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八点半过后吃早饭时,他已经换上一身奕奕的休闲装,看不出神色了。小餐桌上摆着两碗稀饭,姑奶奶已经吃过了,又给他们蒸了一笼小笼包,调了几碟可口小菜,赏心悦目。
姑奶奶说:“等下吃完午饭就送我去车站吧,出来了几天,刚买的小鸡仔没人喂,不好总麻烦隔壁的陈秀妈妈。少宝你最近有空就陪陪邹茵,让她别那么熬夜。”
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也好像有很多的话要正面怼,见姑奶奶执意,因此也就没反对。中午饭在外面吃的,吃完带姑奶奶在附近商场逛了逛,买了些东西,四点的时候就送姑奶奶去了车站。
动车发出启动的晕鸣,邹茵对姑奶奶摇了摇手,脸就冷下来。
这一路上逛街,陈勤森都是当陪衬,邹茵只和姑奶奶走在一块的。陈勤森就去拉邹茵的手说:“真生气了?怪我不对,那天是和姓刘的谈生意,不小心喝多了,后面什么事也记不起来。你别又揪着这不放,老子真的一点也没印象。倒怀疑是她偷翻了我的合同,我也派人在找。”
她她她……邹茵推开他:“陈勤森,你不用和我解释,我也不想听!还是先回去吧。”
说着就低了头,往出站口走。
车在附近的一个小菜市口停下,邹茵要下去买点菜。说是菜市口,其实就是一条小短街,沿街两旁都是果蔬水产店罢了。超市里的菜虽然便宜又方便,但许多都打蜡,邹茵对这些讲究,喜欢到外面的菜市买。
在蔬菜摊上买了西葫芦、莲藕、菌菇等不少时鲜,又择了些卤味,再去水产店买了三条鲫鱼。陈勤森跟在她身旁手上提得满满的,有熟识的店老板就问邹茵:“这是你先生?”
邹茵笑笑没答。
店老板当她羞赧,直赞道:“真是人长得帅还体贴。”
邹茵去到前面的一家水果店,门口老板娘正在给顾客掰香蕉,邹茵叫她一声:“何惠娟。”
何惠娟动作一停,回过头来:“哟,两个跑这秀恩爱来了。”
2008年底到09年那场变故,郑氏集团破产,郑元城的爸爸难堪重压,吞药自杀了。郑元城一夜之间从富豪公子变得一文不名,情智崩溃之下把何惠娟从身边赶走,可过段时间还是把她找了回来。
郑元城是真的爱何惠娟,何惠娟也没抱怨没嫌弃。郑元城到底自小豪门出身,打不了那些抹下脸的糙工,都是投机做点小生意,不稳定,何惠娟这个水果店便成了应付开销的营生。但郑元城对何惠娟是好到矢志不渝,没有她不行的,现在何惠娟也怀孕三个月了,她后妈给她在X城买了套50几平米的二手房,两个人住着。
幸在何惠娟向来凡事看得开,爽落落的每天,还是那么明艳俏丽的。问邹茵怎么有空过来?
邹茵就说:“好多天没买菜,看到店里鲫鱼肥美,就多买了两条给你,你带回去煮了吃。最近感觉怎样了?”
何惠娟抚着微微一点点的肚子,说:“不吐了,郑元城给我下厨,煮酸菜寿面,还真是,他爹煮的吧,吃了就不吐!”
晓得郑元诚会这般照顾她,邹茵也为她而舒口气。叫她给自己秤点水果,一边随口问:“郑元城呢,在忙些什么?”
何惠娟听了隐有愁烦:“他最近在四处借钱,眼瞅着孩子快出生了心急,说是黄瑶爸爸给了他个机会,让他出三十万入股金山湾那边的K歌城。不让我说,怕总麻烦你们。”说着又转向陈勤森,让陈勤森帮忙打听打听。
陈勤森听到是黄瑶爸爸,便皱眉说了句“好”。手上提着菜,一身休闲。
何惠娟瞅着他这模样,不由调侃邹茵道:“前几天还和我说不想理,得,今天就两个一块逛街买菜。邹糖糖,你们也抓紧着点啊,我当妈妈了,你别一个人清闲着。”
晃晃胳膊,冲陈勤森眨眼,陈勤森就借机把邹茵的手指一牵。
*
回到家下厨做饭,两个人挤在不大的厨房里,陈勤森帮着邹茵择菜。他一主事大少爷,在陈宅里是油盐不沾的,可到她跟前,看着她有条不紊地绕在自己跟前忙碌,倒觉得挺暖和。
邹茵也不理他,只面色淡淡地问陈勤森:“鲫鱼是想煲汤还是红烧?”
陈勤森说:“我随便,你想怎么样最要紧。”
然后揽过邹茵蹭了蹭脸,似乎因为她这一路的平静而感到松口气,想要温柔讨宠她。
邹茵侧身躲开,说小心溅油,把鲫鱼下锅煎了红烧。
做了一桌子菜,荤的素的齐全,又煲了饭后的银耳雪梨汤。五点多开的灶,回来七七八八收拾洗菜,到吃饭都快七点了。饭厅里灯光黄暖,这种久违的优待叫人受宠若惊。
陈勤森执筷,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有柔情含笑,放在此前每每总叫邹茵很迷。不过这会儿邹茵是不买账的,她给他的杯子里倒了点红酒,然后说:“陈勤森,吃完这段散伙饭,我们就结束吧。”
陈勤森执筷的手诧然一顿,挑眉问:“邹茵,你在胡说什么?”
邹茵重复了一遍,对他说:“几个月没给你下过厨,这顿吃完也就算尽头。”
陈勤森的眼中便现了阴冷,他发现这个女人真的是平静无波里暗藏刀刃,出其不意一句话总能够在心里剜刀子。
但他想了想,其实早就是有迹可循了。他就扶着桌角站起来道:“邹糖糖,你费尽心思做这一顿饭,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你想说这句话很久了是不是?”
那颀健的身躯俯下来,一股气势压迫。邹茵不甘示弱地咬唇看他:“我如果早想和你分,这半年多就不会和你不带套。”
陈勤森吸了口凉气,似把心中的愠闷倾泻出来。他说:“可你背着我吃避孕…药!你知道老子一边宠着你,把精…子送进你身体,一边想着很快就被你用来药杀,老子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邹糖糖,我们这么多年了,你杀的是我们可能的骨肉。”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执着,甚至带着点隐忍的戳伤,其实这些年一直在迁就退让着她。
邹茵险些都要被打动,可一想到那颗枕头上的杏黄卷发与内裤,她的心就又生厌恶,渴望极尽摆脱。她就避开他的注视:“但这不是你出轨的理由,陈勤森,是你自己又一次跨越了底线!”
她吃药只是为了调节内分泌激素。两个人从去年七月开始的不做措施,陈勤森也有特意择在她的排卵期内…涉,但小半年过去了邹茵却一直不见动静。她知道他既然此前与张晓洁有过,那么问题应该不会是他,这也是她私下里去医院接受的妇科建议。只不过此刻已懒得对他解释。
陈勤森微移步子,想要拉过她抱住,说:“那天晚上姓刘的,找我谈金山湾那块地皮的生意,不留神多喝了点酒。可是这么多年了,我拢共也就多喝那两三回,要不是被你气的,不是你这半年多对老子的冷落,邹茵你自己心里清楚,老子闲得慌了才会去沾酒!”
不知从几时起,他已改口叫她邹茵,鲜少时候才唤她邹糖糖。大约是因着她对他的凉情,也叫他有些冷了心,有时邹茵回陈宅,他或在楼下打麻将,或在教训小弟,阿K看见她叫一声“阿茵嫂回来了”,陈勤森便扭头打一声招呼:“回来了,婶妈给你买了个什么,你自己去楼上试试合不合适。”邹茵应声“嗯”,提着小包上楼,去到他房里稍微拾掇整理,又抱着要清洗的衣物下来。
陈家的主宅敞大而实朴,两个人静悄悄的各行其事,只有在夜里熄了灯后,才在黑暗中浓烈与缠震,然后天亮后再又各行其事。除了做…爱时的沁骨涌动,连沟通交流都少了。
邹茵这么想着,便拨开陈勤森的手,越发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
嗒,一把伞忽然从桌角掉落下来,认出是骆希鹏借的那把,邹茵正要弯腰去捡,陈勤森已经捡了起来。
看到伞柄的挂带上有个骆字印,伞质设计不俗。他两道浓眉不由一凛,兜住邹茵的肩膀问:“家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伞?邹茵,你是不是爱上了更好的,开始嫌弃起老子?”
那双精致的长眸里,目光忽然透慑出狠冽。邹茵是有点紧张的,但还是不退缩道:“伞是李梅婚宴上一个亲友暂借的,你别多想。陈勤森,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我想找个人结婚了,陈勤森。可我的丈夫,并不想要是你。”这句话邹茵说的时候没有看他的眼睛。
丈夫。不是老公。
陈勤森默了一下,然后:“你继续说。”
邹茵仰头看他,又继续道:“我将来的孩子,他/她的父亲,我也不要是像你这样。那个男人,他不需要有纹身,不要喝酒抽烟,也不要泡夜…店与娱乐…城。陈勤森,我们终究是不适合的。你也有很多爱慕你的女孩子,你大可以去找她们,或许不需要像我这样劳心劳力。”
陈勤森面无表情地听着,就问邹茵:“所以从一开始,在零五年的夏天,你就没看上过我是吗?邹糖糖你有病啊!姑奶奶去美国的那年冬天,你在老子身下哼哼唧唧地抱着我叫‘老公’,你是不是犯…贱。”
他低着嗓子,胸腔里愠着气,显得极为受伤。邹茵扭过头:“陈勤森,我只是开始想谈一场正常的恋爱。”
那天晚上的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到了九点多才结束。继而陈勤森默默拾掇碗筷,邹茵也觉刚才说得有些过分,要自己洗,陈勤森冷着脸叫她走开。说:“老子最后一次,过段时间找个老婆,有人贤惠服侍,也不会再像这样把你当公主养。”
然后邹茵就抹了桌子又扫地。
洗完澡出来,看到陈勤森横着精健的长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客厅里没开灯,姑奶奶不在,清悄悄的。她就对他说:“天气预报说今晚降温,我给你小房间加了床薄被,你的衣物自己进去拿。”
陈勤森摁遥控换台,冷眼不看她:“何用虚情假意,冻不死我。”
反正说什么都是注定要分手的,邹茵就也不辩解,回到自己的房里熄了灯睡下。
窸窣窣的,过了一会儿陈勤森却又爬到她床上,扣住她道:“邹糖糖,你他妈除了后面那个道,哪里不是老子的味道?要分明天分,今天你还是我女人!”
邹茵唔了一声想要挣扎,嘴已经被陈勤森用狠地堵住。那强健的身躯霸道且百转柔肠,过了一会儿邹茵就忍不住溢出一声“啊,陈勤森……”
陈勤森俯在她耳畔咬:“谈你妈啊谈,邹茵,你就和你那个妈是一个路数。”
两个人推搡又袭进着,后来被子滑到了地上,再后来邹茵就被陈勤森抱坐了起来。
第十四章
小别胜新婚,更何况陈勤森年正三十而立,第二天邹茵就腰酸腿软的没力气。邹茵很生气,清早六点就爬起来,找了个行李包,拉开衣柜的门,把陈勤森的衣物都往里头扔。
他们在这里住了有两年多,陈勤森的东西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太少。邹茵对生活讲究,平素陈勤森的衣物,大到衬衫外套,小到袜子内裤,她都是细致洗好了,再熨好挂在或叠在柜子里,让陈勤森每穿在身上笔展展的。这会儿她也不顾了,她嫌他不戴套犯恶心,一股脑的全部乱塞,没一会儿就塞满一整袋。
北方冷空气南调,卧室的窗帘朦胧掩着光线,邹茵穿着亲肤的圆领衫,底下是一件闲适居家裤,简简单单的,勾勒着她婷婷娇美的身段。陈勤森赤着精悍的背坐在床头抽烟,眼睛盯着她的小腰翘屁股,心里想到她的柔情似水,他就不想和她分。这个就是他陈勤森的女人。
两个人随便用了点稀饭当早餐,八点半晨曦明朗,邹茵在阳台洗衣服,陈勤森从卫生间冲完澡出来,脱了件内裤往她盆里一扔:“帮忙一起洗了。”
一条莫代尔加强版黑色平角裤,邹茵瞥眼一看,看到横档部位他昨晚留下的浊痕。她脸一赧,提起来丢去一边说:“自己带回去找人洗。”
陈勤森瞅着她两指头捏他内裤的嫌弃样,就去扳她的肩膀说:“邹茵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唧吧对上过的女人是有记忆的,上的女人越多,记忆就越杂。老子的记忆纯到除了你之外,其余几个他妈一个也记不起,你真的就因为这个跟我分手,会不会太残忍?”
他不说几个还好,他这么一说邹茵气就更堵了。
早从知道他和黄瑶不清不楚起,她就不想和他在一起,但那时高中年少脸皮薄,被村里都知道后便勉为其难。后面他去她学校打人,又和张晓洁的那一次,都因为姑奶奶心肌梗塞,是他大冬天半夜三点救下的,就一次次的没分成。
这次邹茵不会再退让。邹茵就说:“那你下次别喝醉,清醒着再上几个就能有印象了。你说我对你残忍,彼此彼此,陈勤森你也没闲着。行李就在客厅,拿了出去把门带上。”
陈勤森泄气,低下头看着邹茵说:“邹糖糖,你心是蛇蝎啊。昨晚坐在老子腿上叫得比猫都浪,今天就对老子这么绝情。行李要扔自己扔,反正是你整理的。”
他刚用过剃须刀,下巴淡淡胡茬磨人,邹茵凝着他英俊的眉眼口鼻,她就提醒自己不要多看。
拿了行李,作势要往楼下他的车顶上扔。车就是陈勤森的命,陈勤森就一把拦住她,夺下来说:“行了,你不就是看不上老子吗?这次不过给你得了借口罢。邹糖糖,除了你稀罕的那张文凭,我什么给不了你?你要分就分吧,总这么对我,难保哪天我不找个人替了你!”
几分钟后下到楼前,把行李包甩去后备箱,然后便探身进去驱车走了。
他现已是个掌事的宗堂继承人,那铮铮冷峻的身影衬出几分势气,邹茵后来面对他,其实内心也是有些忌惮的。眼看着他走,不由默然松口气,隔了十分钟后打电话过去。
陈勤森接起来,还以为是她心软了,“喂”了一声,低醇的嗓音稍有缓和。
但听到邹茵说:“陈勤森,这次的分手,还是找个时机和陈伯婶妈他们说清楚,要分就分得明明白白。”
陈勤森一股气郁就涌上来,含着嘴角道:“事情老子惹出来的,用不着你操这份心,我自己会和他们解释。”说着就摁断了电话。
*
“哦喵咪”夜总…会的妈妈…桑很紧张,一连气叫了十来个姑娘,森哥都阴着一张脸不满意。她这回可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掺着又凑了一回。
边走边陪着笑脸道:“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姑娘都在了,你们好好陪着森哥,别让森哥喝醉,喝醉可就忘给小费了。”开个玩笑退出去。
陈勤森冷漠地靠坐在沙发上,眼睛把众小姐瞥了一圈,问阿K:“有像的吗?”
阿K摇摇头,说:“哪里还能认得出来了,那天晚上灯光暗,好像看见她下巴还是脖子有颗痣,还有就是黄头发。哦,对了,那女的个子不高,大约一米五六到五八,反正穿着高跟鞋还不够森哥的下巴。”
这几年沿海建设飞速,Z城金山湾一带原本是一片湿地,眼看周围地界全部被开发成商业区,这里马上地价飙起。
当年那个老太爷亲自陪酒请罪的魏老大,这些年已经翻身进地产了。听说阿大帮着他弄了个很大的项目,具体是什么不懂,他们的地皮就挨着陈勤森的这一块,听说砸进去估计要九位数。
陈勤森暂时还没派人去打听,但阿大那么点地敢这么搞大,他难免提着点心。他的这块地也一直是有投资商在谈,那天晚上的小婊如果偷翻了他的地契合同,传出去被几家知道了根底,事情肯定不好办。尤其这两天看阿大那家伙怎么恁么嚣张。
陈勤森就嘱咐:“光记着黄头发,黄头发不会染成黑的?就按着你说的,脸上脖子长痣,一五六到一六零,附近几个场子全都挑出来老子去认,吃了豹子胆了她敢犯到我头上!”
几个连忙寒颤应了声诶。
他这些天不回去,黑天白日的板着个冰霜脸,没人敢招惹他。徐萝卜瞅着,不由试探问:“阿茵嫂那边,是不是……?”
陈勤森摁掉烟头:“吹了。这件事先别告诉老的,不然小心剁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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