住,可那人却一下子生出了野兽一般的蛮力来,从喉咙底里发出的嚎叫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四肢并用,不断挣扎地奔向死亡的召唤,终于圆满地迈出了一只早已看不清本来模样的鞋子。不需多说,这人彻底地喂了藤蔓,也得以使这些长着眼睛的怪物,依附着他的躯体进入了这只原本还算安全的笼子。
“跑!”
本能的反应调动着身体的各个部位,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陶林刚想要拉着对此无动于衷的盛大夫一起跑,藤蔓眼睛上的红色光芒就将他围了个结实。
陶林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害怕,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死亡干脆利落,应该不会太痛苦。
“他来了。。。。。。”盛大夫就在这时转过头,看着凛然赴死的陶林,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欣喜的光芒。
“谁来了?”陶林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受了蛊惑,下意识地将视线挪到了那尊面容模糊的佛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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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一梦(二)
在陶林的眼睛一睁一闭间,佛像的面容有了奇异的变化,上面流动着墨色的水流,剥落下大片大片的碎石,而后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来。
那是充斥着污秽的天地间最纯澈明净的一张脸,也是陶林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脸。这一刻,他忘记了那些想要吃他的怪物,只是痴痴地盯着这张脸上,一双修长的眼睛缓缓睁开。
“盛大夫你看啊,真的是位大师。”陶林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细软了些,而落入他耳中的大师的声音,清润而低沉,像吹化冬雪的风,滋润出一城□□来。
大师穿了一身水墨颜色的□□,拨动着佛珠的手指修匀而白皙,他所念的经文繁冗复杂,一字一句都带着令众生向善,消除魔障的力量。这些经文在离开他薄而性感的唇瓣后,幻化成了一个个流溢着金色光芒的佛印,藤蔓上那些红色的眼睛,受不住这样蕴藏着纯净力量的光芒,一时间所有的藤蔓都扭曲挣扎着,发出类似于女人分娩时的痛苦嘶叫声。
随着鲜血一样的红色液体从藤蔓上流淌下来,融进脚下的土壤中,这场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怪雨渐渐有了转停的趋势。
当一缕期盼了许久的阳光,从云层中漏下来的时候,死里逃生的众人都不由地张开了双臂,渴望能将这光拥入怀中。也因着这光的缘故,有人识出了地上那个蜷缩在一处的女人,原是盛潭明大夫在一年前新娶的娘子,只不过命薄的很。生前盛家将她藏得好,从不对外示人,死后的丧葬也是草草了事。
那女人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鲜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间流落下来,那模样瞧着渗人得很。刚刚经历了生死的众人都不敢轻易发声询问,而是将视线一齐转向了这位长着一张俊美正义面孔的大师。
大师或许太久没有被这样信赖恳求的目光注视过了,拨动着佛珠的手顿了顿,作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而后径直走到那面容可怖的女人身前。
“善哉,善哉。”他用着僧人惯用的开场白,朝着女人微微俯首,而后以半蹲的姿势拾起了一缕女人的头发,握在手心中时,似乎感受到了女人痛苦的来源,而这来源使得大师一双修长的眼睛里起了波澜,“他弃你于不顾,施主又何故执意不肯放手。”
“陶子,你看大师就是不一样,拿根头发丝就知道前因后果了。”鱼宝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大师渡了一层柔光的侧脸,“要我说,大师他就是菩萨转世,才不是什么扶魉鬼。”
“菩萨转世?”陶林想起那尊辨不清面容的佛像,在他眨眼间变作了大师的模样。少年妩媚的眼睛里亮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收拢在一起时成了那人俊美且贵气的一张脸。
而此刻这张脸上两道如墨的眉峰微皱,因为那个女人泣血般的质问着:“我愿意为了他放弃百年修为,可他呢——他呢?”
这些话听得人心底一颤,也使得众人心中的那点疑惑不断的膨胀成了确信,于是看向女人的时候,眼睛里的憎恶和恐惧变得更加明显。
“这妖怪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请大师务必除了她。”
应和着此话的声音慷慨激昂,全然寻不到一丝方才濒临死亡时候的惊慌恐惧。他们全都恨死了这个可恶的妖怪,一张张青灰交加的脸上燃放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而作为和此女关系最为密切的盛潭明大夫,却只言未语。他仿佛不愿意再去面对这样一位妖怪娘子,将脑袋用力地埋进膝盖里,这具颀长的身体清瘦的很,弯在一处的时候,就像一只晒成干的河虾。
“河虾”在哭,他将声音压得很低,流下来的泪水滚烫得像要灼伤皮肤,他却不敢抬头,也不敢去听女人的声音。
另一边,大师面对着众人灼热急切的目光却迟迟未动手,直到身后站了一个人,弯下腰轻声对他说着:“大师,您的佛珠掉了。”
后者的目光倏地一下和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少年相交,面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尴尬。当然,大师是不会告诉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他忘了要如何除妖,忘了从何而来,忘了一切的一切,只记得了三段经文和一个名字。
大师的目光微微一斜,示意这个长得还算合眼的少年将佛珠拾起,他自己则用一种缓慢且优雅的姿势站直了身体,煞有介事地一挥手,站在他身侧的陶林连忙将佛珠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双狐狸眼却忍不住偷偷瞥着这张好看得紧的脸庞,心中嘀咕着:“一定是菩萨转世,错不了,错不了。。。。。。”
大师这一站,令众人的呼吸都不由的紧张了起来,他们自然地以为大师就要出手除妖了,眼睛里的光芒亮的都可以用来当灯使。
可大师本人却不急不缓地开口:“我愿助施主放下执念,断了这红尘情债。”
“大师不可啊,此妖怪不除,保不定她哪一天又兴风作浪,残害无辜。”
“哼,你懂什么,你们又懂什么?”女人像是一下子又有了力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完□□露在外的一张脸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每一道伤口都极深,依稀可见白色的脸骨,而更渗人的是她的一双眼睛,像被人用利器生生剜去,只剩下了两个空荡荡的窟窿,不住地往外冒着血水。
“啊。。。。。。”陶林被这样一张脸吓得叫出了声音,下意识地攥住了大师的衣袖,心想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原来见不得这样血淋淋的画面。
大师有些嫌弃地想要甩掉这双脏兮兮的手,却碍于一众人在场,自觉该做出慈悲为怀的样子,故而才安慰似的拍了拍少年纤瘦的肩膀。
女人的靠近,使得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纷纷黯淡了下去,流露出畏惧之色来。女人不屑地越过这些人,空荡荡的眼眶看向了盛潭明大夫,忽而痴癫地大笑起来。
“你如何能渡我,这世上无人能渡我,我只要整个南柯村的人陪我一起入地狱。”女人的妖法还未来得及施展,大师的手臂尚被某少年死死地攥着,一道寒气逼人的白光便极快的闪过,没入了女人的腹部。
“贞儿,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盛大夫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情深义重,可他那双握着刀的手却又是冷酷无情。
“是不是因为我是一只妖,所以。。。。。。所以。。。。。。”女人的眼眶开始糜烂,散发着恶臭的皮肉融化成了墨绿色的血水,她握着那寸刀锋的手泛着幽绿的光泽,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用力地顺着男人的手将其完全没入了自己的心脏处。
“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女人的话像一片轻软的羽毛飘落在伤心人的心底,而那人一双通红的眼瞳中,盛放进了一具不断消散的躯体,这片小小的羽毛搅动起了万丈波浪,却还是没能换来初见时的那句“何幸遇汝”。
盛大夫这一刀刺的极准,连熟悉他的村民看了都不由的心生敬佩来,不敢相信平日里这个杀只鸡都不敢的儒雅大夫,现在居然杀了一只妖,而这只妖还是他的娘子。
被抢了风头的大师,阖眼默念着那三段经文中用来超度往生者的一段,他念得很顺口,却忘了自己从前是否常念。
待他念完后睁开眼,猛然惊觉眼前多了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的主人正是陶林。大师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种眼神活脱脱像一个非礼良家妇女的地痞流氓。而这流氓却全然不自知地咧嘴傻笑着,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
“看够了没有?”大师连“施主”二字都懒得称呼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流氓”的脑壳上,试图将他推的离自己远一些,谁曾想流氓不愧是流氓,脸皮厚起来刀枪不入。
只见他一脸激动又恳切的用脏兮兮的手,握住了大师的食指,完全无视后者眼中明显的不能在明显的嫌弃。
“大师佛法无边,救苦救难,慈悲善良。。。。。。”陶林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识不了几个,却一股脑儿把十七年来所有从村妇口中听来的祈祷话都说了个遍,临了了,还嫌不能体现出自己对大师崇高的敬意,于是甚为满意地在末尾又加了一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鱼宝说两个词是对一个男人最好的赞扬,陶林想着大师也是男人,自然会受用。果然大师在听完后,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异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低沉的声音盘旋在陶林引以为喜的脑袋里,离得很近的距离可以闻得到大师身上淡淡的烟火味道。
陶林长这么大只见过一次烟火,还是眠城那位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时候放的,那时他和鱼宝一起站在一派喜色的府邸外,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身前经过,鱼宝指着坐在骏马上的新郎说的正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八个字。
也是在当夜,陶林看见了烟花。那种美丽而无可描述的光亮占据着他的眼睛,无父无母的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孤独的滋味,是你站在最热闹的景物下,心口处却是空荡荡的。
因此,他记住了烟花的味道,燃尽生命后遗留下来的味道有些苦,却会使人上瘾。
大师的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陶林恳请大师收我为徒。”
“不行!”
大师毫不犹豫的拒绝并未打消陶林想要拜师的念头,他像只软体动物一样死死的吸附着大师的衣袖,也幸好那袖子颜色深,若是淡一些的怕是已经被他一双手抹成了灰色。
“我会洗衣做饭。”
“不行!”
“我会唱小曲儿。”
“不行!”
少年眉头紧蹙,眼中却迸出一抹明亮亮的光,十分自豪的说着:“我还会坑蒙拐骗。”
这也算是优点吗?大师的嘴角抽了一下,越加嫌弃地拒绝:“不行!”
“我。。。。。。我。。。。。。”陶林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自己还会做什么,可眼见着大师要走,急的他索性一把抱住了大师的腿,“大师啊,你就收了我吧。”
“你。。。。。。你先起来。”大师哪里见过这般求人的阵仗,连忙俯身想要将这小流氓拉起来,可这双瘦巴巴的手怎么会如此有力量,凭他怎么使劲都无法使其离开自己的脚。大师现在恨不得朝“流氓”身上踹两脚,可碍于众目睽睽,只得好言好语,柔声柔语的开解着这个比妖怪还难缠的少年。
“跟着我四海为家,风餐露宿没有什么好的。”然而这话显然没有任何成效,只是让缠在小腿上的那双手搂的越加紧了。
这次还没等陶林开口,已有知晓他心意的好兄弟,三步并作一步的走到大师面前,神情真切的说着:“大师您就看在陶子一片虔诚的份上收他为徒吧。”
“是啊,大师您就收了他吧,别看陶子模样是瘦弱了些,可论起上树下河的本事,整个南柯村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
后头的附和声,足以说明这个紧抱着自己的少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什么“三岁就能掏鸟窝”,“五岁偷看姑娘家洗澡”,“十岁换了口味,改偷看男子洗澡”云云,而这些却都被说成了他胆大且与众不同的优良美德。
“大师,您看这样好的徒弟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众人甚是满意自己的这一番妥善说辞,陶林自己也很满意,一双亮晶晶的狐狸眼,一动不动的凝望着大师笼罩着乌云一般的面色,正奇怪着此刻的天明明放晴了,这层黑气从何而来时,脑袋上就蓦然多了五根手指,且每一根都带着压迫的力量,使得他的头皮一阵接一阵的发麻。
“既如此,那便剃度吧。”
“剃——度——?”陶林显然忘了还有这一茬,大师的声音和旭如春风,可自己为什么从中听出了一丝挑衅。
可偏偏对于这挑衅,他还没有办法回击,陶林一想到自己今后要顶着个光溜溜的脑袋招摇过市,瘦小的身子就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光脑袋这种极考验容貌气质的发型,也就只有大师这样好看的人才能驾驭得了。
“不能,不能带发修行吗?”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撒娇,看着那颗绝世无双的光脑袋,不慌不忙的左右晃动了一下,薄薄的两片唇中从容地吐出“不能”两个字。
某人的小心脏被狠狠的伤害了一下,“算你狠”陶林心中暗骂着,脸上却依旧保持着一副“求收养”的表情,只是那双八爪鱼一样的手到底还是松了开来。
收徒弟一事暂时了结后,幸存下来的村民欢欢喜喜地簇拥着大师下了扶魉山。一路上,谁也没有再提起“扶魉鬼”这三个字,因为在大家心目中,早将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大师当做了菩萨转世。
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缘故,这一路上大伙们的兴致都高的很,除了陶林和盛潭明大夫,一个本想着投靠大师,学些降妖除魔的本事,说不定日后还能当个小大师,再将架子一抬,名声一出,那往后的小日子必是滋滋润润的,谁曾想这美梦生生碎在了一颗光脑袋上。
至于另一个嘛,大抵是失了心,失了很多攒着岁月而活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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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一梦(三)
回到南柯村后,在鱼宝等人一番昏天暗地的润色之后,成功将大师塑造成了尽善尽美、法力高深的菩萨转世,而他收服妖怪的经过,更被流传成了各个不同的版本,那些个酒馆里的说书先生,谁若不说上几百回,断断然招揽不来客人。
而其中最热门的一个版本,莫过于善良仁爱的青年大夫盛潭明,于某一日救下了一只负伤的女妖怪,而大伙儿都晓得盛大夫是个一心专研药理的好大夫,对男女之事向来不开窍,奈何这女妖怪幻化出一副绝色妖媚的皮囊来,试问哪个男人能招架得住此等诱惑。于是我们的盛大夫就被这只可恨的妖怪给迷惑住了。
而这妖怪的心又是何等的歹毒,她困住了一个盛大夫不够,还盯上了这块风水宝地,不过,也难怪她惦记,这南柯村要是放在数十年前,那可是顶顶热闹繁华的地方。自然这好地方养出来的人,也都是骨骼清奇,灵韵通达的好人,所有这妖怪便想要吃掉他们这些好人,来提升她的道行。
至于这究竟是只什么妖怪?那版本就更多了,什么狐妖、蛇妖、猫妖,更有甚者,拍着胸脯一脸确信的说她定是一只树妖。
那人是盛大夫的邻居李游,据他所说,盛大夫家的院子里种了一棵看不出品种的树,终年叶绿如翡翠,连冬日的白雪都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