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往外看了眼,对面的商铺似是躲避什么似得,急忙拉起了门帘,街道上的人多有指点,连着律斯祈和萧家杨家都不敢来了。
也是了,这个紧要关头,谁跟锦懿走的近,那便是公开跟蒋寒洲作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放眼整个锦县,还有谁比蒋寒洲的权力更大的吗?
这便是众叛亲离的困境吧,锦懿被逐出家门,举目无亲,如果她不出手,还有谁能救他呢?
阿俊阴沉面色,靠在门口的招牌幌子前,阴阳怪气的说:“怎么办?哼!有这个女人一天,咱们一天都安生不了。”
“咋地?阿俊小子,咱云姐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喝你家酒了?连你都是少爷养的狗,有你这么说主子夫人的么?”志成反唇相讥。
阿俊恨恨的盯志成一眼,“你!别忘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当初若不是我和少爷出手保你,你早被山田喂狗了!”
志成脸色一白。
停云静坐许久,一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掠过桌面,修长的食指轻轻蹭着木质桌面的竖纹,体会着指间清晰的涩感。
窗外刺白的阳光越过街对面的琉璃瓦照来,初秋的凉意融化入光晕里,让人莫名的焦躁,似乎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了,药铺里针锋相对的争吵过后,是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志成无聊的拨拉算盘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拨拉在人的心上,让这颗心动摇异常。
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终于说服自己,“锦懿那里,我会想办法救他,药店这边交给你们了。”
“喂,蠢女人,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让我们少爷蒙羞……”
“你有更好的办法救出锦懿么?”停云生硬的打断他的话。
阿俊一时语塞。
停云简单的收拾了一些行李,刻意穿了身素白旗袍,飞快的写了张纸条交给傻妞,“告诉袁玉然,让她以后每日来医院伺候蒋寒洲。”
随后阻止了志成和傻妞的跟随,在阿俊嘲讽的目光下,便往军区医院去了。
蒋寒洲身体状况几乎对外全面封锁,世人皆不知他死活,传的最多的是他陷入了昏迷离死不远了,也因了这样,、老婆隔三差五的往医院跑。
这是流传最多的版本。
停云不知道蒋寒洲究竟想干什么,大抵是暗中有什么动作了,她来到病房里的时候,蒋寒洲站在阳台前,拎着水壶悠闲的浇花,病号服蓝白干净,身影修长而挺拔。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没有多少生活,对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兴趣,不像温锦懿那般精致高雅,对生活讲究到了极致。
与他而言,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狩最凶猛的野兽才是真男人。
此时他拿着水洒淋过那些花花草草,一圈又一圈,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出了神,根本没有意识到了水已经浇的够多了,花草都呈现出糜烂的姿态。
听见开门的动静,嗅着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唇角一扬,也不回头,“来了?”
停云将手里的包裹用力丢在另一张陪护的,“蒋督统都能下床浇花了,是不是伤口已经痊愈了?可以放了锦懿吗?”
蒋寒洲将水壶放在窗台上,回身看她。
她穿了一身纯白纹云肩刺粉梅的绸缎旗袍,银丝滚过荷花立领,绕过袖口边缘,S型的斜襟描绘出了玲珑有致的身段儿,像是远山青黛的轮廓,朦朦胧胧的,却又十分的清爽宜人,脚下白色的尖角皮革高跟鞋勾勒出玲珑小巧的脚踝,那棉白将皮肤衬的格外白皙剔透,鬓边一只青色的坠马髻,整个人仿佛都拢了一层白色的光晕,甚是美好。
她年纪不大,缺少成熟的韵致,可那娇憨里透着圆润刀刃般的气韵,又因生育过,自有一股子的慈悲良善的母性光辉,此时她鹅蛋脸微沉,凤目微暇,挺秀的鼻梁因为愤怒微微皱着,若不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
可这凶悍的样子,正是他十分喜爱的。
蒋寒洲细细看过她的脸,心里莫名的柔软,仿佛之前的恼,之前的恨,之前的狠,顷刻间荡然无存,这世间真的有一物降一物的说法,总有一个人哪怕她犯了天大的恶事,对你做了怎样无法原谅的事情,你甚至一度痛下决心,下一次见着她一定要将她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也就见上一面的时间,之前的所有种种,委屈也好,痛苦也罢,憎恨也好,全都不存在了,你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她来到你面前,那便是幸福的,便是最好的状态了。
什么恨,什么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可以解决,那他便能承受。
蒋寒洲淡淡笑道:“舒小姐,这身穿着也是费了心思的。”
停云笑道:“舒云不会伺候人,怕一个不小心让督统驾鹤西去了,我一身素白也算是送你了。”
蒋寒洲也不恼,从阳台外走进来,半靠半坐在床头,似笑非笑的瞧她,“所以舒小姐还是将我记挂在心上了,身前后事都想到了么?”
停云皱了皱眉,不想与他浪费口舌,“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蒋寒洲充满痞痞的赖气,“我说过什么了?”
停云一咬牙,“只要你的伤痊愈了,就放了锦懿。”
蒋寒洲一挑眉,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情,“我说过么?”
他在耍赖!
“蒋督统!”停云一恼,“哪怕你是一军之首,掌千万人性命,可做人也不能这么言而无信。”
蒋寒洲仔细瞧着她这张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神情,一模一样猫样的小爪子,不是他的云儿又会是谁呢?莫名觉得开心愉快,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扶额状若无意道:“哦,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放心,我认。”
停云忽然意识到蒋寒洲故意在逗她,莫名的觉得羞耻,她咬了咬唇,“那好。”瞪着他,“我也希望蒋督统约法三章,养伤期间,不得作出违背妇女意志的行为,不得恶意破坏身体拖延恢复期,不得做出伤害锦懿的行为。”
蒋寒洲缓缓点头,“君子一言。”
“君子?”停云冷嘲热讽,“这些事情蒋督统做的还少?您老可是惯用强取豪夺,霸王硬上弓的!”
说完这句话,停云自知失言,面上微微一烫,恶狠狠瞪了蒋寒洲一眼。
蒋寒洲笑笑的看着她一系列反应,“霸王硬上谁?”
停云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一点都没变,性格还是那么恶劣,活脱脱的色胚!无赖至极!她克服不了内心的抵触,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转身往外走去,“既然督统今天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你就是这么伺候我的?”蒋寒洲问道。
停云走到门口回头看他,“您这不好好的么?需要伺候?”
蒋寒洲往后一靠,好整以暇,“我渴了,要喝水。”
停云把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她深吸一口,来到立柜边,倒了杯滚烫的开水,递给蒋寒洲。
蒋寒洲半眯着眸子看她,笑道:“喂我。”
停云一口气堵在胸口,拿着开水就往蒋寒洲的嘴里灌去。
烫的蒋寒儿几乎从一跃而起,由于动作幅度太大,扯得伤口般的疼痛,一阵呲牙,怒道:“喂!”
停云瞪着他,丝毫没有内疚的意思,直杠杠的,“你还喝不喝?”
蒋寒洲一张俊脸浮起一丝恼意,“这么烫我怎么喝?你就不知道帮我吹一下?”
停云冷笑道:“死不怕开水烫啊,我怎么知道你怕。”
蒋寒洲气急反笑,知道她嘴皮子厉害,他向来说不过她,于是他指着自己的伤口,“看到了么?裂了,伤口裂了,这样伤口一辈子都痊愈不了。”
停云看着他被血染红的纱布,微微皱了皱眉。
“水吹凉了给我喝。”蒋寒洲从走下地,拿过一侧的报纸悠闲的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态度淡淡,带着颐指气使的傲慢。
停云眉头拧的更紧了,她握紧杯子的手恨不得将杯子捏碎,若不是锦懿被他抓了,她绝对抄家伙跟这个无赖拼命,还水吹凉了给他喝?呵呵呵呵呵呵,老鼠强,断肠草,含笑半步癫,中原一点红,一切出现在说书人嘴里的毒药,她统统找出来送他上西天,一并药死他也算为民除害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她是故意的
停云按捺心底的怒意,捧着玻璃水杯,缓缓转身往阳台走去,一边慢慢踱步,一边轻轻吹着,时隔两年,她发现蒋寒洲依然还是那个蒋寒洲,无赖的,痞气的,的,甚至那股子匪气及世家子弟的傲慢都丝毫没有变,总能轻而易举的激怒她,挑动底线的弦,让她失缺理智……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她依然是那个怀揣一颗少女心,却背负家族命运的少女,懵懵懂懂却又机敏顽强,他也还是那个一债,满口轻佻话的纨绔少爷,安稳的镇守龙北之地,随后,时光在吵吵闹闹中缓缓流淌。
仿佛,一切都只是仿佛。
两年里流淌的血与泪,恨与仇是真实存在的,了她无数个噩梦连连的夜晚,梦魇发作,铭心刻骨,疼痛至今,早晚她会亲手了结了他,但不是现在。
她垂眸看着杯中的水,背过身去,呸呸向着水里吐了两口唾沫,似是觉得不解恨,她说,“这样什么时候才会凉,我去医院的冷藏室帮你冻冻吧。”
于是不等蒋寒洲开口说话,便径直走了出去,出了门便一溜烟儿的跑去了卫生间,泼掉了手中的水,从便池里盛了一杯冲洗水,随后又吐了两口唾沫,这才慢悠悠的出了卫生间。
迎面遇见从楼下风风火火的走上了的赵子龙,赵子龙盯了她手中的杯子一眼,便快步进了病房。
停云缓缓来到主治医师的办公室,将水杯交给他,放入冷冻箱里,坐在一旁随意的翻了半天杂志,直到水冻的差不多了,她才拿起水杯回到病房,房间内气氛很不对劲,侧眼瞟过去,蒋寒洲仿佛刚刚发过一通脾气。
病房里赵子龙见她进来了,忽然停止了说话。
蒋寒洲面色阴寒的厉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子龙面色难看,详细的低声解释道:“所以咱们按照原计划,在山田将那批军火运往热河的时候,让大炮将那批军火劫走,他果然应了您所说,将这一切都嫁祸给了,又仗着您现在命悬一线,就敢拿着这个事去山田那里邀功。”
赵子龙缓了一下,面色凝重,“我和必钢就趁机当着山田的面把他给拿下了,将劫走军火的事情全兜他头上了,还在他军队的辎重营里找出了那批军火,山田气的当场差点毙了他。”
蒋寒洲冷笑一声,“暗中勾结山田,又攀附我,他存的什么心思,真当我不知道么?”
赵子龙低声道:“山田非要毙了他,我们坚持将他交给您处置,大炮意识到被咱们玩儿了,所以一直说您指使算计的,但是您对外公开的消息又是病入膏肓的状态,哪有精力插手这档子事,所以山田并未多疑,只当刘大炮耍花招,要不是咱们拦着,估计就干了他,那批军火就是……就是在运回关东军军部的时候出了问题,原本咱们暗中的人要出手的,却被人……被人抢了先……”
蒋寒洲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沉声道:“哪儿边干的?调查清楚了吗?”
赵子龙凝声道:“不是山田,也不是其他割据势力,属下推测是所为,可是……”赵子龙疑惑道:“那批军火的拦截行动,连同督统的伤病情况极为机密,也就军中几个高层知道,既然能得到咱们的施行计划,说明在咱们中间安插了特务,那个特务还跟我们很接近,所以才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我们应付山田和大炮的时候,他们横插了一脚,捡了便宜。”
蒋寒洲阴沉了面色,久久不说话。
停云静静的听着,多少听明白了一些,也就是山田当初从蒋寒洲手里搞走了一批军火,打算支援热河关东军,却半路被刘大炮抢走,计划嫁祸给所为,没想到被蒋寒洲将计就计给诳进去了,反而将罪名扣在了刘大炮头上。
这么说蒋寒洲装病是为了在山田面前洗脱嫌疑,铲除军中异己?这绝不是一时的计谋,这是很早便布好了的局,只是她凑巧给蒋寒洲创造了时机,停云止不住打了个冷战,蒋寒洲的心机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那批军火他应该继刘大炮之后再来个峰回路转,再次从山田手中劫走,这样山田绝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没想到却被人忽然截了胡,而赵子龙口中的特务……停云第一反应便是袁玉然。
只有她是蒋寒洲最亲近的人,了解他的一切动向,所以她的同党才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蒋寒洲栽了一个大跟头。
蒋寒洲似乎怒极了,沉默了许久,方才慢慢道:“瞧瞧我病重时,哪些个人不安分了,先拔掉大炮这根刺,他周围的那些个激进份子,和着山田安插的爪牙,借着这个由头一并连根拔起。”
“是,人都锁定了。”
蒋寒洲皱眉沉默许久,缓缓收起了多余的神情,静静看了停云一会儿,忽而问道:“是冰水吗?”
停云缓步走过去,这个蒋寒洲变脸也太快了,刚刚还一副风雨欲来的神情,转眼间便又云淡风轻了,可这份给予她的平稳淡薄下,隐藏着多少腥风血雨,仿佛平静的海面下的汹涌的寒流,让停云下意识握紧了杯子,硬邦邦的递给蒋寒洲。
蒋寒洲接过水,果然指尖冰凉,是冻过的。
赵子龙一见那水杯,便想起停云从卫生间出来的画面,微微有些诧异。
停云说,“赵副官,您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么?现在可以走了。”
赵子龙微微一怔,看了眼蒋寒洲,见蒋寒洲没有别的吩咐,便尴尬的盯了他手中的水杯一眼,默默退出去了。
停云这下放心了。
可见蒋寒洲微微低着头,拿着那杯水摩挲在指尖,一直不肯喝下,仿佛在稳定情绪,又像是在想什么问题。
“你不渴了?”停云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大咧咧的反问,“不喝我喝。”她佯作去抢水杯的样子。
蒋寒洲将水杯拿开,“我喝,只是有点感动……”
他认真的看着她,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给他倒水……
以前朝夕相处的时候,她就像个炸毛受一样,何时这样乖顺过……
一种失而复得的珍惜感让驱散了他心头血腥的阴霾,蒋寒洲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水杯就要入口,可是水杯刚送到唇边,闻着一股特有的骚腥味儿,他下意识皱了皱眉,抬起眼皮扫了眼停云幸灾乐祸的神情,不由得抿了抿唇,复又将水杯放下。
“又怎么了?”停云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蒋寒洲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你刚刚是不是说你要喝?”
于是他笑笑的将水递给停云,“既然你渴了,你喝吧,我看着你喝。”
停云眼皮一跳,迟迟不肯去接,总觉着蒋寒洲好像是故意的,她硬邦邦的说,“我不渴。”
蒋寒洲扬了扬眉梢,“这水你今天要是喝了,我的伤会好的很快,要是不喝,估计就好不了了。”
停云默默的看着那杯水,默默的接过,她看了眼蒋寒洲,这家伙不会发现什么了吧?如果没发现,她拒绝的太明显反而让他起疑,如果发现了还让她喝,他恶劣的性格是干得出来的。
停云将水杯握在手中,微微有些犹豫。
蒋寒洲忽然凑近她,唇角邪气扬起,“怎么?喝不下去?”
停云皱了皱眉,坦然迎上蒋寒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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