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个多时辰,望遥才缓步踱回来,见了我便笑道:“你还真是坚持。”
我问道:“怎么样?”
“就如大哥所说,缔结盟约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决定派人跟着烈炎回魔界,监视他的举动。”
“派了谁?”
望遥抿嘴笑笑,指了指自己道:“不才在下,还有……”
他故意掖着不说,我却猜到了:“还有云繁?那我也去!”
望遥无奈扶额,叹气道:“就知道你要跟着去,不过你别问我啊,你去问我二哥,他同意了我就同意,他要是不同意,你哭着求我也没用。”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暗暗思忖,就算云繁不同意,我也要想办法跟着去,因为……我抬头望天,却是漆黑一片。月有阴晴圆缺,可现在,连残缺的月也看不到了。
姐姐,你知道,我很想你吗?
☆、鲤鱼精怪
关于望遥担心云繁不同意我跟着他们去魔界这一点,他完全是多虑了。当我小心谨慎地向云繁提出这一请求时,他正在擦拭手里的噬魂剑,听到我的话后连头都没抬一下,就漫不经心地道:“你要想去,就一起去吧。”
我举起手,承诺道:“我保证,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你放心好了。”
云繁顿了下,继续擦他的宝剑,没说话。就在我拼命想找话聊的时候,他突然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有望遥在,他会好好保护你的。”
我脱口而出:“那你呢?”
云繁终于肯抬头看我了,但只看了一眼,就又很快低下头,快到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眼神。
他仍不说话,我只好自己给自己圆场,笑道:“放心,在你们保护我之前,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的。那你忙,我先走了。”
快走出屋子的时候,云繁闷闷的声音忽然自背后响起:“我也会。”
我偷偷忍住笑,反手关上了门。
临走前一夜,不周山又遭到了魔军新一轮猛烈的进攻。我躲在被子里,听到外面轰轰巨响,屋子也震动得厉害。我默默数着:一个云繁,两个云繁,三个云繁……到了一百个云繁,又重头开始数。第五次数到二十个云繁的时候,外面稍稍安静了一些,我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时又被猛地晃醒。就这样忽睡忽醒,慢慢熬到了天亮。
烈炎看到我也要跟着去时,微微有些惊讶,好在他没有多问,我也懒得解释。
我们最先去的地方是荒原。荒原白狼家族不仅在魔界拥有很高的威望,与烈炎亦交情匪浅。不过一开始的时候,烈炎的这位朋友显然顾虑重重。所幸的是,烈炎是个很好的谈判高手,不仅能直切双方的利益要害,而且句句在理,字字诚恳,就像他在不周山时做的那样。加上千里光、红萼兄妹与壑川积怨已久,最后,白狼族长同意派出荒原八妖与三千精兵,以示结盟。如此有利的开局,让来之前尚心存忐忑的云繁和望遥也有了极大的信心。
***
荒原的夜晚似乎格外凉,可我不愿待在屋子里,便披了件外衫坐到鱼池边,看黑黑的水面偶尔溅起粼粼的水花。
我拿出怀里一直揣着的璎珞手链,竟觉得自己的心比这夜还凉。从不周山来荒原的一路,云繁和我说的话不超过十句,而且十之八久都是“这边天气不错”“还好”、“这边风景不错”“还好”这样无聊至极的对话,倒听得望遥乐了一路。
我正自唉声叹气,瞥见一抹红色的裙摆与我擦身而过。抬起头,看到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站在我面前,正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瞧我。
我不识她,便微微笑了笑,小姑娘也冲我笑:“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我道:“不做什么,就歇歇脚,嘿嘿。”
小姑娘“哦”了声,一双明亮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从我脸上转到手里。我下意识地握紧手链,小姑娘却突然指着手链调皮地笑道:“姐姐你的链子好漂亮,是璎珞的吧?可以给我看看吗?”
我犹豫了下,慢慢将手链递过去。小姑娘将手链放在手里反复把玩,问道:“姐姐从哪得来的这串链子?应该价值连城吧?”
我有些诧异,讪讪笑道:“一个朋友送的,再普通不过的一条手链罢了,哪里算得上什么价值连城?”
小姑娘却狡黠地望着我:“我真的好喜欢姐姐这条链子,要不这样吧,我用一样东西和姐姐你换,姐姐可愿意?”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
“对不起啊小妹妹,姐姐我呢,也很喜欢这条手链,不能和你换。”
小姑娘立刻委屈起来:“姐姐骗我,还说这链子再普通不过,肯定很贵,姐姐才不愿意和我换!”
“不是的,这手链虽然不贵,却是姐姐的朋友送姐姐的一份心意,所以真的不能和你换。”
我伸手去拿手链,小姑娘却后退了一步,握着手链的那只手背到身后,拿着白色小瓶的手举到身前,道:“我这小瓶子里装的可是好东西,姐姐问都不问一句,怎么就拒绝我呢?”
我只好无奈问道:“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迷情药水!”
“什么?”
“迷情药水!”
我汗颜:“小妹妹,我完全不需要这东西,还是……还是你自己留着长大用吧。”
小姑娘固执地说道:“姐姐你怎么不需要呢?这黑咕隆咚的晚上,你对着你朋友送的这串手链发呆,还不如把药水倒进他茶杯里!你就算把手链看出一个洞来,你朋友也不见得会喜欢上你,可我这药水只需要一点点,就能立刻让他爱上你!”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现在的娃娃,怎么懂这么多!
我板起脸,故意凶巴巴地道:“小妹妹别闹了,快把手链还给我,不然我……”我看到烈炎正朝这边走来,心里一急,作势去抢手链,“我把你丢到池子里喂鱼!”
小姑娘咯咯直笑,把白色小瓶往我手里一塞,道:“姐姐你收了我的瓶子了,我就把你的链子拿走了啊!不用你丢我,我自己跳进去!”说完就真的一头栽进鱼池里,溅了我一身水花。
我正要跟着往鱼池里跳,却被及时赶到的烈炎拉住,他道:“你留在这,我去。”接着扑通一声,纵身跳入水里。
很快,烈炎就破水而出,小姑娘正灰溜溜地被他拎在手里。烈炎松开手,小姑娘赶紧远离他,一脸不满地瞪着我们。
烈炎道:“还瞪?再瞪就把你丢进巴巫森林。”
小姑娘立即笑靥如花。
我乐道:“你别吓她。”
烈炎道:“我可没吓她。鲤鱼精淼淼,原本可不是什么善类,当初我真的差点就把她扔到巴巫森林去了。”
淼淼愤愤不平:“烈炎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我早就改邪归正了!”
我道:“那可不见的,刚才你不还想抢了我的东西就跑吗?”
淼淼昂着脖子:“那叫抢吗?明明是我和你交换的!”
我笑:“交换是双方你情我愿,你情我不愿,就叫抢!”
淼淼还待争辩,烈炎摊开手心:“东西。”
淼淼不高兴地嘟着嘴,慢吞吞地拿出手链放进烈炎掌心。
烈炎将手链给我,道:“原来是一条手链,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淼淼道:“这手链可是明武将军赠与长凰公主的,是了不得的定情信物呢!”
我揣好手链,将那瓶迷情药水递给淼淼,淼淼却不要,撇撇嘴道:“就当是我送给姐姐了,我还有好多瓶呢。”
烈炎好奇地问了句:“什么东西?”
淼淼道:“迷情……”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嘿嘿笑道:“没什么,就是一瓶喝了好睡觉的药水。”
淼淼点点头,耐人寻味地笑了笑:“对,对,喝了特别好睡觉!你们赶紧回去睡觉吧,我先走了啊!”然后就跳进了鱼池。
烈炎轻轻一笑,对我说道:“夜凉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走进庭院时,我在后面叫住烈炎,我道:“我去碧雪天潭见到了辛萝。”
烈炎“嗯”了声,我接着道:“辛萝一定很喜欢碧雪天潭,但她应该更想回来吧。”
烈炎又“嗯”了声,我清了清嗓子:“夜心虽然不错,但是我觉得辛萝更好,更适合住在碧雪天潭。”
烈炎继续“嗯”,我稍稍抬高音量:“当初黑曜要将辛萝嫁给荀奕,你就一点儿都不难过吗?你就这么不珍惜她吗?”
烈炎终于没再“嗯”了,他平静地望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正是因为我很珍惜她,我才不能将她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
烈炎转身背对我,仰头看那墨蓝色的天空,月亮刚好从一朵乌云后现出身影,庭院顿时明亮了起来,他道:“因为我给不了她我的心。”
我或许可以替辛萝问一问她想问而未能问出口的问题,但我不能改变烈炎的决定。我默然良久,问道:“能将秋槐从黑河地洞救出来吗?”
烈炎侧过头,有些诧异:“秋槐?你想救她?”
我道:“对,因为她是我唯一的姐姐。”
烈炎受的震惊不小,丝毫不亚于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他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望着我,眼里包含着喜悦,也夹杂着一丝酸楚:“秋槐已经从黑河地洞出来了,现在就在荒原。当年,是秋槐的师傅铁面银狼将她带出来的,一个月前,也是铁面银狼请求魔尊放了秋槐,让她回到荒原,陪自己安度晚年。但是阿菱,你怎么知道秋槐就是你姐姐的?”
我淡淡道:“或许命中注定,终有一天我要和姐姐团聚。”
烈炎知道我不想说,也不再过问,便道:“明天,我带你去见她。”
我道:“好,还有云繁和望遥,我们一起去。”
一阵风吹过庭院,吹落一地细碎月华,也吹落了我记忆里纷纷扬扬的槐花。
☆、花期犹在
我是在万顷桃林掩映的阁楼里见到了秋槐。她正躺卧在藤椅上,一只手轻轻放在胸口,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我将她的手从胸口移开,因为小时候阿娘总是告诉我们:睡觉时不要将手搭在胸口,因为会做噩梦。
秋槐的手枯瘦如柴,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揉搓着,可摸到的全是骨头,我心疼地掉下眼泪。
已经垂垂老矣的铁面银狼早已摘下曾经威风八面的铁面具,他坐在秋槐对面,缓缓道:“黑河地洞几乎摧毁了秋槐的身体,现在,她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再大的声响都惊不醒她。”他的声音很大,像是怕我们听不清楚。
望遥站在一旁,忽然伸手去摘秋槐的面具。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孔出现在我面前,我竟有些神思恍惚。这张清丽的脸,似乎我从未见过,又似乎我从未忘过。
一滴泪滴到秋槐的脸颊上,我以为是我的眼泪,可当我抬起头时,却发现那竟是望遥的眼泪。他有些怔忡地将面具举起来,轻声道:“这么重,戴着一定很累吧。”
我转向铁面银狼问道:“如果我将自己的修为渡给秋槐,她能快点好起来吗?”
铁面银狼道:“我已经给她渡了五百年的修为,可是没有太大起色。”
望遥道:“我可以再给她渡五百年的修为,五百年不够,就一千年,一千年不够,就两千年,两千年不够,就三千年。”
铁面银狼颇为动容:“小子,你有多少个一千年可以渡给她?”
我有些激动:“还有我!”
云繁深深看了我一眼,道:“你想她醒了,再反过来给你渡修为吗?这里有我和望遥,你不要插手。”
当云繁和望遥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秋槐体内时,我紧紧捏着手心,感受着手心的汗水由热到凉。烈炎在一边宽慰我:“别担心,用不着他们两千年的修为。”
我盯着他的眼,紧张地问:“真的?”
烈炎嘴角动了动,似乎笑了下,道:“还有我。”
好在云繁和望遥没有耗费过多灵力,秋槐就醒了过来。她茫然地望着我们,就像刚睡醒般,渐渐地,她的眼神又变得冰冷,震惊又充满警惕。
我道:“你还记得我们吗?我是阿菱,他是阿蓝,还有……”我不知道云繁当时编的什么名字。
秋槐的眼光依次落在我们身上,最后停在烈炎那儿,问道:“青龙使,你把他们带来这里是何意?”
烈炎道:“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哼,我已经不是朱雀使了,你……”秋槐的视线落到望遥手里,神色一滞,她摸上自己的脸,瞬间慌乱起来,怒视着望遥:“你好大的胆子!”起身就要来夺望遥手中的面具。
望遥将面具高举着,秋槐试了几次没拿到,不由大为恼怒,索性念起了口诀,可望遥手更快,他长臂一挥,竟将面具从窗口扔了出去,低声问秋槐道:“戴久了,不会忘了自己原来的面貌吗?”
秋槐一怔,神色既震惊又茫然。望遥原本高高举起的手缓缓放下,似想触摸秋槐的脸颊,可秋槐猛然后退了几步,望遥的手就停在半空,良久,才将五指缩回握成拳头,垂在身侧。
铁面银狼道:“秋槐,方才是这两位公子将自己的修为渡给了你,你应该好好感谢他们才是。”
秋槐看了看云繁,又看了看望遥,喃喃道:“我不需要……我不需要……”她突然掉转身,快步跑上楼。
铁面银狼带着歉意地朝我们笑笑:“秋槐这孩子脾气有些古怪,诸位莫要见怪,我上去看看。” 剩下我们四个呆呆地站在原地。
呆了好一会儿,我道:“秋槐现在这样,我们……”
烈炎道:“我会让她快点好起来的。结盟一事缺不得秋槐之力,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了,我再跟她说。”
我和云繁同时点点头,望遥却像恍然未闻,他一直盯着楼梯的转角,似乎一不小心,秋槐就会从那里下来一样。
***
让我惊奇的是,这座不大的阁楼下竟有个不小的酒窖。晚饭的时候,铁面银狼就带着我们去酒窖里各拿了一壶酒,可惜我没喝够,便在睡觉前又独自一人悄悄溜到了酒窖。到了之后,才发现没喝够的不只我一个,望遥坐在装满酒坛的木架前,身边已经东倒西歪地放了三个酒坛。
见我过来,望遥将手里的酒坛递给我,醉意熏熏地笑道:“一起喝?”
我从木架上重新抱了一坛,坐到离他不远的地方,道:“喝过的别给我。”
“对,对。”望遥嘴角的微笑化成一丝苦笑,“我有点醉了,不好意思。”
我灌了一大口酒,被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冒了出来。我自问酒量不差,只是这坛酒啊,味道太过辛辣。我小口小口咕咕喝着,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南瓜说的那句话:“你姐姐啊,当初伤势过重,那段记忆又太痛苦,所以就遗忘了。她怕是再也想不起你,想不起以前了。”
“想不起我,想不起以前了?”我紧紧将酒坛抱在怀里,只觉得嘴里的酒变得很苦很苦,“也好,也好,想不起就不会痛,不会痛就能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望遥斜着眼看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词,他喝光了手里的酒坛,又从木架上拿下一坛,举在面前晃了一圈,里面的酒洒的衣衫上到处都是。
“来,来,再喝!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望遥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所以只会在这里喝闷酒!”
“我什么都不懂?好!好!我不懂你为何忘了我!不懂我为何念念不忘!不懂你为何变得如此冷漠!不懂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对我笑一笑!”
望遥突然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表情扭曲地大口喘着粗气。而我印象中的望遥,向来都是淡定从容,连喝醉了酒都仍是一贯的风流潇洒,从未像今天这般近乎歇斯底里的失仪。我想,他大概是真的醉得厉害了……
恍恍惚惚中,有人将我抱了起来,又将我放下,还给我盖了一床被子,我热得不行,手脚并用地乱踢乱抓,折腾了一会儿,热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丝丝清爽的凉意,于是我满意地继续睡觉……
半夜里醒来时,口干舌燥,头也晕乎乎的,我爬起来喝了一大壶茶,走到外面透了透气,才觉得好受了不少。正准备回房时,突然发现自己手里一直紧握着一枚玉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