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妖不死心地再度扑上来,我打出三道新月金芒,都被那熊妖灵巧躲开。我有些忿然,那熊妖却得意地朝我笑,结果又一头撞在结界上,掉下去了。
唔,我有点怀疑壑川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那熊妖第三次扑上来的时候,被我和云繁分别打伤左右眼,嗷呜一声,又掉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掉下去,就再也没上来。
遗憾的是,壑川的军队里,没再多出几个这样讨人喜欢的熊妖。我使出浑身解数抵挡那些前赴后继试图突破结界攀上城楼的妖怪,很快就大汗淋漓,连和云繁交流一下作战心得的时间都没有。
突然,云繁对我喊了句:“我下去看看!”然后便见一道蓝影顺风跃下城楼。我向城楼下望去,只见衣袂翻飞处,一片冷冽寒光,击退了数十个围攻而上的妖怪,那是云繁的噬魂剑。
我再向稍远处望去,看见了秋槐和望遥,再往前,却是潮生、涟漪兄妹,竟连卫琮也在其中。两兄妹的衣服上、脸上已沾满了血污,潮生用左手握着剑,似乎右手受伤不轻。一个体格庞大的妖怪拿着两板巨斧向潮生兜头砍下,被潮生用剑挡住,可那妖怪天生蛮力,竟压得潮生两脚陷进了地里……
我飞身赶过去,用新月金芒打中了那妖怪的眼睛,他哀嚎不止,一对巨斧胡乱砍着。待睁开眼,眼眶里已盈满鲜血,可仍不管不顾地疯狂攻击我们。我和潮生有些招架不住,好在杜衡和褚衣及时赶来相助,才将那小山般的妖怪彻底打倒。
敌军的攻势迅猛如潮水,你打倒一个,就会立刻补上三个。在这种时候,我才真真体会到了有乌金铁甲护体的好处。
我只顾闷头迎敌,不知不觉已离了城门很远,周围亦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为了排解心中的慌乱情绪,我只好什么也不想,继续闷头投入战斗。
在打倒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妖后,我意识到不能再往前走了,便欲退回城墙下,却好巧不巧地瞥见左前方三丈开外,卫琮正被一圈手持长矛的妖怪围在中间,他慌慌张张地念着口诀,只有三三两两的火星不断从指尖冒出。而那些火星就像天边绽开的小小烟花,除了起到一些不合时宜的装饰作用外,没能为他带来丝毫抵御。
卫琮被逼到绝处,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大喜过望,可我站着没动,他又于顷刻跌入谷底,直勾勾望着我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恐惧。我别过头,却听到卫琮的一声大喊,他喊:“菱姐救我!”
我记得初次见卫琮的时候,他还只是个比蒜苗高不了多少的小娃娃,我也只有五百岁。可我第一眼见卫琮就喜欢上了这个弟弟,水灵灵的眼睛,肉乎乎的脸蛋,嘴巴还像涂了蜜似地追着我喊“菱姐姐”。他也爱跟在姐姐后面跑,最喜欢我和姐姐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提着他两脚悬空地往前跑……
这些记忆的片段,我原本早就忘了,可却在他那声呼喊后纷至沓来。我们本该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本该是相互扶持的姐弟。是啊,阿爹和金狐神君,也本该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本该是相互扶持的兄弟……
我再冷静下来时,已经救卫琮于长矛利箭之下。
卫琮拽着我的衣袖,喘着粗气道:“菱姐等我一起!”我懒得理他,他却不死心地来拽我的手臂,“菱姐,我虽然不能替我父君向你道歉,可我想替我自己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可以放手了。”
“不!你还没有真心接受我的感谢!”
我在他肩头重重一拍,道:“我真心感谢你谢谢我。”
卫琮这才放开手,颇为激动地看着我:“菱姐,我知道我父君当年对叔叔婶婶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可他一直很内疚自责……”
“内疚自责?好,好,如果他将我爹娘逼下诛仙台之后确有自责之心,又为何趁夜火烧离山?为何要将我们全家赶尽杀绝?”
“不是我父君下令放的火!”卫琮似有些懊恼,“是我父君身边最亲信的那个部下!是他瞒着父君,偷偷派手下去追杀你们的,他觉得只有将你和岚姐姐也杀死了,才能永绝后患!可后来父君知道后悔痛不已,当场就斩杀了那个亲信。”
他又来拉我的手臂,眼里是深切的期盼:“菱姐,以前我对你态度不好,那是因为我当时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做错了事不可怕,可怕的是还不敢接受和面对。父君犯的错我这个做儿子的想帮他弥补,所以我请求父君让我去不周山参加战斗,父君毁了你们一家,可这场战争却会毁了千千万万的家,我虽然不能救你们,但我希望能救救其他人。菱姐,我真的很感激你还活着,你会原谅我父君,原谅我吗?”
难为他一面忙着躲开妖怪的攻击,一面忙着来拉我,还一面忙着说这么多话,我想不被感动都有点难。我道:“虽然你这小子平日里总是一副讨人厌的自大模样,可真的遇到了紧要事,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我打倒一个妖怪,从另一个妖怪的背上跃过,很快就与卫琮离得远了,听到他还在固执地问我:“菱姐,你会原谅我父君吗?会原谅我吗?”
不会。我在心里默默道,可虽然永远无法原谅,但我却为卫琮方才说的那番话所动容,阿爹阿娘若听到了,也会深感欣慰的。
我退回到了城楼下,正见望遥从一张血盆大口中救下了秋槐,他的降魔鞭狠厉地扫过地面,激起一层骇人沙浪。
秋槐照例不领情,这次索性连一记冷眼都没丢给望遥,就又只身去对付那庞然大物。
我安慰地拍了拍望遥的臂膀,道:“其实兄弟你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凭秋槐的本事,将这些妖怪放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望遥抚过降魔鞭上的环形玉纹,叹息道:“没办法,一看到她有危险,我就管不住自己。”
我想起不小心闯入他梦中之所见,与眼前这番情景相较,甚感悲凉,遂问道:“若秋槐此生再不能忆起你,你当如何?”
望遥一鞭绊倒两个试图从背后偷袭他的妖怪,冲我笑笑:“那也无妨,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她重新爱上我。”反手打倒一个妖怪,又问我,“阿菱,你是不是对二哥有什么误会?”
我被问得一愣:“有吗?”
他了然地笑道:“你只听到二哥在梦里喊了一声‘清泽’,你可知在那之前,他已经喊了不下十声的‘阿菱’?”
我脸一热,心里豁然畅快了不少。
一记剑光刺向我胸前,触到乌金铁甲立刻消散成碎片,我反手打出冷月流星之术,将那攻击我的妖怪钉在地上。忽然之间,平地里刮起一阵大风,似有万千怨煞之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像无数只手撕扯着我的头发和四肢,要将我拉入那无边黑暗,恐惧深渊。我勉力定住心神,结出仙障抵抗那漫天沙尘。
滚滚黄沙之中,我向远处眺望,看见地面升腾起一大团黑云,一人从黑云中走出,周身幻影憧憧,那人走得近了,竟依稀似壑川的身形。他的面部藏匿于黑云之下,若隐若现,看不真切,手中一柄长剑,如受困的饿兽,凛凛震动,剑气冲天。剑到之处,所向披靡,无一人可近分毫。
我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一声大喊:“是黑灵王!黑灵王来了!”
狂风停息,黄沙消散,大家开始争先恐后地奔向城门,再无奋勇杀敌之心,顷刻之间,战势逆转,推嚷哭叫、兵器坠地之声不绝于耳。
我站在原地,进退不得,眼看乌云蔽日,兵败垂成,竟无计可施。
又一阵狂风席卷而至,我被直接抛在空中,还未来得及施法,就像被一块巨石砸中,连翻带滚地往后飞去。眼见就要撞在那城墙上,却突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手臂将我脑袋紧紧裹住。
待风定身稳,我急忙把眼睁开,看到云繁的左袖被撕裂了一个大口,我把他胳膊掰过来,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我一半感动一半好奇:“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之前都没看见你。”
云繁施了个法将衣服恢复如初,仿佛不经意地淡淡说道:“那是你眼神不好,我可一直都在你视线范围之内。”
我脱口便说:“那我也一直都在你视线范围内了?”
云繁歪着头看我,笑得有些含蓄:“是啊,你想说什么?”
我亦笑得含蓄:“我想说,你可真……”
我本来想说“你可真真是眼神比我好”,可惜没说完,头顶就压下来一团黑影,我和云繁分别往旁边让了一步,让那黑影笔直掉在了地上,黑影在完全不能动弹之前,还不忘丢给我们一个鄙夷的眼神。
城楼上锣鼓声震天,那是鸣金收兵的信号,可惜此时收兵也已来不及了,城墙外结界已破,大量敌军攻入城楼。我自垛堞前向下望,只见敌方一片银灰铠甲如风吹海浪涌向城墙,而我军却溃败如山倒。
我一边想着我军统帅现在何处,一边费力地与敌人恶斗,可惜我这一心二用的本事不过硬,稍一分心便被一掌击中后背,从城楼下跌了下去,但这一跌,没落到坚硬的地面,却落在了一片坚硬的龙鳞之上。
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放眼望去,但见地面上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剪影,高大巍峨的城楼,围城而绕的青山碧水,都变得渺小若掌中之物。
我坐在火龙的背上,鸟瞰长风城外辽阔河山。火龙扑扇着翅膀停在空中,嗓音低沉温和:“阿菱,我们又见面了。”
我莫名有种想哭的感觉:“你来得正好,我们要输了。”
火龙笑道:“不会的,你坐好了。”它猛地向下俯冲,利爪贴近地面,迅速抓起数十个妖怪,硕大的金黄色翅膀横扫敌军,亦如在战场上烧起熊熊烈火。
它飞过城楼,我一跃而下,因角度和距离没把握好,与展臂迎我的云繁撞了个满怀。
这时,又有数十条火龙掠过城楼,朝着已开始四处退散的魔军喷出赤红的火焰。火焰燃过之处,一条青龙腾空而起,霎时光华万千,化作一道青色幕墙,横亘在战场中央。原本已要退回城内的盟军大受鼓舞,重又振作精神,再次杀了出去,愈行愈远,愈战愈勇。如此盛势,此战何愁不胜?
我很想亲眼目睹最后的胜利之景,却在此时见到了满身鲜血的望遥。说是满身鲜血一点儿不为过,因为我只看到了他被红色染得透彻的衣衫,却全然分辨不出是哪里的伤口。我从云繁手里接过望遥搀扶起他时,感觉到云繁的手也在发抖。
褚衣在另一边搀着望遥,对云繁道:“我们先送他回去,你不用担心。”我觉得云繁肯定很想说“我怎么能不担心”,可他只是点点头,道了声:“有劳。”
我搀着望遥,就像拖着一个了无生气的布娃娃,我冲他耳边吼了句:“望遥,你可别死了啊。”
我以为他已经昏死了过去,可过了会儿,却听到他极微弱的回答,还带着些许释然的笑意:“我可不会这么快就死了,我的阿岚,还没爱上我呢。”
☆、碧海青天
当我站在院子里,听到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时,我就知道,我们终归是胜了。我跑出去迎接他们,与他们同声欢庆,而这一份喜悦,远非当日杀零渡给我内丹,救了我性命可比。
秋槐独自一人靠站在立柱边,看起来十分疲惫,见我朝她的方向走去,径直掉头就走。我叹了口气,不便再去打扰她。
云繁找到我,急急问道:“望遥的伤势如何?”
我本想与他开个玩笑,但见他一身疲倦之态,心中不忍,便实话说道:“不碍事,望遥这小子命硬着呢。”
云繁捏紧的拳头这才松开,牵起我的手,笑道:“若他日望遥娶了秋槐,你就得改口喊姐夫了。”
我想都没想就反驳道:“我怎么就要喊他姐夫了?应该是他喊嫂子才对。”
云繁嘴角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
我觉着有点心虚,便把自己方才那番话又默念了一遍,这才明白过来,脸不由一红。看着云繁那笑盈盈的样子,我突然就觉得,让他每天睡地板真是个英明神武的提议。
望遥的性命虽无忧,可人却始终昏迷不醒。
我坐在床边,边喂他灌下汤药边道:“望遥啊,你还是快点醒了吧,你看你都昏迷这么久了,秋槐她也没来看你一眼,你这可是昏迷得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了,还不如快点醒过来。”
云繁替他擦拭掉嘴角的药汁,轻笑道:“激将法对望遥无效,你还是想想别的。”
我于是道:“望遥啊,你还是快点醒了吧,你看你都昏迷这么久了,秋槐很可能都爱上别人了,你再不醒,秋槐出嫁了,新郎却不是你。”
云繁的手一抖,道:“你还是别说话了,我怕你把他吓得醒不过来了。”
我摆手道:“怎么会?是你心脏太脆弱了。”
这下是望遥的手抖了一下,我乐道:“你看吧,望遥都看你不过,决定醒过来了。”
云繁默默地从我手里拿过药碗,咳了声道:“我记得褚衣那儿有补充气血的灵药,你去问她要一些过来吧。”
我点头,出了门才想起今天早上褚衣把药全给了我,我给放在烈炎房里了,便转了方向,往烈炎住的厢房走去。
烈炎的屋里亮着灯火,我敲了门却无人应答,我见门微微开着,便直接走进去。烈炎不在,我只好开始规规矩矩地找起药来。翻了三四个柜子,终于找到了褚衣给的灵药,刚要出去,却见门外裙摆一闪,夜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烈炎大哥?”
她敲了几下门,又喊了几声,我以为她要走,却不曾想她和我一样,竟决定擅自走进来。门嘎吱一声,我觉得眼下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夜心一只脚已经踏了进来,我一急,变成了窗台上花盆里的一株兰花。我以前从未变过花花草草,这第一次变,竟意想不到的成功,看来在紧急状况下,人的潜能是很能被发挥到极致的。
夜心不仅自己进来,还带来了一壶酒,看样子是想与烈炎“东篱把酒黄昏后”,可惜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太对,不过夜心姑娘丝毫不在意,倒好了酒放在桌上,自己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
于是,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当我等得差不多要睡着时,夜心竟仍坐在桌边,连姿势都与之前保持得一模一样,我不由深感佩服。本以为我能体会一次兰花睡觉的心情,烈炎却在这时回来了。
烈炎初见夜心似乎有点意外,其实我也有点惊讶,本以为早上烈炎拒绝在战后与壑川和平共处之后,夜心就会离开长风,没想到她还没走。
夜心见烈炎进屋,立刻站起来,局促地叫了声:“烈炎大哥。”
烈炎颔首微笑:“还没休息?”
夜心道:“睡不着,想起好久没和你喝酒了,就特意带了你喜欢的桃花酿过来。”
烈炎拿起酒杯在指尖转了圈,略带歉意道:“我受了些伤,不宜饮酒,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夜心的脸微微发白:“伤得重不重?”
“旧伤新伤加在一起,难免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夜心低头不语,慢慢坐下,端起酒杯独酌了一口。烈炎也不说话,夜心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一连喝了三杯。不知是她酒量太差还是这酒太烈,不过三杯,就露了醉态。在她倒第四杯的时候,烈炎将酒杯从她手中夺去,道:“不要贪杯。”
夜心朝他甜甜一笑,连耳根都泛了红色。普通人醉酒,醉相大抵都不太好看,可夜心却醉若海棠,愈发明艳动人,可见是个真美人。美人醉酒,自醉得与常人不同,不仅姿态娴雅,酒后的娱乐活动也比常人高雅。记得我每每和小眉他们喝醉了,都直接“五魁首啊六六六”划拳划到天明,可夜心却对烈炎说:“我给你跳支舞,你来为我吹一曲罢。”
她随性舞了几个动作,见烈炎仍坐着不动,似乎有些生气:“你的笛子呢?”
烈炎只是道:“你喝醉了。”
夜心道:“我没醉。”说着便来拉烈炎,结果没拉动,自己先倒了下去,她这一倒倒得甚是巧妙,正好倒在烈炎怀中,跌坐在他腿上。
夜心双臂攀上他肩膀,几乎与他脸颊贴着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