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他当时就惊住了,在看到姬述风要往我娘亲肚子上刺去之时,猛地出手,这才救下了娘亲,也救下了我……”
真真怀里的阿宝似是感觉到了小主人的伤痛,往真真脸上蹭了蹭。
真真摸了摸阿宝的毛,又道:“爷爷救下了娘亲之后,带着奶奶的尸身,杀出一条血路,浑浑噩噩地回去了。爷爷几次想打掉娘肚子里的我,但每次一想到为此献出生命的奶奶,便总是狠不下心来。”
“所幸那个位置很隐秘,没有人知道,娘跟爷爷便在那里相依为命。在娘生我的那天,痛了一天一夜,最终费尽全身力气,生下我之后就咽气了……”
真真说到此,突然抬头,小小的脸庞上满是恨意:“自那之后,便只有我与爷爷相依为命了。但是,在前天下午,我去市集上买完菜回来,却见到林子中到处脏乱不堪,满是马蹄印,我当时很害怕,爷爷的小木屋就在前边,但是我不敢过去。”
孟吟蘅和宁煜看着真真不断耸动的肩膀,满是心疼。
“我当时隐在一棵大树后面,听到小木屋前的篱笆地中不住传来争吵声。我借着大树的隐蔽,隐隐约约看到约莫四五个人影,我爷爷的声音很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听出对方不住地提到三个字眼儿,好像是‘幻梦琴’。”
孟吟蘅登时睁大了眼睛,同宁煜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震惊,继续听真真徐徐道来。
“那伙人好像是在逼问我爷爷,关于这个‘幻梦琴’的下落,但是我们哪里知道。我又听那伙人说‘姬家墓地’,他们不提这个字眼倒好,一提姬家,我爷爷脾气就上来了。然后,他们就动手了。”
“那是我生平中第一次看到爷爷显露出武功,也是最后一次。爷爷只是随便拿了个金属丝线,我只看到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闪过,那伙人手中的武器尽数弹落掉地,实在是精彩!”真真语气中满是对爷爷的赞叹,却仍难掩一丝伤痛。
言及此,真真语气中又换上一股恨意:“但是,那伙卑鄙无耻的坏蛋,竟然对我爷爷下毒。他们打不过我爷爷,就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毒瞎了爷爷的双眼,我只看到爷爷捂着双眼惨叫一声,然后——”
真真眼中流下两行清泪:“一把剑刺穿了爷爷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我紧紧捂着嘴,不敢呼出声。只见爷爷半跪着倒在地上,那些人又在爷爷身上连戳了好几剑,满地都是血……都是爷爷的血啊!”
真真的双肩不住耸动,紧紧捂着眼睛,泪水指缝流了下来,滴到地上,渗进土中。
孟吟蘅心中满是动容,望了宁煜一眼,只见对方目光中满是凝重。
真真哭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道:“那伙人杀死了我爷爷,在小木屋中搜查起来,估计是在找那个‘幻梦琴’。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找到。最后,他们竟然一把火烧了……那是爷爷一砖一瓦亲手搭的啊,他们怎么可以——”
“真真,你有看清他们手里的武器吗?”宁煜突然开口,郑重问道。
“是剑。”真真道。
“那他们用的招式呢?”孟吟蘅紧接着问道,“天下使剑的门派这么多呢。”
“我不知道……我不懂这些,爷爷也从来没对我说过江湖上的那些事,更是从来没教过我那些武功。我刚刚跟你们说的这些事,都是无意中翻看爷爷的一本小册子而得知的。”
“你爷爷是不希望你卷入江湖争端中啊。”孟吟蘅叹道,“真真,你莫要难过,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
真真点了点头:“嗯,我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他从来不怨天尤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笑容满面,就算是面对奶奶和娘亲的死亡,也没见他掉泪过。爷爷他告诉我,人要学会向前看,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便会忘记现实的美好。”
孟吟蘅内心长叹一声,摸了摸真真的脑袋:“你爷爷说的是对的,过去的事情,即便是再痛苦,现在想起来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真真睁着大眼睛,看着孟吟蘅和宁煜两人,片刻后,突然扑到两人怀中,小手紧紧抓着两人的衣襟:“蘅哥哥,煜哥哥,谢谢你们——”
孟吟蘅抬手拍了拍真真的后背:“没事的,都过去了。”
这时,宁煜却突然起身,“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横剑护在孟吟蘅和真真的面前,孟吟蘅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反身而起,与宁煜背靠背,将真真护在二人中间。
只见三人周身,不知不觉间围了一圈蓝衣人,谁都没有率先动手,气氛冷至极点。
双方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只听一道声音从蓝衣人身后传到了三人的耳中。
“我当是谁,原来有稀客拜访啊。”蓝衣人缓缓为来者让开道,只见一名身着玄色交领长袍,背负古琴的男子徐步而来,正是姬少丞。
真真一见到来人,顿时睁大了眼睛,死死瞪着姬少丞:“我认得你,你就是那老坏蛋的儿子!我奶奶的死跟你也脱不了干系——”
姬少丞细长的眼睛瞥了真真一眼,眉间微皱,眼中满是不解,似是并不认得真真。听了真真此话,他只是轻哼一声,并未作答。
姬少丞又将目光停留在了孟吟蘅和宁煜二人脸上,眼中闪现一抹狠绝:“不知落月教主大驾光临,有何要事?”语气一转,又道:“说起来,还没恭喜梅影公子,顺利登上教主之位呢。”
幻梦琴(三)
宁煜浅褐色的眼睛扫了姬少丞一眼,淡淡开口道:“姬少主,多日不见。看你的样子,自霜清岛大战之后恢复的不错罢。”
姬少丞冷哼一声:“那是自然,区区霜清岛上的几个匹夫,能奈我堂堂泠音山庄少主何?”
目光一转,移到孟吟蘅身上,幽幽道:“倒是吟蘅公子,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向来算无遗策的孟江遥,竟然也会中了你的招儿。”
孟吟蘅扬眉淡淡一笑,道:“姬少主过奖了。”看向一脸伤痛的真真一眼,出言讽刺道:“我们哪能比得上令尊,亲手杀兄杀友妻,奸朋友之女,害死人全家。啧啧啧,手段不可不说极为高明了。”
姬少丞一听此话,顿时眼现怒火,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孟吟蘅毫不在意姬少丞的怒火中烧,一字一句,极慢地说道:“我说,名满天下的渭川姬家宗主,就是个罔顾人伦、道德沦丧的伪君子!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口口声声说什么武林同道,实则干尽一切丧尽天良之事!”
“你——”姬少丞一时怒极攻心,竟说不出话来。
“小兄弟,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场面一触即发之时,众人耳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来者约莫不到二十人。为首那人一袭青衣,背负长剑,腰系竹笛,凌空而来。
孟吟蘅一见到来者,却是惊喜异常:“梁兄——”
来人正是梁澈和霜清岛上残留的一众弟子,梁澈自孟吟蘅被宁煜救走之后,就再未见过他。此次相见,也是极为惊喜。
“吟蘅老弟,好久不见!”梁澈笑着对孟吟蘅说道,瞥了他身旁的宁煜一眼,眼中并无讶然。梁澈向宁煜微一点头致意,宁煜自也向他回了一礼。
孟吟蘅心下诧异,不知梁澈和霜清岛上的人怎会在此,难道也是来参加姬宗主的金盆洗手之会的?
孟吟蘅想到此,不禁问出口:”梁兄,你是来参加姬家金盆洗手之会的么?“
梁澈却摇了摇头,满面沉重之色:“我这次来,是为了幻梦琴。”目光瞥向不远处抱琴的姬少丞等人,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姬少丞一听到“幻梦琴”,脸上微微一愣,片刻后即狠狠说道:“我们家的泠音山庄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幻梦琴!”
“你撒谎——那日我明明听到你们在逼问我爷爷关于‘幻梦琴’的下落,你们还使毒计害死了他——你们这群坏蛋!”真真忽然蹦出来,怀抱着兔子,一手指向姬少丞,满面愤恨之色。
姬少丞闻言,顿时一愣,目光移到真真身上。片刻后,他似恍然大悟一般,抬手指着真真,目光阴沉,一字一句说道:“你便是宋真真?宋逸那老头的外孙女么?”
真真望着姬少丞的阴沉之色,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畏惧之色,但她还是挺直了胸膛,骄傲地仰头说道:“没错,我就是宋真真,别以为你们杀了我爷爷奶奶和娘,我就会怕了你们了。告诉你,我宋真真,早晚有一天会以你们之血,祭奠我的家人!”
“哈哈哈哈!小女娃娃,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一道苍老的声音由众人身后传来。
姬少丞一听到来者声音,立马惊喜地喊道:“爹——”
来者一袭玄色长衫,身后跟着十数名身着蓝衣的姬家子弟,正是姬述风。
姬述风淡淡扫视了场上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宋真真脸上,微有些诧异。
“宋真真?”姬述风哑着嗓子,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
真真轻哼了一声,歪过头去,缩到宁煜的身后,并不理会姬述风。
姬述风目光随即移至孟吟蘅和宁煜二人身上,又在二人周围扫视一圈,发现并没有其他落月教人士之外,似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道:“之前涪康城不告而别,拂了落月教的面子,实在抱歉,只是……”
姬述风瞥了一眼缩在宁煜身后的真真,道:“只是,在下尚有家事处理,不知落月教主能否给个面子?”
宁煜也回之一笑,只是语气中满是寒意:“既然是姬宗主的家事,在下自然是……”
真真闻言,忙紧张地看着宁煜,抱紧怀中的兔子。孟吟蘅也是一脸诧异,向真真靠近了几步,手放在了剑鞘上。
只见宁煜悠悠地吐出了几个字儿:“要管一管的了。”
孟吟蘅与真真对视了一眼,纷纷咧开了嘴。
姬述风闻言,登时脸上一片恼怒之色,却又强忍了下来,面色依然一片笑意:“哦?落月教主,竟连在下的家事都要插上一脚的么?”
真真闻言,顿时“呸”了他一口,一脸嫌弃地说道:“谁跟你是一家人了?我家人早就死了,都是被你害的——”
真真话还没说完,却见一阵琴声响起,琴弦化作利刃,直直击向她,真真大叫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孟吟蘅和宁煜见此情景,纷纷拔剑应对。而在一旁的梁澈等人自是也加入战斗,顿时琴剑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两方人数相当,一时也难分胜负。
姬述风一边率领着姬家人攻向孟吟蘅宁煜一行人,一边找寻着机会带走真真,奈何真真被孟吟蘅和宁煜护的紧,始终未寻觅到破绽。
姬述风不欲与孟吟蘅等人多作纠缠,这时,一撮白毛出现在了姬述风面前,他下意识拨弦攻去。突然,只听真真“啊”的一声惊呼,孟吟蘅等人顿时心下一惊,望向真真。
只见真真紧紧抱着怀中的兔子,眼泪汪汪,兔子的一身白毛已被鲜血染红,而真真的前襟、袖子上也都被染红。随着怀中的兔子气息渐渐减弱下来,真真眼泪也越发汹涌。
众人一时都被这场面弄的手足无措,双方都停止了交战,望向中间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你们杀了我的阿宝……”真真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明明是个五岁的小姑娘的声音,在众人听来,却极为可怖。
只见真真慢慢蹲下身,将兔子的尸体放在地上,轻轻理顺了兔子毛,动作温柔,宛如在对待至亲一般。
片刻后,真真猛然起身,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孟吟蘅却看清了真真手中的物什,一根极细小的琴弦,脸色遽变,大喊道:“真真——”
真真却不加理会,嘴边带着一抹甜美的笑意。她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根肉眼极难捕捉到的琴弦,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
姬述风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脖子间一凉,抬手摸去,竟是满手鲜血。同时,一阵巨大的疼痛感由脖间传来。
“啊——”只听姬述风惨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都瞬间惊住了。
只见姬述风双目圆睁,倒在地上,身首已然分离。而那个还未到他腰间高的真真,正昂首站在姬述风的尸身面前,满脸的恨意。
孟吟蘅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看着真真手中的那根极细小的琴弦,竟想到了宁煜的那根簪子。
“你……你杀了我爹爹,他……他也是你爹啊——”姬少丞全身因恐惧和愤怒而不住颤抖起来。
真真仰头看向他,依然挂着一抹甜甜的笑容,眼神澄澈一片,满是无辜地说道:“瞎说,我没有爹。而且,你爹也杀了我们一家,现在他又杀了我最后的亲人阿宝。你说,我该不该杀他呢?”
言罢,真真不去理会浑身颤抖的姬少丞,兀自抬眼在众人身上扫视一圈。最后,看到了兔子身边的孟吟蘅和宁煜,真真嘴角一咧,径自向他们奔去。
“蘅哥哥,煜哥哥,我为爷爷奶奶和我娘报仇啦——”真真一边跑,一边高兴地喊道。
众人不住后退,孟吟蘅却满眼心疼地看着向二人奔过来的真真,突然,孟吟蘅面色一变,看向真真身后,道:“真真,小心身后——”
只是却已经晚了,只见真真嘴边笑容一僵,小小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片刻后,低头看向心口处那枚小小的金针。
真真又仰起头,看向宁煜和孟吟蘅,小小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伤痛的神色。
“蘅哥哥,煜哥哥,谢谢你们……”真真努力绽放了一个笑容,抬起左手,似是想要抓住两人的衣袖。
孟吟蘅和宁煜忙走上前,接住了真真摇摇欲坠的身子,真真心口处不住涌出鲜血,粉粉的小袄早已被染成了嫣红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真真努力睁着眼睛,将右手那根琴弦递到了宁煜手中,轻轻地吐出了三个字:“幻梦琴……”
宁煜忙接过那根极细小的琴弦,轻轻点了点头。真真似是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最后睁着一双大眼睛望了两人一眼,嘴边兀自留着一抹甜甜的笑容,抬起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孟吟蘅怔怔地望着真真了无生气的面孔,悲伤弥漫心间。就在几个时辰前,这个小姑娘还在此处对自己跟宁煜声泪俱下地将了她爷爷的故事。而今儿早晨,她还生龙活虎地蹦来蹦去,穿着一身新衣裳。明明只有几个时辰而已啊,一切就都变了。
正当孟吟蘅沉浸在悲伤心绪中时,突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大喝:“我爹死了!哈哈哈哈——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片土地!”
孟吟蘅转头望去,却看到了面目狰狞,手持金针,形如疯癫的姬少丞,不禁心下一惊。
幻梦琴(四)
孟吟蘅手按在剑鞘上,正欲拔剑,却听宁煜低声说道:“小心他的金针。”
“哈哈哈哈,孟吟蘅,宁煜,你们两个不是很狂么?谁的事你们不是都想管么?我倒要看看,这次谁还能救得了你们——”姬少丞手持金针,疯狂的大笑着。
梁澈也凑了上来,“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护在孟吟蘅身前,皱眉道:“姬公子,在下奉劝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姬少丞径自邪魅一笑,将手中金针尽数抛出。
瞬间,漫天金针如雨点般射向他们,孟吟蘅等人纷纷拔剑击落,却有几名霜清岛的人未能躲掉,中了几枚金针,不禁惊呼出声。
只见他们中针的部分都现出了黑点,且黑点呈圆形慢慢向四周扩散。孟吟蘅见此情形,心中大骇,不禁想到了之前在祭坛上看到的夜子星等人的场景。此情此景,竟莫名相似!
姬少丞嘴边浮起一丝轻蔑笑意,目光在众人身上略过,望向梁澈之时却微微一愣:“这位兄台是?”
梁澈瞥了姬少丞一眼,道:“姬公子无需知道我是谁,只需知道,我是来拿回我们的东西的。”
“哈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什么属于你们的?幻梦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你又怎知?”姬少丞不怒反笑,只是声音中却显了一丝慌乱。
“呵呵,渭川姬家,也不过如此。”梁澈将最后一枚金针打落地上,手持长剑,冷眼望着姬少丞。
孟吟蘅与宁煜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约而同望向真真临死前交于他们的琴弦。再回想真真刚才手持这根细小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