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瞧了瞧与自己不足一掌之隔的下属,眼皮悄悄一抽,身子微微向着林悉挪了一点。
“你怎么坐在这?”齐先生问他。
林悉深吸一口气,腼腆的摸头笑笑,“我刚才出去看了看电视,发现总统旁边的翻译都这么坐,所以现学现卖了。”
齐先生看了他一眼,对于林悉的话不予置评。
“不过——”林悉突然往老板耳朵上凑了凑,小声问他,“不过,齐先生,我有些事想问你。”
他说话声音极小,比起发声,更像是在老板耳边吐气。
齐先生向来高傲自负,卓尔不凡,清心寡欲,鹤立鸡群,与寻常人家相距甚远。
现如今,鹤头第一次和鸡嘴靠的这么近,当然发现有些不对头,只觉得耳朵痒痒的,身子不由的小抖了一下。
小鸡本人却没察觉,继续在他耳边吐着气、说着话,“齐先生,你知道夏秋说的一年寿命换十万元是怎么一回事儿?”
齐先生也是一时失常,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状若无恙往左边靠了靠,眼神淡然的瞟了林悉一眼,根本不在意林悉嘴里不停嘀咕的“偷偷告诉我”、“齐先生你偷偷告诉我呀”等等一系列话,缓缓的对这二人开了口:
“那是我接手当铺后,遇到的第一笔生意……”
……
那是齐先生接手当铺后,遇到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生意。
当铺外厅生意很大,每日的交易额达到百万以上,可当铺主人对这些并不在乎。因为,这些钱对于整个当铺而言,只是内厅交易的铺路石。
当时的齐先生也才十六岁,本没什么资格处理内厅事务,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还在上高中的他不得不坐上这把椅子。
估计是知道内厅易主,那位一直没有给他们分配任务。
直到一个月后,第一位客人来了。
客人是个女高中生,她今年高考结束,满怀希翼的等着录取通知书。
偏在此时,一场大火造访了她的家。
女高中生因为去学校查询录取信息,一时避开了这场火。
然而,女孩的弟弟却在火里熏伤了眼睛。
齐先生看过弟弟的照片:那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女高中生急需十万块钱给弟弟做手术,无奈之下,收到一封信,信上说让她来遗世当铺。
十万元在齐先生看来算不了什么,他大可以用女孩一年的工作、甚至五个月的工作来进行兑换。
可齐先生没有这么做。
他所需的,不是女孩的劳动、奋斗亦或感谢。他想要的,是时间——大把大把有用的时间。
还在上高中的齐先生心里清楚这做法错的,和那位所定的规矩不一致,甚至他还可能会因此遭到天谴。
可那时,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所以,他终究还是哄骗了女孩。
骗走了女孩一年的时间,然后施舍给女孩十万元。
达成交易后,齐先生拿出生死簿,对着满心欢喜的女孩点点头,轻轻着笔,在上面划了两下:“…1”。
生死簿很聪明,它自动识别那两个字,在年岁一栏快速填充上数字:
24…1=23。
南市女子夏秋氏,人间寿命二十三。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有些人已经知道我写的第一个故事其实是前段时间的爆炸案。
虽然在这个故事中,我只是描述了众多消防员中的一个,写了她死后的故事。
但是,其余牺牲的人员,他们每个人身上也都有不同的悲伤。
可是,我们追究根本的想一下,为什么这些人会牺牲,为什么他们会死?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大义凛然的精神吗?还是说,有些人不了解现场情况,为了安抚民众,为了追求效率,将这些为国家奉献的人置于危险中。
这些我们虽然难以知晓,但是,爆炸案中丧生的人数却已然让我们意识到一些问题了,孰是孰非,不是一篇文章可以涵盖的,更不是一个我能说清的。
第8章 第八章
夏秋拿十万块钱救了陆然的眼睛。
这些钱,是用她一年的寿命换取的。
很讽刺,区区十万元在过去对夏秋来说算不了什么,根本不在她未来的规划中,甚至不在她想象的困难列表中。
可这次,夏秋被这些“区区”逼上了绝路。
其实,夏秋大可以去找她曾经的父母,向他们索取这些物质上的帮助。
可她不愿这么做。
在夏秋的骨子里,隐隐还藏着曾经那位千金大小姐的脾气,骄傲、自负、恨得彻底。
一年的寿命不算什么,夏秋想。
如今的社会,随便一个人都能活到七老八十的,这短短的、一年的寿命根本不算什么……
好在,她终于保住了陆然的眼。
临去大学前,刚刚去掉纱布的陆然问她:“姐姐你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夏秋背着重重的大布包、拎着行李箱笑了笑,她弯腰摸摸男孩的头,半哄半骗道:“姐姐去修炼,去学习法术,等半年之后姐姐回来了,大火就会害怕我们,再也不敢来吃我们了。”
住院的几天陆然一直听隔壁床铺的老爷爷说《西游记》的故事,对故事里的世界很是痴迷,他一听姐姐是去修炼,连忙蹦跶起来,拍拍手道:“好好,我等姐姐回来,等姐姐帮我把大火里面的妖怪抓走,我等姐姐!”
陆然的父母在火中丧生,陆然也差点被大火灼烧眼睛,夏秋虽说的坦荡,却仍害怕会有什么不测。
房东奶奶看夏秋还有些担心,拍拍她安慰道:“你放心,这几天陆然就在这住着,等二楼弄好了,我再让他回去。”
夏秋轻轻“嗯”了一声。
她点点头,弯下腰,摸了摸陆然的头发。
男孩对她笑着。
夏秋也笑了,她一点点靠近男孩,第一次吻了陆然的额头,然后和他们告别。
这一次,她足足离开了一年。
……
林悉转述完女子的话,不禁有些奇怪:既然陆然在二楼发生了火灾,那夏秋怎么还放心让他在那住着,不怕发生什么意外吗?
他看了看女子黑黢黢的消防服,把升到嘴边的话一点点咽下去:算了,都不知道她是人是鬼,还是别问了,万一说错话,被她记恨一阵,那自己可就倒了大霉!
“你放心让陆然在二楼住?”一旁的齐先生突然说。
女子闻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火灾后,我检查了房间所有的设施电器,都没什么问题,到现在也不明白火灾的起因。不过房东奶奶说了,等二楼装修好,她会亲自检查一遍,确保安全了才会让陆然住进去。那个奶奶人挺不错的,我相信她会好好照顾陆然。”
林悉听完,没来及翻译这长长的一句话,就看见齐先生点了点头。
他心里一喜:怎的,齐先生的耳背治好了!
齐先生似乎没发现身边翻译的情绪波动,靠在椅背上接着道:“所以后来你成了消防员。”
女子点点头道:“我在大学辛苦了一整年,才终于获得转系的资格……”
……
大学生活向来是轻松而丰富的,大一的日子就更该如此。
可这话对于夏秋来说太不合适。
夏秋本身学的是文科,选的专业和消防根本沾不上边,更别提转系这回事了。
当时老师也劝她在本职工作上做好,别想着一些过高、过大的事情,毕竟在夏秋这个系里,真正转到消防专业的几乎没有。
可当时夏秋铁了心,根本不听老师的劝。
她总想着,如果以后再发生火灾,再出现事故,那自己总归可以第一时间去救别人。
于是在那一年里,夏秋没回过南市一次,一直在学校图书馆刻苦攻研消防专业课程。
偶尔闲下来,她才会和陆然通通电话,聊聊天。
陆然刚开始还不会使用手机,也不会发消息、发视频。
幸好房东奶奶会这些。
房东年纪虽然大了,可时髦、流行是样样不落下。别说玩手机了,就连电脑办公她也是会的。
自从她手把手的教了陆然,男孩便时时和夏秋联系。
他时常讲些有趣的经历,也时常说些无聊的小事。
例如“隔壁家的小黄狗生了好几个狗宝宝”,又或者“香樟树下的店铺小半月没有开门”,甚至是“今天南市大晴天的下了大雨”等等琐碎的事,都能被男孩说的一身是劲。
男孩无论谈些什么,到最后语气都会焉了下,然后问同一个问题: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家啊?
夏秋每每听到这句话,鼻头总会一酸。
可她的回答也总是那么一句:
“很快,陆然,姐姐很快就回去。”
……
最近的一次通话时一个月前,电话那头的陆然声音很清澈兴奋:
“姐姐,二楼装修好了,我马上就能搬过去。”
夏秋当时正翻着书页,闻言笑笑,“那好啊,你自己住要多听房东奶奶的话,别出上次那样的意外了。”
那头的陆然小幅度的点点头,“我知道,可……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夏秋听那孩子又有些哭咽的语气,不禁摇头。
她看看书桌上的校历,用笔在上面划了几下道:“再过一个月,再等一个月,等我考完试就回家了。”
……
夏秋一年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经过一个月的考试,她终于获得转系的机会。
消息下来的当日,夏秋就收拾好行李,踏上回家的列车。
或是心情大好,夏秋在傍晚抵达故土后,总觉着这南市处处都好的不寻常:
南市的风景好,南市的空气好,甚至连香樟大道上的那家当铺都变得好看了几分。
夏秋提着沉甸甸的行李,兴高采烈的走在路上。
也许是天色渐晚,小区的路灯却还没开,陆然担心夏秋,急急的来了电话:
“姐姐,你到了吗?”
夏秋吭哧吭哧的拉着行李箱,看了看拐角处暗影下的大香樟树,笑着说:“快了。”
“快了?”那头的男孩声音提高了些,“快到哪儿了?”
夏秋笑笑:“快到那家卖牛奶的小商铺了。”
“真的?”电话那头立刻传来“登登登”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阳台推拉门的声音。
“姐姐,可我没看见你啊?”
夏秋听他话里委屈,脑海里已显现出小男孩趴在阳台围栏上,伸着小脑袋张望的样子,颇无奈的叹口气。
她看了眼那棵暗色的、一点点飘着树叶的香樟,带了些宽慰的语气道:
“陆然,要不然你数五十下,五十下之后,你就能看见我了。”
“真的?!”男孩的声音又扬了扬。
陆然知道,只要夏秋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在第五十下出现的。
“好,好!”陆然更加兴奋,大声数着:“1;2;3;4……”
“陆然,你数慢点……”夏秋听他语气这么快,埋怨着,步履又加快了不少。
“15;16;17;18……”小男孩难得的随心所欲,速度半点没降下来。
夏秋听他数着,步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霎时,周围只剩下充满夏夜的风声,行李箱轮子的转动声,和因奔跑而加快的喘息。
“41;42;43;44……”陆然的声音依旧继续,甚至又快了一点,慌了一些,似乎极为迫切的想见她。
夏秋看着还有一段距离的香樟树,气喘吁吁的对陆然吼了声:
“陆然,你数慢点,我还没到——”
“我看见你了!”
那边的声音一下子兴奋到了极点,恍恍惚惚的,透过空气传来:
“我看见你了!”
什么?
夏秋依旧跑着,疑惑的斜上方的小区房看了一眼。
“姐姐,我看见你了!”
这次的声音更大、更清楚,清楚到连一丝电波的杂音都没有。
夏秋慢慢把视线移到香樟树上,暗色的树影旁似乎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
那人影冲着夏秋挥挥手:“姐姐,还没到五十下,我就看到你了!”
声音刚落,路灯瞬亮。
灯色暖暖,灯帽上缠缠绕绕飞舞着一群小小的虫子。
灯旁的香樟依旧轻飘飘的落着叶,悠悠扬扬的铺满整条小路。
少年面容澄净,曝光在莹莹月色下,他眼睛清透,瞬间盛满了夜光,点点映照着面前拖着行李箱、散乱着头发的女生。
陆然浑然不知女生的狼狈。
他一只手高高举着电话,一只手挥着胳膊,精致的脸上满面笑容。
夏秋盯着少年的脸,倏的顿在原处,眼睛眨了几下,似是有些茫然。
她屏气看他,像在欣赏一幅遥远山境的水墨图,久久没有喘息。
而后,夏秋像是意识到什么,呼吸开始变得不顺,猛地弯腰深深吐着粗气。
夏秋低下头,听着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一下子跳的飞快,似乎急于向夏秋证明它的存在。
她捂着心口,拼命想让它静下来。
可心脏仍旧搏动着,声音越发大了: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还是因为这绝美的夜色,又或者——
夏秋重重咳了一声,攥紧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缓缓抬头看向陆然:
又或者,是面前的这个少年……
第9章 第九章
这个暑假,应该是夏秋一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在南市的两个月里,夏秋一直忙于兼职、家教,没什么时间待在家里陪陆然。
但每天匆忙工作后,回家一见到那个少年,她便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浸润着幸福的因子。
夏秋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听别人说,他们离婚后,各自找了个带儿带女的人重新组了家庭,正美滋滋的享受这属于他们的休闲时光。
当她从邻居口中得知自己父母这些近况后,不禁有些想冷笑几声的冲动:
那两个人仅靠着法律上的约束,与夏秋保持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关联。在他们的世界里,自己的亲生女儿估计都比不上他们继女、继子的十分之一。要不然,夏秋也不会“落魄”到需要从前的邻居来关心。
房东奶奶听到这些消息,总是一脸同情的望着夏秋,用她沙哑、干枯的声音说:“孩子,要不然你把陆然移到我的户籍上吧,这样你也会轻松很多的。”
夏秋闻言笑笑,抱着一箱牛奶对她摇摇头:这孩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此时丢了他,夏秋不明白自己的以后会枯燥、无趣到什么样。
夏秋想到这,看了眼正在做饭的少年,坐在沙发上咬了口苹果道:“陆然,暑假快结束了,要不然我们出去玩一下吧。”
“好啊,”少年拿着锅铲忙着锅里的红烧肉,眼睛也没看夏秋,只笑着答道:“可是,姐姐你不要继续上班吗?”
夏秋摇摇头,“不用,我的兼职都结束了,你瞧,连工资都发了!”
她说着,屁颠颠走到少年面前,拿起手机、打开账户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姐姐现在也是有钱人了,想去哪,随便说,姐姐一定满足你!”
少年从橱柜里拿出酱油,笑着回答:“随便,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夏秋一听,叼着苹果想了想,在地图上翻找一圈,突然喊了一声:“好,就这个!”
她这一喊,不仅把嘴里的苹果掉到地上,连着少年手中的酱油也颤了几下,足足多倒了半瓶。
夏姐姐却不自知,拿着手机指给陆然看:“陆然,我们就去这,”她指着高耸入云的大山道,“我们就去黄山。”
事实证明,暑假去黄山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虽然旅行攻略上说黄山山上很凉爽,但那上山的过程简直就是煎熬。
尤其是夏秋和陆然决定开始徒步的当天,黄山的气温一下子升了小十度,弄得整条道路上都有不少人被热的打消了徒步念头,纷纷选择了缆车。
但这点热放在夏秋身上那就不算什么,甚至都算是小菜一碟。
想她刚上大一,为了凑足生活费、学费,大热天的跑到太阳底下穿玩偶服,照样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现在,夏秋是断不会为了一点享福的念头儿浪费好几百的索道费的。
“这些人体力跟不上啊,不像我们这些小辈了。”夏秋摇摇头,回过身看看后面的陆然。
陆然早已远远的被落在后面。他背着小黑包,扶腰喘着粗气。
察觉到夏秋的目光,他遥遥的冲着她笑了笑,这笑扬起一秒就掉了下来,明显是他硬生生挤出来的。
“你怎么了?”夏秋跑到少年旁边,“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陆然摇摇头,抬起胳膊遮遮太阳,“太热了……姐姐,太热了……”
夏秋摸摸陆然的额头,没发现什么异常,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