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朕！”靖烨命令着，声音微颤，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紧张吓了一跳，他兀自镇定，佯装无事。
暗卫听话的扬眉抬眸，他的目光平静，淡无波澜，他平视前方，看得只是靖烨胸口龙袍上的飞龙图案，不曾直视他主人的眼睛。
靖烨的心沉了一下，波澜不惊的眼眸，深黑的瞳孔中仿似什么都没有，却又似隐藏着什么，既熟悉又陌生。
“看着朕。”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句话，靖烨的脸部线条绷紧。
暗卫听话的眉又向上挑了一点儿，黑眸对上靖烨的，只是瞬间便又敛眸而下。
靖烨的手倏地来到那暗卫面前，抓住他脸上的面具，那暗卫沉静如石，纹丝不动，靖烨喉结滑动，扯下暗卫脸上面具的冲动如波涛汹涌，随后冲上来的是一种惧怕。
太过希望面前之人是暗九，不想让自己失望，因为害怕失望，而不敢去拉下那面具，靖烨苦笑，放下了手，他究竟是何等的脆弱。
“皇上想要属下揭下面具吗？”暗卫问道，手放到自己的面具上，有要揭下的意思。
“不要！”靖烨几乎是立即就冲口而出，他还没有完全的心里准备，尤其是在看到暗卫如此不在意的要拉下面具这一刻，他的心就更是沉了几分，心中的答案事实上已经有了，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屋外正在此时传来敲门声，洛冰低声道；“皇上，属下洛冰求见。”
靖烨不知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转身再度落座在椅子里，道：“进来吧。”
洛冰推门进来，叩见了皇上之后，靖烨指着暗九道：“他中毒了，为了大皇子，你去给他瞧瞧，务必救他性命。”
“是。”洛冰起身，朝暗九走去，“你可有什么感觉？”
“我与大皇子中毒一样，自行逼毒而出，但效果不好，目前内力已耗尽六成。”暗九对自己的状况很清楚，说得也很清晰。
“既然为殿下取了解药，自己为何不先用上一些？”洛冰看得出皇上对此暗卫的重视，才敢如此一问。
“解药甚少，洛大人应该是给殿下服药之人，该知道那只够殿下一人服用。”也正是因为考虑到惜缘的解药有限，暗九在试药的时候，也只是服用了一点儿而已，他不知道这一点儿毒药，和他本身中了惜缘身上的毒混合在一起，是否毒性更大了。
洛冰点了下头，的确如此，他没再多话，伸手为暗九把脉，“的确和大皇子当初所中之毒一样，不过还多了一些别的毒在其中，你是如何中毒的？为大皇子取解药之时？你知道是何人下毒？”
洛冰心知肚明下毒之人，只是没有想到面前的暗卫也会知道，并且还拿到了解药。
羽驰公主紫烟虽然功夫一般，但是用毒了得，所以去找她要解药，只要一点点儿无法防备，必会中毒。
这暗卫居然能够舍身犯险，可见忠心，难怪皇上定要救他一命。
暗九并不回答，他收回被洛冰把脉的手道：“洛大人若是为难……”
“洛冰，朕一定要他活着！”靖烨毅然绝然的道。
“是，容属下想想办法。”洛冰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这麻烦事，他毫无退路。
靖烨扫了暗九一眼，道：“将你中毒的情况说一下，说不定对洛冰解毒有帮助。”
暗九又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属下去要解药，得到两包，一包解药，一包毒药，属下愚笨，难以分辨，取殿下之血饮下中毒，试了解药。”
洛冰听得瞪大眼睛，忠心之人他见过，可没见过忠心到如此程度的暗卫，如果只是对皇上如此忠心，倒也想得通，或许为了博得皇上的器重。
可为了大皇子，就付出如此多，似乎有些过头了。
靖烨胸口闷闷的，有些恼火的道：“你不会交出两包解药给洛冰，让他去辨别吗？”
“回皇上，当时情况紧迫，洛大人恐怕也无更好的方法。”暗九说得理所当然。
“朕难道就不会想办法了吗？朕可以命人……”后面的话靖烨没有说下去，他当时想到的时，找人来试药，但那个人绝对不是这个暗卫。
只是这个暗卫是人，是不能死的，难道别的人就可以随意的牺牲，随意的去死吗？算了，此刻再多说也无意，都是后话，最重要的是现在如何救他。
“皇上，属下刚刚为他把脉，毒素还在蔓延，他现在强行用内力压制，也只是让毒发的慢些，无法逼毒而出，还是要想办法得到解药才行，你容属下再想想。”洛冰暗暗叫苦。
“朕只要救他，你必须救他！”
第四十六章 为解药见仇人
洛冰被靖烨强行逼迫着，不管是有没有能力，也一定要接下救这名暗卫的任务了，心里挺委屈的，但是毕竟人命关天，不敢有所懈怠。
靖烨让洛冰先行离开的，自己则依旧留在暗九的卧房里没有动，暗九不会对主子无理催促，更不会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石像一般的跪着。
“为何对大皇子如此用心？”在洛冰离开后，靖烨忍住这样问。
“这是做属下的本分。”暗九这样回答，但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为什么会对大皇子如此，他也很想知道，可是自从他见到大皇子，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想要保护那个孩子，想要看到他笑，看到他开心，看到他无忧无虑的成长。
想想都觉得十分可笑，暗九并不曾在在意过什么人，难道是因为……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并且同时想到了那张软软嫩嫩的小脸，面具下的暗九，抿起了嘴角，露出了与平时不同的表情靖烨无法从面具外看到暗九的表情，但却可以从对方的眼神中发现些什么，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靖烨很想深入的了解一下，暗九眼中的那抹复杂究竟是什么，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去想要了解一名暗卫？是因为他和自己的暗九都有相同的代号吗？还是因为潜意识中就想把他和自己的暗九联系在一起，并且期待他就是自己的暗九？更或者只是一种感情的寄托，因为暗九不在身边，所以不管是谁，只要是和暗九略有相似的暗卫，靖烨就会对那暗卫有特殊的感觉。
靖烨捏紧了拳头，他不允许自己如此，暗九即便不在身边了，也不能随便的找个人去替代暗九的位置。
伸手、快速、突然、猛地，就这样扯下了面前暗卫脸上的面具，靖烨之前犹豫的已经够久了，无非就是因为害怕失望。
靖烨很清楚，面前之人并非暗九，他是不该对这个人有任何特殊的感觉的，不能因为他有着和暗九相同的忠心，就对他刮目相看，他要去掀开那个挡在自己心上的面具，让自己清楚的看到，这个人不是他的暗九。
暗九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即便是被靖烨突然的将脸上的面具用力扯掉，他的反应也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对方终究会那样做，又像是他并不在乎会被靖烨这样做。
暗九是奴才，靖烨是主子，主子对奴才做任何事都是正常的，主子让他把面具拿掉，他不用主子动手，自己都会拿掉，主子愿意自己动手，他也不会阻止。
靖烨有好长一段时候都在回想着扯下暗九面具时的心情，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心情，复杂的说不出话来。
他不记得那天他是如何从暗九的卧房里走出来的，暗九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靖烨听到了在自己的身后，在自己离开时，暗九又再度戴上面具的声音。
那种细微的，皮质摩擦肌肤的声音，却像刀子搁在靖烨的心上，胸口是说不出的疼痛的，那是靖烨第一次如此后悔的做一件事。是的，靖烨后悔了，他宁愿自己并没有冲动的揭开暗九的面具，他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不会……
自从那之后，靖烨再没有去过暗九的卧房，不过他依旧关心暗九身上的毒，不用任何人说，暗九知道下毒之人是谁，靖烨也知道。
于是在洛冰几次配制解药都没有成功后，靖烨踏入了紫烟的寝宫。
紫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她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好像都快一辈子了，就在她以为她在等不到这一天的时候，靖烨就那样大剌剌的出现了。
紫烟手足无措的站在靖烨面前，心肝却是喜悦到发颤的，宫中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大皇子痊愈了，紫烟那颗担忧的心也随之放下来了。
她曾犹豫过，也曾痛恨过那个小孩儿，能够得到靖烨那么多的关心和照顾，但毕竟那孩子死了的话，她便是杀人凶手，所以小惜缘活了下来，她最后是庆幸的。
她不知道今日皇上为何而来，也无法从皇上的表情猜测出来，但是她真的很高兴，顾不得想那么多，只想着如何伺候好靖烨。
紫烟双手捧着自己亲自配制的养生茶，期待的看着靖烨，“皇上请用，这个喝了可以强身健体，又能让人神清气爽，您试试。”
靖烨接过她手中的茶，打开盖子嗅了嗅，道：“不错，很香。”
“真的吗？皇上喜欢吗？”紫烟惊喜的几乎要跳起来，她自从来到韶乐，靖烨就不曾对她有过一次和颜悦色，这算是第一次了，还夸奖了她泡的茶，这让她联想多多。
也许皇上已经知道了，大皇子的解药是她这里给出去的，她是来感谢自己的，因为被心爱的人温柔的对待了，她的脑袋也有些不太好用，开始幻想了。
穿着宫女服，躲在屋外的战芯，在心中暗笑紫烟的傻，也只有这种女人，会认为靖烨有一天会看中她。
靖烨没有回答紫烟的话，嘴唇凑近杯口，啜饮了一口，道：“味道还行。”
说着把茶放到了桌上。
即便如此，紫烟也已经很满足了，皇上说了还行，那就等于是称赞了，她连连点头道：“皇上若是喜欢，就多喝一些，这个对身体真的有好处的。”
“那么给惜缘喝点儿什么，对他的身体也会有好处呢？”
靖烨突然问道，表情依旧淡然，看不出情绪。
紫烟的心咯噔了一下，毕竟做过下毒的事，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她慢慢的跪了下来，来到靖烨面前，扬起头一脸委屈的道：“皇上，紫烟明白，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紫烟只是一时糊涂，并没有真的想要害大皇子，皇上可愿意相信紫烟？”
“你起来吧。”靖烨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紫烟被靖烨的态度弄困惑了，缓缓的站起身来，脸上的喜悦已经没有了，她知道皇上今天来，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过她。
“想起朕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也还只是个女孩儿，朕也还是个少年，那时的你很开朗，朕很喜欢你的性格，你敢作敢当。”靖烨回忆道。
“皇上不要说了，紫烟现在也是敢作敢当的，皇上不用套紫烟的话，大皇子的毒是紫烟下的，不过当初紫烟真的并不想害大皇子，只是想通过为大皇子解毒的机会，多接近皇上而已，可是有些事却并不如人愿。”
紫烟想到自己的初衷，爱上靖烨有什么错，她甚至可以委屈的留在靖烨的后宫中，做她后宫诸多女人中的一个，他都不肯留下自己吗？
紫烟不明白，自己究竟差在哪里了，为什么就不能让靖烨把自己留下来。
“大皇子并未死。”靖烨淡淡道，目光扫上紫烟的脸，对方眼眶里含着泪，她居然觉得委屈，靖烨暗暗觉得好笑，若不是想通过她取得解药，他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为了解药……
靖烨对自己也很困惑，他本不该对一个暗卫如此用心，他虽然是为了给大皇子试药才中毒的，但毕竟他是个奴才，奴才守护主子，都是天经地义的。
靖烨却无法看着暗九受苦，尤其是在揭开了他的面具之后，他更不能对暗九不管不顾。只是当初他不过是要洛冰救暗九，这会儿却为了暗九来到了这个他讨厌的女人面前。
“皇上这话什么意思？皇上难道还想要原谅紫烟吗？紫烟不相信，皇上对大皇子如珍如宝的疼爱着，有人要伤害皇上的宝贝，皇上怎么肯善罢甘休，即便是大皇子现在无碍了，这口气皇上也不会轻易咽下的。”
紫烟知道，就算是作为王爷的靖烨可以放过自己，今时今日作为皇上的靖烨，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她了，这是有碍他皇室尊严的事。
“解药是你给的，大皇子服下了。”
靖烨没理会紫烟的话，兀自说下去，他叹了口气，“朕还是刚刚那句话，朕欣赏你爽气的性格，朕一来，你便承认了给大皇子下毒的事，这一点上，朕觉得你紫烟还没有完全变。”
第四十七章 用性命计较
紫烟给了那暗卫两包解药，一包真的一包假的，她当初对到底要不要救大皇子，是有所犹豫的，最终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救大皇子。
大皇子得救算是庆幸，紫烟被皇上那句‘你紫烟还没有完全变’的话说了之后，心里也就更愧疚了。
“大皇子得救了，却并非紫烟的功劳，皇上派来的那名暗卫，拿走了紫烟两包药粉，一包是解药，而另一包是毒药。”
紫烟说着，眼眶里充满了泪。
“那暗卫并非朕派来的，是他忠心，相救大皇子。”靖烨淡淡的道。
紫烟略显诧异，而后又点了头，“皇上身边的暗卫个个都很忠心。”
“所以朕想救忠心的暗卫，你可愿意帮朕？”
靖烨顺势说到了来此的重点，这是他的目的，相信紫烟也应该很清楚。
紫烟咬住嘴唇，她当然也懂，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肯屈服说要拿出解药来。
“公主难道不愿意？”
说话的并非靖烨，而是他身边的林佟，皇上当然不会低声下气的去求紫烟，所以在这种时候，林佟自然是代替皇上开口，“公主可要想好了，这是公主的一个机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向来公主应该也不希望那暗卫就这样因为您而丟了性命吧。”
紫烟抬眸看了林佟一眼，抿着嘴角，还是不肯说话。
靖烨的脸色沉了下来，明显的不悦，他重重的将茶杯遁在桌上，茶水从中溢了出来。
紫烟一惊，慌里慌张地瞥了靖烨一眼，似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靖烨的眸光锐利了几分，直射紫烟的脸，正欲开口，突然面前多了一个人影，靖烨不由心口也是一跳。
暗九跪在地上，垂首道：“皇上，属下很好，可以自救。”
他的话似在告诉靖烨，不必为他而来求紫烟，虽然皇上的态度算不上是求，但也正因为是皇上，来到紫烟的寝宫，就已经算是放低了身份。
靖烨的眼睛死死盯住跪地之人，最终落在对方的面具上，脑中不自觉的闪出昨日他取下那张皮质面具后的脸，那是一张让人看了会心惊肉跳，惨不忍睹的脸。
那张脸已经完全无法分辨出容貌来了，那是一张被毁容得很厉害的脸，如今仔细回想下来，这个暗卫带的面具和一般暗卫的不同，他不是为了遮挡住容貌，不暴露身份，而是因为要隐藏他那张无法见人的脸。
靖烨不知道这个暗九究竟是经历过了怎样的遭遇，但肯定身心都收到了重大的考验，也或许正是如此，他才会来此做了暗卫，并且如此的全心全意。
“起来吧，你的身体不好，为什么不多休息几日。”靖烨看着暗九无声叹息，是自己亲自去看过他了，才让他这么不安，拖着中毒的身体出来了吧。
“属下无碍。”暗九说罢又隐了身去，从靖烨进入紫烟的寝宫，他就跟着进来了，一直都在忍耐，莫名的，他就是不想看到皇上对这个女人和颜悦色，尤其还是为了替自己要解药，他宁愿死去，也不要皇上这么做。
靖烨自己都有些诧异，他居然没有察觉到暗九一直都在，他的目光转向紫烟，道：“你究竟想怎样？”
紫烟慢慢的俯身跪了下去，“回皇上，并非紫烟不想拿出解药，是、是那毒药……无解…
…”她迟迟不肯说出来，是因为她真的没有解药，当时被那暗卫逼迫着，她心里也很恼火，于是拿出了无解药的毒药给了那暗卫。
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现在皇上找上门来讨要解药，而自己却没有，这让紫烟也很为难，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一直说不出话来，现在被靖烨逼迫着，只得说了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