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这样被乔伊抱着念情诗,乔伊漂亮的眼睛就像要把人溺毙一样,实在太考验她的承受力,李文森换了一只手拿手电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这首诗有什么问题?”
乔伊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他的视线奇异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你在脸红?”
“没有。”
“你在脸红。”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眼眸淡淡眯起:
“文森,比这亲密得多的事我们也做过无数回了,无论我用何种方式吻你,就算我们第一次做。爱时你都没有过这么大的反应,现在居然会因为我念了一首情诗脸红?”
“我说了我没有。”
李文森十分冷静:
“我们继续谈衔尾蛇吧,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们要找这个……”
“现在回想起来,我第一次对你复述这首诗的时候,你也是很快就打断了我……所以你的敏。感点不是动作,而是语言?”
洞穴里的光线来源只有一个手电筒,嶙峋的钟乳石的影子投在他的眼睛里,竟给人潋滟的错觉,乔伊望着她的脸,忽然慢慢念道:
“今夜我写下最悲伤的诗篇,写下,比如说,我爱你,有时,你也爱着我。”
李文森:“……”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我拥你入怀,无际的苍穹下,诗句滑落灵魂,如同露珠跌落牧场,我的爱留不住你,这又能怎样,今夜繁星闪烁,你已遥在天边,我的灵魂却不甘你的离开。”
他望着她的眼睛,灰绿色的眸子如深秋寂静的潭水,这样深深地望着她,真的要把她溺毙在里面:
“我的视线找寻你,仿佛要把你拉到眼前,我的心找寻你,而你已经走远……”
“够了!”
面对聂鲁达爱情诗拙劣的改编版,李文森终于冷静不下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乔伊?你看清楚一点,我们在地下五百米深地地方!这座岛都要毁灭了,你却在给我念诗?”
“不是诗,是情诗。”
李文森抓狂:“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文森特,海岛毁灭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认识你七年几乎没有看见过你脸红,值得花心思确认一下这是否是我的错觉。”
乔伊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语气十分愉悦:
“事实证明,你真的脸红了。”
李文森:“……”
……
除去乔伊在世界毁灭前夕,居然顺手拿她做了一个“脸红反应测试”这样任性到令人发指的行为外,他们在其后十五分钟里相处得还算平静,乔伊在她千求万求之下,终于纡尊降贵地给她解释了一下”衔尾蛇“的来源。
“你那个凭空出现的前男友送你情诗的第一句,你是我的缪斯,是我的女神,是我的坦妮特,是我灵感的源泉。”
乔伊教授语气傲慢又轻柔:
“你本科是学历史的,应该知道,缪斯,希腊神话中主司艺术和科学的九位或三位或一位女神,说法不一,原本是守护赫里孔山泉束金色发带的水仙,暗示开启秘密的钥匙,就藏在那副玛丽莲梦露金发带海报之后。”
李文森立刻想起她随手一戳,戳出来的钥匙。
她运气好爆了,这简直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接下来呢?”
乔伊又叹了一口气:“你大学四年上课到底有没有听?”
李文森斩钉截铁地:“没有。”
乔伊:“……”
李文森脸上丝毫没有愧疚之色,她那时饭都吃不饱,能赚钱拿到学位就不错了,说起来她成绩一直不错,还拿过奖学金,就是考过就忘,毕竟她还要同时为研究生转学物理做准备,她又不是乔伊,脑子容量有限,记不住这么多东西。
选择历史,也是因为历史……学费最低啊。
“交不起学费都是你的错,如果你早一点来英国找我租房子,恕我直言,你根本无需为学费发愁。”
乔伊冷冷地说,一副“都是你自作自受”的样子:
“而诗句中的第二句’你是我的坦尼特’是一个双关语,一是暗示了秘密基地的第二个入口是一个太阳能发电站,第二暗示的,就是衔尾蛇。”
——坦尼特。
李文森终于从那堆被她丢到爪哇国的历史知识储备里搜出了这个冷僻的词汇。
西西里神话里,那位胆敢引诱太阳神阿波罗的女神,也是迦太基的主母神,古代住在地中海沿岸的“伟大商人”腓尼基人,会用2、3岁的小孩作为祭品,供奉这位伟大的女神。
但最重要的是——
“坦尼特在腓尼基人眼中,和夏娃一样,都是’蛇之女神’,象征循环的复活、不死和永生,而复活在古埃及和古希腊人眼里,循环不息的生命和永恒,其代表符像就是OUROBOROS。”
——OUROBOROS,衔尾蛇。
自己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代表人类最初的生死观念,无五官,也无四肢,自我吞噬,柏拉图形容它为宇宙之始,在无限的永恒中自给自足。还有一种说法,数学中代表“无限大”的符号“∞”,其起源就是衔尾蛇。
为了防止被咬住的猎物挣脱,很多蛇的口腔里是有倒勾的,换句话说,蛇一旦咬住了什么就吐不出来,包括自己的尾巴……
但不知为什么,蛇就是喜欢咬自己的尾巴……
这完全是自然界里,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典范有没有!
李文森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指甲,手指又被乔伊抽出来,他十分自然地抽出一张纸巾,把她手指上的泥土和灰尘擦干净,然后把她的手指摆成原来的姿势,重新塞进她嘴里,连角度都分毫不差。
李文森:“……”
乔伊至少抱着她走了二十分钟了,但这条洞穴还没有走到尽头,李文森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已经快十点了。
Muller说她会死在星期六,今天正是星期六,距离Muller预言她死亡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会发生什么事?
李文森冷锐的目光扫过洞穴岩壁,从乔伊和她说了衔尾蛇的事情后看,她的视线就没有放过洞穴中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不,不对。
一定有哪里出了错,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在沿着河走,可她没有看见任何和“衔尾蛇”有关的东西,连岔道都没有——这么大的溶洞,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钟乳石,怎么可能在两个小时之内凭肉眼找到一个小小的“衔尾蛇”标记?
所以标记不可能刻在石壁上,一定是什么,更大的东西。
而且他们现在走的路也不对,这样昏暗的光线,她是没有办法准确记住溶洞每一处地貌的,但他们身边的地下河道却十分平整,或许是年代久远,少有凸出的地方,也就显得一些嶙峋怪石分外惹眼。
“不对。”
李文森忽然说:
“不对,乔伊,我们走错路了,这条路我们十分钟前已经走过了。”
“你才发现?”
幽暗的光线里,乔伊没有半点惊讶,反而微微笑了一下:
“我们早就开始走重复的路了。”
李文森:“……”
“我猜的没错,这条地下河根本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引流的地下水,是环形河,无论我们怎么走,都只能走回原路。”
“环形河?”
李文森马上明白了乔伊在说什么,然而她皱起眉:
“你怎么看出这条河是人工挖凿引流的,万一只是河道弯曲了一下方向呢?”
“上帝不走直线,文森。”
乔伊朝河畔歪了歪头:
“所有天然的河道都是曲曲折折的,地下河尤为明显。这种溶洞的质地都是石灰岩,海螺和珊瑚中的矿物沉积形成的东西,你现在看到的是一个山脉中的溶洞,但是万亿年前,这里一定是海,石灰岩溶洞实际上是在海下形成的。”
李文森对地质学的了解仅限于看看石头:
“所以?”
“我真不明白你的脑子长出来是做什么用的,就为了让身体看起来协调一些?”
乔伊轻柔地叹了一口气,抱住她的手臂却十分小心地低了一下,以免他粗心的小未婚妻不小心撞上石头: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自己的脑浆倒出来清洗一下,因为里面混入了太多的豆腐渣。”
李文森:“……”
不,谁都不要拦着她,她要和她的未婚夫决一死战。
“这条地下河道太平整了,你有见过海下礁石有这么平整的线条?海水机械冲击尚且如此,更别说后期的腐蚀,地下河大多都是由地表渗透形成的,河水在地面上流淌时,会吸收土壤和空气里的二氧化碳……水遇见了二氧化碳会形成什么?”
“……碳酸。”
她一脸木然,居然胆敢问李文森博士这种初中生水平的化学问题……算了没什么好说的,还是决一死战吧。
不过乔伊说的没错。
水遇上二氧化碳,会形成碳酸,呈弱酸性。
再联想起平时滴一滴盐酸在石灰岩上的腐蚀轨迹……的确不可能腐蚀出这么平整的线条。
很明显,有人刻意在这地下挖凿了一条环形河——环形,且没有别的岔路,他们无论怎么走,只会回到原地。
所以诗句中下一个指引的方向,一定就在这附近。
“哦,文森,衔尾蛇是一个神圣的符号。”
乔伊轻轻松松地抱着她,仿佛她没有重量一般,只剩那双美丽的灰绿色眸子,在漆黑的光线里熠熠生辉,如同碎钻:
“它无头无尾,永不终结……却只有一个支撑的支点,那就是圆心。”
作者有话要说:偶尔被私信吐槽文章废话多。
拜托,这个还用吐槽?这泥码是真相!我文章废话多到我自己都想死好不好!这篇文原打算写27万字的好不好!我就着这么写到了80万字好不好!其中50万字都是废话好不好!我现在还刹不住车各种想死好不好!
真的超级想完结了写下一本啊哭唧唧……
第176章
然而就算知道自己下一步他们要找的是某个“圆心”; 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里四面石壁,光线昏暗; 且无路可走。当李文森尝试无法,打算再次下水的时候; 就听乔伊凉凉地说:
“没脑子的事做一次就够了,你面前一米深处有一条玫瑰毒鮋; 看起来它比你聪明。”
李文森:“……”
玫瑰毒鮋是海洋中最常见的毒鱼之一,也叫石头鱼,她和乔伊无聊在附近玩海钓时就钓上来过。它们喜欢躲在海底的礁石下; 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如果不小心踩到它; 它脊背上的针就会立刻穿透你的鞋底,使你在剧烈的疼痛中死亡。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种鱼肉质鲜美到难以置信; 以至于李文森一听到这个冷僻的名字; 就立刻反应过来。
“玫瑰毒鮋?这里是淡水区; 怎么会有海鱼?”
“谁告诉你这是淡水区?”
乔伊嘲讽地说:
“你溺水前是不是看到了河面,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浮起来?抱歉; 这是常识不足造成的幻觉,你离河面还有很远; 看到的只是淡咸水交界线。”
淡咸水交界区域,是洞穴暗河探险中的海市蜃楼——当在水里向上看,感觉自己看到了河面时; 不要轻易相信,咸水重,往下流,淡水轻,往上走,光线折射导致视觉的割裂,会造成如同空气一般的幻觉。
而玫瑰毒鮋,特别喜欢淡咸水交界区。
乔伊拿过她手里的手电筒,把她抱起放到远离水面的地上:
“你还记得你在录音机里听到的那首诗吗?”
“记得。”
“念一遍。”
他漂亮的眼睛看着她:
“你的声音能帮我梳理思路。”
“……哦。”
李文森把腿往里收了收,用衣摆遮住膝盖上泡得发白的伤口,回忆了一下,慢慢念道:
“你是我的缪斯,是我的女神。
是我的坦妮特,是我灵感的源泉。
你曼妙的身材,如同极地的火焰。
你明亮的眼神,使我想起湖水、山丘、风,与雪。
你只要失踪,我就坐立难安。
你如果死亡,我也将就此长眠。
而我思念你的心,就像黑夜里闪亮的电灯泡,只要供电,就永不熄灭……”
……特么无论默念多少遍,这首情诗的狗血措辞都烂到糊她一脸,曹云山那本《北方的鳏夫》都写的比这强好吗?
李文森摸了摸鼻子,刚抬起头,就看到乔伊的视线正以一种扫描仪般的速度扫过拱形的岩壁,同时嘴里飞快地喃喃道:
“身材、极地、火焰,重点一定是这三个词——极地,纬度66。5以上,不是南就是北,火焰,英文近义词有fire、blaze、flame……flame?”
他忽然抬眼望向李文森:
“文森,快,摆一个火烈鸟的姿势出来。”
李文森:“……?”
“激发我的灵感文森特,flame,火焰的英文,虽然自己是个衍生词,但同样衍生出了其他词汇,比如flamingo……”
“Flamingo不是’弗拉明戈舞蹈’的意思吗?”
“也有火烈鸟的意思。”
乔伊把手电筒扔回到她身上,随即他蹲在她面前,眼神专注,十指交叉:
“的密码严格来说都谈不上密码,因为它们生来为你创造,但不得不说你的脑回路有时十分神奇,我需要得到你关于这个词的第一印象并一个一个排除才能更好的模拟你的思路……你听到火烈鸟三个字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快!”
李文森被他最后一个突然提高声音的“快”字吓得一抖,下意识地说:
“我们家有一个火烈鸟充气艇。”
乔伊:“……”
“我、我还有一个火烈鸟的零钱包,韩国免税店买的……”
乔伊:“……”
李文森在他的目光下又抖了抖,腿上的手电筒差点滑落下来:
“我的潘多拉手链上有一个火烈鸟的吊坠……哦,我还有一双Ipanema的火烈鸟拖鞋。”
“你就不能买一点靠谱的东西?”
乔伊皱起眉,就在李文森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要接着开始推理的时候,就见他站起来,冷淡地俯视着她:
“还有你什么时候买了火烈鸟的拖鞋?没道理家里有一双审美观如此扭曲的拖鞋,我却从没发现。”
李文森顿了顿,小声说:“我放在曹云山家用的,毕竟我经常去……”
乔伊:“……”
所以他的未婚妻在别的男人家里,存放了一双她专属使用的拖鞋?
很好,非常好……但现在并不是关注这种小事的时候,他现在关注的重点应该是如何帮助他的未婚妻找到的秘密并顺手拯救世界。
对,没错,乔伊,不要再关心这双火烈鸟拖鞋了,也不要再关心他的未婚妻和某位不靠谱的数学家明显过于亲密的交情,身为一个科研工作者,他的眼界应当比这更崇高一点……
乔伊冷冰冰地看着她:
“我对那个数学家的死亡感到十分遗憾。”
李文森:“……”
她腿上的手电筒终于扛不住男主人冷冷的目光,“啪嗒”一声从她腿上滑落下来。
一时间,光影晃动,交错杂乱。
不知钟乳石上哪滴水折射出的耀眼光线,像黑暗中的细小钻石,像黑夜中闪现的流星,疏忽划过她的双眼……李文森忽然推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
乔伊反常地没有阻拦,他看着她光脚走到地下河边一丛最大的、倒掉的钟乳石边,脚步因被他抱的太久而略略不稳——随即她伸手细细地抚摸着粗糙的岩壁。
乔伊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唇角。
看来他的小姑娘终于有所发现。
李文森赤脚站在地上,冰凉的水汽砭人肌骨。
乔伊刚才说,这串密码,生来为她创造?
那“极地的火焰”,就不可能指火烈鸟。
她本科学习历史,之前的缪斯和坦尼按理在她知识范围内,只是写密码的人没料到她上课不认真听,那么“极地”和“火焰”这两个词也应该是她熟悉的……可是她却绝对没办法从flame联想到火烈鸟。
因为她根本没学过词源学。
所以,如果诗句里说极地,那就是极地,说火焰,也就是单纯的火焰……考虑到她破解密码的能力,这个密码,绝不会这么复杂。
乔伊站在原地,双手插袋,平静的面容下,几乎是以一种专注而宠溺的眼光,看着她后退两步,背对河流,手电筒的光照射在巨大的钟乳石上。
然后她慢慢地抬起手。
手腕朝上,与水平线形成夹角,30度、50度……一直到66。5度。
——南北纬66。5度以上,为极地。
几条原本看上去不相干的石头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