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云层那样厚,窗外的晨光一点一点从云的罅隙里蔓延出来,一束一束明亮的光束落在山谷的薄雾间。
“第一,现在回想起来,我忽然意识到,我似乎应该先做一个小小的问卷调查,以确保你此刻的各项心理和生理指标都符合'愉悦’的标准,最大限度提升我们达成一致的概率。”
李文森:“……”
她推了推他的脑袋:
“这就不必了……乔伊你能不能先起来?”
“第二,我差点忘了,你拒绝了我,但你没有给我理由,所以拒绝作废。”
乔伊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语气淡淡的,配合此刻的情景,却莫名有点
……让人心疼。
“我考虑了你拒绝我的各种理由,或许你是因为没睡好心情暴躁,才直接说“no”;或许你是因为生理期将近,心情不稳才回绝得如此干脆;又或者是我昨天晚上有哪里照顾不周,毕竟我昨天晚上把你弄哭了,这才不给我留一点机会。”
“……”
李文森瞬间想起他们昨晚最后几次时,她因他带来的灭顶般的感官刺。激,泪水从眼角滑入发鬓的丢人场景:
“谁哭了?我没哭。”
“生理性的泪水也算是哭的一种,你不必觉得尴尬。”
乔伊冰凉的指尖慢慢抚过她的眼角:
“不过能引起你如此大的情绪波动的确在我的意料之外,血统造成的身体差异一度让我认为你需要很久才能适应我,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或许整整一年……但我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小时,我们已经配合的……”
他忽然放轻了声音。
低低地语调,就像晚间的清风拂过深秋的湖水,在她耳边呢喃一般地响起:
“……非常好。”
李文森:“……”
明明乔伊什么细节都没说,但为什么……画面感还是这么强?
她几乎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昨天晚上,他慢慢沉下身体时的每一个细节——完全的主导,彻底的掌控,她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灯影与潮水一起晃动,灵魂变成了蝴蝶,从他的毫无间歇的亲吻里扑扇着翅膀,一只一只,轻快地飞起。
这种性。爱,生理上的确……非常愉快。
唇舌一点一点融化,皮肤一寸一寸燃烧……从头到尾,她除了他根本没办法想其它事,仿佛连思维都被他握在手里,一遍一遍,一次一次,不知疲惫,不知餍足。
他的亲吻馥郁,却是枷锁。他的手指温柔,却是锁链。
而他的眼神……
如果说平时乔伊藏得太好,她从未发觉这一点,那么昨天晚上她就能清楚地看到,那双漂亮眼眸里藏着的占有欲,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
“没有理由的拒绝我不接受,有理由的拒绝可以解决。”
昨天晚上他们忘记了关客厅窗门,早晨就有花枝伸进窗户。
清晨的风还有些凉,乔伊搂着她,躺在落满蔷薇花影的灰色地毯上,语气像个孩子那样又固执又不讲道理:
“你的拒绝我不承认,我要重新求一次婚。”
“……如果我再拒绝了呢?”
“那我就再求一次。”
他睁开眼,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睛,平静地说:
“我会一直重复一直重复,直到你同意和我结婚为止……我只接受这个答案。”
……
一旁的茶几上放着她的长裙,正从她上方垂落而下。
一千多根叠纱,两百多处绣花,每一处都是伦敦的老裁缝一针一线的缝上去,是她最贵的一条裙子……如今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
这是她昨晚穿在身上的东西。
李文森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伸出手,把裙子扯下,扔进垃圾桶。
“所以我们只是做了一次。爱就要结婚?”
她拍了拍乔伊的手臂,示意他起来:
“你不是这么老派吧。”
“这话说的真有意思。”
乔伊纹丝不动地搂着她:
“什么叫‘和你做一次。爱就要结婚’?就算你一辈子不愿意和我做。爱,我们也会结婚。”
“……我真实年龄才二十二,正常情况下才刚刚大学毕业,乔伊,你现在就逼我结婚是不是太过分?”
“我不会干涉你任何自由。”
乔伊立刻保证道:
“只要你不伤害自己。”
“……然而我们才交往九个小时不到,乔伊,你真的高估我了。”
李文森又拍了拍他的手臂:
“让我起来。”
“那么你效率太低了。”
他无动于衷地搂着她:
“我从第一次遇见你到确认你是我终身伴侣,只花了一秒钟。”
“……”
李文森试图掰开他的手指站起来,但最后发现她的力气对他而言就是蚍蜉撼树,根本没有一点卵用时,终于暴走了:
“所以你是个没有姓氏的外星怪咖,而我是一个正常的地球人,拜托,你就是和我求婚也要给我思考的时间好不好?这样抱着我不让我起来是几个意思?放开。”
“不放。”
“放开。”
毫无波澜的:
“不放。”
“……我会认真考虑的,乔伊。”
李文森终于放缓了语调:
“乖,你先放开,好不好?”
“不,你不会的。”
乔伊静静地说:
“你不会考虑,不会犹豫,也永远永远不会主动同意……你我都清楚,一旦我放开你,我恐怕又要再等一个七年,才能等到你愿意松口嫁给我的时候。”
“那你就打算这么和我耗着?”
李文森嘲讽地说:
“没事,耗吧,你说的对,我不会考虑,不会犹豫,如果你继续这么动不动就软胁迫,我可能真的会永远永远不主动同意……讲真,我最讨厌被人逼着做事,如果你觉得一直抱着我不放手就能逼我改变主意的话,我还有什么可讲的?你觉得让萨达姆张开双臂拥抱小布什,美国就不攻打伊拉克了吗?”
“……”
乔伊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盯着不远处的手机,沉默着,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只是慢慢收紧了手臂,把她更紧地、更紧地抱进怀里,那纤细而冰凉的身体,就像一块永远没办法捂热的冰:
……
“老实说,我不明白。”
她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安静地回抱住他,已经不再尝试从他怀里离开:
“我既然答应了留在你身边,就会留在你身边。乔伊,我又不会消失,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急着结婚?”
……为什么?
因为他快来不及了。
只要不得到她的承诺,他怕她会真的像一缕青烟一样,从他身边,永远地消失。
……
窗外的朝霞是黛色的,沉郁宛如薄暮。
李文森长发的剪影落在雪白的墙面上,静谧得像一株海藻,只是瞥一眼,就在他脑海里扎了根。
“话是我说的,但是我仍需要确认一下。”
她纤细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如果我通过正常程序和你求婚,你是否一定不会同意?”
……
李文森沉默了一下:
“嗯。”
“没有一点余地?”
“嗯。”
“即便我告诉你,我想娶你,很想,很想……你也不作任何考虑?”
“……嗯。”
她闭上眼睛微笑起来:
“我知道你想娶我一定有你的理由,但乔伊,我现在不能嫁给你,也有我不能嫁给你的理由。”
……
夏末的日光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
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就是在那一刻,那一秒,她敲响他公寓的房门。
但凡偶然的凑巧,或许都是宿命的必然。那一瞬间的恰好,阻隔了他生命中千万种可能性,他于千千万万种可能性中独独记得她,于是他的人生就被永远地锁进她的眉眼里,永远也无法逃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远处不知是哪里的露水,顺着夏末青绿的枝叶流下,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一声一声地传来,无休无止。
乔伊闭上眼,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那些翻涌的浪潮、疼痛、干渴与焦灼不着痕迹地压进眼底,直至再也无法找寻。
然后他睁开眼。
语气已经回复了一如既往地淡漠。
“那么我和你做一笔交易吧,李文森。”
他在她馥郁的山茶花香气里,平静地说: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陈郁说‘西布莉杀死了我’?你不是想知道曹云山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究竟是你的幻觉,还是他另做了手脚?”
……
李文森在他怀里抬起眼眸:
“你想做什么?”
“如我所言,和你做一笔交易。”
灯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化作一波一波的水纹。
“一个星期,我帮你查出真相。”
乔伊望着墙面上她的剪影,轻声说:
“而作为回报,你接受我的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结尾中有两句话化用张爱玲和沈从文。
这两章写的有点乱。
不管了额,我先睡觉,明天再说。=_=
第115章 hapter 115
李文森消失了。
带着她所有的薯片、炸鸡、和泡面,消失在了西路公寓五号这座小房子里。
乔伊手执一盏老式的黄铜应急灯,顺着昏暗的木制阶梯,正一步一步朝公寓的最底层走去。
但这个“小”,是相对于他以前的住所而言。
这座房子只有四层楼,不高,但相当宽阔。一楼是客厅、画室和卧室,二楼是满满十五个房间的藏书房,三楼是他的化学实验室,摆放着成千上百的化学药品,门上永远上着三把锁,是西路公寓五号的禁地,以防他的小姑娘晚上饿急了的时候随便拿一瓶浓酸充饥。
而最让人琢磨不清的场所,是它的地下室。
一百零三个废弃的房间,迷宫一样迂回的走廊,建筑面积足足是地上的七倍之多,甚至连沈城都没有全部的钥匙。李文森只要走进其中任何一个房间,就像是一滴水汇进了河流,寻常人不得不一扇一扇门推开,才能找回她的踪迹。
不过幸好,他不是寻常人。
即便是亚热带气候里的夏末,这里也弥漫着潮湿阴冷的气息。没有光,没有植物,灰色水泥的墙面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卡拉瓦乔和拉佩尔画作的复制品,带着中世纪画特有的僵硬感,空洞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廊。
乔伊走到阶梯的最底层,提起灯。
长长的、宛如船舱一般的地下隧道,带着泥土和腐烂虫子尸体的腥气,慢慢展现在他眼前。
“文森特?”
空旷的走廊一声一声地回应他,文森特,文森特,文森特。
他轻声说:
“你在哪?”
空旷的走廊又一声一声地说,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
地面上的灰尘被清扫的干干净净,李文森定期会下来打扫,根本无法通过脚印来确认她是走进了哪个房间。
然而——
乔伊走了大概十米的样子,就准确地在一扇灰色的铜制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房门关着,一切都静悄悄,看不出任何有人出入的痕迹。
……除了,门锁上极其细微的一点钥匙的划痕。
他并没有马上敲门,也没有马上撬门,只是抬起头,对着拉裴尔1505年的画作《安西帝圣母》中抱着孩子的圣母说:
“冒昧打扰,但我在寻找我又离家出走的未婚妻,您是否知道她现在何处?”
正躲在门里紧张偷听的李文森:“……”
半秒钟后。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年轻人,毕竟我已经离开地球很多年了。”
画上的圣母面无表情地说:
“你为什么不从你隔壁开始找起呢?世间但凡伟大的事业都是从零星的碎末开始的,我的儿子耶稣最初也不过出生在马厩里,是个牧羊的boy。”
“我明白了。”
乔伊微笑了一下。
随即他转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伸手敲了敲:
“文森特。”
正兔子一样竖着耳朵贴着门的李文森:
“……”
“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抱着手臂,淡淡地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
“这次可不是我跟踪你,是玛丽告诉我你在隔壁,你不能因此和我闹情绪,快开门。”
圣母:“……”
李文森:“……”
没错,圣母玛利亚,英文The Virgin Mary,简单粗暴直接翻译的话,就是“那个处女玛丽”。
天晓得为什么全中国所有的汉语通译本都非要把“Mary”翻译成“玛利亚”。
虽然她知道画像会说话是因为画像后有伽俐雷的监控智脑,但这么亲切地直呼圣母为隔壁玛丽……会被上帝直接扔出去的吧。
……
房门里仍然一片寂静。
隔了好一会儿,房间先是传来了仓鼠藏食物一样细细嗦嗦的响动,随后李文森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房门那头响起:
“文森特不在。”
乔伊:“……”
这个戏码真是每个月都要上演一次。
李文森每月逛一次亚马逊,每次逛都会偷偷买回大包小包的垃圾食品,西路公寓五号到处都是她撬开的地板砖,他时常在花园里一脚踏空,然后在石砖下找到大包小包用防水袋真空包装好的炸鸡翅和炸小鱼。
这也就意味着,他每个月都要和他新鲜出炉的小未婚妻来一场艰苦卓绝的游击战。
……
乔伊按捺住直接撬门再把人打包带走的欲。望,怀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巨大耐心,配合道:
“你是?”
“我是电灯泡巴布。”
李文森语气低沉,倒真的和电灯泡巴布——bulb有几分相似:
“您找文森特有什么事吗?”
“我来通知我的未婚妻,晚餐时间到了。”
他抱着手臂:
“顺便,也提醒她尽快把她要藏的东西藏好,因为再过三秒钟,她的Betrothed husband就要开门进来,所有暴露在他视线中的违禁品都将按他们的协议内容,进行没收和销毁处理。”
李文森:“……”
Betrothed husband……
就是带一点法语用法的“未婚夫”。
但李文森显然没时间关注这些细节。
稀里哗啦,乒铃乓啷,整理东西的声音立刻从房门里传来,而乔伊斜斜地依靠在门框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手表:
“三、二……”
锁孔转动的声音响起。
“……一。”
乔伊打开门。
世界各地垃圾食品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还没来得及把袖扣针从锁孔里拔。出来,就看见李文森一个箭步挡在他面前,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扬起宽大的白色蕾丝裙摆,盖住身后大包小包还没藏好的方便面。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嗨,乔伊。”
她一面伸手掩好裙摆没遮到位的死角,一面笑眯眯地和他挥挥手:
“好巧,你也下来捉迷藏?”
“……”
昏暗的地下室里只点了两盏灯。
一盏是他手上的老式黄铜应急灯,另一盏是李文森的森林灯。
那样小小的一盏灯,就像小时候用玻璃瓶装满了湖水边的萤火虫,灯火明明灭灭,落在她弯弯的眼眸里,乖巧得不可思议。
乔伊慢慢地在她面前蹲下:
“不巧,我来找我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
李文森四处看了看:
“你的未婚妻在哪?”
“我的未婚妻正坐在一座薯片堆成的小山上,东张西望地反问我我的未婚妻在哪。”
“……”
李文森:
“你的未婚妻真有意思。”
“我也这么觉得。”
他放下灯:
“但现在是晚饭时间,你能否帮我问问我的未婚妻,她要什么时候才愿意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和我一同用晚餐?”
“……”
李文森伸手摸了摸裙摆下的薯片和方便面,试探地说:
“Maybe你转身的时候?”
“这有点难办。”
乔伊淡淡地说:
“我是一个公正无私的法官,向来秉持廉洁的行事原则……这就意味着只有足够让我心动的贿。赂,才能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文森:“……”
幸好乔伊不是公务员。
否则简直不能想象英国的内阁会腐。败成什么样子。
地下室里萤火一般的灯光在凝滞的空气中涌动。
深灰色的水泥墙面带着极简的颓废美感,她宽大的白色裙摆铺在地上,修长的双腿向一边曲起,露出白皙的、小巧的脚趾。
李文森抬起头。
她张开嘴,刚想说话,乔伊已经微微俯下身,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一般,极其自然地吻住了她。
——这是怎样馥郁的、馥郁的深吻。
他的手指捧在她的下巴上,把她更深地推向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抬起手把他推开,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沉重如灌铅,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