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怀中抱着皮皮,陶林简直想要冲上去给师父一个大大的拥抱。只不过这个念头消失的极快,她就知道这个光脑袋没这么好心。
只见他抬着那只大粽子一般的手,眼睛里亮着慧黠的光芒:“不过我有三个要求。”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小狐狸”太熟悉师父这幅表情了,心中顿时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刚才的那点喜悦也随之快速的消失。
“第一,你不能叫他儿子。”
“为什么?”陶林十分不满的问道,可光脑袋压根就没打算回答她,倒是她怀中的皮皮欢喜地重复着光脑袋的话:“不能叫儿子,不能叫儿子。。。。。。”陶林听着很委屈,儿子啊,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第二,你不能因为他而忘记了拜师时候说过的话。”
“拜师时候说过的话?”陶林眨着眼睛回忆着:嘴巴上说过的话那是她即兴瞎编的,自然给忘得干净,不过心里想的那些她可还记得,不就是学些糊弄人的本事,去骗有钱的傻子嘛,这哪能随便忘记。
如此一想,陶林连忙应声道:“这些话徒儿时刻牢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离妄全当她说的是“尽心尽力,好好侍奉师父”之类的话,遂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接着说道:“第三,他的衣食起居皆由你负责,要是他晚上哭闹吵到了我休息,我就只好把你们两个都扔出去。”
陶林没有生养过孩子,自然想象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是闹腾起来,那可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招架不住。所以她摸了摸皮皮滑嫩嫩的脸,拍着胸脯保证道:“师父您放心,我儿。。。。。。皮皮乖着呢,一定不会打扰您休息的。”
“这样最好。”离妄突然笑着凑到皮皮面前,吓得陶林忙用手将娃护住。正想着师父这又是要闹哪一出的时候,皮皮的脖子上蓦然多了一串佛珠,而离妄按着他的脑袋,薄薄的嘴皮子不知在念些什么。
这样近的距离,陶林嗅着师父身上的烟火味道,看着他身上穿着的水墨□□,不由感叹:“师父可真不是一般的和尚!人家和尚都是清一色的土黄□□,哪像师父这一身清新脱俗,要是没有顶着这个光脑袋,别人准得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富家少爷。”
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期间皮皮不但没有哭闹,而且非常配合似得用肉呼呼的小手,捏着脖子上的佛珠,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懵懂,却在离妄收回手指的瞬间,幻化成了一丝轻嘲。
除妖经文、超度经文,甚至是佛珠都对这个孩子没有丝毫作用,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吗?离妄心中的疑惑被一声“咕噜,咕噜”的叫声打断。
陶林有些不好意思的迎上师父的目光,空空的肚子不争气的再一次叫唤了起来。而后她听见师父语气温柔的说着:“饿了吧,我去做饭”,便觉得这应该是自己饿昏头,产生的幻觉。师父他居然要给自己做饭吃,大师做的饭,吃了是不是可以消灾消难,强身健体?
怀中的皮皮看着陶林一脸花痴状的表情,顿时不满的用肉肉的手指抓着陶林的手,嘴上含糊不清的说着一串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
皮皮的这串话成功引起了陶林的注意,她恍然大悟的摸着皮皮的小肚子说道:“你也饿了吧”,却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苦着一张脸,“可是我没有奶喂你啊。”
怀中的皮皮小身子一抖,憋了半天的劲,终于冲破了堵在喉咙底的阻碍,奶声奶气的反驳着:“我不喝奶!”
他的这一声叫唤吓得陶林差点没把他甩出去,“你,你,你会说话了?”这么小的孩子,牙都没有长齐呢,居然能开口说话了,还说的这么霸气。
“我不喝奶。”皮皮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说第二遍的时候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再加上小孩子独有的奶声,听上去更像是撒娇声多一点。
“大爷的!你真的会说话了。”陶林激动的朝着他的脸蛋儿“啵”的亲了一口,压低声音说着:“我儿子就是厉害。”
“我不是你儿子。”皮皮红着一张脸,眼神闪烁着不敢去看陶林,却喜欢她抱着自己时身上传来的温暖。
“你个小没良心的,就是我儿子。”陶林才不管他愿不愿意,打心底就是认准了这个儿子,只可惜不能出去炫耀一番,便趁着师父去厨房做饭的空隙,连骗带唬地让皮皮叫自己爹。
“叫一声,就叫一声。”“小狐狸”将皮皮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戳着他肉乎乎的脸蛋,眼睛里装满了抖了抖就会溢出来的撒娇。
“不行。”皮皮义正言辞的拒绝,还未长开的脸上带着一股子天生的傲气。
“嘿!你个小兔崽子。”“小狐狸”举着“爪子”威胁道:“要是不叫我就打你屁股。”
“不要说脏话,这样不好。”皮皮的小肉手够了半天才够到那只温热的手,他像个大人一样用自己的小手握着陶林的大手,末了还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陶林混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是他的过错。
“你个小屁孩儿,装模作样起来到有点儿意思。”陶林完全不去理会皮皮眼睛里那点一瞬而逝的自责,继续□□着他那张手感软糯的肉脸,“叫一声,叫一声好不好?”
“叫什么?”
一听到离妄的声音,陶林就像哑了的炮仗一样,瘪了瘪嘴,收了玩闹的心思。
“叫什么呢?”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准备转移话题。正巧鼻子嗅到了粮食的味道,转头看见离妄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上头还漂浮着几点绿莹莹的东西。
“小狐狸”见了那东西之后,哀痛万分地嚎叫着:“师父!你为什么要放葱!!”
☆、南柯一梦(十五)
在悲壮的吃完一大碗葱花鸡蛋面,连汤都不剩下一滴之后,陶林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下盘算着:自己要是没能学到师父捉妖的本事,学一学这做饭的手艺也能出去赚大钱了。
而坐在陶林身边的皮皮,肉乎乎的手握着一只汤勺,有模有样的舀着碗里的面汤喝。这才过了短短半日,陶皮皮的模样就长大到了四五岁,精致的眉宇间那股子傲气也更浓了几分。
陶林是在吃饱喝足做完白日梦之后才发现的,顿时又惊又喜地盯着陶皮皮上下瞧着,“师父做的面果然与众不同,瞧我儿。。。。。。皮皮只不过喝了一点面汤,就长这么大了。”
她琢磨着自己吃了这么大一碗,那岂不是该长得和师父一样高了。念及此,“小狐狸”连忙兴奋的站起来,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离妄扑去,却失望的发现脑袋贴到的地方还是那处结实的胸膛。
“为什么我没有长高?”陶林小声的嘟囔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只握着佛珠的手蓦然一抖。因为这个突然的拥抱,离妄觉得心跳变得乱糟糟的,就像是住进了一只兔子一样,上下不停的蹿动着。
“其实你这样的身高就很好。”
清润而温柔的声音落入那个小小的人儿耳中时,握着汤勺的手不由的收紧,乌黑明亮的眼瞳中划过一瞬即逝的恨意。
“师父你又唬我。”“小狐狸”自然不信这话,抬眼间却看见了师父那对兔子一样的红耳朵,“咦?师父你的耳朵怎么又红了?”
这个“又”字让离妄的耳朵更红了,他努力压制着心底的躁动,说出口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异样的沙哑:“师父这是在修习一种厉害的法术,此术会在修习之人的体内埋下一颗火种,若是那人修为不够,火种就会慢慢生根发芽变成燎原之火,直到焚尽那人的三魂七魄。”
想着师父的体内埋着一颗随时可能会燃烧的火种,陶林不禁用手圈住了离妄精瘦的腰。他要是自己把自己给烧死了,那自己的白日梦不就真的成了白日做梦了吗?陶林心中苦恼着,看向离妄的眼神中都带了一丝慌张:“这么危险的法术,师父还是别修习了。”
“火种既已埋下,怕是来不及了。”离妄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自语,总之落入陶林的耳中,都成了一种十分危险的信号,翻译过来就是:“老子也不晓得自己哪天会死,徒儿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我去你大爷的。。。。。。”陶林的腹诽还没骂完,就被一双手圈住了,脑袋再一次贴在那人结实的胸膛上,鼻腔里争先恐后的涌入他身上的烟火味道,心底里也随之开始燃放起了一朵又一朵灿烂夺目的烟花。
他,他,他为什么要抱住自己?可,可,可是好像是自己先抱住他的。这一刻,平日里那些调戏大屁股女人和清秀少年的贼胆,统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陶林怔怔的听着耳边传来的拨浪鼓一样的心跳声,一动不敢动。
师徒二人的身后,那双小小的手捏成了一个拳,陶皮皮咬牙切齿的低声骂了一句:“无耻”,那声音依旧充满稚气,只是甩汤勺的动作却不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做出来的。潇洒利落的动作,配上那张忍住不发作的脸,活脱脱一副有钱人家的富贵儿子被人惹毛了,正思考着如何反击的模样。
幸好这个拥抱的持续时间并不长,她那身体里埋了火种的师父,兴许只是害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升天,才会悲伤难自制的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自然,他这又听话又体贴人的好徒弟就成了不二人选。
陶林想明白后,满脸义气地拍着她师父的手臂说道:“师父放心,徒儿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师父的。”
“你自然不能瞧不起我,因为就在刚才,我已将那法术传授给你了。”离妄又端出了他那副正义大师的模样,只不过眼底却藏了一抹慧黠的笑。
他见徒儿似乎还不明白自己这话的意思,便好心的稍稍弯下身体补充道:“如今你的体内也埋下了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燃烧的火种,不过你放心,师父是不会瞧不起你的。”
“瞧得起你大爷啊!”陶林苦着一张脸暗自骂道。她真是被钱蒙蔽了双眼,怎么就拜了个如此不要脸的师父。这具一点修为都没有的身体,那火种还不得烧的旺旺的,没准儿明天一早自己就变成一把灰了。
想到这里,陶林立马嚎叫着抱住离妄的手臂,这模样像极了她当初拜师那会儿。
“师父啊,徒儿不想变成黑煤灰,您赶紧把火种取出来吧。”
离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取出来是不可能,不过压制它不燃烧的办法还是有的。”
“什么办法?”“小狐狸”果然上了钩。正当离妄思考着编个什么办法,听上去更有信服力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稚气的声音:“他骗你的,这么假的话你都信。”
师徒二人一齐转过头,看向踮了好几下腿才从凳子上跳下来的陶皮皮,前者的眼中带着明显的不爽,后者则是一脸疑惑。
陶皮皮迈着两只小短腿,将肉乎乎的手背到身后,俨然一副小先生的模样。他径直走到陶林身前,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搞得陶林只觉得自己果真是一个蠢人,连个孩子都不如。
“皮皮,你为什么说师父是骗我的?”“小狐狸”虚心的问道,站在她身旁的离妄也将目光停在皮皮身上,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不一般,无论是来历、生长的速度、还是身上流露出的气韵都证明他并非一个普通的孩子。
“你以为这是邪教吗,肚子里藏颗火种,怎么不说藏个轮子,一旦修炼成了就能腾云驾雾!”
霸气而直接的话,让离妄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对自己极有威胁的存在。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孩子弄走,不然以后他的徒儿都得变成别人家的徒儿了。
陶林则甚为赞同的“哦”了一声,却还是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疑惑着这火种到底有没有埋到自己的身体里?
“师父?”
“你要是不想要火种了,改要轮子也不是不可以?”眼看着师父的手就要碰到自己的眉心,陶林连忙后退着摇头:“不了,不了,徒儿还是喜欢火种。”
废话,那轮子万一从自己肚子里飞出来,那她岂不是死的更难看。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陶林在师父和皮皮两者之间,还是选择相信师父多一点。
“你宁愿相信此等荒诞的话,也不愿信我。”皮皮这句大人味十足的话刚说完,脑袋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小孩子不要学大人的样子,这样就不可爱了。”陶林打心底认定皮皮是自己的儿子,无论他长得有多快,他就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就应该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不该一会儿皱着眉,一会儿叹着气。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一时语塞,皮皮用乌黑明亮的眼瞳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笑颜,心上漫过春花的香甜,待他想要将这些味道收藏起来的时候,却有人先他一步夺去了整片花海。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要如此吗?
皮皮不由捏紧拳头,面上露着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怅然,“我是一个孩子,在你眼中,我只是一个孩子。”
陶林自然听不出他话里的落寞,双手摸着他的脑袋:“对啊,在我眼中你本来就是一个小娃娃,人小鬼大。”
最后一句是跟着陶林的手一起落下的,捏着皮皮肉乎乎的脸,陶林觉得心情大好,连带着身体里埋了火种一事也暂且抛到了一边。
然而下一刻,陶林的这点好心情就被某大师捏的一干二净。
离妄自从发觉自家徒儿喜欢捏皮皮的脸后,心底就产生了一种酸酸涩涩的东西,弄得他很不舒服。就像现在,他看着陶林欢笑着捏着皮皮一张很不情愿的肉脸,微凉的手指就鬼使神差一般,捏住了这张软软滑滑的脸。
随着这一动作的落下,四周的闹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离妄,却没想到他只是风轻云淡的说了一句:“手感还不错。”
被捏脸的陶林,完全处于懵懵的状态,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太好使了,明明应该生气的将这双手打掉,可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接触,让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个不停,难道是因为师父长得太好看了,被这样好看的男人轻薄,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应该的。
如此想着,陶林便理直气壮的回应了一句:“师父喜欢就好。”
此话一出,陶皮皮痛心疾首的捶了捶自己的小身板,看向离妄的眼神更是多了一丝妒意。
被嫉妒着的离妄却并不觉得此话有何不妥,相反的是他很是满意这样的回答,尤其是当着陶皮皮的面。于是他忍不住又捏了捏可爱徒儿的脸说道:“为师很喜欢。”
简直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人真是太不要脸了!陶皮皮愤然的迈着小短腿准备离开,却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沈岁岁,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相撞的一瞬间,有一人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惊诧,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沈岁岁心里着急着,也没仔细注意到陶皮皮,连带着陶林都顾不上看,只将目光落在了离妄身上。
“大师求你救救我堂姐。”她这没头没脑的话,成功将这对“不要脸”的分离开,离妄依依不舍的收回手,陶林感觉脸烫的厉害,狐疑着是不是体内的火种开始燃烧了,可还是故作镇定的问着岁岁:“你堂姐,是那个在眠城里开戏园子的沈春花?”这些年没少听岁岁说起她的这个堂姐,不外乎是人美钱多,生意好。
“对,眠城所有大夫都说堂姐没得救了,还求大师能救救她。”岁岁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这样梨花带雨的一张俏脸,是个人看了都会心软,尤其是向来懂得怜香惜玉的“小狐狸”。
所以还没等离妄答应,他的徒儿就柔声柔语的劝慰着美人儿:“你放心吧,我师父一定会救她的。”自从沈岁岁不再缠着师父要当什么俗家尼姑,也不再缠着自己要死要活之后,陶林觉得她又变成了从前亲切可爱的辣美人儿。
离妄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喃喃的念着两个字——眠城。
记忆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没入阳光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座岁月静好的院落,那人跪在佛像前的背影很模糊,可就是这样一闪而过的模糊背影,使得心口铺满了快要溢出来的月光,干净的让他觉得难过。
“我会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