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你觉不觉得这个卜正,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蹦得欢?”
蓥娘心弦微绷,却又“噗嗤”一笑,“臣妾只觉得他新招的那些关门弟子,道号起得滑稽可笑!”
匡宗面色稍霁,哼笑一声:“说是排为‘天’字辈,依着入门次序来唤——‘一天’、‘二天’、‘三天’……进门最晚的那个小弟子,居然名唤‘三百六十五天’!如此道号,过于儿戏!爱妃可有悟得其中玄机?”
宫中设有女官,随侍御书房,匡宗却总爱与蓥娘谈论朝中大臣之事,一如当初,他欲篡夺渊帝江山,将身边唯一的红颜知己拱手送与太子炽,让她成为太子妃,却在暗中委以重任、共谋大事一般,蓥娘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平常女子!
“臣妾愚昧,不知鞫容往天机观内招纳这些个或聋或哑、缺胳膊断腿的小乞丐来,唤作‘一二三四五六七天’的,是闲极无聊,还是积攒阴德,开了慈善堂救济身患残疾之人?”似嗔似恼地睨着他,蓥娘将手中那盏酒凑至他唇边,媚态横生地娇嗔:“春日美景当前,圣上再谈这些,未免大煞风景!何不饮尽此杯,将那些跳梁小丑抛于九霄云外,岂不痛快?”
匡宗低头一看,爱妃今日这妆容格外艳丽,比之皇家御苑中争奇斗艳的繁花,更加引人注目,连这明媚春光都不及爱妃回眸一笑,倾国之颜,一笑百媚生,端的是赏心悦目!
“爱妃……”匡宗心猿意马,将凑至唇边的美酒痛饮而下,一把将她抱起,阔步走到玉桌前,就着白玉石凳坐下,怀中搂着佳人,颔下刺须摩擦着她的柔嫩面颊,“爱妃所言极是!句句都合朕的心意!天机观弟子如云,此番卜正只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将那些失聪失明的残疾幼子招进门去,任凭朝中大臣百般离间,朕也相信卜正,对朕是忠心不二!”即便此人态度嚣张,行事疯疯癫癫,时常惹得他牙根痒痒,好在没有实质的威胁!
一个只会卜天谕、解卦象、得意卖狂的牛鼻子道士,自得其乐地招些身患残疾的小弟子,坐在天机观中自命不凡,受众弟子膜拜、捧上天去,而后,飘飘然忘乎所以,——在匡宗眼里,鞫容就是这么个德行,即使再怎么狂妄,也只不过是皇帝眼中一个小丑,无聊烦闷时招来逗乐一下。
若非众臣都来参他一本,匡宗又怎会忧心此人?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容卿啊容卿,你若再狂妄下去,不知收敛,朕这耳根子可没法图个清净,整日批阅那些参奏你的折子,朕迟早会腻烦。
不要逼朕动了杀心,砍了你的头颅,一了百了!
“朝臣之中也有小人,小人善妒。承蒙圣上恩宠,一个小小卜正都摆了恁大的谱,招来善妒者乱嚼长舌,风言风语的,圣上不听也罢!”真似匡宗的肚里蛔虫,他在烦心什么,蓥娘十分明了,灵蛇般的双臂缠着匡宗颈项,她娇媚得犹如怒放到极致的花,极尽诱惑之态,在翠亭中荡着银铃般的笑声:“圣上乃盖世英雄!天下人皆为蝼蚁,圣上何须理会蝼蚁之语?”
“蝼蚁?”匡宗骤然仰头大笑,笑着连喝三声“好”,一吐胸中郁气,命随侍宫婢添上美酒。
昔日有杜康,以解君忧。今朝有解语花一朵,妙语如珠,逗得龙颜大悦,正当痛饮美酒,一醉方休!
美酒佳人,人自醉。
蓥娘频频劝酒,匡宗酒酣耳热,亭中笑语声声,相谈甚欢。
晌午暖阳下的御苑,春风拂柳,花香四溢,使得醉酒之人浑身懒洋洋,正有几分困乏之时,忽闻花圃幽径上,如黄莺出谷般脆生生的一声唤:
“父皇!”
一抹小小身影,蝴蝶振翅般的,彩袖翻飞,从花间翩跹而出,沿碎石幽径,冲翠亭之中急速飞奔而来!
“小公主——小公主——”
太监、宫娥们,惶惶然紧追其后,却,已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宁然小公主飞也似的奔入翠亭,“扑通”一声,跪在匡宗面前。
当着贵妃蓥娘的面,宁然仰起小脸,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那样急切地望向匡宗。
“父皇!”小女娃咬咬唇,跪在匡宗面前,却倔强地挺直了脊梁骨,声音微颤,却十分清晰地、一字一字说道:“阿宁求父皇,放了母后!”
匡宗眯了眯眼,缓缓搁下酒盏,低头问怀中爱妃:“告诉朕,她的母后是谁?”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闯祸精
蓥娘面色微变,猝然起身,对着泪流满面的小女娃,冷叱一声:“放肆!你既入了如意宫,便是本宫之女!从今往后,你只有一个母妃,那便是本宫!”
“阿宁不要你!”小女娃天生反骨,小小年纪已十分倔强、十分叛逆,“阿宁要母后!”
“住口!她不配当你的母后!你难道忘了,平日里她是如何苛责你、打骂你的?你为何还要念着她?”蓥娘背对着匡宗,面对阿宁,脸色极是难看,恨铁不成钢般的,薄怒道:“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处处与本宫作对?”
“因为她是阿宁的母亲!”小公主猝然伸手指向贵妃,倔强地顶嘴,“而你,不是我的母亲!”
砰!匡宗拍案而起,上前几步,一把拽起宁然公主,沉声道:“来人!”
一见圣上动怒,蓥娘反而慌了神,慌忙阻拦:“圣上!阿宁还小,她还不懂事,再给臣妾一些时日,臣妾定会用心调教,还圣上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此子如此顽劣,又是那个毒妇之女,爱妃当真要养着她?”匡宗瞪着那小女娃,即便拽得她手腕发青,她仍是紧咬着唇,倔强地回瞪着他,颇有几分胆色,只可惜……
“可她也是您的孩子啊!”蓥娘内心惶惶,惊急之中,冲着阿宁暗使眼色,岂料,这孩子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与父皇相互瞪眼、赌气较真,蓥娘心中气苦,迫于无奈,还得央求匡宗:“臣妾痛失幼子,又不能再怀上孩子,请圣上垂怜,已答应臣妾的事,莫要反悔!”
“朕,几时反悔了?”匡宗语气稍缓,一松手,将小公主推跌在地,负手走到一边,冷眼看着,“你既是她的母妃,就由你来发落吧!”
蓥娘心头一颤,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唤道:“来人,将小公主带下去,罚跪亭外,跪足三个时辰,方可起身!”
“三个时辰后,将她带回如意宫,闭门思过!”
追着小公主而来的那批太监、宫娥,诚惶诚恐地跪在亭外,叩首诺诺:
“是,娘娘。”
领了贵妃旨意,几个太监哆哆嗦嗦上前来,硬是将小公主拽出亭外,强行按倒在石阶下,屈膝而跪。
匡宗冷眼看着,猝然步出亭外,从小公主身边大步而过,头也不回地走远。
“圣、圣上……”
蓥娘一怔,慌忙追了去,却在圆月门前止步。
目送匡宗乘銮驾、闷着怒气,径自而去,她回过头来,看了看跪在亭外的阿宁,终是下定决心:
不能再宠溺这孩子了!
本想补偿阿宁些什么,将她领养到如意宫后,事事都由着她、宠着她,连左氏利用她毒害自己的生母,蓥娘都不忍追究,只当这孩子不懂事,被左氏逼迫和蒙骗,本就是受害者!
一想到左氏平素是如何对待这孩子的,蓥娘心疼之余,更是掏心掏肺般的待她好,百般呵护,万般娇纵之下,竟使这孩子越发的任性妄为,且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竟闯进御苑来触怒龙颜!
这一回,幸好有她护住这孩子,还能侥幸避过厄运,但,这孩子若不尽快长些心眼,不懂得收敛,再一次冒犯圣上,令匡宗彻底反感、憎恶了这孩子,届时,她再想保阿宁,恐也保不住了!
不能让阿宁受到伤害。
只有狠下心来,逼这孩子认清自己的处境——宫城之内,处处陷阱,踏错一步,死无葬身之地!
“你们在此,看着小公主,等她跪满三个时辰,将她带回如意宫禁足房中,断粮绝食,饿着她!若不肯亲口认错,便不许她走出房门半步!”蓥娘狠下心来,呵责奴才们:“谁要是敢违背本宫此令,私下通融,让小公主再如此胡作非为,杖责一百,剜目割舌!”
“奴才不敢!”
太监、宫娥匍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直到娘娘领着一拨人转身离开,这些个苦命奴才仍跪在地上,提心吊胆的,陪着小公主一道受罚。
“滚——!”
宁然公主猝然捡起一块石子,恨恨地丢向远处,冲这些奴才们撒气道:“阿宁讨厌你们,讨厌父皇,讨厌这个地方!”
最最讨厌的,就是那个被人尊称为“贵妃娘娘”的女人!
奴才们跪在那里,任凭小公主丢石子来撒气,仍然纹丝不动,犹如一个个僵硬的木头人,即便陪跪在一旁,也没有丝毫暖意,木然之态,冷冰冰的,与这殿宇森森的皇宫氛围、一样的诡秘而幽冷!
当父皇和那个所谓的母妃带来的侍从,相继从她身边经过,带着冷风,擦过面颊时,小公主双颊涨红,无比气恼,用力地咬紧下唇,手中紧攥着一粒石子,跪在那里,任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小祖宗,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公公倒是停顿了一下脚步,挺心疼这小女娃,俯下身来,轻声提点:“回去赶紧给娘娘赔不是,小嘴儿甜些,能讨得圣上与娘娘的赏。”
小公主咬唇瞪他一眼,倔强地别过脸去,不加理会。
这孩子,还没吃够苦头哪!高公公摇头一叹,紧追着帝王辇,奔出御苑,搭了拂尘、拱了拱手,随驾而行时,似是请示了圣意,尖着嗓子宣道:
“摆驾仪心殿!”
※※※※※
三个时辰之后——
如意宫,内殿。
两个梳头侍婢,小心翼翼的、在给贵妃娘娘绾青丝、缀头饰,梳起美人髻,鬓发如涵烟笼雾,点缀飞燕新妆,慵懒之态中、透着几分撩人意味。
蓥娘正照着铜镜,吹毛求疵般的仔细打点妆容,并留心着外头报时的鼓声,琢磨着圣上今晚会在哪个时辰来如意宫,忽见沲岚掀了水晶帘子疾步而来,跪在一侧,轻唤:“娘娘……”
透过铜镜的折射反照,蓥娘依稀看到这贴身的心腹奴婢脸上,似有几分惶惶,便伸手一挥,逐两个梳头侍婢退下,待内殿无人之时,她抬手轻扶凤簪头饰,漫不经心地问:“又是何事?”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欲念深
“敬事房那边传了话,圣上今晚留宿仪心殿!”沲岚略有不安,压低了嗓子道:“已经接连三夜了,圣上都在仪心殿陪虞美人,后宫之中,有人在背后嚼舌,说那位新贵美人,会媚心之术,左氏做不到的事,偏偏她能做到!”
“媚心之术?”嘴角微翘,蓥娘笑得极古怪,“还不是那位宰相大人,想保住国舅爷的身份,在后宫失了皇后这个靠山,就急着唤人补缺!他家中,到底有几个亲妹子?去了个皇后,又来了个虞美人,还都是他们左氏门中的人,今儿住这仪心殿,改明儿,指不定就得入主仪坤宫了!”
“娘娘!”主子似乎并不着急,沲岚却急了,惶惶道:“德妃又诞下皇子,御妻之中又有一人珠胎暗结!而这个新来的虞美人,并非宰相进献,而是礼聘入宫,一来就册封美人,与那个皇后左氏截然不同,她更懂得迎合圣心,施狐媚之术!德妃居然也主动与她亲近,还送了只鹦鹉……”
“容华夫人早些年不也送过本宫一只鹦鹉么?她这性子呀,向来如此,察言观色,主动示好,曲意逢迎,嘴里头一口一个‘姐妹’,心里头可不知打了几个小九九?可怜她即便生下皇子,还得靠这些手腕来迎合圣上,一贯的扮乖巧!”蓥娘轻轻搁下梳子,绵里藏针地道,“先让那些憋了心火、吃了醋的愚妇去冲锋陷阵,与那位虞美人明争暗斗去!本宫没这闲情逸致插手一地鸡毛的琐碎事!圣上不来,本宫今夜得闲……也罢,且随本宫去看看阿宁。”
“娘娘?”
沲岚有些吃惊:德妃诞下二皇子,新贵美人争宠上位,二者还互送礼物、姐妹相称,分明是携起手来,欲让圣上冷落贵妃娘娘!
虽然六宫之主的位置悬空,目前暂由“四妃”协力执掌后宫诸多事宜,但,每月中旬的十五、十六,已由贵妃蓥娘补了皇后之缺,独占圣上,不料,恰逢这侍寝之日,偏偏匡宗去了仪心殿……
去了一个左氏,又来一个虞美人,后宫之争永无宁日!德妃母凭子贵,新贵美人圣宠正浓,反观贵妃蓥娘,没了皇长子,又不能再孕,且腹背受敌,形势已十分不利,她怎的一味只想着小公主?
若不是小公主行事莽撞,当着圣上的面,贸然提那打入冷宫的废后左氏,又怎会惹恼圣上,今夜又不来如意宫?
“娘娘,小公主不知自己身世,处处与您作对,恐成心腹之患!”沲岚站起身,急追上前,拦着主子,正欲苦口婆心地劝娘娘索性疏远小公主,却被主子瞪了一眼,声色俱厉地呵喝:“住口!本宫心中自有定夺,何须你来多言!记住自己的身份,若再逾了规矩,本宫绝不轻饶!”
“奴婢不敢!”沲岚面色一凛,惶惶跪倒,噤若寒蝉。
“……沲岚,”蓥娘面色稍缓,亲自去扶沲岚姑姑起身,幽幽道:“阿宁毕竟是本宫的孩子,终有一日,她会明白本宫的一片苦心!”
“娘娘是决心,竭尽所能去栽培小公主?”沲岚登时恍然,自此不敢再妄言小公主的秉性。
“十年之内,鞫容为本宫调教出一个傀儡皇子,本宫也可以为自己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帝姬!”蓥娘仅仅对贴身心腹之人,倾吐心声,且一语惊人:“本宫若有一子,便会望子成龙;而今只有一女,便要望女成凤!前有阿武改唐立周,本宫为何不能让那傀儡先占了储君之位,待水到渠成,再拱手江山,禅让与阿宁?”
“娘娘是想让小公主……”登九五至尊之位?!
沲岚骇然震愣在那里,看着自家主子的眼神、骤然而变,变得如诱猎的狡狐,目射贪婪之芒!她万分惊恐,心中尤为不安。
“得看阿宁的造化了!”
蓥娘隐瞒着女儿的身世,世上除了当娘的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阿宁是谁的孩子,沲岚也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小公主的身世,注定了她此生的不平凡!
“眼下,东风已起!本宫不仅要借这风力,还要借力打力!”蓥娘徐徐步出内殿时,格外仔细地嘱咐心腹侍从:“派人暗中盯紧了鞫容,尤其是天机观内那个叫‘一天’的关门弟子,须得格外留心,事无大小,一概禀于本宫!日日都得带回消息!”
沲岚连声应诺,忽又问:“那……万籁村那边呢?是否还要派人去打探消息?”
“炽郎?”蓥娘笑得叵测惊心,“他在暗中谋事,囊尽天下群英也罢、来京密探搅弄风云亦可,总之,由他去吧!”
这几日,都未闻得那洞箫之音,李炽那边怕是举棋不定,仍在伤着脑筋!
炽郎只知她迷恋洞箫之音,却不知这世间还有一人,吹得箫声漫野伏杀机!
只要有那个人在,就不怕得不到炽郎的消息——起初,是密告“天谕”之事给她,随后,又捎带驭将军途中遇袭之事与她知晓。
炽郎啊炽郎,昔日你防不住枕边之人,而今你远离京城隐居村郊,却也阻不住蓥娘对你的关切之心,哪怕你今日吃多了一碗饭,本宫也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