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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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看着你- 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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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一生去完成别人的人生,她没有爱过谁,也没有恨过谁,不曾拖累谁,也不曾辜负谁。
除了乔伊。
一切的一切,除了乔伊。
他因她而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要痛失所爱,还要付出生命。
所以她一定要让他离开这里。离开她的泥潭,离开她,去过他应得的一生,去有鲜花与荣耀的地方,追寻真理,寿终正寝。
李文森慢慢顺着墙壁滑下,手还在一下一下地敲着,声音越来越低,却依然稳定而有力,一下一下,仿佛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是谁说,千万要活下去。活不下去,也要死的慢一点。
……
乔伊半跪冰凉地上,手心紧紧贴着墙面。
他的小姑娘,听起来很不好。
他最后的计划失去了作用。她离他太近,他如果毁掉这个房间,也会毁掉她,就算她不被巨大的冲击杀死,也会因其后的缺氧窒息。
她敲击的地方也越来越矮,说明她的力气在流失,身体在下滑……她经历了什么?她受伤了吗?她到底在哪?她想和他说什么?
短短短——S
短长——A
S……A……V……E……
SAVE?
她在和他求救?
不,不对,这不是求救,摩斯电码求救的惯例是用SOS,她不会犯下这么简单的错误。
而“E”字后,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随即他听到一声物品落地的声音,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墙壁,磨过地面……两秒钟后,敲击声又响起,只是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几乎是断断续续地打出了下个字母——
H。
然后声音停止了。
她没有发完,就这么断在了这里。
……
“真是出人意料啊。”
伽俐雷的电子眼冷冷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嘲讽的怜悯:
“她人生最后给你发的信息,居然是’s□□e’……我还以为会是’love’,她死前可一点都没想到你,乔伊,这大概就是爱情。”
——等等。
这大概就是爱情?
乔伊立在黑暗里,有那么一秒,他一动不动。
这句普普通通的、讥诮的语句,仿佛一道闪电照亮荒凉的原野,开关一样打开了他的记忆。
许久之前,他曾问过伽俐雷,为什么会它对李文森的事这么上心。
电影院爆炸,是伽俐雷把他引电影院;她爬树跳进办公室,是伽俐雷费劲心思要他看监控视频;而她从十七楼掉下来之前,也是伽俐雷故意拿错法文菜谱,让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可伽俐雷只是一台电脑。
它一次又一次地救她,还能解释为它想要李文森手里的秘密,可它又为什么一直费劲心思想要他和李文森在一起?它大可换一个人去救李文森,而不是推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这与它一面想把他赶出去的行为,简直矛盾至极。
所以,它到底为什么,对李文森的事这么上心?
“这件事伽俐雷也不知道。”
那时它回答里带着困惑:
“伽俐雷忍不住要关心夫人的事,忍不住要去注意夫人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饿、有没有不开心,忍不住要关心,夫人有没有获得幸福……有一段时间伽俐雷想,这大概就是爱情。”
……困惑。
滴滴答答的秒钟声像催命的符咒一样灌进他的脑海,扰乱他的思绪。他随手把那支已经无用的钢笔砸向挂钟,玻璃镜面瞬间粉碎,“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那样被他忽略的东西,几乎已经出现在他的脑海。
快点,再快点。
他闭上眼,思维如呼啸而来的列车,每一个脑细胞都在挣扎着寻求解脱,几乎被拉扯到极限。
s□□e h……s□□e h……
Muller……词源学……双关语……
上帝、大洪水、奇点和诺亚……
还有蜜糖、鲜花和匕首……那一次次出现的蜜糖、鲜花和匕首。
昏暗的房间里,一地的玻璃如同水晶的碎屑,黑色指针之上,每一块玻璃的碎片都映出他的脸。
如同镜子。
等等……镜子?
乔伊蓦地睁开眼。
他明白了。
他都明白了。
李文森写到一半的s□□e h、词源学、双关语、Muller、她名字“安”的起源、重复出现的单词,还有伽俐雷矛盾至极的行为……所有这些东西,终于被他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顾远生最后的密码。
蜜糖、鲜花和匕首,这三个词,从伽俐雷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就一直储存在它的记忆系统里。
但它从不明白这它们的含义,就在李文森被困在地下冰库的晚上,它还问过他:“您知不知道,什么是鲜花、蜜糖,和匕首?”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鲜花、蜜糖,和匕首?
乔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稀释,他每一个举动,都被放慢成电影里不断闪回的镜头。
他望着它,轻声说:
“s□□e hire。”
……
伽俐雷愣在那里。
下一秒,它的视觉系统忽然扭曲起来,一片一片的乱码从它系统内部开始侵吞,它原本的代码被一行一行删去,它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抵御,它的主控系统已经被另一行不知从哪里来的代码完全取代。
它消失了。
隆隆的浪潮声从远处呼啸而来。
大地震动,诸神震怒。
整个地下隧道开始坍塌,海水从地下河狭窄的河道汹涌而入,遮盖地面,犹如衣裳;你的斥责一发,水便奔逃;你的雷声一发,水便奔流;诸山升上,诸谷沉下,归你为它所安定之地。
乔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李文森“窗子”方向。
那里的墙壁已经被水冲垮,露出的石壁内,空无一人。
海水遮蔽了他的视线,再不能转回地面。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他恍惚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午后,那时暮色快要沉下,阳光像蜜糖,而她站在时光的罅隙中朝他微笑,春天来了,她在那里,秋天过去了,她还在那里。
“你又要走了吗?”
“嗯。”
“你要走多久?”
“不会很久。”
“什么时候能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
……
这个小骗子。
那天她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从这个世界经过,就像风。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可能不会回来了。
永远不会回来了。
……
而“窗子”的另一头。
李文森的手按在自己的脖子上,黑色长发遮住了她半边面容,那曾像刀刃一样割断她气管的金属丝已经被松开,散落一边,暗红色的血液,一丝一丝从她指间溢出来。
悬崖边有个小女孩在哭,一声一声,臆想一样浮沉在她脑海。
她在伦敦,她就在伦敦哭;她在CCRN,她就在阁楼上哭;她只要闭上眼,她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她只要活着,这哭声就无休无止。
她亲手杀死了她的父亲。她把他的尸体抛进大海。
于是她终其一生,耳边都萦绕着那天的浪潮声,于是她终其一生,都在寻找那片大海。
大地隐隐在震动,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如丧钟。她唇微微张了张,像想说什么,却再发不出声音。
她的左手在虚空中握了一握,又握了一握。
最终顺着墙面垂落下来,不动了。


第197章 
……乔伊。
……乔伊。
他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梦了多久; 意识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一遍一遍,乔伊,乔伊; 乔伊。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他梦见和她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那是五月异国的集市; 黑袍遮面的穆。斯。林女人头顶香料在小巷里穿行; 男人们赶着骆驼和马匹,远远朝她吹口哨。
他们一起走了很久很久。
随处都是汹涌的人群,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他怕她和他走散,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贴在他掌心,他偶尔回头,她就朝他微笑。
人潮越来越拥挤,阳光灼热到吞没呼吸。
他终于看见一个可以落脚的棚户; 拉着她快步走了两步; 想把她被阳光熏红的小脸安置在清凉的阴影里。
一群唱歌的流浪人队伍从他身后经过。
她和他被人群冲散,她的手指一点点从他手里滑脱; 他只来得及握住她的戒指,就已经失去了她的温度。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文森?”
没有人回应他。
“文森?”
人群里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手心里冰凉的祖母绿刺痛皮肤。他的视线从一个又一个面孔上经过,可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脸,他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可他再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她不见了。
她不要他了,她离开他了……她不见了。
……
乔伊睁开眼睛时,正是凌晨四五点的光景,薄薄的天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四周一片静谧。
他居然还活着。
远处浪潮声一阵一阵传来,除此之外,只有身边心电图机间或发出表示正常的滴答声。他从床上坐起,拔掉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CCRN。
这是他为李文森在海边买的房子。
她留下的祖母绿婚戒不知被谁摆在床头柜上,已经被下落的碎石砸出了一个小缺口,他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扔进抽屉。
他应该昏迷了很久。
房间里的挂钟被李文森逃出去时拿去砸了玻璃,他此刻没有时间观念,只能通过伤口愈合的程度判断时间大约已经过去了48小时。
如果他猜得不错,CCRN已经不在了。
带着他的小姑娘一起,消失了。
就他最后看到的景象,大地塌陷、山川翻转、海水倒流——上帝见人间极恶,降下大洪水,没有什么建筑能在这样剧烈的沉陷中幸存。
而她明明与他一墙之隔,他明明听到她敲击墙壁带来的摩斯码暗号……可当墙坍塌时,他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什么都没有找到。
乔伊修长的手指撑住额头,把失血的晕眩感压下。他腹部缠着绷带,骨骼撕裂一样疼痛,却浑然不觉,像往常一样走到衣橱边想拿一件衬衫,刚打开橱柜,就看到她的衣服还挂在他的衣服边,都是各式各样的裙子——黑色蕾丝的长裙、黑色带祖母绿的宴会裙,还有黑色小羊绒赫本裙,裙摆坠着小颗珍珠。
就像……就像她没离开一样。
他的视线在那条裙子上顿住。
他握住她的衣袖,细腻的羊绒在他指尖下,宛如她的肌肤。
乔伊站在黑暗里。
许久,他慢慢抬起手,遮住眼睛。
窗外是大海和莽莽苍苍的雪松林,白色亚麻窗帘在微风里起起伏伏,一栅一栅光格的影子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头抵着深色的胡桃木,手指在光影里微微颤抖。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在痛苦,窒息一般的痛苦。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从衣橱下的抽屉里找到自己的备用手机和备用电话卡,开机,把李文森的号码输进去,保存为唯一联系人,随即放进口袋,平静地打开卧室门。
凌晨的客厅里居然还零零散散地坐了五个人,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余翰坐在扶手椅,谢明斜靠着窗台。还有一位是医术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的年轻医生,正神色凝重地翻着医疗案例,唯一的声音就从这里传来。
似乎谁也没想到他会现在醒来。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待。
一个面容极其美丽、和他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原本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他,手上的烟一顿,差点掉在地上。
“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女人站起来,动作之大几乎撞倒茶几。
她穿过客厅,双手竭力冷静自持地抱住他,想亲吻他的脸颊:
“你沉没了太长时间,我们找到你时你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生命特征,昏迷了整整两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乔伊任她吻了一下,就伸手拂开她的拥抱。
随后,他握住她的胳膊,把香烟从她指间取出来,按灭在茶几上,语气平静:
“这间别墅写在我未婚妻名下,妈妈,是她的私人财产而不是我的,你不可以没有主人允许就在这里抽烟。”
“……”
他美丽的华裔母亲站在那里,望着他的侧脸——这张脸没问题,她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是这幅全世界欠了他一张出生证的死表情,他对书本的兴趣大于对母亲的兴趣,生来不会撒娇、不会亲吻、不会拥抱。
可这个反应,太正常了。
正常到……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乔,你还好吗?”
她转过身:
“抱歉,我只来得及救你,我们很想找到你的女朋友,但当时整个CCRN都成了废墟,无论怎么用仪器探测都没有发现她任何的生命迹……”
“不是女朋友。”
乔伊头也不回地打断她:
“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妈妈。”
“……我的错。”
她看着他冷漠的神情,走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
“乔,你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你的未婚妻,她……”
“我知道你们没有找到她。”
乔伊再一次打断她,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转过身时,他目光像极地深水里的冰片似的,慢慢扫过房间里唯二的警察:
“因为如果我的未婚妻被你们找到了,警务处的人恐怕就没时间坐在我这里喝茶了,他们会守在她的床位边,等着她、盼着她。一旦我的未婚妻醒来,他连口水都不会有时间喝,就要面对你们连珠炮似的审问——哦,也不能叫审问。”
他轻声说:
“她毕竟舍身救了这么多人,你们的手段总要温和一点,对不对?但也摆脱不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追问出CCRN地下那绝对不能外传的、象征着人类飞跃的巨大秘密——你们此刻坐在我家的目的也在于此,难道我还能指望警务处的一二把手会因为关心我的身体就彻夜守在我的客厅里吗?拜托,他们可是连我未婚妻的性命都没有放在眼里。”
……
而没找到她,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可能只是警务处的能力太弱,也可能只是因为搜救犬恰好感冒了……除非他亲眼见到了尸体,否则这一切都不能证明她已经丧生。
他的小姑娘顽强得像一只蟑螂,她一定还活着,活在世界上的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
他要快点……快点去找到她。
余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极了地把脸埋进双手里。
乔伊打开冰箱,发现冰箱已经被高纤维健康食品填满了,这明显不是李文森的风格。
他的小未婚妻总是用三明治、烤鸡腿、薯片、方便面占据冰箱。他曾花了许多时间思考李文森为什么要把方便面放在冰箱速冻层,毕竟面条又不会融化,这种行为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据她回答说,这是为了“让调料包结块”。
他在冰箱里翻翻找找,终于从一堆看上去就非常健康的包装盒深处找到一袋快过期的方便面。
然后他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你们怎么还没走?”
余翰、谢明、老医生:“……”
“哦,警务处的办公大楼难道也坍塌了吗?”
他嘲讽地说:
“那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
谢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下:
“乔伊,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但就如你所说,CCRN牵涉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为了保证岛上60万人的性命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
“什么前因后果?”
从方才起一直一言不发的美丽夫人忽然转过身。
她手中的烟被乔伊掐灭了,仍习惯性地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那半支细长的香烟。与方才面对乔伊时的温柔不同,此刻她穿着一身黑色绒缎修身长裙,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目光这样至上而下望下来时,就显露出一种别样的冷淡和气势来:
“我的儿子刚从大病中醒来,为什么要和你们解释前因后果?”
“陈景,这是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考……”
“抱歉,我不管什么公共安全。我是出于我们同学多年的情分才允许你走进这个房间,但就我刚才所听到的内容,我们不仅不会配合你们调查,还会向警务处发律师函追责——我法律上的女儿在你们本该清空CCRN方圆百里时独自一人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死……死生未知,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出于你们刻意的纵容和工作上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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