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桦是气候谈判专家组重要成员，不可能停职。”
“我们学校这么多优秀老师，还换不掉一个惹麻烦的唐桦吗？”
“换不掉。”
陶佑铭说完，强硬地挂断了电话，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罗西西。
“不是让你送唐老师回家吗？”
“唐老师让‘那边的人’接走了。”
唐桦和黄总有好几个月没见了，上次见面好像还是结婚的时候，之后她忙她的，乔波忙乔波的，自然也没顾得上跟老朋友见面。黄总说，这次的事情有点难搞，乔波去医院时的照片挂到了网上，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记者们也是死追着不放。老乔人在深山老林，那地方连电话信号都没有，更别说上网了，这次的事他恐怕还不知情。
然后他问，“你怎么样？”
“挺好。”
“需要去医院的话，我让你眉姐过来陪你。”
“不用。”
“网上的消息你看了吗？”
“消息那么多，你说哪条？”
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逗得老黄想笑，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这也就是对上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小桦，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吓晕了，从这个角度上说，老乔没有选错。坐在前排的助理接了个电话，然后小声提醒他二十分钟后有一个重要的会面。
“耽误黄总工作了，把我放在地铁站就行。”
“别。”老黄说，“我先送你去杜老家。”
南恒影视公司22层，曹敏早已经等在会客厅里，显得有点不耐烦。他们约好的是10点钟，向来守时的黄总今天却迟到了。
黄总说，临时有急事，耽误了。
“人没事吧？”曹敏问
“你还是这么消息灵通。”老黄说。
他们今天要谈的是邓导的新片《不归人》——南影董事会决定追加投资两千万，用于后期制作。这是曹敏作为制片人参与的第一部电影。
连黄总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徒弟眼光不错。
两个人谈完了正事就开始闲聊，曹敏开玩笑似的说了句，如果没有乔导的《单桥》同期竞争，我们的片子破个20亿应该是轻轻松松。老黄嘴上笑话她太乐观，心里却嘀咕着曹敏是不是从长影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
“您和乔导关系最好，乔导的片子，真的能拍完吗？”
“你这个问题，该去问和乔导关系不好的人。”
黄总的话意有所指，圈子里和乔导关系不好的人数之不尽，但真有能力让这部片子拍不下去的，却只有长影的那一位。
“乔导那种大导演，嘴皮子都不用动，也有人上赶着送钱。”
“是，”曹敏笑了笑，“可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这句话戳到了黄总的痛处，他当下真的面临着一个用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两周后，着名影星白玲破天荒地接受了影人周刊的独家专访。
她回忆起自己的恋爱往事，声泪俱下，大方承认自己曾经和乔波坠入爱河，并暗指两人的分手和第三者有关。
“两个人之间一旦有了裂隙，第三个人就一定能挤得进来。”
白女神在采访中如是说。
粉丝们愤怒了，白玲的粉丝骂乔波骂唐桦，乔波的粉丝骂白玲骂唐桦——在骂唐桦这一点上两方居然达成了共识。
又过了两周，姚宇在一次记者会上发了彪。从网上流传的视频中，能看到有个记者就乔波近期爆出的丑闻向他提问。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那位记者好像小声说了什么，他就一把将对方推开，指着他的鼻子喊，“你再说一遍，你敢给我再说一遍？”
转天，姚宇暴力殴打记者的新闻就见了报，粉丝乱战中又加入了一支有生力量。
老黄默默地看完那段视频，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收到了一条来自乔波的短信：
2小时候抵京，安排接机。
此时此刻的唐桦还对娱乐圈里的精彩纷呈浑然不觉。
她正坐在行政楼第一会议室里，参加由刘辉校长召集的气候谈判专家组会议。她这段时间很忙，数据，实验，模型优化，结果讨论，每天都忙到了百毒不侵的程度。看看四周，全国各地的高端人才汇聚一堂，各界大佬各抒己见……
唐桦觉得自己飞升了，凡间的那些琐事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然后，她的手机震了震，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是崔梦圆，有时间喝杯咖啡吗？
“不喝。”唐桦简短地回复道。
“你知道乔波回北京了吗？”
下午四点半，唐桦来到T大西门外的咖啡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崔小姐。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皮草，戴着墨镜，比往常的造型也是低调了许多。唐桦点了一杯热牛奶，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乔波回北京干什么？”
崔小姐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你真怀孕了？几个月了？身材走形了没有？算了你也没什么身材……”
“……”
“你看新闻了吗？知道姚宇为什么打记者吗？白玲那个小贱人真够阴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
“哎，别低头，外面那记者是我找来的，这个角度不错，别动。”
“……”
崔梦圆是在她爸爸的办公室里见到乔波的，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黄总，两个人是专程到景峰集团拉投资的——景峰集团的老总是乔波的影迷。
“听说他们是从飞机场直接过来的，看来事情很急。我爸爸特别喜欢乔波的电影，但是他们集团不久前刚刚投资了邓导的新片。”
“所以就不能再投了？”
“如果能获利的话，再投一部也没什么大不了，”崔梦圆说，“问题是，有风声说乔导的这部电影拍不成，投进去的钱就是打水漂。”
“这么蠢的谣言也有人信？”
“不是谣言，乔导的剧本有版权问题。”崔梦圆说，“你可以找找邓导，他知道内情。”
她说完，拎起旁边的精致的包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乔导的电影《单桥》涉及剧本版权纠纷，资金链断裂，拍摄眼看着就要中断。听说他已经托朋友卖掉了手头的房产，他在北京近郊有套旧房子，卖掉也没几个钱。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获奖无数的国际知名导演，其实根本没什么积蓄。
南影的股份呢？
没过几天，就爆出乔维以6000万的价格将南影股份全部出清的消息。
但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始终算不上问题，长影控诉乔维导演的电影剧本侵权，要求他立刻停止拍摄。黄建章看着桌上那封律师函，上面写明，长影占有剧本《单桥》百分之五十的着作权，要求南影立刻终止侵权行为。他心中百感交集，喃喃念叨，这么多年了，放不下的还是放不下。
他的妻子杨眉坐在沙发上，问他，“你怎么选？”
“老婆，你好好想一想，”黄建章说，“你替乔波想一想，你让他怎么做？”
“我就是在为乔波考虑，如果不是你们逼他，他会接这个片子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维也有他的难处。”
杨眉却没有理会他，只拿出一张合同放在他面前，“签字吧，我已经决定了，我们不可能为这种事离婚。”
黄总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在那张着作权转让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黄建章和杨眉夫妇共同享有的《单桥》着作权，即日起转让给长岚影视集团。
《单桥》是一个合着剧本，明眼人如唐桦，看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猜测这是三人以上合着，没想到合着者竟然有六个。众所周知，南影和长影这两家最具实力的影视公司虽然竞争激烈，但内在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曾经患难与共，最终分道扬镳的狗血故事。
杜老讲故事讲得累了，坐在沙发上睡着了，杜师母拿了毛毯给他盖上，然后把桌上那个发黄的记事本珍惜地拿起了看了又看。
“这是囡囡的本子，我买给她的。”
唐小桦点点头。
“囡囡和小眉最要好，两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写写画画，本子用得好快。”
唐小桦又点点头，然后试探地问道，“外婆，小眉是不是有个哥哥？”
“小峥呀，老头子的学生，后来留校给老头子当秘书，喏，上个月才来过。”
杨峥下得一手好棋，围棋象棋样样精通，以布局精妙见长，一招一式，四两拨千斤。黄建章从小跟他下棋，却是一次都没有赢过。他回头仔细地想，却想不通这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说不定就是从唐桦面前碎掉的那只玻璃杯开始的。
那只玻璃杯，打碎了乔波心中的屏障，一直以来小心收纳着的情感忽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像是疯了一样开始和阻碍他的人对抗。天平开始慢慢地倾斜，一直保持中立的邓山倒向了杨峥，杨眉倒向了杨峥，如今连他这个乔维的死硬拥护派都动摇了。
老黄后悔，后悔极了，因为那只该死的杯子就是他放在桌上的。
“将军。”杨峥手里的棋子重重地扣在棋盘上，吓得老黄一怔，“建彰，早点认输，咱们去喝一杯。”
“我不太明白，”在杨峥面前，黄建章总是语气收敛，他的这位师兄，比起乔维来更加的不好相与，“你不想让他拍《单桥》，为什么不早说？就为了看着他倾家荡产？”
杨峥摇摇头，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说，“还要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老黄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外有人敲门，是杨峥的秘书，“杨教授，外面有人找。”
“我不会客。”
“她说是，杜老介绍来的。”
“哦？”
“是唐桦，肯定是她找上门了，可不能让她看见我。”
老黄说着就要走，只见唐桦三两步堵到了门口，“老黄你这个叛徒！”
☆、32
杨峥是杜老的秘书，跟在杜老身边足有三十年。他还是戏剧学院导演系教授，一周上两节课，不带学生。唐桦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他的，飞机上和杜老巧遇的那一次，是他到机场接的机。
除此之外，杨峥还占有长岚传媒集团23％的股份，是长影名副其实的老总。
他给唐桦让了座，又让秘书拿来点心和茶水，“这是花果茶，我特意问过小眉，她说孕妇也可以喝。”
唐桦看着那只玻璃杯里好看的颜色，说了句谢谢。
对方显然早就料到她会来，非常不好对付。
“我来找你谈谈版权。”
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让杨峥不太习惯，他笑了笑，“你一个小辈，就不要搀和大人之间的是是非非了，过来喝喝茶，吃吃点心，我随时欢迎。”
唐小桦却显然不甘心被这样压下一头。
“论公，你是教授我也是教授，平级。”她说，“论私，我在杜老师跟前拜过师，最多喊你一声师兄。”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老黄想着这二位也算棋逢对手，不由得抱起了看好戏的心思。果然，就见杨峥脸上的笑容更盛，“我倒把这事忘了，对不住。”
“能说正经事了吗？”
“你说，我听着。”
“我来找你谈《单桥》的剧本版权。”
杨峥点点头，“没什么好谈的，我不同意乔维拍这部电影。”
办公室里安静了，只余下老黄喝茶水的声音。
杨峥和乔维的恩恩怨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中的许多细节更是连杨眉都不了解。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了唐桦。
“一个剧本六人合着，包括你，老黄，眉姐，邓导，乔维和去世的杜妍。”唐桦看了看面前的二位，他们并没有什么异意，“杜妍的着作权益归杜乔波一家所有，说起来，你们当年的关系可真不错。”
杨峥并没有理会唐桦的挑衅，“你继续。”
“我听说你一直没结婚。”
“唐桦！”老黄忽然大声阻止了她后面的话，“平时跟着乔波没大没小的也就算了，当着杨总的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杨峥的脸上也已经变了颜色，他淡淡地开口道，“让她说。”
“如果你跟我说，是为了杜妍，”唐桦镇定地继续说道，“我反正是不信的。”
杨峥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她面容平静，毫无惧色，“连乔维都怕我，你不怕吗？”
“他怕你是因为他亏欠你，我怕你做什么？”唐桦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只黄色封皮的旧笔记本，放在桌上，“我在书房翻了一整天，这样的本子我还有两箱，全部都是杜妍创作小说《单桥》的手写稿。”
杨峥伸手想要拿那个本子，却被唐桦轻松地躲开，“别乱摸，摸坏了你赔不起，值好几亿呢！”
办公室里战况激烈，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的那对父子。
乔维小声说，“我们走吧。”
他旁边的乔波嘴角挂笑，点了点头，办公室里又传来唐小桦霸气的声音：原创小说改电影剧本我也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那本子我们还不稀罕呢！
唐桦离开戏剧学院的时候，杨峥问她，你为什么会帮乔维。
“我老公指着这电影拿影帝。”
“他逼你，你不恨他吗？”
“我不恨他，就是有点烦他。”唐桦说，“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我回国谈版权的那次，是自己订的机票，没有通过南影，也没有通过任何人。”唐桦的话说到这里，杨峥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是个巧合，你遇到杜老师，是个巧合。”
八月，北京的天气热得人发慌，电视里说七月的平均温度又破了记录，连街头巷尾的大爷大妈也会就着什么气候变化啦，全球变暖啦，聊上几句。新闻里说，咱们派出了个什么专家代表团，要去德国谈判。
谈判？
这是要打仗吗？
大概吧，毕竟新闻里说了，气候谈判也是一场硬仗。
东二环的杜老家里，唐家爸妈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杜老家有卫星电视，可以即时转播在意大利举办的电影节颁奖典礼——他们是专门过来看女婿领奖的。
“毛豆都七个月了，”唐爸念叨着，“闺女去那个什么谈判，能撑得住吗？”
“能，”唐妈不耐烦地说，“当年小桦都九个月了，我还拿了厂里的劳动模范呢！”
杜师母在一边笑眯眯地说，“我看小桦也能拿个劳动模范。”
“快看，快看那是不是咱闺女！”
电视机里的镜头正给到列席会议的专家团队，唐桦坐在会场的椅子上，身上穿着宽松版的长裙，倒也不算引人注意。她的旁边，陶佑铭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时地做出修改。
“没什么问题。”陶佑铭说。
“陶院长办事我放心。”唐小桦说。
马上就轮到中方代表团做最终论述，考虑到唐桦的语言背景，代表团一致决定，让这个孕妇把风头出到底。
不，应该是让唐教授展现我国女科学家的风采。
唐桦站起来的时候，向陶佑铭伸了伸手，“give me five！”
两人在会场中从容击掌的镜头就被完完整整地转播到了千家万户，堪称经典。
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乔波坐在电影节颁奖典礼的会场当中，心潮澎湃。这次电影节南影可算得上大丰收，电影《单桥》获得最佳男主演，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三项提名，另一部由南影参与投资的电影《不归人》也在展演中表现出色。
手机忽然接到一条短信，“老乔啊我给你说我今天单挑N位大佬那场面绝对是威武霸气无敌震撼你回家一定得看录像！”
“还有录像？”
“我们有记者随团啊高端大气上档次！我专门找摄影记者拷了一份，留作纪念。”
“你们这算泄露国家机密吗？”
颁奖典礼进行了一半，乔维已经把最佳导演奖再次收入囊中。他在获奖词中表示，这部电影对他意义非凡，它包含了对过去的承诺，也包含了对未来的期许。他说，我曾经答应过我的妻子，一定会为她拍一部电影。
但是她说，可惜你水平太差，一定要等成为大导演才能拍。
——那时候我就老了，你也老了，不能演年轻的角色了。
——那就让我们的孩子来演。
“这是我最后一部电影，”乔维说，“我很高兴，能把它拍完。”
乔波的手机又收到了一条新信息：杜老乔你现在一定紧张得不行不行的吧？你别担心就算你没拿影帝我跟儿子也不会笑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