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鬓影有些恼火,但为了安抚玄奚,她仍然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少主,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吧。你以前几乎事事顺着我,现在就这一件事,也请你答应我好吗?”
玄奚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他有些古怪地笑了下,摇头道:“只这一件事,我绝对不会答应。”
鬓影叹道:“那好吧,如果你执意不答应,我又怎能安心离开?我可以不走,但我好不容易找来了能恢复容貌的法子,我不想半途而废。”
玄奚望了眼被绑住手脚的暮穹三人,道:“不,‘偷天换日’之阵太过凶险,你不要冒这个险。”说罢拉了鬓影的手就要往外走,“把他们带回黑河地洞,我们先离开这里。”
鬓影怎么肯依,甩开玄奚的手,逼问道:“难道你希望我永远顶着这张被毁容的脸?你说不在乎我的容貌,可我在乎!你就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玄奚坚定地说道:“我可以为你想其他的办法,但我绝不同意你用此术!你现在就和我去见父王!”
鬓影估计没料到玄奚如此难以被劝服,突然扬手一掌打在玄奚左肩。玄奚悴不及防地跌了个趔趄,他捂着左肩,难以置信地瞪着鬓影:“你对我下手?”
鬓影只冷眼看着他,不以为意:“我说过,无论如何,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成功,任谁都不能阻止!少主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要妄动,否则我也不确定我是否会再下狠手。”
玄奚可能是高估了自己,又或许是低估了鬓影,他立刻又冲过来拉鬓影的手。鬓影广袖一挥,一道紫光缠住了玄奚的手和脚,可玄奚虽然体弱,但到底还是有些法术,解开了鬓影的束缚,想以同样的方法困住对方。可鬓影三两下就又将玄奚制服,玄奚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和暮穹靠在了一处。
这时,暗室外一阵嘈杂,大免带着几个侍卫破门而入,杜衡竟然也在。他看到玄奚,急忙走过去。大免叫道:“鬓影城主,你好大的胆子!”
鬓影还没任何动作,玄奚却大叫道:“抓住她!”几个侍卫一起冲向鬓影。只见鬓影衣带翻飞,如一缕紫色轻烟,轻巧地晃了过去,就要夺门而出。
杜衡解开了困住玄奚的法术,在门口截住了鬓影。玲珑见状立刻上来帮助鬓影,大免也加入了进去。这暗室本就不大,他们竟还能伸展开手脚你来我往地打着,我深感佩服。鬓影的法力不弱,可惜比杜衡还是稍逊一筹。当杜衡和大免将她牢牢制住的时候,她怒极反笑:“我可没做错什么事,杜统领不去支援战事,怎么反倒在这里与我过意不去?”
大免道:“鬓影城主做没做错事可轮不到我们置喙,一切但凭少主做主!”
玄奚慢慢走到鬓影面前,脸上平静如水。鬓影定定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但眼角已隐隐沁出了泪花。
玄奚伸出手,似怜惜又似憎恨般掐住鬓影的下巴,闭了眼说道:“从今往后,你再不能骗我,也再不能离开这里。”
鬓影眸中第一次闪过惊惶之色,玄奚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而是转头问大免:“你们怎么过来了?”
大免道:“玲珑姑娘拿着白虎使的令牌去黑河地洞要人,我心里有些疑虑,就去禀报了青龙使。青龙使派了杜统领与我一同寻人,然后找来了这里。”
玄奚皱着眉不言语,大免试探着问:“少主,要不要找白虎使……”
“不用!”玄奚打断大免的话,看上去竟有些畏缩,“不用去找白虎使,我们走吧。”
鬓影被玄奚带走了,暮穹他们也被重新押回了黑河地洞。我与小眉在约定的地点集合,小眉惋惜道:“虽然救了师傅他们一命,但还是没能救他们出去。”
我安慰道:“至少他们待在黑河地洞,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小眉看着我,倏尔笑道:“是啊,烈炎可是又帮了我们一个忙呢。既然雪熙也见了,我们还是赶紧回仙界吧。”
正欲离开,我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过。她走得那样急,连裙摆被带刺的灌木刮破了都没有察觉。
☆、青龙之死
夜心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焦躁不安。她时不时望一眼周围,像是期盼谁来,又像是提防谁来。当褚衣一出现在院子里,她便如临大赦般迎上前。
褚衣有些惊讶:“夜心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夜心在她耳畔小声说了什么,褚衣更加惊讶,低声说道:“进去再说。”
我和小眉也尾随她们进了屋里。
褚衣请夜心坐下,可夜心心神不宁,刚坐下又站了起来,几番欲言又止。
褚衣道:“夜心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浪费时间。”
夜心深吸了口气,问道:“烈炎大哥他,他身体可有不适?”如此一问,我和褚衣一样,都是吃惊不小。我想起在广陵时,叶柄说烈炎的身体之前就已受到了损害,不禁更为惊讶,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褚衣道:“青龙使在卫都时,可都是夜心姑娘常伴身侧,何故有此一问?”
夜心低下头,声音小如蚊吟:“是啊,正因为我常常陪着他,才有机会下手。”
褚衣大惊失色:“你这是何意?”
默了会儿,夜心似乎下定了决心,抬眸缓缓说道:“烈炎大哥中了虫花剧毒,是我日积月累,在他饭食里下的毒。为了不被他察觉,我每次下的量都极少,可累积得多了,他虽然感觉不到什么异常,但是元气渐渐消损,终有一天会被拖垮。”
听完,褚衣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杜衡推门而入将褚衣从惊愕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夜心见了杜衡,脸色愈发难看,终于忍不住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
杜衡黑着脸,他虽不能说话,但全身散发的戾气已将他的惊怒展露无遗。
褚衣喝道:“你为何这么做?”
夜心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有些木讷:“从一开始哥哥让我接近烈炎大哥,就没安好心。我之所以远离家乡,陪在烈炎大哥身边,就是为了下毒,就是为了害他有一天法力尽失。”说到这她突然凄婉一笑,“我就快做到了。”
褚衣气得脸色铁青:“你哥哥敖胜?好啊,青龙使对水妖一族有恩,待你们兄妹不薄,你们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不是的!”夜心慌忙辩驳,“哥哥本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若不是……若不是受了白虎使的胁迫,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白虎使?我脑中嗡嗡响着,一时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褚衣和杜衡倒抽一口凉气,褚衣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此事与白虎使何干?事关青龙使安危,你既然来与我们坦白,就莫要再藏着掖着,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一点一滴都告诉我们!”
夜心咬牙道:“白虎使以全族的性命胁迫哥哥,让他将我安插到烈炎大哥身边,然后教我如何下毒,如何用量。我本以为四大魔使同为魔尊所器重,其中又以青龙、白虎二使最为位高权重,是以白虎使想用下毒的法子制住烈炎大哥,以巩固他自己独大的地位。有一次我去见白虎使,无意间偷听到他说什么玄蜂和九婴,说什么‘血契盟约’,当时我并未在意,直到后来朱雀使和玄武使相继出了事,我才又想起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褚衣和杜衡面面相觑,褚衣嗓音有些喑哑:“你真的听见白虎使说的是‘血契’?”
夜心肯定地点点头,褚衣却似恍然大悟般喃喃说道:“原来如此,难怪白虎使会劝魔尊将墨丘的囚犯押往王城……”
她没再往下说,但我已然明了:难怪墨丘的妖将会在半路遭到玄蜂伏击,难怪玄蜂会出尔反尔对他们痛下杀手,难怪螣蛇一族的首领荀奕会突然来王城,难怪只有辛萝才能令那株三色堇开花,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一只手在背后暗暗操纵!壑川是蓄谋已久!
褚衣冷笑不止:“好一个白虎使,他可真是用心良苦!为了排除异己,灭掉其他三位魔使,连‘血契’这种绝对禁忌之术都敢用!与玄蜂和荀奕订立‘血契盟约’,他就不怕万劫不复吗?”
“不是。”
“什么不是?”
夜心道:“要让玄蜂和荀奕拱手听命,白虎使还不至于动用‘血契’这种禁术。”
褚衣诧异:“那你说的‘血契’是?”她突然抿着唇不说了,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消弭殆尽,她试图用眼神让夜心否认她此刻心里想到的那种可能,可惜未能如愿。
“你猜的不错,与白虎使订立‘血契盟约’的,是四大凶兽之二的梼杌与穷奇。”
褚衣失声叫道:“他是不是疯了?与四大凶兽订立‘血契盟约’,代价有多大,他不知道吗?”
夜心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神色凄苦:“梼杌与穷奇助他登上魔尊之位,但要黑河地洞所有关押的囚犯以及魔界从长风途径环宇山脉到卫都,包括荒原、若水在内的近三分之一的土地。”
褚衣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白虎使竟然答应了?黑河地洞关押的囚犯,不仅仅是仙凡两界抓来的战俘,还有魔族啊!连朱雀使和玄武使也关押在里面!他还要把魔界最辽阔富饶、群妖聚集的地方也让给梼杌和穷奇?让二兽统治,无异于将我们的兄弟姐妹置身于水生火热之中!他怎么忍心?”
“因为一旦统一了三界,仙凡二界都是白虎使的领地,划给梼杌和穷奇的那片土地,在他眼中又算得上什么?”
这时,杜衡忽向褚衣打了个手势,褚衣便与他手掌相握。两手分开时褚衣已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她打量着夜心,就像从未见过她一般:“白虎使这么重要的秘密,就算是无意间偷听到,你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既然白虎使以水妖一族全族的性命相要挟,你又怎会将下毒之事告知我们?你不是夜心,那你到底是谁?”
这下反倒是夜心吃了一惊,她躲闪着褚衣和杜衡逼视的目光,心里的恐惧和慌乱都写在了脸上。
褚衣冷笑了一声:“白虎使最重要的秘密你都告诉了我们,难不成你的真实身份是比这还要重要的秘密?”
夜心叹息着道:“白虎使壑川是我的哥哥。”
褚衣和杜衡对视一眼,狐疑道:“白虎使确实有一个小妹,但是很早就死了。”
夜心轻轻摇了摇头:“你们以为我死了,其实我并没有死。我就是夜心,只是不是敖胜的妹妹,而是壑川的妹妹。”
夜心这么一说,我细细看来,她的眉眼确实和壑川有几分相似,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杜衡神情复杂,褚衣则颇有嫌恶之色,问道:“你方才说梼杌和穷奇要助白虎使登上魔尊之位,你可知白虎使的计划?”
夜心肯告诉褚衣和杜衡这么多已是难能可贵,怎么可能还将壑川如此重要的计划透露?果然,夜心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并不回答。
褚衣亦觉察到自己这么问有些鲁莽,遂放轻语气道:“等青龙使从松霞殿和魔尊议事回来,我自会告诉他一切。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再帮着你哥哥害青龙使,我暂时不会将你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和魔尊议事?”夜心有些迷茫,“你说魔尊召烈炎大哥去了松霞殿议事?”
褚衣讥诮道:“是啊,还有你亲爱的哥哥。”
沉默了会儿,夜心突然从位子上跳起来,拽住褚衣的胳膊,急道:“魔尊已经被哥哥软禁起来了,哪里会召烈炎大哥去松霞殿议事?”
褚衣和杜衡大惊,褚衣扣住夜心的手腕,眼里寒光一闪:“你说什么?白虎使软禁了魔尊?”
可夜心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对褚衣的话充耳不闻,褚衣又问了一遍,夜心猛然惊醒:“一定是哥哥要对烈炎大哥下手了,我们快赶去松霞殿!烈炎大哥身中剧毒,根本不是哥哥的对手!”
褚衣和杜衡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动身赶去松霞殿。夜心本来也要一同前去,可硬是被褚衣强制留了下来。这个时候不该暴露夜心的“叛徒”身份,或许以后,还需要她“通风报信”呢?
我和小眉跟着褚衣、杜衡赶到松霞殿,可殿内静悄悄一片,哪有烈炎的影子?问了几个小妖,才有一个说是听到青龙使和白虎使去了旋天门。
旋天门位于王城近郊的西铭山内,是推选历任新魔尊的比试之地。但见浓黑暮色里一座巨大的汉白玉牌坊,刻有“旋天门”三个黑色大字,牌坊后有一开阔平地,像是硬生生在山里挖出来似的。平地中央筑有一处高台,高台四边还插着五色彩旗。
绕过高台,却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黑影。鲜血浸湿了他们身下的土地,只有两三个还在痛苦地挣扎着。褚衣和杜衡奔过去,褚衣扶起其中一个,问道:“青龙使呢?”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青”字,身子便一阵抽搐,再不能言。褚衣又扶起第二个,他的五官已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伸出一根手指,断断续续地说道:“在那边……悬崖下面……”
我幻化成人形,站在悬崖边往下望,只见一片茫茫迷雾,看不清崖底。
身后传来褚衣惊讶的喊声,我回过头,截住她的话,道:“待会再向你们解释,我们先赶紧下去。”
来到崖底,越过低矮的灌木,我一眼便看到烈炎静静地躺在地上,半边身子已被血水染成了黑色。我只觉耳边嗡嗡直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烈炎死了。
☆、金狐内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直到小眉的一声“他还没死”,我才敢睁开眼去仔细看看烈炎。他的脑袋耷拉在肩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满是血污的手也近乎白得透明。
杜衡撕开烈炎血迹斑斑的外衫,里面是一件铁绿色的铠甲,铠甲靠近胸口的位置还有几道裂纹。我在宝物鉴赏书上看到过烈炎穿的这件护甲,相传是黑灵王所铸的乌金铁甲。看得出乌金铁甲为烈炎挡了致命一击,救了他一命。
“你们怎么没反应?”小眉拼命地摇着烈炎,恼怒地瞪着杜衡和褚衣,“他还没死,你们赶紧救救他啊!”
杜衡和褚衣皆面如死灰,褚衣道:“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青龙使的内丹已损,很快就会元神俱灭的。”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烈炎,内心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他会醒过来的,他会醒过来的……我不能相信,强大的烈炎,会就这样死去。
我瘫坐在地上,麻木地问道:“是不是烈炎死了,就没有谁能制止壑川了?”
“魔尊被软禁,四大魔使如今又只剩白虎使一个,这魔界,便是壑川的魔界了。”褚衣闭上眼,悲痛似这崖底化不开的浓雾,“神魔大战正在紧要关头,壑川若以魔尊之名临危受命登上魔尊之位,自不会有反对之声,因为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壑川一手操纵的阴谋。从今往后,怕是不止仙凡两界,就连魔界,也会因梼杌和穷奇的重现而无安宁之日了。”
“如果现在我把内丹给烈炎,他是不是就能活过来了?”
褚衣惊讶地看着我:“当然不可以!青龙使修为深厚,你我的内丹都根本救不不了他!”
我道:“可我是上古仙狐一族,我的内丹也不可以吗?”
小眉的脸发白,嘴唇也在微微颤抖:“你别傻了,除非拥有非常强大的法力,否则只有龙族、凤族和仙狐之王金狐一族的内丹才能将涣散的元神凝聚。你虽是仙狐一族,但你是黑狐,不是金狐。”
我淡淡道:“我是金狐一族,我父亲是现任金狐神君的胞弟。”
小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我又对褚衣说了一遍:“把我的内丹给烈炎,他就能活过来了。”
杜衡忽然按住我的手臂,抿着唇摇了摇头。
我道:“现在只有我能救烈炎,而我救烈炎,不单单是救了他一个。”
杜衡见我态度坚决,又望向褚衣,褚衣沉默着低下头,我却不懂他们的意思。我急了:“不要再犹豫了,再拖下去,就算有了金狐内丹,也救不了烈炎了。”
小眉道:“阿菱,你没必要牺牲自己,烈炎的死与你毫无关系,就算你救活了烈炎,他也不一定能阻止壑川,阻止梼杌和穷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