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由此可保七年!
哐啷——!
原本紧闭着的两扇房门,被匡宗一脚踹飞,门板直落到大院,砸在地上,散了架,惊得众人齐齐将目光转向洞开的门里,却见房内隐隐有火光扑蹿。
匡宗在房间里放了一把火,将昏迷中的虞嫔裹进被褥,扛于肩,挟天子怒气,从着了火的房内,阔步而出。
“圣上!”
戚中元急牵天子坐骑,迎了上去。
在回廊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鞫容的尸身被抛至大院,左淳良惊愕万分,疾步上前查看,却见鞫容披了道袍,蹿出房来,避了熊熊而燃的火焰,仍呛了几口烟,弯腰呛咳不止。
鞫容居然活着走出了这个房间?!暴君在盛怒之下,却因何没有痛下杀手?
左淳良瞠目结舌,当场愣住。
“戚中元!”
匡宗将严严实实裹在被褥里的虞嫔抛上马背,提缰上马,喝令道:“将逆贼押回宫去!”
“末将得令!”
禁军统帅命麾下兵士收起强弩,将鞫容五花大绑,押赴宫城。
“圣、圣上……”宰相惶惑不安,疾步上前,请示圣意,“逆贼可恶,圣上何不将这厮就地正法?”
“朕意已决,休得再言!”
匡宗此时看着宰相,眼中似要喷火,已然心生不满。
宰相怂恿调兵连夜剿灭天机叛逆,以一副大义凛然之姿,假公济私、借刀杀人,却使得君主暴怒之下犯了冲动之举,竟亲自率兵攻上灵山,本该暗中派人了结虞嫔及鞫容,眼下却已骑虎难下,闹大了场面,却又草草收场,如何能保全天子颜面?
虽斩了入室的兵士、放火烧了厢房,将虞嫔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裹入被褥带离此间,却难保随行将士心生猜疑。
顾及皇室尊严,匡宗想瞒下今夜捉奸一事,在砍不了鞫容的脑袋、心中尤为恼火之时,偏偏宰相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匡宗恨不能一脚踹到左淳良的脸上,将他踹到天边去,眼不见心不烦!
满腔怒火急于寻个发泄途径,匡宗一掌击在裹着虞嫔的被褥上,听到虞嫔在被褥中微弱呻吟,他目透杀气,暴喝道:
“速速回宫!”
神火飞鸦冲天而起,撤兵的指令下达,夜攻灵山的两拨人马,分别由前门、后山折返宫城。
今夜没能取了鞫容的性命,大功尚未告成,左淳良忐忑难安,急急追着圣上坐骑,撤离灵山。
这来也匆忙、去也匆忙的,混乱之中必有疏漏——
集结在大殿的天机弟子,没有立时受到处治,闻得撤兵的军令声响起,看守在大殿门口的兵士已匆忙离开,众弟子如释重负,稍有放松,大殿上嗡嗡的议论声起:
“尊上犯了何事?圣上怎会亲自来拿他?”
“听近卫军攻山门时呐喊口号,像是……尊上谋逆?!”
“谋逆乃大罪,尊上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了!咱们该如何是好?”
“死罪难恕!怕只怕株连全观上下千余口!”
……
越说越怕,众弟子终是将目光转向了一人——焱戎,并纷纷开口央求:
“大师兄,您赶紧想个办法吧!”
“是啊,大师兄,您赶紧出个主意吧!”
“咱们可不能坐着等死哪!”
……
焱戎亦是满面焦灼,猝然站起身来,道:“莫慌!我虽想不到法子,但,我知道本观当中,有一人,定然有法子解决这燃眉之急!”
“是谁?”众弟子异口同声,急切地问。
焱戎拔脚就往大殿外跑:“且等我去去就回!”
※※※※※
攥着一张今日曾用过的步态图,焱戎来到竹林阵法前,惊喜地发觉:天未亮之前、阵法尚未起变化,仍能依照步态图通关入林。
匆促行至竹林腹地那片精舍,蹬上吊脚楼之间搭连的廊桥,焱戎左右张望,焦急万分地高声呼喊:
“小师弟!‘一天’小师弟——”
“咿呀”微响,竹木搭建的屋舍之中,开出一扇小门,正是“静庐”的书斋,一股奇异的香气随之荡出。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出禁地
闻得熟悉的香气,心知小师弟就在这书斋之中,焱戎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抢步扑入书斋,进门就急道:“师门出事了!出大事了!小师弟……”话犹未落,焱戎却是一呆。
书斋里灯火通明,羿天竟是彻夜未眠,衣衫整齐地、坐等在此间,似乎早已觉察到了什么,只等大师兄急来通报,而在书案上,还搁着一只收拾停当的简易行囊。
焱戎看得呆住,磕巴着问:“小、小师弟,你这是……要去哪里?”
“下山走一遭。”
宫中无人来送良药,天机观又变生肘腋,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下山去,见机行事!
“小狼儿,不用顾及为师,三十六计里,择上上策,而行之!”——师尊稍早前说过的话,仍清晰在耳。
羿天望了望窗外天色,估摸着此刻已是寅时,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刻不容缓地问:“方才攻山的军令声,我已听到。大师兄,你且告诉我,师尊何在?”
“圣上命人将尊上押下灵山,带往宫城!”焱戎简略扼要地陈述了今夜发生在天机观的事,遭此变故,他是六神无主,只得眼巴巴瞅着羿天,问:“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小师弟,你快快拿个主意,想法子救救全观千余口!”
天机观里,除了尊上,就只有焱戎与他接触得最密切,心知这个小师弟心思敏捷,连公孙伯羊都赞为奇才,遇了难事,走投无路之下,焱戎所能想到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那些人喊的攻山口令是‘除奸佞、杀逆贼’,意指师尊犯了谋逆之罪?”犯下死罪,引得天子亲自领兵杀上山来,师尊仍能自保,且是活生生的、离开了天机观!
羿天听罢,暗自松了口气,招焱戎上前来,轻声低语:“灵山与宫城比邻,皇家道观所处的位置极佳,必引人觊觎!想保全本观不难,但若要保全本观弟子,师兄须狠下心来,速领众人焚毁颂扬师尊的一应物证,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备下数千份谴责师尊行为不端、希冀祖师爷显灵相助、另遣真人来主持本观的文书状纸,置于弟子各房显眼处,而后,安安分分待着,等宫中再派人来。”
这法子,竟是让焱戎领同门弟子们叛变——背弃尊上,且亲笔写下辱骂师尊的千言、万言书!
恪守师门严规、门徒礼法的人,是万万不敢有此作为,但,焱戎仅仅是犹豫了一下,就满口答应下来:“尊上谋逆,不敬天子,违背臣子之道,本就十恶不赦,业已丧失了为人师的资格……”
“师尊为人如何,你我最是清楚。师兄的这些场面话,在我面前,无须多讲。”
小师弟目光通彻,盯得焱戎赧颜低下头去,喃喃道:“尊上是从未亏待过弟子们,只是……为求活命,弟子也、也不得不如此……”
天机弟子千余众,都是自小流离失所的孤儿,饱受战乱及饥寒之苦,幸蒙鞫容收留,自四面八方云集在此,得以庇护。
师门恩重如山!
但,尊上此番得罪的是一国之君哪!弟子们岂敢与至高皇权抗争?
与天子叫板,在常人眼中,那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焱戎他们没有这样的胆魄,只想自保,若是失去了天机观这个容身之所,大家实是无处可去。
权衡再三,只能蒙昧良心,做这对不住师尊的事了……
“权宜之计罢了!”见大师兄面露愧疚,羿天莞尔一笑,“只是这一回,师兄可不能再偷懒了。”
“不敢、不敢!”一想到自个平生最买力、最勤快地去办一件事,却是在一炷香内,写下辱骂师尊的千言、万言书,焱戎连苦笑的表情都挤不出来了。
“事不宜迟,速速依计行事!”羿天轻咳一声,脸色越显苍白,眼神却极亮,他起身叮嘱道:“其余人均可留在本观,除了师尊纳为关门弟子的‘天’字辈中那些人,你须快快让他们绕后山捷径离开,天亮之前,必须走出灵山范围,走得越远越好,永远莫要再回京城!”
“‘天’字辈的师弟们?”为何单单要这一撮人离开?焱戎困惑不已。
“既然师尊已成了谋逆之臣……”那么,他所招收的弟子也就有谋逆之嫌!
只不过灵山所处的位置极佳,一旦脱离师尊掌控,自会有人来叼这块肥肉,接掌天机观,捡个现成的便宜!
故而,师兄他们尚可依计洗脱嫌疑,以背弃叛变师尊之举,迎来新的掌教真人。
而那批关门弟子,与焱戎他们,有不同之处——“天”字辈弟子们,个个身患残疾!
当年,既想扩充天机观弟子人数,来为鞫容心中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打掩护,又不想落下壮大势力的负面朝论,而招纳了这么一批自身条件极特殊的关门弟子,用以迷惑外人,降低匡宗的戒心。
可事到如今,这些人必定会再次引起君主的猜疑——谋逆之人,因何招揽身患残疾的遗孤们,来这观中?此事不合常理,其中必有蹊跷!
“师兄,他们必须离开!尽早离开!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羿天心中十分明了,却不多言,拎了书案上收拾妥当的那只简易行囊,在焱戎愕然注视中,径自走出书斋。
“小师弟……”
焱戎追至门外,徒劳地喊了一声,却见那弱不胜衣的少年,背负着行囊,一抹孤拔出尘的背影,独自渐行渐远。
……
五年了……
羿天还是第一次踏出这片竹林禁地。
无须步态图的指引,他走得极快,并未回头多加留恋,轻而易举地穿出竹林阵法,沿着后山一条捷径,往山下走。
黎明前的黑暗,依旧笼罩着大地,山野之中,虫鸣声声。
忽闻“喀嚓”一声响,一根枯枝踩断于脚下,惊得栖息树梢的一只鸟,拍翅怪叫而飞,孤身一人走在山路上,羿天突然感觉这山风中迫来一股异样的气息,空气中开始弥漫着骚动与不安的氛围。
他停顿了脚步,凝目看向前方。
猝然,野林中飞出黑压压一群鸟,受惊般的掠空而过,山麓彼端,一阵奔踏的马蹄声随风荡来,羿天的眼前,出现了点点火光。
追兵,来了!
一列铠甲骑兵,高举火把,驱策战马,由山路冲杀而来,挟雷霆万钧之势,瞬间迫至眼前,火光刺眼,骤然分散呈包抄之阵。
马嘶声、人声,火光、刀光,渐渐逼近,而他,已无退路。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生杀抉
半个时辰前——
宫城,晗光殿。
大殿上气氛凝重,宰相左淳良与驭刺驭大将军,一左一右,长跪于匡宗面前。
“未及早朝之时,你二人就如此心急?”
匡宗高居晗光殿首座,拢拳于御案之上,怒火未消,郁气不畅,阴沉着面色俯视长跪在面前的两个肱骨之臣。
“圣上!”从灵山一路伴圣驾返回宫城,左淳良端着老持稳重之态,内心实是焦虑万分,“逆贼被擒,虽未查出同党,但,天机观乃皇家道观,又在灵山之上,不可不慎重以待……”
“左卿,”一声低喝,如云层里闷着的雷声,闷响在大殿上,天子怒火抑而不发,令臣子更加诚惶诚恐,“你只知来朕面前嚼舌根,只想让朕出手平万事,身为臣子,可有为君主分忧?”
“臣、臣……”心知圣上未砍得鞫容的脑袋,心中气犹未消,又怨臣子办事不得力,总将难题丢给君主,言辞之中似对他有所不满,左淳良心中略慌,叩首道:“臣以为,皇家道观不可废!臣心中有个人选,此人不仅道法极深,更忠心于国君,可受朝廷重用,继任天机观天师尊上之职,宣扬帝德,抚定民心!”
“宰相大人此言差矣!”驭刺跪于宰相身旁,却持以相反的态度,“道人妖法可祸乱天下!鞫容就是个活例子!圣上须下令查封天机观,禁止道人再入京!”
“大将军这是要让圣上因噎废食?”左淳良直起上半身,面向驭刺,反驳道:“道人妖法祸乱天下之说,始于渊帝,下令取缔道观,也是渊帝所为,将军此言,难不成是想让圣上效仿渊帝当年那番作为?”
“左淳良!”这厮可恶,竟当着圣上的面提及渊帝,存心想使他难堪!驭刺冻着脸,冷哼:“这是你的想法,休得强加于本将头上!”
“那么驭将军,你又是如何想的?”匡宗两眼一瞪,看着这两个臣子,驭刺与左淳良,这二人是他的左膀右臂,虽各自为营,以往却极少公开对立,而今,二人却为天机一事,硬着脖子赤着脸在他面前争吵不休,令他心中不免起疑:宰相与大将军,因何如此在意灵山之上的天机观?此观,不过是鞫容这厮留下的烂摊子罢了,收拾烂摊子这等苦差事,旁人不愿染指,这二人倒是自个送上门来抢这差事,甚是可疑!
“臣的想法只有一个——”半夜获知宰相怒敲震天鼓,请得圣驾领兵夜攻灵山、活擒鞫容,驭刺丝毫不敢耽搁,连夜进宫面圣,就是为了说服圣上应允他一件事:“请圣上当机立断,即刻下旨,命末将亲率铠甲骑兵,趁天亮之前,再上灵山,剿灭逆贼门下千余弟子,一个不留,统统杀尽!”
鞫容若是将“天谕”藏匿在天机观中,他正好借此良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将军杀心太重!”这冷面将军不去当个酷吏,真是可惜了!左淳良心中冷笑,颜面上却一派老成稳重,沉声道:“半个时辰前,宫中密探已飞鸽传书来报——搜得天机弟子藏于房中的数千份密告,都是责骂鞫容大逆不道、不堪为师、祈祖师爷显灵另遣真人来主持天机观的书函,封封千言书,字字情真意切,圣上阅之也颇为动容!如此忠心于本朝之人,将军怎可妄开杀戒?”
“千言书?”驭刺冷笑驳斥,“既忠心于国君,亦当甘心受死,以表清白!圣上,莫要被宰相之言所蒙蔽,那些示弱投诚之人,未必真心!一国之君,宁可负天下人,不可让天下人负之!”
“驭将军你……”左淳良面色一沉,与大将军针锋相对,又要雄辩一番。匡宗却头疼之极,暴喝一声:“够了!统统住嘴!”
天子发怒,臣子噤若寒蝉,叩首跪地,只等圣上明断。
“什么为人君该如何,为人臣该如何,统统是狗屁!”匡宗心头怒火抑闷了整宿,委实是憋不下去了,一怒之下,破口大骂:“朕最不喜受这俗人之见!这就是为何你们得不了朕的独宠,而鞫容却能轻而易举挠了朕的痒处!可惜这厮不知天高地厚,竟连朕的……”连朕的女人都敢碰!可恶之极!
怒火发出大半,又吞回一半,匡宗实是气闷,一个拳头猛砸御案,砰的一声,震得跪在御案前的两个臣子各自哆嗦了一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许久才闻得匡宗闷闷吐了口气,道:“朕想让你们如何为人臣,你们就当如何去做!无须你们来指点朕该怎样做,朕高兴怎样就怎样!”
这话,听着挺绕耳,臣子却不敢有异议,口中诺诺答:“臣,恭候圣上旨意!”
“左卿,你说的那个人选,是何人?唤来让朕瞧瞧。”若是有鞫容这般有趣,又能对君主忠心不二,也不妨一见!
见圣上突然来了兴致,左淳良心中一喜,忙道:“此人乃是逆贼鞫容的克星,道法修为之高,凌驾于逆贼之上!此人道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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