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面上一红,娇嗔的看向长恩道:“长恩,你这两日身子倒是好些了,又拿我寻开心。”
长恩道:“开心就好,开心了就不使小性子了。”
停云瞪他一眼。
谈话间,小兰拍着身上的雪从外面进来,说,“二姨太,我打听到了,说是局势骤然紧张,少爷这几日不在锦县,去奉天了。”
“那批药呢?解禁没有?”停云问道。
小兰点了头,肉肉的鼻子冻的通红,她来到内阁,蹲下身子伸出手在火盆上方取暖,搓手道:“听说少爷扣的头一批运来锦县的药品解禁了,海关那边还未回应。”
停云犹豫了一下,“药被禁了,温锦懿那边有什么动作没?”
小兰说,“我听说温少爷这几日也在奉天呢,在海关和税务监督厅之间来回奔波,咱们少爷好像铁了心的跟他过不去,只敷衍解禁了锦县的那批药,海关那边还不让人动,到底只是个商人,怎么斗得过咱们少爷呢,少爷在奉天可是很得张先生欢心。”
长恩接话道:“我也听说了,张作霖先生还活着的时候,还打算认蒋少爷为义子,谁知还未兑现,就在皇姑屯遇难了,真是天妒英才啊,张学良先生上任,对蒋少爷也是亲眼有佳,因了这个关系,老爷才让小姐前来锦县。”
小兰捏了捏鼻子,担忧道:“少爷不松口,海关是不会轻易解禁的,真是难为了温少爷,据说这是温老爷第一次将海外的生意交到温少爷手中,结果就给办砸了。”她幽幽叹了口气,十分低落道:“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批药有关系,长叔,这几天我看着不对劲,街上那些插着的五色小国旗都不见了,锦县哪里都见不着了。”
长恩猛的一震,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五色旗是北洋政府的国旗。”他沉:“国旗都不见了,蒋少爷又这么忙,看来……这天真的要变了啊。”
第四十九章:流言蜚语
小兰似懂非懂。
停云对她们的谈话并未听进去,想了许久,问道:“海关扣下的那些药未解禁,老夫人怎么说?”
小兰说,“老夫人倒没再说什么了,只说要搬去新城住。”
离开蒋府?
停云微微一愣,继而冷笑道:“给了蒋寒洲好大一个下马威!”
“从理上讲,这是给蒋少爷施压舆论压力,好早日解禁了那批西药。从情上讲,这是让蒋少爷心生愧疚寝食难安,再者,依蒋夫人的性子,肯定会借此机会摆咱们一道。”长恩慢慢道:“好一招釜底抽薪,以退为进。”
停云将手中的相机丢在桌子上,海关那批药早晚都会解禁的,既然如此,她就不需要再有什么负罪感,该想想家人被接来锦县之前,怎么对付蒋夫人。
风雪呼啸,掩盖了这度日如年的焦灼,皑皑白雪像是极力粉饰这短暂太平下蠢蠢欲动的罪恶和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给予这偏安一隅的县城微弱的希望之光。
1928年11月末,离开了半个月的蒋寒洲终于从奉天回来,回来当天,蒋夫人从蒋府老宅搬去新城别墅,这一举动,在锦县被传的沸沸扬扬,都说蒋家新娶的二姨太不守妇道,目无尊长,挑拨蒋家少爷与蒋夫人的母子关系,逼得蒋夫人在府上住不下去,遂搬去新城别墅。
流言蜚语如凌冽的刀锋割破气流直逼停云,甚至杏花阁外经常有路过的丫鬟下人向阁子里丢臭鸡蛋,如果长恩和小兰出门,定会被人指着眼窝子骂,搞不好还会被飞来的物什砸中。
只一天时间,杏花阁就已成了人人袭击的对象,而停云则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听说蒋寒洲回来了,小兰立刻出去打听消息,谁知刚出杏花阁的门,就被几个健壮的丫鬟按在地上打了一顿,要不是她拼死跑回杏花阁,恐怕就被打残了。
小兰被打的眼角直淌血,一进屋子也不说话,停云和长恩心里多少有了数。
果然不出所料,借此机会狠狠“桶”她一刀,这个蒋夫人不是一般的厉害角色!什么时候搬家不成,偏偏等到蒋寒洲回来的这一天,这是算准了!只是没想到,这老夫人竟然会借用舆论压力,既逼得蒋寒洲解禁西药,又能打压她,一箭双雕!她定不能让蒋夫人得逞!
停云帮小兰上完药,冷着面色道:“你和长恩这些日子都不要出去了,那些人有蒋夫人撑腰,都疯了。”
长恩说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我听说少爷一回来就直奔新城别墅了。”小兰的语气中,少见的有了些愤懑。
停云沉:“蒋夫人有意混淆视听散播谣言来污蔑我,加之事情闹的这样大,于我、于蒋寒洲都没有好处,如果继续发酵下去,很有可能社会各界均要发声谴责我,到时候蒋寒洲就会迫于压力休了我,咱们长久以来的努力就会付之东流,如若如此,那可真就正中蒋夫人的计谋了。”停云站起身,“到时候重则蒋寒洲放弃对我家人的庇佑,轻则家人被接来锦县以后,与我一样人人喊打,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二姨太……”小兰轻轻握住她的手。
停云深吸一口气道:“这种情况下,我是晚辈儿,必须在大势面前低头,如果我不做点什么,为自己正身,事情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停云眸光暗闪,今天是蒋寒洲回来的第一天,也是蒋夫人搬走的第一天,想要扭转舆论的风向,今天是最关键的时间,过了今天,她再想做什么,别人都会有措辞:早干什么去了。
暴风雨可以摧毁一棵大树,却无法折断一棵服软的小草,那些人说她不孝不义,那她就应该做些孝义之事出来了。
她心下拿了主意,看向小兰,“你和长恩留在府上,哪儿也不准去,我心中自有办法,非要唱出一个苦肉计不可!”
说完,她不等长恩还有话要说,便一个人快步往外走去,长恩顾不得身体,一个跨步来到门边,“小姐,等等……”
眨眼间停云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冷风灌入,长恩捶着胸口剧烈的咳嗽,“小兰,快……扶我……扶我去找小姐。”
小兰拿过大棉袄将长恩包裹住,扶着他追了出去。
“虽然小姐分析的没错。”长恩步子跨的急,一路踉跄,“可是眼下紧要关头,小姐一着不慎就满盘皆输了,这傻孩子怎么不跟他们商量商量就擅自行动呢!”
“长叔,情况紧急,也容不得咱们商量对策,你莫要怪小姐。”小兰轻声劝慰。
新城区英格兰情调的建筑比比皆是,县政府的建筑结构更是典雅,红砖飞拱,两层复式,而在县政府的斜后方,宽阔的大街对面,高耸的黑铁雕花铁栏沿街排开,雕花铁栏的后面,则是一个阔朗的花园,音乐喷泉,洋人石雕处处可见,这是一栋两层的哥特式别墅,气派而又典雅。
停云跟着那些从旧府拿行李前往新城住处的丫鬟身后,来到蒋家新城区,她刚出现在别墅铁栏前,来往的丫鬟就有人认出了她,开始对她指指点点,却不敢动手,偶尔从人群后方丢过来一个石子砸中她的身体。
她看了看周围,天色尚早,傍晚十分,新城区路上行人格外的多,她横下心,就那样不急不缓的在大门口正中的位置跪了下去,堵住了所有搬运物品的工人前路。
一时间,人们交头接耳,连着人行道上的行人都驻足观看,这样公然跪在蒋家别墅前年轻貌美的姑娘,似乎更容易炒作话题点,引起人们的关注和遐想。
“这姑娘是谁呀?怎么跪在这里?”行人低声议论道。
“咦,我怎么瞧着像前些日子跪在旧城区那边的那个姑娘啊,说是怀了蒋少爷的孩子。”
“可不是,就是她,怎得又跪这里来了。”
“不是听说她嫁进蒋府了吗?难道她就是那个二姨太?”
……
流言蜚语像是洪水猛兽,不一会儿便席卷了整条大街,蒋家的丫鬟们面儿上挂不住,似是嫌她丢人,其中一个丫鬟给另一个丫鬟使眼色,让她赶紧去告知老夫人。
“二姨太,大庭广众的,您这举止太突兀,恐怕不太合适。”一名主事儿的丫鬟穿着墨绿的袄子,怀着抱着蒋夫人喜爱的暖炉,冷脸说道。
其他小丫鬟怀里也抱着各式各样的小件物什,忍不住道:“是呀,二姨太,有话咱们好好说,您这样影响多不好啊,足足失了府上的颜面。”
停云垂眸道:“子女跪父母,何以会影响不好?晚辈跪长辈何以会失了颜面,母亲若是因为云儿才迁出府的,这罪过云儿万万担不起,云儿愿长跪于此,以表孝义之心,倘若云儿真做了让母亲伤心的事,云儿愿意接受处罚,直到母亲同意回到府上,安详天年。”
说完,她伸出双臂恭敬的俯身磕了一个深深的头。
第五十章:长跪于此
心下却暗自腹诽:她就是要跪,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虔诚的来认错,来祈祷,就是要撕破蒋夫人精心布下的杀局,在这场无形的暴风雨中,依着这一跪,力挽狂澜。
人群中,有人忽然丢过来一只鞋子,正好砸中停云的脸,“忘恩负义的东西!”
“喜欢跪,就跪死好了!”
“还是个未婚先孕的,真丢人,呸!”
停云面色沉静,又一个长头磕了下去,她会一直磕到蒋夫人有所动静,磕到蒋寒洲有所反应,只有这样先他们一步做出忏悔的样子,才能遏制事态的发展,勾起蒋寒洲的怜惜。
毕竟这世间的风向都是瞬息改变的。
长恩和小兰着急忙慌的从街道尽头赶过来,远远的瞧着这一幕,小兰失声的唤了声“二姨太”,正要跑过去,却被长恩一把抓住了胳膊,“不能去。”
小兰焦急道:“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姨太受人欺辱啊长叔,我们……”
“小姐这样做,有她的用意。”长恩说,“眼下没有回头路,我去陪她,免得出现什么意外,你回杏花阁等候消息。”
小兰摇头,声泪俱下,“我要与你们共同面对。”
“我和小姐去跪,情理之中,你原先是蒋夫人的丫鬟,如果去跪,在夫人眼中,势必是与她为敌,于你不利,于小姐更是不利,只当她教唆下人了。”长恩严肃道:“你如果真为小姐好,就回去生好火等她。”
小兰咬着唇,眼泪簌簌而下,许久,颤声道:“长叔,你和二姨太一定要保重。”
长恩一边咳嗽一边缓缓的穿过人群来到停云身边,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停云的肩头,吃力的跪了下去。
停云吃惊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停云赶紧将大衣披回长恩的肩头,“你身子本就不好,再受凉了,让我如何是好?”
“自己的女儿在这冰天雪地里跪着,受尽白眼,我这个当爹的,又如何看得下去呢?”
停云猛的一震,长恩视她为女儿,她又何尝不是将他视为父,她忽然沉默了下去,满心愧疚的看着长恩。
长恩没有眉毛和胡子,作为男人他多了几分阴柔,许是年轻的时候在宫中当差,面部神情总显谄媚,上了年纪以后严肃起来,会让他的脸时常看起来有些世故的城府,纵然笑起来都像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似得。
他是跟着她的母亲离宫的,自从她出生以后,长恩又像是照顾她的母亲那样小心翼翼呵护着她,伺候了他们爱新觉罗两代人,细细算来,她从未为长恩做过什么事,总是任性撒娇,而长恩毫无怨言的给她收拾烂摊子,停云含着泪,又一个长头磕了下去。
长恩随之沉默的磕着。
晌午的雪并不大,却也零落的飘下,远处教堂的钟声怆然响起,仿佛在为曾经盛极一时的国度的衰亡默哀。
报信的丫鬟急忙来到别墅的一楼大厅内,好些个衣着光鲜的太太们嬉笑着谈论什么。
大厅里欧式装潢,米黄色的地板上铺着红毯,巨大的水晶灯奢华贵气,家具一应俱全,偶有丫鬟抱着夫人喜欢的小件上楼放入卧房。
蒋夫人此时坐在沙发上,与唐宛如共赏着一件青花瓷器,萧澈的母亲赵氏和杨天的母亲杨母也打扮时髦的坐在一旁,相比杨母张扬打扮,萧母更为端庄一些。
而蒋寒洲着军装沉默的坐在一旁,他是早上回来的,一早来找母亲,等到现在还未等到机会与她单独交谈。
蒋老夫人仿佛有意冷落他,丝毫不给他半点说话的机会,也未正眼瞧他。
报信的丫鬟远远的招呼张嬷嬷。
张嬷嬷将丫鬟拉到一旁,问道:“怎么了?”
“嬷嬷,那二姨太不知道发什么疯,刚刚突然跑来跪在铁栏外面,好些人看着,大门口都给咱们堵住了。”丫鬟低声抱怨道。
张嬷嬷脸色微微一变,瞥了眼蒋寒洲,看样子少爷还不知道,张嬷嬷低声道:“赶紧找人把她拖回去,省的在这丢人现眼。”
那丫鬟点了点头,低着头走了出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着淡紫色短袄棉裤的丫鬟低着头走了进来,径直来到蒋寒洲身边,低低说着什么。
张嬷嬷仔细的打量那丫鬟,待她略微抬起了头,张嬷嬷脸色大变,小兰!这个不要脸的贱东西给少爷通风报信来了!
张嬷嬷快步来到蒋夫人前,贴着耳赶紧将外面的情况跟蒋夫人说了一遍。
蒋夫人面色一沉,瞟了眼蒋寒洲,恰好瞧见蒋寒洲起身要出去。
“寒儿。”蒋夫人忽然开口,“你不是有话跟妈说吗?说吧,什么事。”
蒋寒洲微微一愣,眼见蒋夫人不打算放他走,他复又转身,恭敬的在沙发上坐下,敛了眉,“是。”
小兰面色苍白的站在一侧,清晰的感受到蒋夫人那如针般锐利的目光拂过她,让她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既然夫人有家事处理,咱们几个改日再来拜访夫人了。”唐婉如率先起身,笑道。
蒋夫人笑说,“这个忤逆子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我这身体好不容易精神些了,姐妹几个聚聚呢。”
杨母抢在萧母之前,攀好道:“咱姐妹几个好聚的日子还在后头,夫人要是喜欢,下午茶的时候,咱们几个来陪你打牌。”
萧母瞟了杨母一眼,并未说话。
唐婉如因了被扣药品的事,这几日三天两头的往蒋家跑,她笑道:“就你好打牌,像是有瘾似得,一天不打牌就跟掉了魂似得,咱夫人情趣可高雅着。”
几个太太中,属蒋夫人权位最高,横跨锦县政军商三界,另外三个太太都是商人家庭出来的,数唐婉如所嫁的温仪温家财力最为雄厚,加上唐婉如娘家哥哥又在南京保卫处当差,说话在另外两个太太面前,自然是有些分量的。
蒋夫人不以为意,笑道:“也行,病了这么久,我也寻思着找点乐子,你要是下午寻着时间了,过来陪我玩玩牌也好,好些日子没摸过牌了,都快不认得了。”
几个太太们附和着笑了起来,随后起身,跟着唐婉如走了出去,萧母走在最后面,来到院外大门口时,看见停云和长恩跪在那里,萧母的眼里掠过一丝诧异。
便听杨母无头无脑的说了句,“谁啊,跪在这里,人家搬家第一天,真是晦气。”杨母掩住口鼻,厌恶的绕开道子,“也没个下人把他们赶走吗?乞丐要饭要到这里来了。”
唐婉如淡淡笑了下,目光落在停云脸上,说道:“她是寒洲的二姨太。”
杨母愕然,目光复又落在停云身上,见她纤瘦弱小,眉清目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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