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岁月的刻痕,此刻那人正一本正经地目视前方,身后跟着几个仆从,此人正是蓬莱宗主慕如凡。
其身旁亦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着一袭宽袖黑袍,背着一把素琴,正是渭川姬家宗主姬述风。
在最右边的则是一名面容清秀的二十岁上下的姑娘,穿着一身水蓝色对襟锦裳,腰间佩着一支竹笛,脚腕和手腕都系了一串银铃,在冰天雪地上竟然赤足而行,一路走来,铃声不绝于耳。
在这名少女身后跟着一个一袭天青色织锦交领长袍的少侠。最令人惊骇的是,这两人身边蜷伏着一条全身银白色的巨蛇,吐着蛇信子,鳞片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但伏在那名女子身边之时却极为温顺。
宁煜淡淡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那条白蛇上,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中满是深邃,半晌之后,看到众人来到台阶之上,向众人微一颔首致意,薄唇轻启道:“敢问各位可是蓬莱、渭川和南诏的侠士么?”
慕如凡率先向其回了一礼,板着脸回道:“正是,蓬莱宗主慕如凡,依约前来大祭坛。”
姬述风冷哼了一声,还是回了一礼,道:“渭川宗主姬述风,特受邀前来。”
那名水蓝衣衫的少女亦开口,声音极为清脆,宛如黄鹂鸣啭:“我叫凤彤,南诏的宗主,这位是我弟弟凤纤迟,也是江湖上的明澈公子。对了,我把我们南诏的‘护疆灵蛇’小白也带来了,贵教应该不会介意吧?”凤彤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而站在她身旁的凤纤迟却只是目视前方,不发一言。
宁煜闻言却是轻笑一声,道:“凤宗主携令弟不远千里来到涪康城大祭坛,在下欢迎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介意?”
凤彤娇笑一声,道:“素闻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梅影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为何不见传说中的孟公子?”
凤彤此言一出,满座顿时一片嘘声,隐在圆柱后的孟吟蘅也是心下紧张起来,因为背对着的原因,孟吟蘅看不到宁煜脸上的表情。
只听宁煜淡淡开口说道:“在下与孟公子,早已失散月余,因此并不知他现在何处。”
却听凤彤又道,语气中满是失落:“这样子啊,太可惜了,本来我还想见见他呢。”
孟吟蘅心内纳闷道:“见我干嘛……”却听宁煜正好将他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不知凤宗主为何要见他?”
只见凤彤兴高采烈道:“就是听说了他的一些事迹,感觉他超厉害的!而且很有侠者风骨,寻常人若是有像他那样的经历,估计早就一挫不振了吧……”
孟吟蘅心内嘀咕道:“那只是表面啊,我可没有那么神,而且估计流传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话,也不知这个凤宗主是怎么理解的……”
宁煜却轻轻一笑,又道:“凤宗主,如果你真跟他熟了起来,也许便不会这么觉得了。”
凤彤还想问,突然看到宁如临轻咳了一声,而宁煜亦迅速心领神会道:“诸位,既然都已经来齐了,便请休息片刻,一会祭坛大典便要开始了。”
宁煜浅褐色的眼眸不经意瞥了一眼温顺地蜷伏在凤彤脚下的小白一眼,又缓缓开口道:“凤宗主,一会儿还要借你的灵蛇‘小白’的几滴血一用,不知可否应允?”
凤彤刚要爽快地答应,身旁的凤纤迟却突然猛地拽了一下凤彤的袖子,同时微微地摇了摇头,姐弟俩的小动作自然是逃脱不过宁煜的眼睛。
“不知两位有何顾虑?”宁煜问道。
凤纤迟看了凤彤一眼,上前垂眸说道:“灵蛇小白,自小就是用我南诏的珍贵蛊物和药物喂养而长大,因此它的血液珍贵异常,只消一滴便可将垂死之人救回。因此,除了救人之外,小白的血液我们绝不轻易使用,还望梅影公子多多见谅。”
宁煜道:“既是珍贵异常,那便罢了。”
凤纤迟垂眸不语,凤彤却好奇地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银铃“叮当”作响,问宁煜道:“不知你要用小白的血做什么?如果是要用来救人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
宁煜却摇了摇头,道:“并非是救人。”
凤纤迟顿时不假思索道:“既非救人,请恕我们不能轻易相借。”
孟吟蘅也是好奇异常,不知宁煜要用“小白”的血做什么,正在想着,突然看到宁煜转头,目光瞥向祭台,吓得孟吟蘅又把脑袋缩了回去,也不知刚刚宁煜到底看到自己没有,而宁煜紧接着说的什么话,孟吟蘅自是没听到了。
这时,孟吟蘅突然觉得自己周围空荡荡的,四下扫视一圈,恍然发觉,云轻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了!
孟吟蘅心内无奈道:“这个云轻,真是身无影去无踪。等等,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不带我?真不够义气——这下可好了,外面人这么多,一出去定会被逮到的,难不成我要一直在这里藏着……”
正在想着,冷不防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孟吟蘅被唬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正是云轻。孟吟蘅刚要出言询问,却见云轻示意自己不要说话,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向宁映荷,孟吟蘅心下会意,便噤口不言。
只见前方宁映荷耳朵动了动,目光直直射向孟吟蘅和云轻藏身的圆柱,孟吟蘅心下一惊,动也不敢动。只见宁映荷目光犀利地盯着这个圆柱半晌,随即又转过头去,凑到宁煜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而宁煜只是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便不再过问。
孟吟蘅长舒一口气,心内道:“宁煜身边这个右护法好厉害,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现在宁煜身边人才众多,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师父左护法,还有这么个耳力超凡的右护法,唉……”只不过,心内不知怎么回事,竟产生了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这时,突然见宁煜和左右护法一齐向祭台上走来,孟吟蘅刚压下去的心猛地又提了上来,看向身边的云轻,却见云轻神色如常,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宁煜的动作。
孟吟蘅也望了过去,只见宁煜看了站在祭池旁的凤家姐弟一眼,凤彤正低声对凤纤迟说着什么,凤纤迟始终不发一言,最后竟然一转身离去了。
凤彤长叹一声,摸了摸小白的蛇头,只见灵蛇小白轻轻吐着蛇信子,温顺地任由凤彤摸头,凤彤却突然掏出了一根针,迅速刺入了小白的头顶,又瞬间拔了出来,整个过程几乎不到一秒钟。而本来正在盘伏在凤彤脚底下的小白,被刺了这么一下之后,蛇头慢慢下垂,竟似是晕睡了过去。孟吟蘅又看向凤彤手中的针,只见那根针全身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孟吟蘅心内默默同情了一下小白,只见凤彤招呼几个下人将小白抱了起来,其中一个下人手里捧着几个蜘蛛蟾蜍上前来,将这些蜘蛛蟾蜍贴身放于小白身上,而凤彤亦走上祭台来,将那个针状物递给了宁煜。
宁煜抬手接过,轻声道:“多谢凤宗主。”
凤彤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下了祭台,带着小白和众凤家子弟离开了。
孟吟蘅心内好生纳闷:“宁煜这是怎么做到的,一眨眼之间就劝动了凤家姐弟俩贡献出小白的宝贵无比的血液来,唉……”
只见宁煜将小白的血液轻轻滴入那个圆形祭台上,片刻后,那圆形祭台周围的八条蛇竟然旋转了起来,而那个祭池中的黑水竟然“咕嘟嘟”的冒起了泡泡。
看着众人不解的眼神,宁煜说道:“大家不必惊慌,这底下封藏着绕骨花,这也是在下邀请各位聚集在此次祭坛大典的最重要的目的,而灵蛇小白的血,便可以省了我们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大家安心静等即可。”
孟吟蘅看了看祭台上的场景,又看了看祭池里冒着泡泡的黑水,心内好生奇怪:“宁煜你到底在搞什么啊……不是要毁灭绕骨花的么,哎不对,如果真把它毁灭了,那月前辈交给我的任务不就完不成了?”
孟吟蘅隔着宽大的衣袖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鸣珠扇,想到绕骨花就这么快要被毁掉了,莫名心内复杂。
突然,圆形祭台上的八条蛇停止了旋转,祭池里的黑水却仍在“咕噜噜”的冒泡,且越来越多,众人视线纷纷被吸引过去。
只见祭池里的黑水翻涌起来,距离祭池比较近的几人身上被溅到了几滴,顿时惨叫一片,只见被黑水溅到的部位,都肿起了青黑色的泡,极其可怖,其余人士见此情景,忙骇然后退,祭池边顿时一片混乱。
宁煜说道:“诸位,请站到祭池至少十步之外,被祭池水溅到的也莫惊慌,在下会派人给予相应药物。”随即吩咐了几名手下,让他们分别给那几人送去药物。
祭池中的黑水翻涌了约莫一炷香,终于渐渐止住了,同时,一个青铜宝箱浮了上来。
众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夜子星见祭池水不再到处溅了,便大着胆子上前伸手一碰青铜宝箱,宁煜等人见其举动纷纷脸色遽变,大喊道:“使不得——夜宗主,快后退——”
可是却已经晚了,只见夜子星刚一触到青铜宝箱一个角,便猛地缩回,捂着手指惨叫出声,只见他的指尖弥漫着一股黑气,且这股黑气逐渐向上蔓延,夜子星身旁一众属下忙上前,欲运内力阻止这股黑气的蔓延,却反而令这股黑气窜的更快,甚至有几人还将这股黑气引了一部分到了自己体内,登时皆都惨叫出声。
其余众人愣愣地望着这一幕,都未弄明白情况。
这时,却听那些中了毒的夜家人士一声声嚎叫起来,众人望去,只见他们整个身子都变成了青黑色,身上的肌肤宛如缩水了一般,紧紧贴在骨头上,宛如皮包骨一般,毛发和牙齿大片大片脱落,渐渐的惨叫声停止了,而这七八个先前还生龙活虎的人,现在就已经变成了骷髅!
众人怔怔地望着这一幕,谁都不敢上前,突然,“啪”的一声,其中一具骷髅上,竟然绽开了一朵黑花!
半晌,不知道是谁颤抖着声音,喊出了一句:“这是……绕骨花!‘绕骨花’重现了——”
绕骨花(三)
众人听闻此语,都面现惧色,齐齐望向宁煜。
蓬莱宗主慕如凡率先冷冷说道:“原来落月教便是这么‘毁掉’绕骨花的,在下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渭川宗主姬述风随即也眼现戾色,满含讽刺地附和道:“今日,我们总算是看清落月教的真面目了,什么冰释前嫌,什么重归于好,枉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此,到头来不过为你们做嫁衣——”
却见宁煜缓缓走下祭台,慢慢靠近浮在祭池上方的青铜宝箱,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宁煜微微俯身,面容沉静地将那个青铜宝箱从祭池中拿出来,只见这个青铜宝箱约莫巴掌大小,静静躺在宁煜手掌心,但宁煜却毫发无伤!
“请两位宗主稍安勿躁,在下是万万不敢在众多武林人士前搞什么花样的,更何况在下还借了凤宗主饲养的‘小白’的几滴宝贵无比的血液。”宁煜语气极为温润有礼,众人脸色顿时缓和不少。
姬述风和慕如凡却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宁煜倒也不恼,只是淡淡地扣动箱子下的一个机关,只听到“咔嚓”一声响,箱盖缓缓开启。众人都好奇地望了过去,孟吟蘅却因宁煜背对着自己的原因,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众人都倒抽一口气,孟吟蘅心下好奇更甚,耳中却传来几人的细细私语。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真是绕骨花么……怎么可能只是个种子……”
“谁知道呢?但是看刚才夜家人的那情景,感觉应该没错……”
“但为何梅影公子捧着此物就没事?”
“这我哪知道啊……”
却见宁煜又从袖中掏出刚刚凤彤拿过来的小针,将针头轻轻刺入青铜宝箱内的那颗种子,刹那间,众人眼前猛然冒出了一股火焰,那火焰竟泛着诡异的绿光,火焰烧灼发出“噼啪”的声音,一股烧焦的气味扩散了开来,在场众人不禁皱了皱眉,捂住了鼻子。
片刻之后,火势渐熄,那股烧焦的气味也渐渐散去,只听宁煜将手中所捧的箱子放于地上,面向众人朗声道:“这是我教祖师爷所藏起来的最后一颗绕骨花种子,后来被锦尚一派的人以卑鄙手段窃取,幸好他们并未研究出来正确的使用方法,而不久前也被在下找回来了。今日,在下当着众多武林人士的面,亲手将此邪物毁去,以示落月教希望与各派重归于好,携手共进,不再让三十多年前的惨案重现。”
蓬莱和渭川的两位宗主听到宁煜的这番话,脸色也缓和不少。只见慕如凡点点头,朗声笑道:“落月教副教主能有此心胸,实属难得,既然最后一颗绕骨花之种已除,就再无此物为祸武林了,实乃一件幸事啊——”
姬述风也附和道:“没错——”随即又面向宁煜道:“梅影公子,不好意思,先前是我误会你了,你可别见怪才是。”语气虽已温和不少,但却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
落月教众人均有些不悦,但宁煜却只是淡笑道:“姬宗主客气了,在下怎么会怪你们呢。”停顿片刻,又道:“绕骨花一事已了,诸位千里迢迢而来,实属不易,如此便由在下做东,请诸位于醉仙楼宴饮一番,何如?”
慕如凡闻言,皱了皱眉,毫不迟疑地说道:“多谢副教主美意,然我蓬莱一派向来禁酒,不管是在外还是在蓬莱。既然此事已了,在下便不再耽留,就此告辞了。”说完微微拱手,长袖一挥,带着其随从和弟子转身离去了。
姬述风却是难得爽快地答应:“我渭川正在此地不远,晚些回去也无妨,如此便有劳落月副教主了。”
宁煜淡淡笑道:“荣幸之至。”随即又道:“如此,便请各位随我下台。”
众人皆应了一声,只见宁煜率先走下台阶,身旁一左一右跟着宁如临和宁映荷,姬述风随即也带着姬家人跟了上去,却不见南诏凤家人。
孟吟蘅看着这一群人渐渐走下台阶,离祭台越来越远,便从圆柱后走了出来,伸了了懒腰,暗自撇了撇嘴,心内嘀咕道:“宁煜你这人,你都没请我吃过饭,现在倒好,一下子请那么多人!”
云轻也从圆柱后缓缓走过来,看着渐行渐远的宁煜一群人,轻轻眯起了眼睛。
孟吟蘅以为云轻是累了,想了想也难怪,在这圆柱后藏了好几个时辰,云轻还好,自己可是一下都没敢挪。
孟吟蘅一脸关怀地问他道:“云兄,你可是累了?”
云轻歪头望过来,抚了抚长须,眯着细长的眼睛道:“尹兄弟,你也太小瞧云兄我了,这才多长时间,想当年我……”
孟吟蘅忙道:“是是是!云兄身老心不老,是吧?”
云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没错。”
孟吟蘅看着那一道白衣身影越来越远,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失落,心下突然间有了个主意,便对云轻道:“云兄,咱们不如也去醉客楼看看吧?”
云轻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忙拍手道:“哎,尹兄弟,你还真是我的知音啊!走走走,你云兄我也正有此意。”
孟吟蘅嘿嘿一笑,两人便也下了台阶,宁煜他们尚未走太远,因此没过多久二人就赶了上去。
云轻和孟吟蘅再度踏在了那个盛开红梅的雪地上,孟吟蘅正想着绕骨花的事情,突然听到云轻开口道:“尹兄弟,你跟那个副教主,应该关系匪浅吧?”
孟吟蘅闻言一滞,道:“啥?云兄你怎么这么说……”
云轻顿时哈哈大笑,俯身拾起躺在雪地上的一朵红梅,递给孟吟蘅,道:“小兄弟,你云兄我好歹也是走遍大江南北的人了,要是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透,那我岂不是白活那么多年了?”
孟吟蘅接过红梅,放于掌心,干笑了几声,却不知该说什么,云轻见他这副模样,又道:“小兄弟,我懂你的感觉,谁年少的时候没有过青涩懵懂呢?其实吧,我也有过——”
云轻话还没说完,却眉间一凝,目光望向二人不远处,持剑立于红梅雪地的两人。
孟吟蘅顺势抬眼望去,却猛然睁大了眼睛,只见前方为首那人,面色苍白,身着一袭宽大黑袍,右边袖子迎风飘荡,说不上来的怪异,孟吟蘅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