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齿列骤然发起了烫来,催得颜珣面颊生红,紧接着,他的双目亦泛起了水光来,显得其面颊愈加稚嫩,惹人怜爱。
颜珣狼吞虎咽地将口中的水晶桂花糕吃了干净,又凝视着萧月白,以软糯的语调道:“还要,先生喂我。”
萧月白如何能抵挡得住颜珣这副模样,便又取了只水晶桂花糕喂予颜珣吃了。
如此这般,颜珣一连吃了五只水晶桂花糕才摇首示意不要吃了。
萧月白见颜珣双颊圆鼓鼓的,仿若双颊塞满了坚果的松鼠似的,陡然起了玩心,一下一下地戳着颜珣的面颊。
颜珣瞪了眼萧月白,不满地张口衔住了萧月白的食指,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你欺负我。”
萧月白任由颜珣衔着自己的食指,双目端详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柔声道:“殿下这棋还下么?”
“自然是要下的。”颜珣即刻松开萧月白的食指,气势汹汹地道,“先生,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因颜珣唇齿间尚有水晶桂花糕还未下肚,是以,他的声音略显含糊,不免有损气势,实在可爱得紧。
萧月白又取了一只桂花糕送入自己口中,霎时口腔中香气馥郁,甜意遍生。
这一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月白便将颜珣团团围住了。
颜珣赖皮地抬手将尚在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打乱,转瞬,他所执的黑子便成合围之势,将萧月白所执的白子逼到无半点退路。
颜珣得意洋洋地道:“先生,你要认输么?”
萧月白思忖半晌,落下一子,即刻破解了颜珣的合围之势。
见状,颜珣胡乱地将云子所制的黑子与白子尽数扫落在地,继而整个人扑在棋盘之上,仰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住萧月白道:“不下了,不下了,每次都是我输。”
萧月白一手支着下颌,一双桃花眼中俱是戏谑之意,眼角微挑,嘴角勾起些许弧度:“那我抚琴与殿下听可好?”
颜珣思及方才萧月白的琴音,着实有些后怕,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听了,我怕先生的琴音惊到飞鸟。”
萧月白点了下颜珣的额角:“那我与殿下再对弈几局可好?”
颜珣顺势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乖巧地道:“天色晚了,先生可是疲倦了?”
萧月白却是一口否定道:“我倒未觉疲倦。”
闻言,颜珣站起身来,扑到萧月白怀中,眨巴着水汪汪的双目道:“那不要抚琴,也不要对弈,先生说故事与我听可好?”
萧月白怕颜珣从自己怀中滑落下来,扣住其腰身一提,待颜珣安稳地伏在他怀中,他才道:“好罢。”
“从前有一个大臣,他初见当朝太子,便对其生了绮念,奈何那太子却不喜他,处处闪避,他为了迫使太子避他不得,遂用尽了计策坐上了丞相之位,而后太子登基为帝,他收买人心,铲除政敌,苦心经营之下,终是权倾朝野,逼得天子不得不下嫁于他。”萧月白饮了一口大红袍,叹息着道,“他意图犯上,着实是罪大恶极,殿下,你若是那天子,会如何对付他?”
颜珣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若是那天子,定当剪去他的羽翼,削了他的相位,将他贬为平民,留在宫中做粗使,令他一生不得好活。”
萧月白早知自己上一世是用错了法子,已生悔意,但听得颜珣这样说,他的心口不由发起苦来,苦的不是倘若自己不死,颜珣会想尽法子折磨他,却是心疼颜珣被自己逼到了如斯地步。
萧月白将颜珣拢紧了些,鼻尖霎时扑满了颜珣身上伽楠木的香气。
下一刻,他却听得颜珣疑惑地道:“那大臣是女子么?女子又如何能为相?”
萧月白唇角噙起一抹苦笑,本朝不兴男风,颜珣尚且年幼,如何会知晓男子与男子亦可相恋,亦可行云雨之事。
许颜珣本就是喜欢女子,上一世才视他为无物的罢?
倘若是如此,他这一世便摒弃情思,一心一意做颜珣的先生罢,助颜珣登上帝位,待颜珣不在需要他之时,他便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归隐,倒也是一桩美事……
颜珣虽在他怀中,不曾稍离,颜珣的体温亦不断地透过层层软缎子熨帖在他的肌肤上,萧月白却忽觉有丝丝寒气自骨缝中挣了出来,沿着经络,蔓遍全身,下一瞬,他恍若不着片缕地置身在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冷,每一寸肌肤皆起了白霜,每一滴血液皆凝固成冰,每一缕发丝皆结出了冰棱来。
萧月白勉力凝了凝神,却提不起气来,近乎于蚊蚋地道:“那大臣并非女子,而是男子。”
颜珣奇道:“男子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么?”
萧月白面上无点半人气,好似下一霎那便要断了气去:“情到深处,难以自抑罢。”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笑道:“假若那天子生得有先生这样好看,有男子喜欢倒也不稀奇。”
话音还未落地,颜珣想到了甚么,仰首望住萧月白,蛮不讲理地道:“旁的男子可以喜欢先生,但先生决不能喜欢旁的男子,先生可是说好了要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的。”
听得这话,萧月白复又活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中水光盈盈,一口应道:“好罢。”
颜珣得了承诺,欢喜地从萧月白怀中跳了下来,一手贴上了萧月白的腰身,道:“先生,我抱你进去歇息罢。”
萧月白方要说还是用轮椅罢,却听得一內侍禀告道:“韩贵妃驾到。”
“韩贵妃”这三个字击打在颜珣双耳,使得颜珣面上的神情全数收敛了起来,他收回手,在萧月白面前坐了,端起茶盏来,面无表情地饮着大红袍。
大红袍已浸透了冷意,滑过颜珣的咽喉,落入腹中,冷意更盛,似乎将他内里的脏器都冷却了去。
这韩贵妃不是好相与之人,颜珣虽是她亲子,她待颜珣却甚是冷淡,上一世,韩贵妃更是与韩家合谋,意图谋朝篡位,不知眼下所为何来?
萧月白抬手在颜珣端着茶盏的右手手背上轻拂而过,随后,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大红袍。
少顷,韩贵妃与其贴身侍女便行至了颜珣与萧月白面前。
颜珣起身行过礼,后又淡淡地道:“不知母妃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萧月白因双足尚未痊愈,不便起身,只恭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韩贵妃貌美惊人,身姿妖娆,纵然年过三十,容貌亦未有半点折损,反是更添风韵,她身上的衣着华贵逼人,头上的珠钗与金步摇在月色下甚是扎眼,这金步摇工艺精制,因实在大得过分,显得有些喧宾夺主,长长的金穗子在她动作间摇晃不定,闪着光亮,若是换作姿色普通的女子,怕是只这一支金步摇便能衬得其粗陋不堪,但于韩贵妃而言,这金步摇不过一寻常饰物,难以夺去她半分风采。
韩贵妃面含怒气,抿紧了红唇,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朝着颜珣扬起手去,她用了十分的气力,这一巴掌下去,定然能将颜珣打得唇角绽裂。
颜珣背脊笔直,丝毫不闪避,却是萧月白一手撑着棋盘,一手挡住了韩贵妃,肃然道:“贵妃娘娘,你何故要动怒?”
韩贵妃收回手,侧首瞧着萧月白,轻蔑地道:“萧月白,萧先生,我道你三元及第,本事不小,才费了心思求陛下将你赐于我这逆子做先生,未料想,你身为他的先生,不但未教好他的学问,甚至还任由他闯出了这般的弥天大祸。”
萧月白面上的温软可欺褪了干净,转而冷声道:“贵妃娘娘,你既认定是殿下下毒毒害了太子殿下,为何要来这拂雨殿?不怕被连累了么?又或者是你想……”
萧月白停顿了下,眉眼间升起逼人的光华来,启唇续道:“又或者贵妃娘娘你是来逼迫殿下认罪的?殿下如若认了罪,贵妃娘娘可是能得到甚么好处么?”
韩贵妃原本不愿理睬颜珣,思前想后怕颜珣连累了自己与韩家,才勉为其难来了这拂雨殿,欲要逼颜珣认罪。
“阿珣为我所出,我怎地会害他?”韩贵妃面上乍然闪过些狼狈之色,略一思索后,放软了声音,对颜珣道,“你假使能主动去向陛下认错,做娘的尚可保你一命,你……”
颜珣喜怒难辨地扫了眼韩贵妃,一字一字地打断道:“母妃之盛情,我承受不起,天色不早,母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我戴罪之身,怕污了母妃清名,便不相送了。”
说罢,颜珣背过身去,自顾自地饮着大红袍,用着水晶桂花糕,不再理会韩贵妃。
这颜珣折磨了她一日一夜才降生,降生后从未带与她半点富贵也就罢了,竟还这般冥顽不灵。
韩贵妃怒极反笑,咬着牙,冷哼一声:“待水落石出,你可勿要向我求救,也勿要累及我们韩家。”
颜珣懒得理会她,又取了一个四喜饺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韩贵妃见状,愤愤地甩了甩衣袂,由侍女扶着,娉娉婷婷地走远了。
萧月白双足未愈,仅靠左手难以支撑,韩贵妃一走,他整个人便重重地跌在了石凳之上,身子一斜,好容易才稳住了。
颜珣适才听得韩贵妃前来,心中侥幸地升起了一丝幻想:母妃许是来关心我的罢?她会问我可有在大理寺牢房受苦么?她会为我平白被诬陷了去叫屈么?
岂料,韩贵妃竟是来兴师问罪的,颜珣顿觉自己愚蠢至极。
他站起身来,低低地唤了声“先生”,才伏在萧月白背上,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萧月白的后腰,同时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的气息。
萧月白心疼不已,回过首去,入眼的颜珣可怜万分,双目聚着薄薄的水雾,眼睫轻颤不休,犹如被抛弃的幼兽向他索取温暖,又犹如即将被溺死之人抱着他这根浮木以求活命。
他情难自禁,下意识地吻了下颜珣的额角,唇瓣堪堪触到颜珣的额角,他便觉不妥,急急地退了开去。
颜珣年幼,不知情爱,他纵是满腹爱意,都不应当趁此机会轻薄了颜珣,做一个无耻的登徒子。
上一世,他做得已是太过,这一世,决不可重蹈覆辙。
颜珣却全无所觉,他认定萧月白不过是借亲吻来安抚他,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心里头的阴霾一扫而尽,亦仰首吻住萧月白的额角,闷声要求道:“先生待我最好了,先生你可切勿离我而去。”
萧月白的额角被颜珣的嘴唇贴着,心脏骤停了一瞬,而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颜珣这一吻与他的双目一般,清澈见底,不含旖旎,却足显亲密,于如今的萧月白而言,已是十分之足够了。
萧月白的心脏柔软得厉害,叫嚣着要再与颜珣亲近些。
是以,萧月白在颜珣撤去双唇之后,便凑到颜珣耳侧道:“殿下,只要你不赶我,终我一生,我都不会离殿下而去。”
“我怎么会赶先生走。”颜珣拈了一只四喜饺子送到萧月白唇边。
萧月白张口咬了,又闻得颜珣道:“我要日日与先生在一处,日日与先生一道饮茶,日日与先生一道用茶点……”
颜珣说到一半,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对弈,先生定得让我十子才行。”
见颜珣又恢复了这副无赖模样,萧月白故作深沉地道:“十子怕是不够罢?”
萧月白棋艺过人,听他这样说,颜珣亦不太有把握,索性更为无赖地道:“那十五子罢。”
那厢,暮色还未散尽,只东方一点白光,周惬卧室的门却被叩响了。
第35章 起·其三十一
那厢,暮色还未散尽,只东方一点白光,周惬卧室的门却被叩响了。
周惬从睡梦中惊醒,侧首望了眼兀自好眠的妻子唐氏,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了件外衫,又为妻子掖好了被角,才蹑手蹑脚地出得门去。
门外站着他的心腹,这心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貌不出众,唤作魏诵,魏诵出自,却不喜念书,反是来做了大理寺的一衙役。
周惬见是魏诵,压低声音问道:“可有甚么不寻常之处?”
昨日,周惬带着刘氏夫妇、药铺掌柜以及药铺伙计进宫之时,也带了魏诵进宫,魏诵一进得宫,便换了內侍的衣衫,在宫中打探,而后旁的衙役送那四人出宫之时,魏诵亦随同出了宫,又尾随刘氏夫妇回了家去。
周惬一直在暗暗地观察刘氏夫妇以及药铺俩人,这刘垣的母亲虽是经历了丧子之痛,但其表现委实有些过了。
魏诵恭声禀报道:“据闻那刘垣好赌,还沉迷女色,与父母关系不佳,甚至还曾因银两之事,出手打过刘氏夫妇。那刘氏夫妇俩人昨日一回到家便洗漱睡了,今日一早,就在方才,俩人竟开了那一箱子的纹银,躲在房中细细数着。”
刘氏夫妇竟果真有古怪,那一箱子的纹银不是刘垣的买命钱,却是用作收买刘氏夫妇来作伪证诬陷颜珣的么?于刘氏夫妇而言,刘垣之死已是值得额手称庆,又有一万两这等好事,无异于是喜从天降,至于刘垣的死因怕是一文不值罢。
刘氏夫妇有子如此,刘垣有父母如此,俱是冤孽。
周惬又问道:“二殿下颜珣可有古怪?”
魏诵答道:“我等出宫时,已近黄昏,二殿下在与萧先生用膳,并无古怪之处。”
颜珣虽是素来喜怒难辨,但毕竟年岁尚幼,如今身负这般重大的嫌疑,他却依旧淡定自若,莫非当真是遭人诬陷?
倘若颜珣并非真凶,那真凶意图毒杀太子颜玙,指使王姝去颜玙处告发颜珣与刘垣,又在自己面前指控颜珣曾与刘垣密会,差使人假扮拂雨殿內侍买下“九杀”,收买刘氏夫妇,迫使刘垣写下遗书后自尽,当真是步步紧逼,欲要置颜珣于死地。
宫中那具在死后才遭阉割的尸身又究竟是何身份?
周惬直觉眼前迷雾重重,谋杀储君之罪名乃是弥天大罪,可诛九族,颜珣如若被定罪,他贵为皇子纵然能保住性命,除非文帝开恩,否则定当贬作平民,逐出宫去,再无一争皇位之力。
真凶既要陷害颜珣必然是能从中得利之人,而能得利之人,无非是三皇子颜玘,四皇子颜环。
四皇子颜环之前曾来大理寺牢房看望颜珣莫非是做戏?被他手下之人捉到可是有意为之?
忽地,有一个念头从周惬脑中闪过,他沉吟一阵,朝魏诵问道:“太子可有古怪?”
魏诵惊道:“大人你怀疑……”
见周惬颔首,魏诵道:“太子自中毒后便卧病在床,不见外人,只文帝、赵皇后以及近侍进过太子卧房。”
周惬眉尖微蹙,命令道:“你将刘氏夫妇盯紧了,暂时勿要惊动了他们。”
魏诵应诺,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无踪了。
周惬回了房去,轻手轻脚地行至床榻,他的妻子唐氏睡相不好,在他与魏诵说话间,已将薄薄的棉被踢翻了去,他仔细地替妻子盖好棉被,才偷偷抱着上朝要穿的官服推门出去了。
他转到隔壁房间,由一侍女伺候着将官服穿戴妥当,洗漱一番,用过早膳,便上了朝去。
近日,除却太子遭投毒一案,海内升平,并无要事。
是以,不多时,便散了朝。
一散朝,周惬也不耽搁,即刻匆匆赶回了大理寺,欲要提审王姝。
只王姝还未提来,却有一衙役禀告道:“外头有一女子有冤要申,坚持要立刻拜见大人。”
周惬端坐在高堂之上,抚摸了下那惊堂木:“让她进来罢。”
少顷,便有一女子上得堂来,周惬抬首望去,进来的那女子面上未施脂粉,亦无饰物,容颜惨淡,那一双眼睛却是红肿得厉害,瞳孔中更是布满了血丝,她穿着一身丧服,在周惬面前盈盈一拜,含着哭腔:“望大人查明害死我夫君的凶手!”
周惬肃然问道:“你夫君姓甚名谁?”
“奴家的夫君名为刘垣。”
第36章 起·其三十二
“奴家的夫君名为刘垣。”
刘垣其人据闻并未娶妻,何来的妻子,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周惬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刘垣又有何冤屈,你且细细讲来。”
女子取出张绣帕来抹了下眼角,吸了吸气,将哭腔压了压,才答道:“奴家唤作绫娘,乃是撷花楼的花娘,夫君与奴家恩爱甚笃,与奴家约定下月为奴家赎身,迎奴家过门……”
说到此处,这绫娘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