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烈炎献完贺礼后,红萼从自己的座位上离开,走到一个戴着狐形面具的女子身边,附在她耳畔说了什么。女子偏过头朝壑川所在的方向望了眼,轻轻回了一句,我辨出最后两个字的口型好像是“放心”。红萼立刻面露笑容,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献礼结束后,二十个美貌舞姬从宫殿两侧鱼贯而出,执彩练、舒广袖,时而若扶风弱柳,时而若追月红霞,翩翩而舞,曼妙婀娜。席间言笑晏晏,觥筹交错,逍遥自在,连我都有点羡慕。
一舞献罢,红萼忽挺身而出,面向妖月姬扬声道:“今日姐姐大寿之喜,红萼不自量力,愿为姐姐献上一曲,望姐姐给红萼一个机会!”
妖月姬颔首微笑:“妹妹肯为姐姐弹奏一曲,姐姐求之不得呢。”
红萼接过婢女递上的凤尾南琵,坐在玉石做成的扶手椅上,玉指轻按琴弦,悠悠琴音便从指间徜徉流淌。
一曲终了,殿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嘘声。
红萼甚是得意,她盈盈起身,眉梢一挑,向着壑川道:“素闻能歌善舞、身怀才艺者最得白虎使赏识,当年,我二姐宛琼便是凭一支‘卷花舞’蒙受白虎使恩宠,想必如今的雪熙姑娘也是才艺俱佳。不知今日,红萼能否有幸向雪熙姑娘讨教一二?”
雪熙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恐慌,她看向壑川,轻轻摇了下头。
壑川握住她的手,笑道:“雪熙,你就为大家弹一曲吧,有我在,别怕。”
壑川很坚定,雪熙无法,便让婢女抱了古琴过来。
红萼与雪熙相对而坐,红萼道:“我听说凡间有一首古曲,名唤《扶摇》,雪熙姑娘肯定会吧?”
雪熙点了点头,红萼便笑:“那我们就合奏这一曲吧。”
《扶摇》乐起,殿内鸦雀无声,众妖皆屏息凝听,视线不断在红萼和雪熙之间来回变换。
红萼手持琵琶,丝弦拨动间,却是暗暗发力,音波如涟漪一圈圈逼向雪熙,很快,雪熙已汗如雨下,面露痛苦之色。
众妖皆应看出了个中玄机,但没有谁敢轻举妄动,连妖月姬亦是一副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神色。
壑川饮尽壶中美酒,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身落在雪熙身后,他将手搭在雪熙肩上,柔声宽慰道:“慢慢弹,别急。”
很快地,又是壑川的法力压住了红萼。红萼仍强装镇定面带微笑,抱住琵琶的手却开始微微颤抖。
千里光见状不妙,便抽出一管长萧站到红萼身侧,高声道:“我也来助兴!”
兄妹合力对抗壑川,堪堪打了个平手,一时强弱不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
乐至高/潮处,犹如狂风大作,千里光与红萼突然收了气息,我正奇怪,忽见二妖周围陡生一波强音,幻化成无数银光潮水般涌向雪熙。
“小心”二字尚卡在我喉头,就听一声凄然尖叫,红萼呕出一口鲜血,琵琶也被摔在地上。
千里光见妹妹被伤,怒火中烧道:“白虎使法力高强,千里光早想与你切磋切磋,今日得此机会,千里光就不自量力了!”
他纵身冲过去,壑川一手推开雪熙,单手迎上,与千里光在大殿之内比试起来。开始时壑川招招相让,但千里光却是招招狠辣,直取壑川要害。
雪熙着急地站在一旁,也不肯走远。千里光的黑色刀光与她擦身而过,划伤了她的胳膊,壑川面现怒容,一记封印就向千里光打去。
这时,戴着狐形面具的女子将千里光拉到一边,反手一掌将壑川的封印化解开,冷冷道:“你已经杀了荒原白狼家的长子,还要再杀一个吗?”
壑川哼了几声,怒气渐消,换了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私放螭吻、偷盗翡璧之心、背叛魔尊,哪一样不足以定死罪?若不是看在宛琼的面子上,我请求魔尊放他一马,他还有机会在这耀武扬威?秋槐,你身为朱雀使,竟如此维护一个叛徒,魔尊要是知道了,可不会高兴啊。”
千里光啐了一口,冷笑不止:“壑川,你那套把戏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我知道,你不过是想……”
他突然用手去扯自己的脖子,就像去掰一双不存在的掐住他的手一样。他身体不断抽搐,眼睛惊恐地瞪着壑川,嘴巴大张,像在拼命地吸进空气。
秋槐喊道:“住手!”
手起处,一道红光化作一把利剑飞向壑川。
千里光的法术被撤后,大口喘着粗气,他双目赤红,眸中尽是恨意,竟越过了秋槐,又与壑川打在一起。
“哥哥我帮你!”
红萼加入进来后,战况就变成了以一敌三,其实秋槐并未使出全力,她只是斡旋其中,避免壑川伤了千里光红萼。
若说开始时兄妹俩是赌气似的与壑川一较高下,那么现在却是招招藏着杀机,看得我胆战心惊。
殿内金光银光交织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桌椅碰撞的声音、器皿碎地的声音、叫骂声推搡声此起彼伏,殿内一时乱作一团。雪熙被众妖团团围在中间,我想靠近都没有办法。
一个老者高喊道:“别打了!”
原来就是坐在烈炎身边只有一颗门牙的那老头。此刻他站在了椅子上,手脚并用地挥来舞去:“你们这四个娃娃别打了!真是太不懂事了,今天是妖月的寿宴,你们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快给我住手!”
可打斗中的四妖哪里听得进他的话?任凭老头如何喊叫,皆当做穿堂之风。而此刻高坐殿上的妖月姬亦是愁眉不展,却只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老头还在喊:“壑川,秋槐,别打了!哎呀呀,你们真是不懂事!”
在喊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老头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无视,气鼓鼓地从椅子上下来,走回烈炎旁边。我这才发现烈炎竟然还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喝酒,不由深感敬佩。
老头坐了会儿,又站到了另一张椅子上,嘶声喊了几句。一记刀光扫来,老头躲闪不及,抱住自己的小腿疼得哇哇叫,妖月姬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道黑影跃入场内,在壑川与秋槐间筑起了一面高墙似的结界,双方的攻击打在结界上,都被弹了回去,他们为了躲开自己的攻击,不得不各退数步。
“够了!”
烈炎伸臂,挡住了欲再打斗的壑川,转向千里光兄妹,冷声道:“这里是摆宴席的地方,不是你们报私仇,逞强斗殴之所。”
千里光愤恨不平地看着他:“烈炎大哥!”
烈炎毫不留情道:“要是想打,到妖月宫外面去。”说完又面向壑川,“今天妖月姐才是主角,你我莫要扫了她的兴才好。”
壑川看了看周围,几乎所有妖怪都紧张兮兮地望着他们。他微微叹了一声,斜睨着千里光兄妹:“既然青龙使都开口了,我就不与你们一般见识。”衣袖一甩,重新坐回位子上。
烈炎目光微冷,扫了眼呆立一旁的婢女:“先送雪熙姑娘回房。”
陪着雪熙的几个婢女唯唯诺诺道:“是。”
雪熙略带担忧地看了眼壑川,在婢女的护送下离开了宫殿,我急忙追上去。
出了宫殿没多久,我趁着无人,顺利打晕了那几个婢女,雪熙再次见到我,惊喜交加。
还没说上几句话,两个巡逻的侍卫就发现了我们,我正欲出手,他们却仰面倒了下去。
褚衣从暗处走出来,示意我们跟她走。我顾不得细想,拉上雪熙跟过去,毕竟褚衣是烈炎的部下,想来不会加害于我们。
走过一条幽暗密道,竟直接从石林里穿出来,眼前便是月桂树与月桂湖。
我向褚衣道了声谢道:“褚衣姑娘,麻烦你替我谢谢烈炎。”
褚衣疑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发觉失口,只含糊其辞地笑了笑。
褚衣道:“青龙使让我给姑娘捎句话,若他日在战场上相遇,姑娘莫要再手下留情。”
我一愣,想起在水月洞天的那次交手,失笑道:“也请褚衣姑娘转告他,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时过境迁
再次落到王家村时,我竟然又在桂树林里遇到了大婶。她提着竹篮,不知刚从哪回来,正急匆匆往家赶。看到我,先是惊喜,然后是满脸困惑:“丫头啊,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打量了下雪熙,又问,“这位姑娘是?和你一起的那个小伙子呢?”
“我朋友先去江邑了,这是……这是我表姐,我回来接她一起过去。”
大婶半信半疑地“哦”了声,道:“你们怎么总在晚上赶路?都跟你说了这一带有妖怪!”
我差点就要说“兔子精已经改邪归正了”,不过突然间想到另一件事,便问道:“大婶,你知道龙蟠山在哪里吗?”
“龙蟠山?翻过我们村,毗邻郁山的那座山就是龙蟠山啊。”
我喜不自禁:“那山里可有兰香川穹?”
“这我可不大清楚,龙蟠山上那么多草,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川穹?”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只要再找到兰香川穹,三种草药就全部集齐了。
为了感谢大婶的殷勤招待,我将带在身边的白玉送给了她,说是值一百两银子,但若大婶去了典当铺,就会发现这枚白玉至少可以换回一千两白银。
到了龙蟠山,我很快就在山谷里找到了兰香川穹,幽幽清香,宛若兰花。因为我一直不长于飞行,别说带个人了,就是自己单独一人,飞不出三十里就开始摇摇欲坠,所以只好和雪熙去了镇上的一个马市,挑了两匹好马,日夜兼程地赶往江邑。
在江邑城外的林子里,我终于又见到了云繁和南瓜。
南瓜从地上一下跳到我胳膊上,又一下子跳到我肩膀上,最后又从我头顶跳回地上,长出一口气道:“还好,没缺胳膊少腿的。”
我笑嘻嘻道:“放心吧,我们没吃什么苦。”
云繁显得有些憔悴,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担忧和挂念,不由心生暖意。
南瓜不满地责备道:“我和云繁君为了找你,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今早刚从南海赶了回来,掉了好多斤肉呢!”
云繁无奈地摇了摇头:“肉没掉多少,只是四处奔走,灰尘倒吃了不少。今早一回来,南瓜感应到了你们的气息,我们就立刻寻来这里。”
雪熙腼腆一笑:“真是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南瓜“哎呀”一叫,眼珠直愣愣盯着雪熙,就像刚刚才看到她一般:“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
我估摸着南瓜的意思,道:“别大惊小怪了,我都跟雪熙说了我们的真实身份。”
云繁皱眉道:“你们到底去了哪里?”
我道:“我们回去吧,边走边说。”
一路上,我将自己的遭遇大致说了遍,说了妖月宫,说了四大魔使,说了翡璧之心,但唯独没说青龙使就是当年我在不周山结识的朋友。
到了孟府后,齐朗竟然也在。他一见到雪熙,立刻小跑过来,眼角眉梢都是解脱般的狂喜。他走到雪熙面前,做了个举手挠头的奇怪动作,我猜他可能是想拥抱雪熙,但又忍住了,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雪熙眸中半是感动半是愧疚:“你怎么来了?”
齐朗道:“我听说你失踪了,就派了人手和云繁公子一起找你,还好你没事。”
雪熙低声道:“别太担心我,我只不过……只不过……”
我接过话:“只不过遇到了一帮劫匪,他们知道雪熙是孟老爷的千金,便抓了她,想要要挟孟老爷交出赎金。还好一位大侠救了我们,我们才顺利逃了出来。”
齐朗又惊讶又担忧地问雪熙:“果真如此?”
雪熙躲避着他的目光,道:“阿菱姑娘说的没错。齐大哥,我真的没事了,你用不着这么为我担心。”
我趁着齐朗还没说话,忙从怀里取出两只木盒,对云繁道:“你看。”
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装着兰香川穹,打开第二个盒子,里面本该装着白叶紫苏,现在却静静躺着半块黯淡无光的石头。
我将那石头放在手心端详着,直到确定自己再看下去也不会看到它变成白叶紫苏后,哭笑不得地望向云繁:“我真的不是来搞笑的,我不知道为何采来的白叶紫苏会变成石头。”
云繁嘴角抽了抽。
“白叶紫苏?你们要白叶紫苏?我家院子里就种了白叶紫苏,你们若要,我摘来给你们便是。”
我万分感激地看着齐朗:“多谢齐公子。”
齐朗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们既是雪熙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这就回齐盘山庄,让他们把白叶紫苏送来。”他依依不舍地望了雪熙一眼,“雪熙,我想和你说说话。”
雪熙看了眼我和云繁,道:“我们去外面说。”
他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想跟过去,云繁看出了我的意图,微睁大眼:“你不会……”
我道:“我是怕他们打起来,所以要去旁边守着。”
云繁把头扭到一边,我赶紧出去,还好齐朗和雪熙并未走远,只是出了门转了个拐角。我找了个地理位置良好的观测点,虽然看不见他们,但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声。刚站住脚,就见云繁也跟了过来。
我道:“你不会……”
他悠然道:“哦,我怕他们打起来你一个人劝不住,所以过来帮你。”
我没精力揶揄他,因为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偷听上。
“……雪熙,我还能有机会吗?”
“齐大哥,我们就是没有这个缘分。”
“可是你忘了以前吗?以前我们在一起,你总是很开心,齐孟两家定亲的时候,你也很高兴,孟阳现在这样,孟府的光景也大不如前了,但是我可以照顾你们。爹很快就会把山庄的生意全部交给我,等我成了齐家真正的主人,就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了。”
良久,雪熙方道:“以前的事不过都如过眼云烟罢了,人非当时,心思自不相同。”
又是长久的沉默,齐朗的声音略微沙哑:“你说得很对,雪熙,是我太把往日的情分当回事,殊不知早已时过境迁,既然你的决定如此,我尊重你。我……我走了,你自己好生保重。”
两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只余我和云繁还站在原地。
云繁偏头看着我笑:“戏都散场了,还舍不得走?”
他星亮的眸子透出醉人的光彩,我鼻子一酸,很想摸一摸他的眉眼,可我想到了齐朗说的那四个字,知道我再没这个资格。时过境迁,我早该知道。
***
不多时,就有齐盘山庄的人送来了白叶紫苏,我小心地将它放进木盒里,正准备随手将石头扔掉,忽然瞥见木盒边缘的花纹与另一个略有不同,并非原来那只木盒。
我恍然大悟,当时在齐盘山庄时,我因和小莲撞在一处,她捡起了什么东西就跑走了,而我则理所当然地捡起了剩下的那只木盒,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她错拿了我的盒子。现在这个盒子和石头应该就是小莲的,可是她拿着半块破石头做什么?
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云繁和南瓜,他们分别对石头进行了观摩,得出一个一致的结论:这块石头,真的只是块石头。不过云繁建议我将石头留着:“说不定这石头大有玄机,只是我们法力不够看不出来罢了。”南瓜不以为然,我却表示赞同,再说了,万一小莲回来找我要回石头呢?
吃过了午饭,我们便打算离开孟府,雪熙对我们甚是不舍,而且有几次欲言又止,我便主动问道:“雪熙,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雪熙一怔,眸光顿时暗了下去,缓缓道:“当时在妖月宫,壑川曾说如果我走了,无论天涯海角,他都会把我找出来,所以我怕……”
“你怕他再来找你麻烦?”
“我确实很怕,我不想和他走,我只想待在爹和哥哥身边,好好服侍他们。阿菱姑娘,你和云繁公子走了,就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这还真让人头疼,不过我们也不能一直保护你呀,招惹上壑川这号人物,不知是喜还是忧。雪熙,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结识壑川的?”
“去年阿爹带我去吴川那边,当时正值元宵节,我和壑川便是在灯会上认识的。”
灯会可真是个好东西,彩桔在灯会上遇到了索涛,雪熙在灯会上遇到了壑川,难怪小说里总喜欢将才子佳人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