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克莱夫和埃德加。
“你还不走吗?”克莱夫看埃德加还坐在椅子上,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是格雷丝的编辑。米兰德尔德小姐看上去和她走入了同样的困境。我不得不说办这个聚会的点子太烂了。你想问的是这个对吧?克莱夫,陪我在外面抽会烟吧。”
克莱夫找不到理由拒绝他。他们站在走廊上,两个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埃德加居然是用火柴点烟而不是打火机。在这个时代,看着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把火茶划过指甲点亮一束火焰是多么诡异的事情。埃德加看见克莱夫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他只会在冬天这么做。他说自己最喜欢的故事就是安徒生写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童年时代漏风的家里他看着那篇故事就能暖和起来。
“你觉得那是个悲剧吗?”
“不是吗?”
“ ‘仅仅活着不是一种善,活得好才是一种善。’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天你问我说了什么。是这句。”
“所以你觉得那不是个悲剧了?”
“对啊。她活得挺辛苦的。对吧?”
“我不喜欢看童话…它们…离生活太远了…但是我喜欢这个…我一直不太懂它为什么也算做童话…”
“噢我想是因为这个世界就没有几个成年人。”
“你认真的?”
埃德加吐出一个松软的烟圈。他和克莱夫一起看着他往上升。他们看见了烤得香喷喷的火鸡,涂满了果酱的面包,成堆的礼物摆在桌上。埃德加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克莱夫,克莱夫反射般地往反方向一跳。他再抬起头,烟圈已经没有了。
“你之前是不是一直站在外面?为什么没进来?”
埃德加闭着眼睛靠着墙。他嘴里的烟灭了,他只是单纯地叼着它。上,下,上,下。挥着一面白色的小旗子。在嘴里。
克莱夫脑子里闪过很多他看过的如何描写人的美丽的句子,他觉得写下那些句子的人不会是真情实意地爱着他们所写的那个人的。因为克莱夫看着此时的埃德加,他只能在心里反复地感叹:他真好看啊。他真好看啊。他没有空闲去编织繁琐华丽的句子。简单反而是种真挚,就像孩子最能打动心灵。
他真好看。它就包括一切了。
“克莱夫?”他的安静引起了埃德加的疑惑。埃德加拿下嘴里的烟,他不得不凑近确认克莱夫是不是站着睡着了才不说话的。
“我不知道。”克莱夫诚实地回答埃德加。他确实不知道当时的他逃走的原因。这份混乱的感情是不是约等于人们在即将揭晓的真相面前的那种,交织着喜与怕,兴奋与不安的状态。他们高兴的是长久的努力终于要有了结果,害怕的是这份结果会比不上他们付出的东西。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我也不会跑了。”克莱夫迎着埃德加的眼睛说着,额头前的一缕头发搭上了他的眼皮。埃德加用一个手指挑开,他说克莱夫你该剪剪头发了。他说:
“等你知道了,就吻我吧。”
埃德加抬起克莱夫的下巴,把手里的烟塞进克莱夫因为惊讶睁大的嘴巴里,拍拍他柔软的头发,把自己的围巾在克莱夫的脖子上绕了一圈。“记得买条围巾,克莱夫。你不能总指望我会借给你。晚安,克莱夫。晚安。”
听到埃德加走远了,克莱夫顺着墙滑了下来,拿出嘴里的烟夹在手指里。他捂住脸。
“白痴。我没有带火啊。”
埃德加走出电梯,怀里抱着一个只有半截身体的娃娃。他在电梯里捡到她。埃德加把他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
埃德加说:“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艾莉莎丢掉了她的工作。我来说一下是怎么发生的。想必大家还记得,我们俩坐在米兰德尔的·布朗勃特小姐家的地板上聊天这件事。我欣喜地告诉艾莉莎,这个人是我们聚会成员中的一个人。“还有那个对你献殷勤的胖子,他也是。我看到了他的工作证…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是吧…但是我试探了一下…艾莉莎你要是在场就好了…我肯定他就是那个安德松。你看看他—”我的话在这就停住了,因为我和艾莉莎都听见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克莱夫,艾莉莎。我和她,两个愣住的大傻子,齐刷刷地向着门口。橙色头发的米兰德尔德我是那么熟悉。她跟我们一样震惊。她看了一眼艾莉莎,想这个人我是认识的;她再看眼我,想这个人我也是认识的。但是我显然不应该安稳地坐在她家地板上…嗯其实艾莉莎也不该安稳地坐在她家地板上。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艾莉莎?你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到了我的家里?”
“您听我解释,布朗勃特小姐。事情是…”
“我现在就跟你的公司打电话,我要投诉你!现在,你,还有你快点从我家滚出去!”
布朗勃特小姐发怒啦。我终于见到她发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她的身体里有套架子鼓,她的双手是鼓槌。像这样在空气里咚咚咚地敲出响声,带动她的全身。咚咚咚。
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和她对上眼了。我看见她胳膊下夹着报纸。她知道我在看她夹着的报纸。
“你,等一下。”她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门口拉了回来。艾莉莎想跟她争辩几句,我说没事,要艾莉莎在楼下等我。布朗勃特关上了门,我就坐在玄关里,她把报纸扔到我身上。
“自己看。”她说完了就走进厨房接了杯水喝。我打开报纸,黑色加粗的大写—骇人听闻!林区接连发现三具尸体!报纸贴心地附上了受害者的姓名和照片。小玫瑰姐弟和胖子安迪。
“你想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
“报纸上说他们是被谋杀的…然后就是此案的调查正在进行中…我们不能想他们只是碰巧被杀了,然后碰巧我们和他们参加了同一个聚会彼此认识?”
我从米兰德尔德德眼睛看到了她让我清醒点,别自欺欺人。
“我知道的,这天总是要来的。我应得的惩罚。”米兰德尔德盯着晃动的烛火,她的眼睛变得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猫。
“来什么?”
“一个未婚先孕的姐姐,一个娘炮的弟弟…还有一个 ‘他们都得救了!’哦对啊都装在他的肚子里得救了…那个女孩…我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撞上我的车子…这不是我的错…剩下的…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你…你又干了什么…噢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米兰德尔德瘫在沙发上,没喝完的水泼到了地上。我无辜的表情使她越过成堆的娃娃,朝我心窝踢了一脚。
“你这幅样子…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所以你才会那样质问我—啊天哪我怎么没想到—是你干的对吧!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握着正义的木槌—艾莉莎这个贱人,她把一个杀人犯带到了我家!我要打电话给警察!我要他们来抓你!”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米兰德尔德的家。亲眼见证一个正常人是怎么变成疯子是件难受的事。我发誓,要不是米兰德尔德自己说出来我压根不知道这些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我的样子一定很糟糕,艾莉莎看着我都要哭了。
“你的工作不要紧吗?”为了让她的心从我这里移开,我问起她的工作。
“她不赶我走,我也会不干的。我已经攒够钱了!”
“你真的要去亚马逊?你的妈妈怎么办?”
“她会好起来的。只要我找到了爸爸,她就会好的。我要督促他好好工作,而不是参加什么狗屁岛的俱乐部。”
“艾莉莎你说你去那是为了看能不能看到彗星。”
艾莉莎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说:“他跟彗星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张开了怀抱。我将夜晚的冰凉吸进肺里。我有没有讲过,虽然我厌恶冬天的寒冷,但是我喜欢冬天的空气。像这样,打开鼻腔让它们灌进身体,于是你就成了世上最干净的人。
我压着艾莉莎的头发。我想,我该和她一起去亚马逊。
克莱夫掏出麦克拉伦先生抱着狮子狗的照片,坐在麦克拉伦先生家的沙发上。他偷偷拿走了艾莉莎的钥匙,复制了一把。他把一周一次躺在麦克拉伦先生家的事当作对自己奖赏。离开的时候,他都会抽走一张餐巾纸。
麦克拉伦先生的茶几上码着一条火柴盒。跟克莱夫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他学着麦克拉伦先生在指甲上想划出火来。他失败了。克莱夫对此很快失去了兴致。他走到窗前伸了一个懒腰。今天晚上他该去他的薄伽丘之夜的,他难得缺席了一次。他有预感这次会少了米兰德尔德。克莱夫不知道这到底是谁干的,那是警察的事。他只用好好享受待在这间房子的时光就好了。他决定在下次的时候就跟告诉埃德加,他喜欢他,然后在和他亲爱的朋友去一趟亚马逊。
“你觉得这里的视野好吗?我喜欢从这俯瞰下面广场,特别是夜晚的。你喜欢吗克莱夫?”
克莱夫钉在了窗前,手指死死抓着窗台。外面巨幅的广告在宣传城市新开通的地铁线路。克莱夫一直盼着这条线的开通,这样他就能住在家里而不是学校。
“埃德加…”
“你应该看下面。”埃德加把克莱夫的头往下掰,克莱夫看见在黑夜中休息的喷泉,吸引着他往下跳。“你看见了什么?那个喷泉,看见了吗?它让我心情平静。尤其是做了一些从道德上不太说得过去的事之后,我就会在这站上一两个小时。克莱夫你是在紧张吗?”埃德加的手移到了克莱夫的心脏上,他的嘴唇贴着克莱夫的耳朵,好让克莱夫能清楚他的每一个字。
“我觉得彼得要被烦死了。就差那么一点,每次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抓到我了啊…急得团团转的彼得…他以为自己是个天才…活得好才是一种善…你还记得这句话吗?”埃德加抱住了克莱夫,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彼得是个好人,我不该再让他这么辛苦了,这样我就活得不太好了。你愿意帮我吗克莱夫?”
“我不知道…”埃德加一句接一句的话神奇般地解除了克莱夫应有的恐惧。大概人类在确信自己无法逃脱死亡就会变得分外镇定,以此展现对黑暗势力不屈服的姿态。所谓的,有尊严的死去。
埃德加听了,笑着蹭蹭克莱夫的脖子,把克莱夫搂得更紧了。“不,你知道的。你这个小坏蛋,你明明都知道的。”
埃德加吻了克莱夫。
叮铃铃。麦卡拉伦先生,您家的门铃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讨厌排版的作者是不是特别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