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若想活命,自会主动投奔到如意宫这边来。
“还请姑姑,将此药交出!”左淳良使了个眼色,带来的那批护卫,立刻拔刀逼向沲岚。
马匹躁动地刨着前蹄,沲岚一提缰绳,想策马冲出去,又担心小殿下的安危,眼看宰相府的护卫步步逼近,她咬一咬牙,猝然将贴身藏的那粒药丸取出,凌空抛给了小殿下。
“母妃说……这是救命的药!”宁然稳稳接住,指尖捻转着这粒药丸,示意宰相上前来。
以为她要亲手将药交给他,左淳良喜出望外,疾步上前,一伸手,却没有接到灵药。
宁然只等他靠过来,让他看清楚一件事——她将那粒药丸攥进手心,而后,用力一握,指缝间有烟雾状的粉末飞出,那粒救命的灵药,就在宰相的眼前,顷刻化为乌有!
噗的一声,宁然吹净手心里残余的粉末,端坐于马背之上,欣赏着宰相神色间的变化,“舅舅,珩哥哥不会再来这边了,我可帮了舅舅一个大忙,你可满意了?”
轻纱之上,眼眸弯弯,如此近的距离,宰相骤然发觉:宁然有一双狐般狡黠的眸子,弯弯的,看不出是笑了,还是没笑。
“舅舅,您该回后山去了。”
宁然的声音,依旧如小女孩般的清脆透亮,十分好听,让人恍惚有一种错觉:她明明只是个孩子!还只是个孩子……
左淳良仰着脸,看着高居马背的她,脸色忽青忽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是碰了个软钉子,连累皇长子失了救命的灵药,对方摆明了不让他占得半点便宜,再厚着脸皮杵下去,便是自取其辱!
初次交锋,才一个回合,宰相就极是尴尬的,领着那拨护卫悻悻而去。
“小殿下……”
沲岚松了一口气,在关键时刻,她选择相信小主人,将药抛给了她,——自己抛给宁然公主的那粒药丸,裹了一层蜡壳,而宁然当着宰相的面,在手心中捏碎的,却只是一粒“驱瘟散”,镇热的效果极好,专治热伤风。
“姑姑,珩哥哥真的会出现么?”
宁然将药丸藏起,等候在灵山前,听着士卒逐一来报——未有任何发现!她心中有些不确定了:难道珩哥哥并不想回宫?
沲岚默不作声,对那素未谋面的孩子,她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凡人都怕死,他总不会不来求这解药吧?
难道……
他是出了什么事?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守隘口
灵山及天机观,皆有密探、兵士在搜寻及把守,如意宫的人,守在前山,宰相的人马,守在后山,还有近卫军在灵山周边设下的包围圈,应当没有任何疏漏,除了——
后山断崖侧方的低洼谷地。
那里有一面山壁岩石,挂满了绿藤,拨开藤蔓,露出的山壁夹缝,极狭窄,却可容一人侧身通过,且直通灵山之外。
由“一线天”的山壁夹缝而出,去往临近护城河的郊外,必会经过一个隘口,那里竖了块石碑,石上凿刻的碑文被青苔覆盖。一人坐在石碑上,晃悠着两脚,状极闲散,另有一人陪在一旁,不时往道路前方张望。
这二人,一个公子模样,却是衣饰随意,状极懒散,似乎提不起精气神来。另一个面色冷峻,玄衣劲装的草莽打扮,袖中藏有利器,隐现寒芒,站在公子身旁,一丝不苟。
正是李炽与无名氏。
“公子,他当真看过那张灵山山势图?”只要看过那张地图,那孩子一定会往后山去,找那“一线天”的隐秘出口。
无名氏欲穷千里目般的,直往道路前方张望,却迟迟没等到那孩子,心里也犯了嘀咕。
“咱们的眼线,比如意宫的都强百倍,天机观里大大小小的事,哪有错报一回?”
羿天确实看过那张地图,李炽是料准了他会往这条路走,在匡宗派人围守灵山时,他则等在了这里,而且是志在必得!
“可……”无名氏想了想,仍忍不住问出了口:“可卑职听说,如意宫的人,手里握有救命灵药,那孩子若想活命,必须投向如意宫……”
“既然是救命的药,如意宫该早早把药送去!”鞫容啊鞫容,那狼孩来你天机观之前,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过,怎的到了你那里,竟成了病秧子?而且是跟皇长子珩当年的病症相似!难道真的被他料准了——蓥娘和鞫容打了联手,二人使了什么手段,令狼孩心性大变、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以便将来带进宫去,冒充皇长子?
只可惜,这二人的全盘计划,被他给毁了!
李炽很是开心地一笑,“在这个时候,才说送药来,你说能让人相信她们的诚意么?”那孩子并不了解如意宫,只知道等不来良药,必须自救,而想自救,就必须离开灵山!所以他不会再等下去,而应该往这条路来!
“她们本就没什么诚意!”无名氏对公子是十分信服的,公子说那孩子会往这条路逃来,那就绝不会错!只是等待的时间过于长久,大半天都消磨了去,他们还是没有等到人。
莫非……
那孩子在半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难道是病发没能撑过来?
李炽眯眼看了看太阳光照的角度、石碑下的投影,估摸着都快午时了,等的人还不出现,确实有些蹊跷。
他跳下石碑,向隘口前方眺望,口中喃喃:“这是唯一的出路,他怎么可能不来?怎么可能不来……”
由于地处偏僻,从隘口延伸出来的这条土路上,直到正午时分,也看不到半个行人的影子。
无名氏却听到了呼噜声,不由得将目光转向路旁,那里停了一辆马车。——石中徕遵从公子的吩咐,赶了一辆马车来接人,却比他们来得更早,等在路旁,也等了老半天了,此刻,他竟坐在马车前板儿上,靠着木框儿车厢打起了盹,呼噜声震天价响!
“这小子昨儿夜里上梁揭瓦去了?大白天的来睡觉!”
无名氏皱了皱眉头,只觉那呼噜声委实太吵,吵得他都无法凝神去听周遭是否有异样的动静。
“石中徕!石中徕……”
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却没能将人推醒,无名氏啼笑皆非地看着他闭着两眼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又缩紧了脖子,歪侧着脸继续呼呼大睡。
索性懒得理他,无名氏取来马鞍上挂的包袱,走到公子身边,将包袱打开,取出干粮和水壶,和公子一道坐在路旁,喝几口水,吃着干粮,眼巴巴地等着。
这一等,又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夜幕降临,他们等的人,依旧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越发的渺茫,心中的不安与猜疑却逐渐加深,李炽隐隐觉得:怕是要白等了……
“公子——公子——”
漆黑的夜色中,一点火光闪现,一个前哨探子从隘口里头奔出,急急来报:
“宫里来的人马都撤回去了!宰相的人、如意宫的人,刚刚都离开了,他们把天机观里里外外、包括灵山上上下下,都搜了个底朝天,找不到人,空着手回去了。”
整整一日,宫中增派支援,重兵合围,连灵山周遭的地皮都翻了一遍,始终找不到人,无论是宰相那边,还是如意宫这头,都确定了目标已不在灵山范围内,大批人马都撤了,风声里也闻不到骚动的气息,灵山又恢复了平静。
李炽往隘口那头又眺望了一眼,夜色中什么也看不清了,但他心中明白:自己派出的几批探子,将隘口里里外外也都仔细探察过了,那孩子确实已不在这里了。
“公子,怎么办?”无名氏十分困惑: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公孙伯羊、王冕他们口中的奇才,果然有些能耐!”李炽负手而立,沉吟片刻,猝然仰天长叹一声:“罢了,错过就是错过了!”不在掌控之中的棋子,就是一枚弃子,——大家都得不到,就只有放弃!
“撤!”
在公子的眼神示意下,无名氏发出口令,让埋伏在周遭的暗哨探子们,统统撤离。
“无名,你且随我去个地方。”
好不容易来了京城,搅起庙堂风云,扳倒了一个死对头,暗中拉拢了宰相与“亲左派”的势力,又浑水摸鱼,将天机观这一座与宫城比邻的皇家道观揽入囊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扼人咽喉乱了朝局!——这一局,他赢了大半!
只有那个“天谕”,竟出人意料的、隐匿了踪迹……
(前文错漏的几处已纠正,宫令宫正更改为尚宫、重名的虞姓已作区分,李炽之母改为元妃,于本文首发网站更正完毕。)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报恩情
眼下,他还需要一枚最关键的棋子,若能顺利捏入手中,胜算就会更大!
“公子,咱们还要继续滞留在京城?”这太危险了!无名氏牵马紧跟过来,“朝廷的人在找皇长子的下落,不日,京城就要宵禁,百姓家中也要被官兵逐一搜查,再不速速离京,只怕连城门都出不去了!”
“自是要离开京城的!”既是暗中行事,就不能让人有所察觉,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抗皇权势力之前,他不能暴露行踪,更不能让宫中密探发现废太子竟来了京城,必须尽快离开!但,在此之前,他还得去一个地方。
心念一动,李炽疾步走向那辆马车,一伸手,将睡了整整一日的“车把势”从车前板上推了下去,他一把掀了门帘子,往车厢内刚蹬进一步,却又疾退出来,捂着鼻子避到路旁,“石中徕,你往车厢里装了什么?”
石中徕被公子这么一推,一下子从马车的前坐板儿上摔跌在地,瞌睡虫溜了个精光,可算是清醒过来,“哎哟哎哟”地捂着屁股、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放眼一看……“咦?这天怎么都黑了?公子您这是等了一整天?可有等到人……哎哟!”话没说完,就被人拍了一下脑袋,转过头来就看到无名氏正摆了一张臭脸,没好气地冲他问道:“醒了没?醒了就赶紧回公子的话!”
“哎呀,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啪”的一声响,石中徕双掌相击,连连顿足道:“公子,来的路上我顺便猎了只獐,搁车厢里带了来,你们饿不饿?赶紧、赶紧堆起篝火,来烤野味,边吃边等……”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炽转身就走,“无名,咱们走!”这风中血腥味太浓,原以为是从天机观那边飘过来的,想不到这马车内竟也横着死物,真真晦气!
待无名氏将马牵过来,他踩马镫,跃身上马,而后,回头看了石中徕一眼,“你恩师石谬欠着长孙一族的那份人情债,你已帮他还清了,石氏与长孙氏两辈人的恩恩怨怨,从此两清!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话落,扬鞭策马而去。
“石老弟,就此别过!”
无名氏打马紧随其后,与公子一道,双双去远。
伫立路旁,目送他们去远,直到周遭再无半点动静,石中徕才松了一口气,一个箭步蹿到马车前,登入车厢,将灵山上捡来的那只死獐挪开,敲着车厢的底板,用手使劲一掰,撬开一块隔板,车厢底板下露出个可容一人藏身的空隙,他急忙伸手从里头扶出个人来,急问:“怎么样?还能撑住不?”
藏身在车厢隔板暗格子底下的羿天,被他扶下车来,略喘几声,抬头时,却是一笑:“车厢里睡了一日,恰好养了神!”
“京城这几日要宵禁了,你准备去哪?”石中徕关切道。
“师尊说我的命运就在这里……”就在这京城之内!羿天翘首遥望宫城,道:“我得想办法进宫,找到师尊,问他一些事。”只有鞫容能告诉他——他的过去,他的来历,他……到底是谁?寻找师尊,其实是他想要找到“自我”,找到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在天机观时,他就为此努力过无数次,可是每当他问及自己的身世,师尊总是讳莫如深、只告诉他:待到时机成熟,自会道出一切。
然而,师门突遭变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身陷囹圄、再一味被动地等待下去,此番,哪怕是违背师命,他也要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达成所愿!
“进宫?!”石中徕扶着他,极是担忧地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在此之前,你得先去药铺……”
“多谢石兄,我晓得的。”
宫中的人似乎是在竭尽全力搜拿他,为何会这样,他却毫无所知。然而师尊就被软禁在宫内,须得想个法子掩人耳目、混进宫去悄悄查探,此事不易!况且,在进宫之前,他还要渡过眼前更为危急的一关——在明显感觉到身体不适之时,得设法先延缓病势。
既然送药之人诚意不足、不可信,那么求人,倒不如求己!——寻药自救、续命要紧!
“如果没有石兄冒险来搭救,恐怕我连断崖都过不去!”看过灵山山势图,之所以先选了由后山直接下山的路,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把握徒步走过断崖,他既无轻功身法,体质又这么差,若非石兄来得及时,自己也不敢冒险走断崖去往“一线天”。
早早的由隘口逃出来,躲藏在马车内,谁又能想到——众人急于找寻的目标,居然就近在咫尺!整整一日,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他都能听到,也知道石中徕原本应当来帮那位公子、截住他的去路,结果却……
“既然石兄是为了还人恩情,又为何……”为何反而帮了他?
“石氏一门恪守信义,向来有恩必报,欠人恩情必还!”石中徕仍在警惕地看着四周,一面解缰绳,一面道:“刚才那位公子,娘家乃长孙一族,其母是元妃,往后,你得小心此人!他似乎……很在意你!只是愚兄不知其中原由……”公子让他做什么,他照做就是,从来不问原由。公子心中所想,约莫只有无名氏一人,能略晓一二。而他,却浑然不晓,只知道:“就是那位公子,让我混迹在天机观,打探你的消息,我为你作的画像,也落在那位公子手里……他、他是……”欲言又止,石中徕似乎有些犯难。
“石兄,他与你石氏一门有恩,你已帮了我,不必再为了我、而违背你与他之间的承诺。”既是报恩,怎能出卖恩人?石兄已向他透露了不少内情,他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刚才那位公子,却与那位公子离得很近,近到足以听清对方的语声,记住对方的声音,往后如果再碰见那位公子,他定能听声辨人、一眼认出对方来!
“也罢,我总觉得,你与他,总有一日,还会相见!”拴马桩上的缰绳已解,石中徕跃上马车的前坐板儿,将手伸过来,“可要我再送你一程?”
“不必!”羿天站在路旁,仰起头来看着他,“石兄,你为何……”
“为何帮你!”这话他已问了数遍,石中徕不得不答,“就为这个——”抬手,摸了摸自个儿光秃秃的脑壳,他咧嘴一笑:“多亏你那日剃去我头上的三千烦恼丝,让我这秃驴脑袋没法混迹在牛鼻子道人堆里,要不然我还得奉命回去,继续待在天机观!”笑容一敛,他定睛看着羿天,一字一顿道:“天机观山门前垒了三百六十三颗头颅,却没有石某那一颗!”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真心话
见石兄顶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模样有点儿逗,偏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话儿,羿天不由得莞尔一笑,“石兄想多了,当日剃光你的头,只是兴致所在,而今你逃过一劫,实是运气太好!”
“运气?”剃他的头,让他离开天机观,玲珑少年,心思之巧,令人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