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出不周山不久,有一无名山谷,山谷西侧有一断崖,乃戾气汇聚之地。当年战神腾冥押送瘟魔前往锁妖塔,途径此地,瘟魔奋力挣脱,逃进谷里。在断崖边,瘟魔与腾冥激战多时,终是败下阵来。他不愿被关进锁妖塔中受天雷地火之刑,失去永世自由,遂投身断崖而死。瘟邪之气从此便充溢崖下,久久不散。谷中原本草木茂盛、鸟语花香,如今却是寸草不生、空无活物,崖中戾气更是会销筋断骨,连坚硬的岩石坠入其中,都会被腐蚀消融。
而我决定去的地方,便是这山谷断崖。
我趁着小莲和影魔不留神之际,猛然停住,扎头往谷中飞去。影魔大喝一声,即刻与小莲追随而下。
我在断崖边停住,一手将翡璧之心悬在断崖上空,一手示意他们不要往前:“这崖中乃瘟魔所化之戾气,这块石头掉进去,很快就会化成一滩水。你们要是想让我完璧归赵,立刻把辛萝带来见我,我们一人换一物。”
小莲身体僵直,狠狠瞪视着我,切齿道:“你疯了?”
影魔努力放松语气,但仍是难掩愤怒紧张:“好,我现在就带辛萝过来,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拍了拍小莲的肩头,飞出了山谷。
小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和手里的翡璧之心,似乎生怕一不注意,我就会将翡璧之心扔下去。
“你何必如此?”小莲试着劝我,“这块石头虽是宝物,于你却是无用,你把石头交给我,也算物归原主,我立刻就放了你朋友。”
原来小莲他们还并不知晓我已经知道了这块所谓“宝物”的秘密,我也懒得多费唇舌,只是回道:“谁知道呢?言而无信、凶残多变不是你们的天性吗?”
小莲也没再接我的话,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很快,影魔带着辛萝回来了。
辛萝急切而担忧地望向我,神情里还有一丝歉疚:“阿菱,对不起。”
我笑着摇摇头,在确定了眼前所见确是辛萝本人后,我道:“你们放了辛萝让她走,我把石头给你们。”
小莲冷哼道:“凭什么我们先放人?”
我的手心里已全部是汗:“我看她走了,自然就放心了。你之前自己不是说这块石头虽是宝物,于我却无用吗?我不明不白天天带着块石头在身上,还要处处提防你们找来,不嫌重不嫌累吗?还不如给你们算了。”
小莲和影魔交换了个眼色,影魔道:“好吧,你若今日将石头乖乖还给我们,自是相安无事,你若出尔反尔,就休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小莲推了把辛萝,辛萝回身看了她一眼,慢慢向我走来。
“你别过来!”
辛萝一愣,我忙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她仍是愣愣地看着我,我急了:“你快走,不然他们又要反悔了!”
迟疑了一下,辛萝点头道:“好,我先走,你一定要把石头给他们。”
待辛萝飞走后,崖边,又成了我与二妖对峙。
影魔似松了口气:“好了,你朋友也安全了,把石头给我们。”
我仍自犹豫着,翡璧之心绝不能交出去,我是带着它逃走,还是直接把它扔下断崖销毁?若带着它逃走,又能逃得开影魔和小莲吗?
就在这时,手中的翡璧之心闪烁出耀眼的紫光,似要挣脱我的手。我仍牢牢握着,心里慌乱不已:姜兰紫陌,你想做什么?
一道绿光缠绕住我的手,我听到南瓜的声音:“阿菱,快把它扔下去,它想逃走!”
我只觉脑中嗡嗡作响:“那你呢?”
南瓜急道:“别管我,若是它回到魔族手里就完了!”
我正待松开手,却被人扣住了手腕。
我惊愕地看着不知何时来到我身侧的女子:“辛萝?你怎么回来了?”
辛萝眼里一片冰冷,她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命令道:“把翡璧之心给我!”
我挣脱开她的钳制,大力一扔,翡璧之心直直往崖下坠去。紧接着身边一道人影掠过,辛萝竟追着跳进了断崖!
小莲和影魔也赶至崖边,一枚令牌从崖下抛上来,小莲接过令牌,脸色陡然大变,对影魔说道:“她是卫都的!”
影魔只愣了一瞬,即刻边施法边跳下悬崖:“还不快救她上来!”二妖及时拉住了辛萝,飞上来时,辛萝的手里正握着翡璧之心。
我趁他们还没稳住身形,劈手从辛萝手里夺回了翡璧之心,然后纵身一跃,飞下断崖。南瓜将翡璧之心紧紧禁锢住,我又将南瓜化成的绿光紧紧握在手里。还来不及多想一个人,多想一件事,我竟然就要这样拥抱死亡了。
我能感觉到崖下肆虐张狂的瘟邪之气,像大火熊熊燃烧,灼烧着我的每一块肌肤,又像瘟魔猖獗的大笑,笑声震痛我的每一根神经……
在即将坠入无边黑暗之际,我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可惜,我已无力思考。
☆、南境卫都(上)
悠悠醒来时,眼前一片模糊,大块色彩混杂在一处,辨认不出形状。我拼命眨眼,所见之景物方一点点清晰起来,但仍是看不真切,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
“你醒了?”
我随着声音转头,一个女子正站在桌边摆弄着什么,我虽看不清她的样貌,但只听说话声,我就知道是谁了。我虽有诸多疑问,但此刻憋着一股闷气,一句话都不想说。
辛萝一边框框当当不知在弄什么,一边不疾不缓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不打算多做解释,我很欣赏你这个朋友,只可惜我们立场不同。”
我冷冷道:“欣赏不敢当,朋友更不敢说,若我真值得你欣赏,就不会一直受你蒙骗而浑然不知,若你真把我当朋友,也不会为了翡璧之心,害我差点丢了性命。”
辛萝道:“害你受伤的是小莲和影魔。”
我只觉好笑:“你和他们难道不是一伙的?”
“既不是也是。说不是,是因为小莲一心要把翡璧之心偷走,她忤逆魔尊之意,更是把我们骗得团团转,若非在长留山听姜兰紫陌道出实情,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她和影魔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只是将计就计让他们抓了,正好把你骗出不周山。在不周山我不敢独自对你下手,只是暗中搬了救兵,不过救兵还没到,小莲就先一步对你下手了。
“说是,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得到翡璧之心。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性命,倒是你,为了翡璧之心不落入我魔族之手,竟肯舍弃自己的性命,这份忠诚胆识,令我钦佩。”
我虽已知辛萝演了场好戏骗我,但亲耳听到她说出“我魔族”三个字,内心还是受了些震撼。我问道:“你确是白狐一族,为何要替魔族卖命?”
辛萝手上的动作一滞,接着又继续摆弄:“你错了,我生父虽是白狐族,但我母亲却是魔界玄武使的义女。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生父族人不仅不加怜惜,反而将我驱逐抛弃。因此我从小便算是没了父亲母亲,受了玄武使的恩惠在魔界长大。我利用先天的优势混入魔界,却机缘巧合与你做了朋友,更巧的是,还因此找回了丢失的翡璧之心。”
“那在长留山时,石像鬼之花突然疯长,也是你搞的鬼?”
辛萝不答话,我已明了一切。眼睛就像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纸,怎么撕都撕不掉,惹得我更加心烦意乱。我将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冷声问道:“你为何要冒险救我?”
“当时我、小莲和影魔皆被崖中戾气所伤,根本无力救你,是杜衡来得及时,救了你,也救了翡璧之心。”
我想起完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的那张面孔,依稀便是杜衡。我得救了,翡璧之心仍落入了他们手中,那南瓜呢?
我慌忙问道:“南瓜在哪?”
辛萝望向我:“在你枕边。”
我低头去找,翠绿色的手镯,果真放在我枕头边上。
“你不用担心,它与你一样好好的,只是邪气侵体,需要静养,至少一个月内只能保持这个形态不变。”
我摸着光滑的玉镯,手里一片冰凉:“这里是哪?”
辛萝道:“卫都。”
卫都?我再开口,嗓音却是喑哑:“杜衡是烈炎的手下?烈炎,救了我一命……”
“你伤得极重,虽然醒了,但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怕是也好不了。没有什么地方比阳光充裕、欣欣向荣的卫都更适宜调养了,这个彩叶轩所处之地,又最是灵力充沛,你就安心养伤吧。”
她走到我床边,将一个香囊似的东西挂在流苏上。
我眯着眼睛也看不仔细,问道:“这是什么?”
辛萝将第二个摆放在离床头不远的案几上,道:“你的眼睛伤得厉害,刚苏醒时还易胸闷烦躁,这些香囊里的药材有益于你的眼睛,也有助于安神静心。”
我细细嗅着,空气里确实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闻着叫人舒心。
我道:“烈炎在哪里?我想去见见他。”
辛萝仍在忙:“这个时候估计他在芸香阁,你眼睛看不清楚,走路都困难,还怎么去见他?好好休养几天,等看东西能看清了再去吧。”
她将一根木质拐杖靠床放着,道:“我等会儿有事要走了,门外有彩云、追月两个侍女,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她们,我明天再来看你。”
“等等!”我叫住她,“你住在哪里?”
“凤梨轩。”
辛萝走后没多久,我就犯了困,睡了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彩云、追月端了热的饭菜进来,我却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一半不到就饱了。可能躺着的时间长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便和老人似的拄了拐仗,让彩云、追月陪我去外面走走。
这彩叶轩,倒真是个风景幽美的好处所,经过一座独木桥,是一大片花海蔷薇,在我眼中,只见的大团大团簇拥在一起,因着习习凉风,翻滚如波浪,衬着无边月色,教人心旷神怡。
我笑着道:“你们这里可真是漂亮。”
彩云道:“阿菱姑娘有所不知,这些花儿啊,是青龙使专门为沐莹姑娘种下的。当时沐莹姑娘初来卫都,青龙使听说她最爱蔷薇,便命人在苜蓿园种了这一片花海。”
“苜蓿园?这里不是彩叶轩吗?”
追月道:“姑娘住的是彩叶轩,可刚过了桥,这边就是苜蓿园了。”
我长长“哦”了声,问道:“这么说,沐莹姑娘就住在这里?”
追月摇头:“沐莹姑娘住在芸香阁,离这儿远着呢,苜蓿园只是青龙使偶尔休憩之所,看见那座小屋了吗?青龙使一般会歇在那里。”
晚上光线暗,我眼神又不好使,哪里看得见?只胡乱应了声,继续问道:“这里是不是很偏远?”
彩云道:“离冬青阁确实远了些,但远了才好嘛,远了清净,姑娘才能好好养伤。”
我虽不喜僻静之所,但彩月的话的确有理。我和辛萝无缘无故在不周山失踪,望遥他们定会急着找我们,我只有安安心心早日养好伤,才能回去告知他们所发生的一切。
有些事情我不方便直接问辛萝,从彩云、追月口中应该能探听一些,便问:“辛萝姑娘可是一直住在卫都的?”
追月回道:“辛萝姑娘原是住在广陵的,她的母亲是玄武使的义女,玄武使便是把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玄武使与青龙使一向交好,辛萝姑娘又多是在青龙使身边做事,后来青龙使迁居卫都,玄武使不常管魔界事宜,辛萝姑娘便一并搬来了卫都。”
我想起上次在妖月姬寿宴上见到的那个门牙掉了两颗,说话却不漏风的老头,竟是辛萝的外公,不觉甚是好笑。
“姑娘笑什么?”
我看向满脸困惑的追月,止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我与玄武使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老人家甚为亲切可爱。”
追月微愣,接着亦笑道:“姑娘说的真不假,四大魔使中,我对青龙使是敬重,对玄武使反倒是亲近喜爱,朱雀使虽是女子,却性情淡漠、不苟言笑,而且传闻她的来历也古怪得很,至于白虎使,我总觉得他太过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追月!”彩云突然厉声呵斥,“你不要命了?四大魔使岂是你我能够妄加议论的?这些话你也敢说出口?”
追月被唬得一抖,挽住我手臂的手一用力,往我身后缩了缩。
“好了彩云,你不要怪追月。”我略感不快,“是我先说错了话。你们刚刚说到冬青阁,那是青龙使平日里的住处吗?明天我能不能去那里?”
彩云道:“是,只是辛萝姑娘有过吩咐,在姑娘眼睛完全痊愈之前,务必留在彩叶轩,不要去旁的地方。不过说来也奇怪,姑娘昏迷的时候青龙使日日来看姑娘,偏偏今日姑娘醒了,青龙使却没有来。”
追月补了句:“今日魔尊召集四大魔使,青龙使一早便去了王城,估计明天傍晚才能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跳,黑曜召集四大魔使所为何事?难道,要大举进攻仙界?我顾不得细细思量,忙问道:“可是魔界有大事发生?”
彩云给追月递了个警戒的眼色,追月低头回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不待我再问,彩云便笑道:“外面起风了,姑娘还是早点回屋歇着吧。”
我知道已不能从她们口中打探到什么,便烦躁地点点头。回到屋子里,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辛萝并未像她说的那样来看我,这让我更加不安,种种揣测在心间翻涌,却终是无解。这彩叶轩不小,却只有我和彩云、追月,自从昨晚之后,她们两个说话更是谨小慎微,除了必须要说的话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我从午后坐到黄昏,实在是乏味得很,便趁着她们忙着准备晚饭的功夫,独自出了彩叶轩。
不知不觉又走到苜蓿园那片蔷薇花海,此时夕阳已没入西山,晚霞明艳,似云锦铺陈天际,又如彩墨渲染层云。浩瀚蓝天,带着夏日独有的瑰丽与清朗,带着微风拂面的最后一丝燥热,一点一点藏于黑暗之中。
我用手轻抚一朵蔷薇,忽然察觉身后有人,摘下一片花瓣向后猛掷过去,却被轻易接住。我不甘心地又打出三道新月金芒,用了十足的力,同样被轻巧地避开。
我兀自垂头丧气。
烈炎缓缓走过来,轻声道:“其实我没想避开,只是被你打中比不被你打中实在要困难许多。”
我又好气又想笑:“早知道当年在不周山,就不该经常拿绿豆糕给你,好东西吃多了,也没见你说什么好话。”
烈炎立时怔住。他这一怔,我倒有些莫名尴尬,忙改了口气,笑道:“好话虽没怎么说,好事却是做的不少,这一次又要谢谢你了,我卫菱,欠你一条命。”
烈炎微微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从前你给过我许多帮助,你不欠我什么。”
我脑中忽地冒出一句话:滴水之恩怎能与救命之恩相比?锦上添花又怎能与雪中送炭相较?但我却没将这话说出来。
“你的眼睛好些了?”
“比刚醒时好多了,可看东西还是不大清楚,十步之外的人我就看不清脸了。”
“再过了两三天应该就能大好了,这彩叶轩你还住的习惯吗?”
我实话实说:“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我不太喜欢偏远的地方,虽然安静,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烈炎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那你搬去与辛萝同住吧,我让他们给你收拾一个房间。”
正巧这时,追月过来喊我回去用晚饭,我本想留烈炎一起,可他却有别的事,我也不便强留,只是有些奇怪,这刚回来能有什么事?
☆、南境卫都(下)
吃过晚饭后,彩云、追月帮我收拾了东西,便立即搬到了辛萝所住的凤梨轩,一路上见到不少往来的侍女、侍卫,确实比彩叶轩那边热闹。
我到凤梨轩的时候,辛萝正在阁楼上弹琴。我不懂音律,虽然阿爹阿娘在音乐上造诣颇高,姐姐也是弹得一手好琴,可我在这方面却是既不感兴趣,也资质愚钝。从前阿爹阿娘总爱拿这说笑,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从离山脚下的萝卜地里挖出来的,我竟无以反驳。我不知如何去评价别人的琴艺,只是单纯地觉得,我听着舒服的便是弹得好,听着不舒服的便是弹得不好。
可辛萝,却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