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炎盯着那红色的火苗,现在炭火因燃烧信纸而跳跃出点点火星。默了会儿,烈炎突然抬头看我,问道:“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我莫名有些恼火,难道我还会说“不能”吗?可我不好发作,只有些气闷地点了点头。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烈炎竟然带我来到了玄冥冰窖,他曾说的爷爷被关押的地方。
玄冥冰窖并非真的是冰窖,而是黑乎乎、湿漉漉的地牢。地牢的看守众多,而且个个生得高大威猛、魁梧异常,连高个的烈炎也只刚到他们的肩膀,更别提我和小眉了。我敢打赌,只要他们不低头,我无声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根本不会发现。
走到一扇幽闭的铁门前,烈炎将手放在贴在门上的封条上,那封条上的符印立刻攀上他的手臂,然后像一条红蛇般缠绕住他的全身。符印消失后,铁门就自动打开了。
烈炎走进门,我也跟着走过去,小眉再一次拉住我的衣角,扭捏了会儿,道:“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进去了,就在门外等你。”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害怕吗?还是跟我们一起进去吧。”
可这次小眉倒很坚决,坚持留在门外。
烈炎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放心吧,她在外面很安全。”
烈炎这么说,我也只好放心了,深深吸了口气,迈进了大门。
铁门内的空间很狭窄,但是四角燃着火把,倒是比外面干燥明亮得多。我走到烈炎的身边,看到了明晃晃的火光下,一座端坐的人形冰雕。冰雕与我们之前划出了一条红色符印连成的界线,烈炎站在界线一丈开外,默默地看着那座冰雕。
“爷爷……”
烈炎低低唤了声,声音微微沙哑,我也不禁难过起来。虽然烈炎的爷爷与我只有数面之缘,但和蔼可亲的印象,却是一直留在我脑海。我第一次,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了烈炎的无奈与痛恨。我不自禁朝前走了一步,烈炎忙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拽回来,“危险!”
我忽然觉得那冰雕动了下,惊呼道:“烈炎,你爷爷好像醒了!”
烈炎的回答却很平静:“再过两个时辰,冰就会融化,爷爷会有半个时辰的苏醒时间。”
我诧异地望着他,问道:“每隔多久你可以来看你爷爷?”
“五十年。”
五十年才能有半个时辰的相处时间!许是烈炎的苦痛传染到了我,我觉得心也隐隐抽痛起来。
我记得以前向他询问爷爷的事时曾被冷漠地拒绝过,此时我又忍不住厚着脸皮问道:“为什么你是青龙使,你爷爷却会被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连你都无计可施?”
烈炎依旧沉默,可能最后还是会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想说。”可我心里却急得跟猫抓似的,我想好了,若这次烈炎还是拒绝,我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威逼利诱,将我们几百年的情谊(虽然中间断了好多年)搬出来,我料想烈炎肯定也不会和我这样耍无赖的姑娘家一般计较,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就在我计划好了接下来的步骤时,烈炎却说道:“因为爷爷,是前任魔尊。”
我失口叫道:“你爷爷是前任魔尊烈无殇?”说完就觉得太没礼貌了,立刻补了一句:“原来,你爷爷是前任魔尊啊。那,那你怎么没被关押起来?”问完觉得还是太没礼貌,又改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说,你爷爷是前任魔尊,照理说黑曜也不应该对你委以重任,他不怕你有异心吗?怕你有异心的话,最好不是把你也关起来吗?”
说完了才发现烈炎已经靠着墙坐了下来,我也跑到墙边坐下,求知若渴地望着他。
烈炎回望着我,突然咧嘴一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啰嗦?”我脸一红,记得从小到大,我被不止一个人说过不止一次“啰嗦”,被阿爹说过,被姐姐说过,被云繁说过,可见有时候我确实是真的啰嗦。可我死要面子,嘴硬道:“什么叫还是?我,我很少啰嗦的好吗?再说了,我就问了你几个问题,哪里算得上是啰嗦了……”
烈炎仍笑着看我:“以前在不周山认识你时,你就挺啰嗦的啊。”
见烈炎搬了旧账,我不由脸更红了,坐正了身子不再看他,但嘴上仍是管不住地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断和见解,说着说着觉得身边完全没了动静,我扭过头一看,烈炎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我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又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发现他真的是睡着了之后不由有些泄气,也只好调整了下姿势,学着他的样子靠着墙闭目养神……
不知睡了多久,我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发现烈炎仍自睡得沉时,我不由松了口气。这时,不远处的冰雕开始融化了,很快,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满头银发、骨瘦如柴的老人。
烈无殇的眼皮跳动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虽已冰封许久,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无比,就像是从雪地里被掘出的利刃,虽历经风霜,却寒光不减。
他的视线扫过烈炎,又落到我身上,似乎很是惊讶,“你是?”
我与烈无殇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次,还是在三百多年前的不周山,想他能记起我实在是不太可能,但我还是这么说道:“前辈好,我叫阿菱,是当初烈炎住在不周山时结识的朋友。我和前辈当时见过一次面的,不过您应该不记得了,嘿嘿。”
看烈无殇的表情他确实是想不起来了,但还是微笑着点点头,问我道:“阿炎带你来的?”
我亦微笑着点点头。
烈无殇沉吟道:“阿炎这孩子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看我呢。”
我有点尴尬,不知如何接这话,只好一个劲儿地微笑。笑了一阵,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道:“烈炎他睡着了,我把他叫醒啊。”说着就要伸手去推烈炎。
“不用了!”
我诧异地看向烈无殇,他笑道:“让他睡吧,估计他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这爷孙俩五十年才能见上一面,不想孙儿睡着了,爷爷却不愿叫醒,真不知该说他们是不懂时间的宝贵,还是爷爷太疼惜孙儿了。
不过先不把烈炎叫醒也有好处,有些事情,他不愿意告诉我,我可以问他爷爷嘛。但是突然打听这些与我无关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就在我万分纠结的时候,烈无殇却突然问道:“阿菱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如果可以为你解答,老夫非常乐意。”
我既佩服又感激,便把我原先问烈炎的那些问题一股脑儿全问了。
烈无殇一直面带微笑地听我说完,待我说完,他的笑容也渐渐退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你说的不错,因为我的身份,阿炎本不可能得到现任魔尊的重用,只不过直到阿炎快成为青龙使时,黑曜都不知道他就是我烈无殇唯一的孙儿。当他知道时,已经为时已晚。阿炎曾为魔界的安定立下过赫赫战功,被许多魔族元老所器重,也为众多将士所倚赖,可以说,他的羽翼已丰,黑曜无法因一己之私动摇他的权位,而且黑曜自己也知道,他要稳定魔界内外,甚至实现他的三界一统,都需要阿炎为他冲锋陷阵。黑曜依靠阿炎的能力,却也忌惮阿炎的身世,哪怕阿炎不是我的孙子,黑曜也会担心他功高盖主。所以,黑曜便将我关押在这玄冥冰窖,以我的性命挟制阿炎,让他替自己卖命,也让他不敢图谋不轨。”
原来如此!我望着烈炎睡梦中依旧紧锁的双眉和紧握的双拳,不禁有些心酸。
“那当年你们是逃到了不周山吗?为什么后来又要搬走呢?”
“当时黑曜打败了我,即将继任魔尊之位。本来新魔尊即位,老魔尊退居是一直以来的惯例,我虽答应黑曜放弃一切权位隐居荒原,他却并不相信我。他杀了我的儿子儿媳,我带着当时还年幼的阿炎逃出魔界,来到了不周山。我从没想过回去找黑曜报仇,因为我的手上,也曾经沾满了其他同族的鲜血。”
烈无殇闭上眼,似乎极力不去想那段腥风血雨的岁月,苍老的脸上更添几许憔悴,“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阿炎身上,不是希望他重回魔界重蹈我的覆辙,而是希望他能在不周山强大灵气的熏陶下,远离那种残暴的生活。可惜,阿炎却一心想要回去,他说他生是魔族,就应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或许他想回去替父母报仇,或许他只是想建功立业,他从小就是一个不喜欢将心思表露在外的孩子。我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但我无法强迫他。但是现在我却在想,或许当时我不该让他回来,而是强迫他留在不周山,那样的话,说不定现在他就能娶到一个像你一样的姑娘,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了。”说到最后,烈无殇像个老顽童般朝我调皮地笑了笑。
我哈哈哈干笑了三声,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也许现在的一切,就是烈炎真正想要的。”
烈无殇没再打趣我,而是又接着问道:“现在外面三界的情况如何?”
我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知道的神魔两界交战的情况说了,甚至还说了翡璧之心重现九州之事。我曾听暮穹说过,前任魔尊不喜战乱、主张与仙凡二界修好,不比黑曜的凶残暴虐、野心勃勃,是以对烈无殇又存了一份敬意。
烈无殇听完默然良久,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问了句:“阿菱姑娘,你对阿炎可有怨恨?”
我一愣,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不瞒前辈,我对青龙使确实存着一丝怨恨之心,为着这场涂炭生灵的战争,也为着我奋勇抵抗魔军的同族。但每每与烈炎在一处,我却很难将他和青龙使连在一起,仍把他当做我的朋友,可能是我从未亲临战场,从未与魔军正面交过手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烈炎不曾像其他魔将那般屠杀战俘。
“我以前想不明白,烈炎这样的性子,既非狠毒专横,又颇重情意,为何会成为黑曜扰乱三界平衡、掀起腥风血雨的得力助手?可是刚才听过您的那番话,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烈炎,甚至可以说是对他的过去、对他真实的想法一无所知,或许他是为着您的缘由不得不听命于黑曜,但或许他确实想建立一番功业,甚至成为新一任的魔尊。但不管怎样,我相信倘若烈炎真的登上了魔尊之位,绝不会是像黑曜这样的妄想吞并仙凡二界,而是像您这样,愿意维护三界世世代代的和平。”
烈无殇听完这番话,发出一声洪亮的大笑,一双寒光凛冽的眼睛透出新阳拂面般明媚的光来:“阿炎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生之所幸!哦,你醒了?”
我看向烈炎,他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此刻淡淡地望了我一眼,起身朝着烈无殇叫了声“爷爷”。我不知为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一旁听着他们爷俩闲话家常般的聊着,竟也觉得无比开心舒坦。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烈无殇再次被冰封起来,我最后看到的,仍是他微微带笑的和蔼面庞。
☆、雪地蜘蛛
从玄冥冰窖出来后,烈炎就一直没说话,沉默地走在我和小眉的前面。半路上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自九天之上飘零而下,落在我们的头上,恰似在发上戴满了珠玉。
我和小眉说说笑笑,她却突然神情严肃起来,问我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侧耳听了听,疑惑道:“哪有什么声音?”我见烈炎仍顾自朝前走着,笑道:“要是真有什么声音,烈炎该早就听到了。”小眉半信半疑,但见烈炎没有任何反应,倒也放下心来。
走了没几步,我却也听到了一种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不由警觉起来,对小眉道:“刚刚我好想也听到了。”
小眉立刻恐慌起来:“是吧是吧,我就说嘛,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我被她说得有些害怕,忙叫住了烈炎。
烈炎听到我的叫声立刻回过头来,可他还没开口,脸上已现出一丝惊恐,我本能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却在只看到一片黑影掠过的情况下被什么东西牢牢箍住高举起来!我在一阵嘶叫声中听到烈炎高喊的一声“阿菱”,接着看到了将我举起来的那个庞然大物,竟是一只硕大无朋的蜘蛛!通体雪白,毛发丛生,连八只粗壮的长肢也是白色的。我和小眉各被蜘蛛的两只长腿钳住,被它举过头顶左摇右晃,晃得我头晕目眩,直欲呕吐。
一道金光击中了蜘蛛钳住我的那条腿,蜘蛛非但没有放开我,反而将我箍得更紧,我觉得自己的肋骨都快要被勒断了,只能勉强聚集仙气护体。我不断被左右甩动,眼前的景物都是一晃而过,只能看到烈炎一抹玄色的身影和缭乱的光芒……
突然,那蜘蛛猛地松开我,却是将我摔向了地面,幸得烈炎身手矫健接住了我,我才得以安安稳稳地踩实了地面。我抬头一看,见小眉仍被蜘蛛钳制住,此刻再不奋力挣扎,就像个软软的木偶娃娃般任它摆弄,心中大急。烈炎将我拉至身后,肃声道:“你待在这里别轻举妄动,我去救她!”说罢纵身一跃,跳到了那蜘蛛头上。
烈炎斗蜘蛛,中间还夹了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小眉,看得我胆战心惊,一会儿担心蜘蛛伤到了烈炎,一会儿又担心烈炎不小心伤到了小眉。好在烈炎渐渐占了上风,最后直接打折了蜘蛛掐住小眉的两条腿,抱着小眉跳到了我面前。那蜘蛛被烈炎所伤,魔性大发,竟又生出数条腿来,嘶吼声震得地动山摇,连雪都似乎变成了它的利器,像一支支箭镞般朝我们迎面刺来。
烈炎带着我和小眉跳出十几丈开外,只来得及抛下一句“在这等我”就又迎着蜘蛛而去。我只好将一句“小心点”默默咽了回去,拍了拍小眉的脸颊,又给了她渡了些灵力。好在小眉很快就醒了,只是脸色煞白,连目光都有些呆滞。她呆呆地看着我,半晌才要哭不哭地问了句:“那妖怪呢?”
我努了努嘴:“还在打着呢。”
小眉将身子缩成一团,只盯着自己的脚,过了会儿脸上慢慢有了血色,才叹了口气,道:“我阿爹阿娘就是遭了蜘蛛精的毒手,所以我从小就特别怕蜘蛛。”
我还未及反应,就听不远处一声“轰隆”巨响,那蜘蛛仰面倒了下去,十几条腿抽搐了几下,就蜷缩在一起一动不动了。可烈炎立在雪地里,也是一动不动。我和小眉急忙跑过去,正巧烈炎缓缓转过身来。我见他脸色不好,想是刚才耗了不少元气,便欲伸手去扶他。可他只轻轻拂开了我的手,笑着道:“我没事,没想到这里也会有雪地山蜘蛛,而且竟如此难对付!”
小眉正色道:“蜘蛛精就没有好对付的!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蜘蛛了!”
烈炎道:“那倒也不是。”
小眉有些激动:“怎么不是?反正在我眼里,连四大凶兽都不如蜘蛛可怕!”
我见烈炎还欲说话,忙道:“哎呀,你就别和她辩这个了!她咬定了的事情,你期待她改变想法,还不如期待这广陵的雪全变成金子!”
烈炎和小眉都笑了起来,我道:“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别又再碰见一只蜘蛛。”
小眉道:“是啊是啊赶紧走,别留在这儿了!”说着已小跑了起来。
我在后面喊她:“你别跑那么快,小心前面雪地里又蹿出一只大蜘蛛来!”
这时,我忽然觉得身后有异样,一回头只见那蜘蛛竟又活了过来,举着一对螯肢直直朝我们刺下来!
烈炎快速结了赤色的困兽之印,可那蜘蛛的螯牙竟径直穿过了封印——
我没想到,估计烈炎更是始料未及,强大的赤色困印此刻竟然毫无作用!就在蜘蛛的螯牙即将刺中我们的瞬间,烈炎反身护住我,带着我跃出三丈多远。一条青龙倏地环绕住我们,接着扑向那仍张牙舞爪的蜘蛛。青龙像一柄青色的宝剑穿透了蜘蛛的身体,那蜘蛛瞬时化作了无数碎片散落在空中,很快连碎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惊魂未定,直到烈炎在我身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我才猛然清醒,这才发现烈炎的背上有一道被蜘蛛螯牙划伤的长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