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走过来挽住我胳膊,明亮的眼里盛满了笑意:“师姐你好厉害,我真以为这儿有一棵桂树呢!”
潮生挠挠头:“是啊,我也差点被师姐你的幻术给骗了。”
我无奈地看向云繁:“可是我的幻术连师傅的得意门生都骗不了,更别说师傅了。”
云繁哈哈笑道:“你的幻术骗过了我的眼睛,可惜没能骗过我的鼻子,都说桂树飘香,可这儿哪有一丝桂花的香气?”难得见他笑得如此开怀,笑声清朗,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息。
我想,也许这个人,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讨厌吧。
自此以后,我便算是与云繁结识了,在我一次又一次厚脸皮的求教和云繁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帮助后,我的飞行术和幻术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破天荒地在师门考核中挤进了前三甲,被奖励了一盆昔珩师傅从蓬莱仙岛带回的金甲仙人掌。可惜的是在我悉心照料了三个多月之后,仙人掌就一命呜呼了,我把它埋在百丈崖的石碑旁,奢望着有一天它还能破土重生。
师门考核结束后,我决定去一趟吴川,听说每年三月,吴川都会举行为期一个多月的风筝大会,我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云繁听说后表示他也想去见识见识,我们便约好一同前往。
原计划是在吴川待上十来天,但实际上十天都多了,因为虽说风筝大会从头至尾会持续一个月,但真正比赛的时间只有一天。
临近比赛的那些天里,吴川城到处流动着春天独有的蓬勃的气息,几乎所有人都在用茶余饭后的功夫谈论即将到来的盛宴。我受这种气氛所驱,也跑到城北最负盛名的能工巧匠那儿,花了不少银子定制了一只七彩风铃式样的纸鸢。因为去得晚了,给我做纸鸢的师傅说只能到比赛那天才能拿到。我本就不是为了比赛,而是图个热闹,便欣然同意了。
到了三月二十八这一天,整个吴川城都变成了彩色的海洋。我如约来到城北取纸鸢,却发现门口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一打听,原来都是来取纸鸢的。我和云繁等了一刻多钟,整支队伍才往前挪了三个人。
我急躁地跑到队伍外朝前张望:“怎么取个风筝也这么慢?”
一个带着孙子的白胡子爷爷道:“当然慢了,大家不仅要找到自己定制的风筝,还要请师傅们绘上工笔图,题诗作赋,我看你们不排到中午是等不到了。”
我道:“可风筝大会就快开始了。”
老爷爷道:“上午有三场比赛,下午还有两场呢。”
我转向云繁,还未开口,他先道:“你要想去看就去吧,我在这排队等着,若我先取了风筝便去场地找你,若你先看完了比赛便回来找我。”
我甚是感激,立刻就往比赛场地赶,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场地外,我竟遇到了多年未见的木霄。
他比小时候高,也比小时候壮,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和毫无戒心的笑容,却几乎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将一只漂亮的蝴蝶纸鸢递到一个小女孩手中,摸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离开。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吴川应该只是他的过路之地。我心中犹豫不决,当他的衣角快要消失在转弯处时,我终于提脚追了上去。
木霄跑了好几家首饰店却都空手而出,眉头也越皱越紧,最后在一家看上去挺寒酸的店铺里买到了一串珠玉手链。他对着阳光将手链看了又看,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拿出一方手帕轻柔地将手链包好,揣进了怀中。
地出吴川不远,便是金狐一族聚居的宛州。金狐族乃自上古时代起便在仙界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位列金、白、红、黑四大狐族之首,虽然近百年来势力有所衰减,但依旧威名显赫、广受尊崇,而木霄,便是金狐一族的狐仙。
他在一座石桥边停下,不断地来回走动,似乎是在焦躁不安地等着谁。他反复把怀里的手帕拿出来,取出手链查看一番,又包好放回去。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他终于站着不动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身段婀娜的少女正含笑着走过来。
两人交谈了好久,少女忽转身要走,木霄忙牵住她衣袖。少女疑惑地看着他,直到看见他放进掌心的手链时,才明白过来,两颊红云腾飞,眼底的深情,如桥下涓涓细流,澄澈而温柔。
少女将手链戴上,调皮一笑,小跑着奔去来时的方向。
木霄背着我站了好一会儿,回过身时,脸上是掩不住的开心得意。我突然就想起那一年,我戴上他亲手编织的花环时,他就是这般表情,一样的开心和得意。光阴走过这么多年,我原以为的唯一,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当时光顾着感慨,竟忘了自己是跟踪木霄而来,当发现他距我不足一丈,正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时,我才赶紧装模作样地跟他打招呼。
“阿菱?我……我以为你……”
我淡淡地接过他的话:“以为我死了?算是我福大命大,我还好好地活着呢。”
木霄盯着我,仍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轻笑道:“你没在做梦。”
木霄亦笑,眼底渐渐透出惊喜,但很快又浮现出了歉疚与悲伤。他轻轻唤了声我的名字,我突然有种抱住他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我不想让尘封已久的悲伤蔓延,便笑着问道:“你不是和你爹娘游历四方去了吗?怎么回宛州了?”
他嘴角牵出一丝微笑:“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接月锦去茂城的。”
原来,那个明艳的少女叫月锦。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真是个好名字。
“你要回茂城?”
“我和月锦成亲后就不能东奔西走了,茂城是我从小生长的故乡,比宛州要亲近许多,月锦正好也喜欢茂城,所以我们便决定搬过去。”
我调侃道:“是啊,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自然要安定下来。”
我和木霄聊天聊地,就像从前一样无拘无束,可我们聊的东西却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说到杀零渡,说到阿爹阿娘跳下诛仙台,说到那场大火,我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我竟能如此心平气和。反倒是木霄,眼睛红了一圈,连嗓子都哑了:“叔叔阿姨都待我很好,我却没能见上他们最后一面。阿菱,有什么是我现在可以做的吗?”
“好好活着。”
临别之际,木霄问我:“你不回离山看看吗?”
我道:“有朝一日,我会回去的。”
有朝一日,等我该做的都做了,若还有机会,我一定会回去。我会将整座离山的山头栽满蔷薇,会在每一角屋檐挂上七彩风铃,会学会在每一个安宁的夜晚弹奏《扶摇》,那是阿爹阿娘和姐姐的最爱。
再回到吴川时,已经过了中午,我在场地外看到了正四处寻我的云繁,手里拿着一只做工精巧的风铃纸鸢。下午的比赛就快开始了。
场内场外人山人海、锣鼓喧天,两场比赛皆是精彩非常,可我却始终心不在焉。待夕阳西沉、红霞满天之际,比赛结束了,摘得桂冠的是一只小巧的燕形纸鸢,没有复杂的色彩,没有纷繁的花饰,可它在风中的身姿优雅而矫健。它久久地飘扬在场地上空,注目着这片欢腾的人海,以最淡然的姿态,接受着最隆重的庆贺。
云繁看出了我的闷闷不乐,问了我好几次,我觉得要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会罢休,便随口编了个理由:“在铺子里看到一条很漂亮的手链,可惜慢了一步被别人买走了。”
云繁讶然:“就因为在这个?”我认真地点点头:“对,就因为这个。”
离开吴川的时候,云繁将一串璎珞手链放到我手上,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在城东的一个地摊上买的,你要是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就给我一两银子做跑路费吧。”
后来去了赤梁,有一次无意间被阿承看到我的手链,他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惊讶到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莫名其妙,他惊讶道:“阿菱,你深藏不露啊!”
我给了他一记白眼,他更惊讶了:“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串璎珞手链,是花神樊枝在天帝爱孙的满月宴上送上的贺礼,传说是两千多年前长凰公主与大胤朝明武将军的定情信物,后来长凰公主与明武将军在昆仑仙境厮守终老,明武将军逝世,长凰公主亦化为漫天花雨渗入土地,实现了与明武将军永不分离的约定。长凰公主生前,将璎珞赠与好友樊枝,希望他能找到一对真心恋人,再将璎珞转给他们,作为真情永恒的见证。”
我愣了半天,道:“这手链是一个朋友送的,他说是花了一两银子在地摊上买的。”
“一两银子?你就是一万两黄金也买不到!”
我相信阿承说的话,他在宝物鉴赏上造诣颇深,而且这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云繁的真实身份。
……
我反复摩挲着手中的璎珞,晶莹透亮,华彩灼灼。此时月上中天,困意也悄然而至,我将璎珞重新收起来,翻身睡去。只希望我想念的人,都能在梦中出现。
☆、石像鬼花
第二天清早镜灵婆婆就回来了,她虽说身形矮胖、慈眉善目,却是个意外雷厉风行的人。听完我的请求后,她二话不说,便领着我们来到湖畔。
她闭着眼静念了几个诀,湖面上便漾开一道一尺来长的水波,翻滚着水花越来越宽、越升越高,慢慢形成了一个光滑的水球。紧接着,水球里就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剪影,闪闪烁烁,我依稀辨认出是一棵槐树。
我有点惊讶:“这是何意?”
镜灵婆婆道:“暗示了你要找之人的藏身之地。”
“就只有一棵树?”
“对方的法术极高,镜灵水珠只能追查到这一步了。”
我很是失望,三界之内种有槐树的地方何其之多?我要将所有有槐树的地方都找一遍,怕是杀零渡早已去了其他地方了。
我再求助于镜灵婆婆,可她也是爱莫能助,云繁鼓励道:“有了槐树的提示,加上南瓜的帮助,你会很快找到他的。”
我觉得他说的“很快”,大概是以百年而计,只好苦笑着回道:“借你吉言。”
镜灵婆婆又想法子帮南瓜找它弟弟的下落,可南瓜比我还不幸,镜灵水珠什么都显示不出来。南瓜只好放弃,末了还含沙射影地讽刺了一番镜灵婆婆的浪得虚名,被我一拳打回手镯的形态。
本来镜灵婆婆和赤小豆想留我们多住几日,但云繁坚持立刻就回去,祖孙俩也不便多挽留。这并不像是云繁一贯的行事风格,但他只说心里隐隐不安,想快些赶回去。
我很不情愿地将他这种想法归为相思情切,可回到了水月洞天,事实才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
水月洞天和往日一样安宁,却于安宁中多了丝沉寂。走进碧云阁,空无一人,所有东西都完完整整摆放着,却不见一个仙婢、侍卫,也不见清泽和萍儿。待从碧云阁出来,所见之景,令我大惊失色。
墙角边、石阶上,突然间长满了一种大如碗口的红花,鲜艳欲滴。枝干和叶子细而长,却如同被大火烧焦了一般,枯萎成了黑色。它们将碧云阁层层簇拥,像无数条火舌吞噬着这座富丽的阁楼。眨眼间,又从土地里长出几百株,蔓延向了更远处。
我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不知眼前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云繁面色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其中的一株花,平生第一次,我在他眸中看到了恐惧。我心头一紧,觉得背脊发凉,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幻术吗?”
云繁恍若未闻,就在我想着要不呀掐他一下的时候,他颤声道:“不是幻术,这是石像鬼之花。”说完旋风一般赶向东院。
我们找遍了东西南北四院的每个角落,除了疯狂生长和肆意蔓延的石像鬼之花外,看不见一个人影。白狐神君、苏央、萍儿都不见了,最重要的是,清泽也不见了。
云繁眼里的懊悔与痛苦我看得分明,却无法替他分担。
他喃喃道:“我不该留她一个人,不该留她一个人……”
此时,周围的石像鬼之花已经快长到半人高了。
我想起以前种种,叹道:“果然是苏央吗?魔族会把清泽抓到哪里去?”
云繁闭上眼,双手紧紧交握,似乎在强行压制内心翻腾的情绪,他肃声道:“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石像鬼之花会不断吸食灵力与精气,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
水月洞天之外,依旧山明水秀、鸟语花香。
云繁道:“我要速将此事上报九重天。阿菱,你快赶回赤梁,和你的师傅同门在一起。今日之变怕是魔界蓄谋已久,很快石像鬼之花也会出现在其他地方。”
我有些不舍:“要不我和你一起?说不定我和南瓜能帮上你的忙。”
云繁果决地摇了摇头:“我自会想办法救清泽他们,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想拖累你,我和清泽会感激你的心意。”
我心中抽痛,半晌,只道:“后会有期。”
和云繁分别后,我照他所嘱,立刻飞回了赤梁。所幸的是,赤梁仍是一派祥和。
到达仙术学堂时已是傍晚时分,我隐了身形,蹑手蹑脚地直接回了房间。一推开门,看到小眉正坐在窗子边发呆。
小丫头见了我,先是一呆,接着旋风般朝我跑来,与我抱作一团。
小眉一边装哭一边嚷道:“阿菱你这个死丫头,到现在才回来!都没人听我聊八卦,替我挨师傅骂了!”
我眼眶一热,赶忙眨眼将眼泪逼回去,道:“我不在,才能让你们好好感受下我的好啊!”
越过小眉,一个熟悉的身影亭亭玉立。
我又惊又喜:“辛萝!”
辛萝这才走到我面前,笑道:“阿菱,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我拉着她坐下,道:“你怎么来赤梁了?上次我路过清江福地,还看见你家了呢。”
辛萝眸光顿暗,轻轻道:“我家人都被妖怪杀了,我死里逃生,无处可去,只能来赤梁找你们了。”
我一呆:“什么?”
辛萝凄然一笑:“你们走后没多久,我们家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时他深受重伤,为了恢复血气和法力,便想杀了我们,阿爹阿娘拼死保护,我才得以逃出来,可他们却死在了那个妖怪手里。”
我不知如何安慰,但这份沉重的痛苦,我却能感同身受。
小眉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魔界这帮凶狠残暴的无耻之徒,如果被我碰到一个,我就算豁了这条老命也绝不放过!”
我友情提醒道:“你在清江桃林就曾经遇到过一个,事实证明,就算你有十条老命,他也不肯放过你。”
小眉眼一瞪,接着颓然垂下头,叹了口气。
默了会儿,她将我们三人的手拉在一块:“辛萝,今后呀,我们就是你的亲姐妹,师傅就是你的爹爹,仙术学堂就是你的家。”
“那怎么行?”我反驳,“师傅还年轻着呢,当哥哥还差不多,怎么就当爹了?”
小眉道:“行行行,师傅在你心目中,永远十八岁!”
我笑了笑:“师傅在吗?我回来了还没和他说一声呢。”
辛萝道:“师傅前些日子去了长留山,可能今日回来。”
我顿时紧张道:“长留山也有妖怪作乱?”
辛萝摇摇头:“不知道,好像不是……阿承怎么说来着?”
小眉接上话:“师傅和长留山的元徽上仙是同门师兄弟,师傅应该是去叙旧了。”
我松了口气,想着等暮穹回来,得把水月洞天的变故跟他说说。
晚饭后,阿承来敲门,说师傅已经回来了,让我们去后山的空地集合。我们到了后山,暮穹正阖眼端坐在一块巨石上,他本生得高大,此时却显得瘦弱单薄,连脸颊也微微凹陷下去,而且难得的是,师娘也站在他旁边,神情肃然。
等所有人来齐之后,暮穹才睁开眼,将手停放在空中,大家渐渐停止了说话。
“石像鬼之花,已经出现在了长留山。”
底下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师娘做了个“嘘”的手势,大家又安静下来。
“今晚把你们都叫来这里,是想和你们说一说我在长留山的见闻。上过神魔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