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地回复了一条，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跑到楼下餐厅吃早饭去了。
唐桦借住的这位朋友是她大学时代的师姐，和丈夫在耶拿定居已经五年了，夫妇两个都在地球化学领域颇有建树。她给面包涂上黄油和果酱，有滋有味地吃起来，杨丽师姐就坐在她对面，一脸无奈地看着她，“小桦，你还没玩儿够啊？”
“啊？”
杨师姐叹叹气，按出一条手机新闻拿给她看，“这上面是不是你？”
唐小桦仔细地看了看，笑了，“姐，你觉不觉得我胖了？”
“小桦，回来吧，你应该知道，那种圈子不适合你。”
☆、16
唐桦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科学家。
这是在她七岁那年就决定了的事情。
她很聪明，17岁那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T大，毕业后又顺利地申请到CIT攻读博士学位，拿到学位的那年她才26岁，从那以后的5年时间里，她辗转于世界各地的顶尖研究机构，不断完善BAES模型，但如今，她却忽然从MP研究中心离职，转而投向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杨丽并不是不理解她的选择，她在MP的工作并不如意，Martin那个人在学术界口碑极差，Annie又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唐桦的研究计划修改了一次又一次，BAES的进一步优化最终还是被搁浅了。
所有这些，她从没有过一句埋怨，至少对他们没有。
“小桦，你真不做了？”
唐桦陷入了思考，她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时候，她在电视上看到了姚宇，成为了他的粉丝，开始写作，接到南影的邀请，然后现在，她和乔波在一起——命运就像个巨大的钛合金车轮，轻盈地往前滚。
很轻盈，但它有点太轻了。
“暂时不做了。”唐桦说。
杨丽叹了叹气，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联系人名片，转发给了她，“这是你姐夫的一个老朋友，也是我们T大的校友，现在在母校组建实验室，他听说过你。”
唐桦怔了怔，下意识地读出了那个名字，“陶佑铭？”
“对，他在T大搞地球系统模拟方面的东西，对BAES模型很感兴趣。”杨丽说，“如果你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去找他。”
唐桦遵守约定，很快办完了离职手续，把德国的全部家当留给师姐，拖着行李箱回到了北京，刚走出国际到达出口，就被扑面而来的记者抓了个正着——他们在这儿蹲点儿等她已经有七天了。顾不得拖行李箱，唐桦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离她最近的保安跟前，“救命啊有人追我！”
保安大哥一看记者们这来势汹汹的架势，急忙带着她躲进了紧急救护室，唐桦把门死死反锁，并没有觉得松了一口气。
电话响了，是乔波打来的，“你在哪儿？”
唐桦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调整好呼吸，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冷静一点，“我在，到达出口东侧的，emergency里面。”
“你没事吧？”
“没，一点事都没。”
“开门。”
“啊？”
“开门，是我。”
唐桦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乔波的外套就盖在她的头上，视线所及的只有自己的鞋子，和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的白色亮光。周围很乱，记者的追问和粉丝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她听不清楚，只有乔波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他说，唐小桦，没事的，别怕。
然后，他们来到了停车场，在记者们的包围下，乔波把她塞进后排座位上，车子很快就开了起来。
她听到乔波急促的喘气声，他说，怪我没考虑周全。
“我能把脸露出来了吗？”
头上的外套被拿下来，唐桦深深吸了口气，她看见乔波脸上担忧的神色，还来不及出声宽慰，就得到了一个紧紧的拥抱。她忽然觉得，他刚刚说的所有“别怕”都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唐桦伸出胳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好歹也见过大场面，至于吓成这样吗？”
乔波依旧紧紧地抱着她，不说话。
“我给你带了德国最好吃的饼干，就在我……”唐桦忽然大声喊，“杜乔波！我的箱子呢！”
周助理把唐桦的箱子拿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乔波的工作室里喝冰镇酸梅汤，一见到箱子，最关心的不是里面的书籍资料也不是衣服和护肤品，而是她带回来的二十包饼干。
她从里面挑出两包，拿到乔波跟前，“喏，给你的。”
“你带回来二十包，就给我两包。”乔波觉得好气又好笑，“说好的以后什么都会跟我分呢？”
唐小桦从剩下的十八包里又拿出两包，“不能再多了。”
“我上次去台南买的土凤梨酥，”乔波漂亮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子，“一共买了四盒全都给你了是不是？”
“爸妈四包，师父师娘四包，于小绵两包，姚宇两包，曹姐两包，小周两包，”唐桦急得要哭了，“刚刚给你的两包是给我自己留的！”
周助理识趣地把自己那两包交给老板，“唐老师，我不爱吃甜的。”
乔波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从余下的十六包里拿了两包出来，“姚宇也不爱吃甜的。”
乔波和神秘女子的新闻被传得沸沸扬扬。
老黄花了不少时间和钱试图去平息这件事，收效甚微，好在直到现在，还没有一张唐桦的正面照片被媒体披露。老黄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背后没有那么简单。
他同乔波提过，乔波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唐桦回到了《城影》剧组，邓导简单和她说了后续的工作安排——姚宇的剧本沟通已经由别人接手了，她只要做好编剧团队的分内工作就行。
“姚宇最近的状态一直不错，也希望你不要因为私事影响工作。”
唐桦点点头，谢过导演，离开的时候却敏锐地发觉剧组的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有许多双眼睛在偷偷看着她，却没有一张嘴愿意同她说句话，她从这些人身边走过的时候，想着如果能有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人同她打声招呼也好。
然后，这个人就出现了，是她死都想不到的崔梦圆。
她身上还穿着戏服，说起话来带着那种专属于她的矫情，“明天下午那场戏我有的地方不太懂，劳你大架，帮我说说剧本。”
唐桦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
崔梦圆多少有着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态。
在她眼里，唐桦这个人向来高高在上，无论是规则还是惯例，甚至是黑幕，都能够被她一一跨越，可事到如今，她也多少尝到了摇摇欲坠的滋味。崔梦圆这样想着，给自己这位单方面认定的同盟倒了一杯温开水。
“我要是有你这本事，早就红了，你到底是怎么把乔波拿下的？”
唐桦强忍住把水泼到她脸上的冲动，毕竟现在肯和她说句话的也只有这个人了，“我说是真爱，你信吗？”
果然，真爱这种玩意儿让崔小姐嗤之以鼻，“不肯说就算了，不过我挺高兴，起码没被白玲占到什么便宜。”
唐桦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她从来不属于这里，偶然来到，玩儿个票，转一圈，大家并不会觉得怎么样。但现在，这个娱乐圈白丁忽然炸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还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别人抢不来的资源——总会有人闻到一点阴谋论的味道。
崔梦圆说，亏你还是个博士，这种道理都不懂？
“我懂。”
“那就好。”崔小姐说，“说戏吧。”
姚宇这段时间的状态一直很好，导演都说他对角色的理解很深刻，演技也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姚宇自己却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他在思考一个问题，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和乔波并驾齐驱甚至超越他的存在。
这道题对他来说，有点超纲。
乔波从十四岁就开始演戏了，还有不少同行笑称自己是看着他的电影长大的。在这一代年轻演员中，乔波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而姚宇却只是个演技平平，依靠一张脸走红的幸运儿——他这样的人，在娱乐圈里实在太多了。
大约是差距太大的缘故，他从不介意被拿来和乔波比较，但现在，却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了。曹姐过来找他，把两包饼干放在他的杂物箱里，跟他说，这是唐桦送给他的。
他点点头，眼睛看着剧本，动都没有动一下，良久，才说，“我能吃一块吗？”
《城影》剧组拍摄顺利，各家的粉丝也时常会来探班，姚宇的粉丝来得最频繁，白女神的粉丝和她一样会做人，每次来的时候，都带足了各种零食和小物件，发给剧组成员人手一份。
那只印着“感谢关照”的纸袋递到唐桦手里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尴尬，低着头道了一声谢谢。袋子里装着几样白玲平时喜欢的小零食，每样都很高大上，还有一些小凉扇小冰袋清凉油眼药水，这样的周到真是用心良苦，唐桦想。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身在另一个剧组的乔波。
打开粉丝群，里面照例在进行着快速的刷屏，未读信息常年维持在999＋，唐桦点开名为“乔家大院院长”的管理员头像，快速地发出一条消息。
“你们会组织去剧组探班吗？”
“这个要乔波工作室那边批准才行，我们已经联系了周哥，还在等回信。”
唐桦想了想，又说，“那你们打算给他送点什么啊？”
“我们的粉丝暖心大礼包，有男神最爱的杨梅蜜饯，巧克力饼干，盐醋口味的薯片和香蕉牛奶，大大，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我有什么建议？
你们说的那些都是我爱吃的，他最爱的，好像是我。
唐桦想到这里，心口一阵发热，“就，就这些吧，到时通知我，我也去。”
乔波粉丝团的探班活动很快被批准了，根据院长给出的情报，拍板批准的是周助理。这是七月，唐桦戴着墨镜来到剧组门口，看到举着粉丝团团旗的一行人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她就暗戳戳地走过去，跟在了最后面。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片场，乔波还没下戏，粉丝们给剧组的工作人员分发了爱心大礼包，然后坐在一起，听工作人员讲乔波拍戏的故事。
他们说现在这些明星小鲜肉都不行，动不动就用替身，武替不够还要用文替，像乔波这样的敬业的年轻演员真的已经不多见了，“上半年我跟老乔在新西兰拍个片子，他大概是时差没倒好还是怎么的，一晚没睡，第二天也不吭声，一不小心踩空就掉到那小河里了。”
唐桦懵了，这几个关键词让她有了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
“五月天的山里那个冷啊，老乔人被捞上来的时候，浑身都冷透了。”
她记得就在五月的时候，她给乔波打过一个电话，她记得那天她的心情糟透了，但对乔波说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乔第二天就发起烧来，病得那么严重，只休息了半天，就继续拍了，愣是坚持到最后几段镜头都完成，哎，那位粉丝，你怎么哭的那么厉害？”
唐桦没有说话，她伏在自己的膝盖上，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17
——在河边踩空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我在害怕，我害怕你会哭。
唐桦坐在化妆间的椅子上，眼睛红得像兔子，手边堆满了擦眼泪用过的纸巾团。乔波说不要用这个擦，眼睛都擦疼了，然后拿来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湿了递给她。
她也不接，还是一个劲儿的哭。
他就只好自己用毛巾轻轻给她擦眼睛，一边擦，一边戳开牛奶塞在她手里，“你先喝一点，哭这么半天，不渴吗？”
唐桦接过那盒香蕉牛奶，吸着鼻子喝了两口，又继续哭起来，乔波就只好拿着湿毛巾继续擦。大概过了有四十多分钟，唐桦的眼泪终于哭完了，一下一下的抽泣声让乔波觉得更心疼了。
“饿不饿？”乔波问。
唐桦摇摇头，没说话，还在止不住地抽泣。
“你看，我这里有好多，都是你爱吃的，”他忙着打开化妆间里的储物柜，翻出她平时喜欢吃的那些小零食，“鸡蛋卷，凤凰酥，海苔饼……”
“你，是不是，觉得，”唐桦一边抽气，一边说，“我只在乎，吃的。”
“当然不是了。”乔波说，“我知道你还在乎我。”
唐桦终于哭唧唧地睡着的时候，是晚上十点钟，乔波把空调调好，又在她床头放了她爱吃的蛋糕，生怕她半夜饿醒没得吃。她的手机被丢在被子上，乔波把它拿起来，看见锁屏已经换成了他的照片时，微微地笑了起来。
然后，她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叫陶佑铭。
乔波犹豫了一下，迅速接起了电话，对方是个男人，声音听上去并不年轻，带着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稳重，“唐桦？”
“我不是唐桦，她睡了，你有什么事吗？”
“抱歉打扰了，我是陶佑铭，请替我转告她，我希望能尽快安排时间和她见面，详谈工作事宜，谢谢。”
陶佑铭是T大地球科学学院的现任院长，今年三十六岁，却已经挂了一连串闪闪发亮的名头。他曾经在国内外诸多着名学府学习和参与研究，一年前，正在MIT执教的他接到母校的邀请，回国组建地球系统科学实验室。
从网上查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乔波的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忐忑。
他的唐小桦，如果不是中途走上了岔路，应该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听说陶佑铭打来电话的时候，唐桦也觉得十分意外。
她根本没见过陶佑铭，这个名字她从前是听过的——做这行的人就这么多，谁跟谁都能扯上点关系，至于工作的事情，那简直八字连毛笔都没有，根本谈不上。唐桦偷偷注意着乔波的表情，他专心致志地吃着盘子里的煎蛋，似乎对这通电话并不介意。
唐桦咕咚咕咚几口喝光杯子里的牛奶，“陶佑铭是我师姐夫的大学同学。”
“哦。”乔波看了看她的眼睛，尽管敷了一个晚上，她的眼睛还是有点红肿，“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的称呼就是多，还师姐夫？”
“说起来，我和陶佑铭是一个大学的，我应该叫他师兄。”
“不准叫。”乔波说，“什么大师兄小师妹的，乱来。”
周助理敲了敲门，提醒乔波今天上午的拍摄安排，乔波伸手捏了捏唐桦的脸，“我得去工作了，走的时候叫小周送你。”
唐桦是在乔波的车上给陶佑铭回电话的，电话接通时，她敏感地听出对方正在开会，并且还是会议的主导。他的声音很沉，带着科学家特有的简短和严谨的特质，唐桦说，如果你现在不方便，我可以晚点再打，他却说，不用，我们可以现在就谈。
这种工作风格让唐桦也觉得很不适应。
“长话短说，我听顾晟提起你回国的事，他也极力向我推荐你的研究能力，并且希望你能够到我的实验室工作。”
“可是……”
“请你听我说完。”陶佑铭说，“我和顾晟是很多年的朋友，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实验室刚刚组建完毕，急需人才，我也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陶教授，”唐桦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我暂时不打算接受研究工作。”
“我可以给你争取特聘教授的同等待遇，支持你继续优化BAES模型。”
唐小桦撇了撇嘴，觉得这人大概思维能力有缺陷，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暂时不打算接受研究工作，很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她说完，挂断了电话，却没瞧见前排开车的小周助理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乔波又一次和乔维见面，距上一次在美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同他见面，也没想到见面的地点会在北京，更没想到，在同一张餐桌上除了老黄夫妇和乔维在北京的几位旧友之外，还会看到白玲。
八月末的北京，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乔波的脸却凉得像冰。
他在老黄旁边坐下，说了句，抱歉，来晚了。
餐厅的气氛一下子就沉闷了起来，白玲看向他，举起一支酒杯，“乔波，好久不见。”
乔波没有说话，只点头示意。
老黄在他旁边悄声说，乔导下一部电影正在筹备，这次大概是回来招兵买马的。他旁边的杨眉听到他的话，悄悄地踢了他一脚。
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