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如一个傲气的公主,不爱搭理人似的,让寂寞与孤独永远地相伴左右。
“阿宁……”蓥娘的心,也隐隐作痛,却同样以微笑掩饰,“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母妃!”似乎,这世间所有的愧疚,都可以用物质来弥补。她想补偿些什么给女儿,却又想不出什么样的礼物能让女儿开怀一笑。
“母妃,阿宁真的讨厌小狗!”宁然仰起笑脸,笑得十分灿烂,“阿宁还吃过狗肉呢!”左氏常常饿着她,饿得慌了,她曾在天机观中偷吃了别人盘中剩下的肉,那时,年幼的她还不知道那盘子里装的是狗肉,只知道那肉闻起来很香,而她,好饿、好饿……
“那么……除了犬宠,阿宁想要什么?”
蓥娘继续追问,却在小公主的眼眸一亮之时,她听到了最为熟悉的一个声音:
“阿蓥!”
匡宗疾步而来,穿入了花园。随从们识趣地止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跪地给娘娘请安。
“父皇——!”
宁然眼睛亮亮的,瞬间化作一只蝴蝶,飞扑过去,扎进匡宗怀里,荡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令这小花园里的风景也瞬间明媚了不少。
“朕的小宝贝!”匡宗畅笑着,一把将小公主托举起来,往空中一抛,再接回怀里,“让朕瞧瞧……宁儿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后宫御妻们为他所生的公主、皇子,可都经不起他这武霸王式的一抛,在襁褓哭得岔了气的不少、吓尿的不少,怕他这个父皇的更不少,惟独宁然公主,在襁褓里就曾冲他扮鬼脸,生来就有几分胆色,被阿蓥养在如意宫后,骑马射箭样样都学得快,策马游猎、不让须眉,一如当年的阿蓥,让他很是喜爱。
“圣上!”看匡宗对小公主极是喜爱,蓥娘目光浮动一下,隐着莫名复杂的情绪,款步上前,笑语嫣然:“早朝之时,圣上怎的来了臣妾这里?”
“朕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匡宗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难得露了笑颜,道:“鞫容这厮,经不住酷刑,刚刚交代了他藏在天机观中的一个秘密!”
“鞫容?”蓥娘脸色微变,隐约猜到了什么,只听匡宗接道:“这厮可恶!明明已找到阿蓥与朕的骨肉,却一直隐瞒着,将朕的皇长子藏在天机观,还招了些身患残疾的弟子当幌子,让朕的儿子认他为师,修道练仙家之术,真是……胆大妄为!”偷藏皇子!放眼天下,也只有鞫容敢这么做!
若不是施以酷刑,这癫狂道人还拒不交代实情!
匡宗既为逆贼的所作所为恼怒不已,又为重新获悉皇长子珩的下落而欣喜万分,一怒一喜,心绪竟激荡难平,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鞫容在刑房里狂笑的一幕——
受以鞭刑,伤痕累累的鞫容,身上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的。
匡宗去看他时,被酷刑折磨了数个时辰的鞫容,仰躺在铁板床上,大张着双手双脚,被锁链困锁牵拉着手腕脚腕,套在身上的囚服,已然支离破碎,血迹斑斑。
他整个人成了血人一般,见了天子却不求饶,反而咧嘴笑了笑,吐了口血,喷在天子脸上,不改癫狂之态,令匡宗恼怒不已,脱口怒骂:“狂徒!你不说也罢,朕已下旨,杀尽你的那批关门弟子,绝不放过一人!”
既然鞫容不肯老实交代招纳身患残疾的弟子是何居心,那就只好将那些人统统杀尽!
“好极、好极!”鞫容先是一怔,而后大笑,笑着呛出几口血沫,道:“老子要杀儿子了!”
匡宗也是一怔,“你此言,何意?”
“那些人不是反贼。”以羿天的病势,若无如意宫的解药,断难活着走出灵山!事态危急,鞫容想要不惜一切保全小狼儿,不得已违背了贵妃的十年之约,道:“圣上与贵妃的孩子,又怎会是反贼?当年,其实本仙已找到了皇长子,只不过这孩子坠下断崖,摔伤了脑子,失去了记忆,记不得自己是谁,本仙就想着——不如收个龙种来当弟子……
“可天机观内突然多了个弟子,必会招人怀疑,本仙这才想到,去招纳一批关门弟子,来给这孩子打掩护……
“他们都是无辜的苦孩子,是本仙为一己私心,想让皇子入道、尊我为师,才连累了那么多人!圣上若不赶紧收回成命,不仅伤及无辜,连皇长子殿下,也要被他老子给杀了!”
“好你个鞫容!胆敢偷藏了朕的儿子?!”听听这狂徒干的好事,居然把主意打到皇帝的儿子身上,还什么……收个龙种来当弟子?尊狂徒为师、引皇子入道?!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杀千刀的!朕要砍了你的脑袋!”
匡宗简直是气炸了,夺来酷吏手中刑具,冲上去就要将鞫容碎尸万段。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施宫刑
“要杀便杀!本仙还嫌等这七年太无趣,就当本仙与圣上的赌约,提早分出了输赢——本仙赢了!”
“你!”匡宗只觉浑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往脑门子冲,险些气得吐血,“哪个说你赢了?赢的只能是朕,是朕!”
鞫容却闭着眼,压根没去听圣上的话,笃定了自己就是赢家。
就是这么一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狂妄之态,令一国之君想杀,又杀不得。
“七年!朕且容你再活七年!让你亲眼看着朕,是如何赢你的!”
丢下手中刑具,匡宗杀气腾腾地瞪着酷吏,“这厮还有没有族人亲眷?朕要诛他九族!”
“圣上何须问他?”鞫容睁开眼,浑身都痛得不行,他却想笑,龇牙咧嘴的笑,“本仙的父神是盘古,本仙之母是女娲,本仙……”
“给朕堵住他的嘴!”匡宗掉头就走。
鞫容大笑一声:“本仙的至亲是凌峰真妙观上的蛮玄子师兄!圣上若是能灭十族,宰相左大人就是本仙的同乡……唔!”得,嘴巴被塞了个严实,可算消停下来了。
“圣上,此人该如何处置?”
将酷吏请到宫中,在内侍省刑房里施刑,让人吃不准圣上的意思——这是要将此人留在宫中,还是打入刑部大牢?
匡宗看了看这酷吏,却将目光移到高公公身上,“朕要留他在宫中,高公公,就由你来给他施宫刑!”
能留在皇帝后宫之中的人,自然不能是男人,而只能是阉人!
高公公面色一紧,低头,必恭必敬地答:“老奴遵旨!”
匡宗离开后,刑房里头骤然响起了一声极惨烈的痛呼,却也极是短促,呼声刚起,瞬间隐没,惨叫之人想必已是痛晕过去了……
……
“圣上?圣上!”
一个声音打破了匡宗沉浸在回想之中的思绪,——蓥娘迭声唤,唤得圣上骤然回神,望向她。
“圣上刚刚说,臣妾与您的骨肉,被那逆贼藏在天机观中?”蓥娘脸上惊喜万分的表情,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朕终于知道珩儿的下落了!”匡宗也有些激动,伸手拍在爱妃肩头,“珩儿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了,朕与爱妃一样,思念得紧!”
“圣上……”蓥娘比他更激动,泪珠儿在眼眶里直打转,颤着声儿问:“臣妾至今还清清楚楚的记得珩儿的模样,圣上您……可还记得?”
“记得!”匡宗毫不迟疑地答,又连拍几下蓥娘的肩头,抚慰道:“爱妃放心,朕已命人速速赶往灵山,接那孩子回宫!”他与蓥娘的孩子,胸口有独一无二的胎记,料那鞫容也不敢欺瞒于他!至于这孩子的容貌么……是有些记忆模糊了,不过,当着爱妃的面,他自是要说记得的。
“接珩儿回宫……”藏在长袖中的双手,握拢呈拳,连指甲都深深嵌进肉里,强自压抑住紧张与不安,蓥娘颤笑着问道:“圣上派了何人去接?此人办事是否妥帖?”
“爱妃放心,朕让宰相亲自去接,左卿必不会错过这将功补过的机会。”
“左淳良?!”
蓥娘脸色忽变,险些露出破绽!
幸好这时,匡宗突然转移了目光,——他的袖子被人轻轻挽了一下,在他转头望过来时,宁然公主立刻松开了父皇的衣袖,猝然冲着父皇跪下,央求道:“阿宁请旨——出宫!”
“出宫?”
父皇、母妃皆是目透疑惑地看着她。
“珩哥哥要回宫来了,阿宁想亲自去接他!”眉眼弯弯地笑着,宁然公主似乎极是开心,“阿宁想帮母妃做点事,让母妃与珩哥哥骨肉团聚!父皇,您就允了阿宁吧!”
宫中敬孝道,宁然公主的这个要求,令人实难回绝。
“朕,允了!”匡宗欣然颔首,将另一块龙珏递了过去,“去戚将军那里借兵,朕行宫狩猎时所带的那一拨近卫军,今日就由你来率领,让朕看看宁儿的飒爽英姿!”
宁儿曾伴驾游猎,驰骋猎场,连豹房里的猛兽,都被她驯服,七尺昂然之躯也不得不佩服!今日,且让他看看这孩子,独当一面的能耐!
“谢父皇!”宁然正色接来龙珏,起身,片刻也不耽搁,直奔北宫门。
“这孩子……”
蓥娘心绪复杂,既期待阿宁能在她父皇面前表现一番,又焦虑难安——阿宁主动请缨,第一次领兵出宫,却是为了母妃那失散多年的骨肉,她不知其中复杂的内情,贸然前去,与宰相撞在一起,面对着老谋深算的权臣,她会否吃亏?倘若她真的帮母妃带回了个“珩哥哥”,后果会是怎样,谁都难以预料……
……
早朝钟声响起之时,天子銮驾已离开了如意宫。
蓥娘疾唤心腹之人,速去北宫门,追上宁然公主,随她一同前往灵山,并将一枚蜡壳密封的药丸,交由心腹带去,吩咐见机行事。
沲岚将那颗药丸贴身藏好,从马房里牵出一匹追云马,快马加鞭,至北宫门,见近卫军整列待命,正要出发,她追上宁然公主,一道奔赴灵山。
※※※※※
风,骤起。
灵山之上,血腥弥漫,草木皆兵。
三百六十三颗头颅,森然垒于天机观山门前,血染石阶,触目惊心。
天机观内,静悄悄的,侥幸存活下来的弟子们,仍被人锁在前殿,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刚刚来了一批士卒,命他们脱去道袍,袒胸露背,挨个接受查验,而后,禁足于大殿,一个都不许出去。
灵山周遭,包括前山后山,天罗地网般的,遍布着士卒,并不时有宫中加派的人手前来支援,进行地毯式的搜山行动。
山中飞禽走兽纷纷遁逃,连樵夫、猎户都不得靠近灵山半步,但凡能够出入灵山的路径,统统设卡,严密盯梢。
搜山的士卒不时传递回消息,宁然公主增派近卫军,由灵山为中心,周遭范围、方圆数十里,以兵力重重包围,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报——!天机观内并无目标现踪!”
“报——!左哨点无人进出!”
“报——!后山仍在搜寻中,目前并无发现!”
……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巧应对
闻听将士来报,一身利落的骑马装束、守在通往天机观山门的层层石阶起点处、灵山正前方的宁然公主,高居马背之上,不急不躁,命将士们务必仔细搜寻。
沲岚策马上前,收缰停在公主坐骑一旁,面现焦虑之色,时不时地往后山那头张望。
“公主,奴婢想去后山看看!”宰相领的一拨人,都守在后山那边……
宁然看她一眼,猝然一笑,“姑姑想去盯梢?巧了,左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你二人可真是不谋而合!”
沲岚听得一愣,转过头来一看,竟看到宰相大人的登山步辇落在了几丈开外,左淳良竟领着一批人,凑到了她们这里,大大咧咧地来刺探消息,看这阵势,居然连烹食的锅都带来了,摆明了是要与她们死磕到底!
“小殿下,这可怎么办?”宰相打定了主意来盯梢,可如何赶得走他?沲岚焦急万分。
宁然公主微微一哂,好整以暇的等着他们走过来。
“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左淳良走了过来,拱手施礼,目光沉稳,却紧盯在宁然的脸上,暗自观察:当年,小公主被养在仪坤宫时,他曾在左氏那里见过她一面,对那时尚无公主封号、还十分年幼的她,抱有一丝怜悯,觉得这孩子是命不好,可如今……
“舅舅!”脸上蒙着轻纱,幽掩了半副花容,只在轻纱上方,露着一双眸子,宁然目光微动,一声轻唤,似想打消亲人之间的隔阂、淡去久未相见的生疏感。
闻得她唤他一声“舅舅”,左淳良心头微动,故作恼怒地道:“不敢当!公主如今可是如意宫的人,废后出殡,也未见公主相送一程!”
听出宰相言中暗讽之意,宁然似乎委屈极了:“舅舅何出此言?母后之死,阿宁伤心欲绝,奈何身不由己,连母后出殡那日,阿宁都被禁足房中,独自神伤!”
禁足房中?
那日,公主不是来找母妃骑马放风筝去了么?——沲岚呆了一呆,忍不住看了小公主一眼,却见那片轻纱之上,眼眸弯弯,似是在笑,与那委屈哽咽的声音,衬不到一处。
左淳良哪里晓得这位小公主会说谎骗人,竟将她的话当了真,以为试探出了她的真心,进而诱之:“公主若是不忘本,这胳膊肘自当往里拐,怎能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
“舅舅的意思是?”眨了眨眼,宁然显得十分困惑。
“臣想找到皇长子,问出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对着个半大的孩子、那懵懂无知的样儿,老臣子也掉以轻心了,竟毫无顾虑地、暴露了内心真实意图:“你的母后若是被奸人所害,蒙冤而死,皇长子的证词就极为关键,能还你母后一个清白!”
更紧要的是,左氏临死前留下的那份血书,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皇长子珩才是他的亲外甥!反观蓥娘竟是如此疼爱小公主,他心中更加确定——当年刚出生的两个孩子,确实被人故意掉包了!
“再者,圣上派臣来这灵山,也是为了弥补当年你母后的不慎与过失!”左淳良迫切想要利用小公主的无知,来帮他做些事,就如同当年,左氏利用这孩子剥夺了蓥娘再生育的权利!若是能善加利用,这个被匡宗视若掌上明珠的小公主,就能成为他安插在后宫的又一枚棋子,而且,还能少了一分对亲人惨死时的愧疚感,毕竟,她不是他的亲人!
“舅舅是想亲自找回皇长子,让阿宁不要插手此事?”他分明是想让她临阵倒戈,帮着他对付如意宫!宁然心中亮堂,却偏是装了个糊涂,曲解他的意思:“这可怎么办?沲岚姑姑说母妃有法子能让珩哥哥主动现身,并随我回宫来。”
“小殿下!”沲岚慌了,冲口道:“娘娘待您可不薄啊,您怎么能……”
“姑姑,把药拿来!”宁然端着小主人的架子,命她交出药丸,似乎急于让宰相看到她是如何帮他的,“来灵山的路上,你不是说珩哥哥自幼体弱多病,母妃这些年仍在遍寻妙方,好不容易得了一粒灵丹妙药,能治珩哥哥的病,只要在这里亮出如意宫的身份,再手持灵药,珩哥哥定会主动现身!”
沲岚在路上对她说的这番话,半真半假,但是,有一点蓥娘没有料错——鞫容确实告诉过那孩子,宫中有人会给他送来治病的良药。那孩子若想活命,自会主动投奔到如意宫这边来。
“还请姑姑,将此药交出!”左淳良使了个眼色,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