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煜垂下眼眸,道:“弟子谢过师父。”随即便再也不复言语。
宁如临笑了一声,道:“无妨。”随即眼眸一转,又看向与黎宗主相斗的宁思宜,眼现戾色,道:“黎宗主,就让我来会会你罢。”
随即宁如临挺剑而上,宁思宜便趁机退了回去,宁如临论年纪比黎宗主是轻不少的,但论出招狠辣,却是黎宗主万万不及其半分,没过多久,黎宗主便已呈败象。
黎宗主似从宁如临出现后,便已预料到今日多半难逃一死,当下也是丝毫颜面也不顾了,张口大骂道:“落月教,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奉以为神的开山祖师,还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破鞋——”却突然听得他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声,只见宁如临目光深沉,手起剑落,竟生生将他的十根手指齐齐斩断!十指连心,其痛楚可想而知。
黎宗主蓦然又狂笑出声:“宁如临!我这张脸就是拜你们落月教所赐,如今我锦尚一派气数已尽,注定命丧于此,但你们想找的东西,也将会长埋地底!”
宁如临闻言微一皱眉,指向其心口的长剑微微收回几寸,黎宗主却突然止住狂笑,面向倒在地上的众名派中弟子,哀恸之色一闪而过,复又面向落月教众人,目光狠绝,一字一句道:“想要绕骨花么,去地狱寻吧!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它!落月教,永远无法称霸武林——”
言罢,仰天大笑数声,周身经脉尽断,却是自绝经脉而死了。
落月教众人望向满地的尸体,皆有些面面相觑,齐齐望向宁如临,宁如临打量着地上的黎宗主的尸身,沉思良久。
片刻后,宁如临对落月教众道:“把这些尸体找个地方掩埋了,速速出发。”
众弟子齐齐应是,宁煜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宁如临心下微叹,道:“煜儿,你还在生为师的气么?”
宁煜低下头:“徒儿不敢。”
“也罢,为师此次前来,铲除异己是一方面,锦尚一派与落月虽然一向无过多牵扯,然其现今所作所为却对我教极为不利。而另一方面也是要将你带回去的。”宁如临道。
“师父要带弟子回教中?”宁煜闻言,抬头道。
宁如临淡淡应了一声,道:“你不回去么?你妹妹初上任,很多事情还要靠你呢。”
“徒儿不敢,教内事务尚需倚仗师父才是。”宁煜道。
宁如临低笑了一声,道:“煜儿可是副教主,跟左右护法和长老同级别的职位了。”见宁煜不言语,又问道:“煜儿可是记挂着那个叛出云泽一派的的孟小公子?”
宁煜一愣,道:“并非。”
宁如临笑道:“昨日孟曲二人遭遇各大世家偷袭,身受重伤,为师正好路过,便出手救下了二人。”
“多谢师父。”宁煜道。
“煜儿,你跟为师这么客气作甚。”宁如临向其走去,欲扶住其身,宁煜却侧身一避,躲过了宁如临的手,宁如临伸出去的手一僵,却也不生气,淡淡收回,道:“如此,等到了前边一个落脚处,煜儿好好休息吧。”
随即宁如临转身,向前走去,宁煜却出言道:“师父。”
“嗯?”宁如临一愣,言语中却有一丝欣喜。
“师父,不知孟公子……还有曲公子二人可安好?”
“嗯,他们二人就在前方不远处,为师已派人照料他们,你不必挂怀。”
“谢谢。”宁煜道。
宁如临轻叹一声,亦不再言语。
杀意起
孟吟蘅一睁眼,便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屋子内,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现在是几时了。身下的席子略微有些硬,孟吟蘅稍微一动,全身上下顿时针锥一般的疼,吟蘅不禁倒抽一口气,躺回了原处。
孟吟蘅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昏迷前的场景,只记到自己与宁煜的师父勉力相战,却被他点住全身要穴,不得动弹,但见曲无辰性命受胁,拼尽全身力气硬冲破穴道禁锢,然后的事便不知晓了。
孟吟蘅正想着,暗自运起内力,却发觉丹田中全无内息流动之相,吟蘅瞬间大惊失色,以为是刚醒的缘故,便闭上眼睛,微微打坐调整了一番,重新运起内力,却依然丝毫感觉不到内力流转于丹田中的迹象。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孟吟蘅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一股难言的绝望弥漫心间。
不知过了多久,孟吟蘅突然听到一个极为年轻的女子声音。
“孟公子?你在里面吗?”那女子压低了声音,却正好透过墙壁传到了吟蘅的耳中。
孟吟蘅闻声,心下一凛,下意识就想去找自己的无忧剑,却发现自己身上别无他物,连腰间佩的玉笛都不知所踪!
那女子见里面无人应声,又开口道:“孟公子,你别紧张,我不是来害你的。”
“你是谁?”孟吟蘅出声问道,刚一发声,却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声音极为粗重难听,比曲无辰那日的嗓音还要难听百倍。
那女子听得答话,却是极为开心:“孟公子,我叫扶砚,我是鬼面琴师座下的徒弟,曲师兄的师妹,公子你喊我砚儿就好。”
孟吟蘅道:“砚儿姑娘,是那位前辈要你来救我们的么?”
“是啊,公子你千万坚持住,师父他老人家很快就来了……”扶砚却突然止住了口,吟蘅正欲相问,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蓦然睁大了眼睛。
“师父,他们二人真是在此处么?”正是宁煜的声音,孟吟蘅心内一喜,刚想开口喊他,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现状,瞬间心一冷。
只听宁如临回答道:“嗯,不过他们两人受的伤都不小啊,他们的伤不能见光,因此为师将他们安置于此处静养。”
“敢问师父,他们二人是中了何人陷害而致此地步?”宁煜道,声音隐约可感觉到一丝极度压抑的愤怒。
“以渭川、蓬莱、云泽、秣陵为首的众多大大小小的宗派家族联合围攻。”宁如临缓缓开口道,“为师带着诸多手下正好遇到,看不过去这么多人围攻他们二人,便上去相助。但我出手的时候,已经晚了,孟公子全身经脉俱断,武功全失了……”
孟吟蘅听得此言,心内愤怒不已,胸间气血上涌,登时吐出一口血来。心内道:“这宁煜的师父好生歹毒,竟然编造这样的谎话……我若是能活着出去,有朝一日,定要将这笔账好好讨回来!”
屋外的宁煜却是沉默不语,吟蘅也看不到其表情,心内只能期盼其不要相信这人的鬼话连篇。
半晌,却听宁煜道:“师父,我想进去看看孟公子……和曲公子,希望师父允许。”
孟吟蘅闻言心内一喜,但却又想起来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又有些不想让他进来。
宁如临却是长叹一声,道:“罢了,煜儿,你进去罢。”
“多谢师父。”
“为师知道,你不见到他,是不会死心跟我回去的,唉——”宁如临又道,宁煜却是未回话。
片刻后传来了开锁的声音,同时大门缓缓打开,屋外的阳光透过大门还有吟蘅所在屋子的墙缝,一下子涌了进来。孟吟蘅的眼睛习惯了长久的黑暗,对这突然涌现的阳光却是很不适应,眼睛生了些许烧灼感,正欲抬手遮挡阳光,却见大门缓缓关上,满室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宁煜缓缓向吟蘅所在的方向走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道上发出一阵阵回音,孟吟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欲开口喊他,却突然愣住了,只见宁煜走过了吟蘅这间房,脚步声却没有停下,依然在缓缓向着尽头处走去。
孟吟蘅心下一急,不顾全身针扎般的疼痛,挣扎着从席子上爬了起来,摸索着爬到门前,拽了几下,完全打不开,又向旁边挪去,却只触碰到了坚硬的墙壁,这里竟然连扇窗户都没有!
孟吟蘅当下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倚靠着门,张开口大喊道:“宁煜,我在这里啊——我是孟吟蘅啊!”
宁煜的步伐似是滞了一下,脚步声却是没停,随着宁煜距离孟吟蘅越来越远,吟蘅只觉满心凄凉。当下又不顾自己的嗓音,喊了起来:“宁煜你别往前走了啊——你师父是骗你的,不要信他——”
毫无任何回应,孟吟蘅的身子慢慢滑下去,喃喃自语道:“宁煜……竟然你都认不出来我了……为什么……”
正在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墙外响起:“孟公子,别白费力气了,煜儿是听不到的,你现在处的位置,只有我在外面能听到。而且他就算听到了,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他还会认出你么?”正是宁如临的声音。
孟吟蘅心内怒意噌地窜了上来,低吼道:“宁如临!你到底有何目的?你为什么骗他,他不是你唯一的徒弟么——”
却听墙外宁如临低笑一声,道:“呵呵,孟公子还真是天真啊。我还以为,失去至亲家人和好友,唯一的兄长又变得面目全非,会让你这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小公子长点心呢,没想到啊……”
孟吟蘅闻言一愣,却听得宁如临又道:“你现在经脉俱断,武功尽失,活不了多久了,这些事告诉你也无妨。没错,这些事就是我做的,你爹你娘还有你们云泽的一众师兄弟,全都是我手下的人杀的,梅花纹也是我仿照宁婵教主的,从宁迎雪创教开始,她们杀了人就喜欢在尸体上留下梅花纹,真不知道该说她们是愚蠢还是狂妄?我就不喜欢这样,但那次我可是要陷害她们呀,后来宁婵发觉了,我便以同样的手段把脏水泼到了初妍身上,后来,宁婵发觉了,但是很不幸,发觉的有点晚,于是她们都死了。哈哈哈——你说我英明不?但是我不想当教主,管着一群小姑娘们,这个苦差事就只好勉为其难交给素诗了,我呀,只希望能跟我的煜儿一起……对了,话说回来,孟公子你还不知道吧,这些事,跟孟江遥却也大有干系呢——”却突然停住了话语,吟蘅尚在思索其言语,却听得宁煜的脚步声又折回,大门缓缓打开,复又关上。
“师父,徒儿回来了。”宁煜恭敬地对门外的宁如临道。
“嗯。”宁如临应了一声,“煜儿,你决定如何?关于绕骨花——”
“徒儿愿听从师父安排。”宁煜道。
孟吟蘅听到“绕骨花”三字,心内一惊,想道:“此物好生熟悉,却不知他们是要去作甚?估计是没什么好事,宁煜你怎么能听他的话啊……”
宁如临顿时欣喜异常,却面上不露声色道:“嗯,这才是我的好徒儿,走吧。”
宁煜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师父,他们两人,有劳师父派人多加照料了,在此地养伤……也是极好的……”
“嗯。”宁如临淡淡应了一声,随即两人渐渐走远,吟蘅自始至终却是不发一言,他又能说什么呢,大声向外面喊,告诉宁煜一切真相吗,他又有什么立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而对方却是宁煜从小极为敬重的师长,何况眼下自己也要活不长了……
孟吟蘅这么想着,竟缓缓阖上眼眸,一股疲累感袭来,他好想睡觉啊……不要醒来了最好……
竟真缓缓进入了梦乡,梦见了他与宁煜一起在月下吹笛,笛声悠长婉转。
这时,孟吟蘅突然又听得先前那个砚儿的声音在墙外响起。
“孟公子?孟公子?你能听到么?”
孟吟蘅糊里糊涂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欲睡去。
“孟公子,不能睡,你快醒醒——”
孟吟蘅不理会,却听砚儿急道:“孟公子,你快醒醒,过一会,护法大人便要回来了,我无意听落月教的那些人说,你活不过今晚的……”
见吟蘅依然不应声,砚儿又道:“你快起来,公子……刚才你与护法大人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真的甘心么?血海深仇你放得下么?”
孟吟蘅闻言,黑暗中蓦地睁开了眼睛,道:“砚儿姑娘,你……都听到了?”
砚儿听得他的回应,喜道:“公子,你终于肯应我了……我就知道,公子不会轻易放弃的,武功废了可以从头练,嗓子伤了也可以慢慢养好的,身子伤了也可以慢慢医好,只要自个儿心里别放弃……”
孟吟蘅闻言,心下一暖,道:“砚儿姑娘,你我素不相识,谢谢你……”
砚儿闻言一惊:“公子,你不认得我了么?”随即又恍然道,“也难怪……”
孟吟蘅刚想再问,墙外的砚儿突然道:“公子,你千万不能放弃,砚儿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有人来了,砚儿先避一避。”言罢,砚儿轻身一跃,瞬间没了踪影。
孟吟蘅却是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却完全想不起来记忆中有过这个叫扶砚的姑娘。
孟吟蘅心内只觉满心歉意,把这个姑娘忘得一干二净了,却突然大门又打开了,来者正是宁煜的师父,宁如临。
只见宁如临缓缓来至吟蘅屋外,在墙外不知做了什么,随即传来了几下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这所屋子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宁如临提着灯笼迈步进来了,登时照亮了这一个黑暗的小屋。只见地上的吟蘅浑身血污,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
宁如临俯身望向地上的吟蘅,举起了手中的两个物什,道:“孟公子,你瞧瞧这是什么?”
孟吟蘅丝毫不理会,却突然听到拔剑出鞘的声音,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陪伴他十几年的无忧剑!
孟吟蘅猛地起身,欲抬手相夺,却蓦然又看到了另一个物什,赫然便是那支玉笛,吟蘅怔怔地望着玉笛,竟忘了该作何反应。
宁如临见吟蘅这个模样,微微一叹,道:“孟公子,你有什么想问的么?临死之际,我便满足了你罢——”
孟吟蘅怔怔地望着那支玉笛,却不发一言。
半晌之后,宁如临方叹气道:“唉,想让你明明白白地奔赴黄泉路,孟公子怎么这都不懂呢?还是江湖阅历太浅了啊,也罢,你不愿问,那我也不逼迫你。”
言罢蓦地举起无忧剑,吟蘅心下一惊,却见宁如临又放了下来,道:“罢了,见你临死之际,却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索性,我就主动告诉了你罢。”
这时,孟吟蘅却突然冷冷开口问道:“除了杀了我们家的人,其他那些事,也都是你做的么?”
“哦?孟公子指的是什么?”宁如临轻笑一声,反问道。
“蓬莱藏书阁被侵入、慕宗主密室里的《江湖秘闻残卷》离奇失踪、锁链离奇裂开、抢书的黑衣人、江都密林中的尸骨、我与宁煜被不明老者暗害、鸣珠扇离奇失踪又复回、密林中的尸骨在荒井中被找到……”孟吟蘅一件件细细数来。
“哈哈哈!”宁如临却是大笑几声,“孟公子,你太看的起在下了,不过也不可否认,有几件,确实跟在下有关联呢……”
“是么?”吟蘅怒极反笑。
“那本书相关的,还有比武大会上的事,在下是确实不知,还有你跟煜儿被不明老者暗害,试问,作为师父怎么会连带着害自己徒弟呢?哈哈哈,孟公子把在下想的未免太过不堪了——”
“哦?那其余的,前辈您是都不否认了?关于鸣珠扇——”
“哈哈哈,我只承认我动过鸣珠扇的念头,但我可没抢到,而且我要是抢到了,又怎么会傻的再还回去?”
“那江都密林尸骨?”
“这个事啊,我倒是知道一些,说起来,跟孟江遥依然是关系匪浅呢,你从小便敬重的江遥兄,身上可是秘密不少啊……而且此人心机之高,城府之深,连我也是自叹不如——”宁如临道,看到孟吟蘅一脸茫然的表情,顿时更觉有趣。
孟吟蘅的表情变了又变,几次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如临收起了唇边笑容,再次举起了孟吟蘅的无忧剑,道:“好了,孟公子,跟你说的够久了,该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完了。剩下的,等你到了阴曹地府,见了你爹娘再去问他们吧——”
月问弦
孟吟蘅心下一惊,只见宁如临举起无忧剑,径直向他胸口处刺来,眼见剑尖距离他胸口不过几寸,孟吟蘅心知这一剑自己是万万躲不过的,却不知为何,剑尖猛地一歪,斜刺入了孟吟蘅左肩下方锁骨处。
宁如临松开剑柄,俯身拾起刚刚打中他的剑的几枚小石子,面色阴冷之极。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