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牢端坐在蒲团上,认真听阿絮说着。
“正因为这种病症极其罕见,所以一国境内很难寻得几个。可是根据巨水皎的调追踪查,仅在文蓝城中发现的半脸生数量就不下十只,并且都是经过特殊训练能够自如操纵‘半脸’的刺客。试问,患有恶疾的人已难搜寻,而今却突然冒出一支数量不小、训练有素的半脸生军团,如若不是假王刻意为之,作何解释?”
蒲牢应道:“不错,关键是假王要这些半脸生做什么,又是怎么凑齐那么多患者的呢?”
阿絮答道:“第一个问题很好解释,我推论与近百年来大量出现在北境各国的梦见师有关。梦见师出自西弗部落,向来稀少,非常珍贵,但凡入境都会受到国主厚待。假王让半脸生伪装成梦见师潜入邻国王国,从而掌控邻国机密,以此牵制邻国缓解国御道标缺位的压力。一般的咒术很容易曝光,而半脸生操控萝拉的时候连小羽毛都没能察觉,所以利用半脸生是个绝妙的办法,毕竟没人能想到重病患者竟然还能被用作刺客。”
“至于第二个问题,秋宁,你想想鬼市仲裁府下的科研室。”
那个时候她们是追寻岐子木消息去的天师城,结果发现不计其数的天师被捉进了天寰的研究室,抽取大脑脊髓还有灵脉金丹。
阿絮说:“天寰那么唯利是图的组织,怎么可能只用天师来淬炼灵力珠呢?”
“他们肯定还做了其他研究,比如改造灵体?”
“打个比方,以前在凡尘,很多人爱吃鸡腿,就有新闻报道说有厂家研发出了多腿鸡,大大缩减了成本。我举天寰和多腿鸡的例子就是想说,假王很有可能通过某种手段,针对半脸生研制出一种高效遗传的病患群。”
阿絮顿了顿,神情有些悲伤:“后来我调了户籍册查看,发现一条记录,大约在一百多年前,君子国西部的一个小山村里,当年产下的几十名婴儿,全部患有恶疾,第二年起了山火,全村覆灭,无一活口。”
蒲牢说:“我不信是山火,定是假王回收婴儿顺带杀人灭口。”
阿絮重重点一下头。
蒲牢握住阿絮的手:“龙儿,那我们这回出使外国,是要。。。。。。”
阿絮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如果各国国主知道了自己好吃好喝款待着的梦见师其实都是君子国亲王安插的奸细,并且这个亲王还是个假王,君子国没有护国兽,没有国御道标,现在完全是个失去硬壳的卵蛋,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云外一声雀啼,蒲牢松开手。
阿絮翘一下嘴角,咽下茶水,掩上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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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官上报,传白虎使节。
阿絮长衣束冠,恭敬呈上伊夏理和鸿威上将军的联名亲笔信函及云兽骨牌拓印一封。
虹浩国主笑着展开书信,而后面上愁云密布,怒声喝道:“白虎使,信上所言可都属实?”
阿絮低眉欠身:“陛下,鉴明真伪有何难?只需请贵国梦见大人出来一辩,便知真假!”
震怒的君王招来梦见师,难为这冒牌货还能临危不惧,与阿絮据理力争:“贵使,你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污蔑于我,未免有损君子国威。”
阿絮道:“有没有损君子国威,还是要看你有没有梦见之力啊。”
虹浩国主道:“那就以梦见先知之力斗法,梦见国师,你最好别给寡人丢脸!”
假梦见轻蔑一笑,抬袖高声道:“贵使,请!”
阿絮面上从容镇定,实则心里如擂响鼓。她虽然有时候能看见未来发生的残象,但并不能自如掌握先知之力,也不知道这样上阵行不行。不过她也做好了对策,如果斗法失败,那时蒲牢带领的术者也布好了法阵,就将半脸生一举拿下!
正当斗法紧张拉开序幕之际,令官又通报一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马尾少年怀抱星盘款步而来。
阿絮眼底闪过惊异之色,这人正是在集市杀死半脸艺人、劫狱神官雅苑的白狼少年。
少年先向虹浩国主行礼,朗声道:“阿絮姑娘乃君子国贵使,岂有让一国使者与一国梦见师斗法之理?在下不才,虽在君子国司灵神官府中贡事,但对梦见之术得心应手。”
说着,少年亮出白虎令牌:“以梦见会梦见,国主以为如何?”
虹浩国主捋着胡须笑道:“好!君子国不愧为北境大国,能人才子辈出,那就以梦见会梦见,两位请开始吧!”
少年胸有成竹地走向天象台,沉眼与阿絮交换目光。阿絮看着她深灰带蓝的眸子若有所思。
'开始吧,一定要让半脸生露出真面目。'
少年没有开口,一句话语却穿进阿絮心中。
阿絮目色沉着略一点头,退到殿下用使魔传声与蒲牢联络,蒲牢说法阵已经准备就绪,届时将与王宫禁卫合力捉拿半脸奸细。
梦见师斗法平常人一生都不能得见,阿絮第一次见到也是惊呆了眼。
天象台上两人周身浮满各种景象,犹如走马灯、过眼花,仿佛预示着即将上演的所有事情。
半刻钟后,假梦见神情逐渐变差,一声咳嗽,竟咯出污血来。
少年勾起半边嘴角,傲慢地问:“梦见国师,你看出在下的命格了吗?”
“你。。。。。。”
少年说:“可是我已经洞悉了阁下所有命宫,就连不久后发生在你身上的悲剧也已了然于心。”
假梦见指着少年破口大骂,边骂边喷出血珠:“你、你这小人,休得血口喷人!”
蒲牢看准时机,眯起眼,做了一个手势:“开阵!”
形象台下燃起灵火,升起奔雷锁天阵,自天坠下吊着锥刺的锁链,定在假梦见头顶。
少年倏地跳起跃下天象台,指尖飞出银针刺穿假梦见面上的易容皮,露出半张丑恶的蠕动肉块。
半脸生恐怖的长相把虹浩国主吓得不轻,慌张呼叫:“来人啊,给寡人把这假王奸细拿下!”
阿絮上前道:“国主陛下,现已验明梦见真身,陛下可愿相信下官及王子理了?”
虹浩国主眉头紧缩,思忖片刻后一拳砸在案上,嗓音浑厚道:“云麾将军听令,传寡人口谕,三日后发兵,协同王子理讨伐假王,定要他伊夏淳叩首谢罪,正我虹浩国威!”
不出一月,千周、崇炎、鬼香、敬安四国与君子国断绝贸易往来,丞博、莽魏、傲平、乾瀚达等国宣布与君子国断交,虹浩、宇楚、天齐三国发出王令与君子国亲王朝政确立敌对关系,联合军团驻扎君子国境外,将其团团包围。
往昔众星捧月的君子之国,现今完全处于危难之中。
虽然各国均表明与君子国划清界限,但都不谋而同地没有提起被半脸生假扮梦见欺骗的事。
出使列国的途中,神秘少年帮了阿絮不少,阿絮想请他回去协助伊夏理,再好好谢谢他,可惜被少年拒绝了,乘着白狼转眼没了踪影。
回文蓝的路上,蒲牢还是有些担忧。她靠在阿絮身边,焦虑地问:“龙儿,你说我们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倘若这几国中有图谋不轨之人,岂不是真害了君子国?”
阿絮摇头:“不会。国王都是要脸子的。你看他们一个个都闭口不提被假王耍的团团转的事,温和点的断绝往来,暴力点的直接出兵,但出兵也是打的‘讨伐假王、扶正纯血’的旗号。伊夏国最大的问题是王宗缺失,护国兽国御道标缺位,只要伊夏理登基,一切苦难都将迎刃而解。”
“嗯。。。。。。”
蒲牢侧身倚着阿絮坐着,静静看她头头是道地分析,心里腾起一阵烟,恍恍惚惚,然后慢慢散去,又变得缥缈了。她从她的眉眼里看出十几年前她稚嫩的容颜,会傻傻地笑,偶尔耍耍小性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再也没在她面前怨天尤人,也不再一味沮丧,她只会怒己不争,默默向前,跌倒了,爬起来,跌倒了,爬起来。。。。。。
“秋宁,怎么了?”
蒲牢温柔地笑,两手捏住阿絮的脸蛋:“我想捏捏龙儿肉肉的小脸。”
阿絮嘟起嘴,拥住她:“你这样说,不是在嫌弃我长得胖?”
蒲牢说:“胖点好啊,养小龙龙。”
阿絮笑了:“那也得先养小龙蛋,才能有小龙龙。”
安舆里的清淡的暖香变得甜腻起来。
蒲牢把手贴在阿絮小腹,鼻尖蹭在她颈窝呢喃:“我定了文蓝名胜凉锦湖的吉嵊榭。那可是个俏得很的位置,可非了我一番功夫。宝贝,好不容易忙完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
阿絮耳根微微泛红,勾住蒲牢搭在她胸前的手指,低低嗯了一声。
自家老色龙的心思,她知道。。。。。。
是夜,微风习习,翠山环绕碧湖,湖水清澈,泛起涟漪阵阵。
岸边漂着莲灯,画舫泊在桥头,红裙的花娘子扭着杨柳细腰咿呀唱着戏。
几只小船点着小灯浮在湖面,有老翁清心钓月,也有公子玉笛吹箫。
吉嵊榭独立碧湖中心,水波潋滟,只消一眼便得满心清凉,凉锦湖凉锦湖,凉的是水,五彩的是水中文鱼。
水榭四周没有凭栏浮桥,只能飞过去,围着水榭插了许多挂着风车铃铛的道标,柱身系着飘逸的纱幔,纱幔飘舞风水之间,妙不可言。
蒲牢披着薄薄的青纱,赤脚走到亭屋边,仰起脸,放下帷幔,扣好巾钩。
沐浴过后,她给阿絮披上绣荷白绢,轻轻咬住她的后颈。
阿絮笑着和她躺下:“咬我脖子是什么意思呀?”
蒲牢眼里泛过媚光:“就是咬咬脖子的意思。”
阿絮咯咯地笑,搂住她的肩膀,慢慢闭上眼睛。。。。。。
一夜春宵。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按老规矩走,新来的亲亲注意文案哟(*/ω\*)
☆、Ⅲ葛天长生篇88
邻国纷纷与君子国断交,王政陷入危机。
王宫乱作一团,假王收到陀伦国军商发来的断货消息几乎快要气疯:“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本王百年基业就要毁在这些贼人手上!”
大宗伯捋着雪白的胡须,思索道:“陛下,稍安勿躁,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
伊夏淳眼里射出凌厉的光:“大宗伯,你也相信巨水族捡来的杂种是王子理?!”
鹤发童颜的老者抖抖宽袖,略微欠身:“陛下息怒。王宗之礼,老臣说的,不算;护国兽选的,才算。”
蓝玉白虎案被猛地拍击,伊夏淳冕旒的垂珠跳动:“混账!依大宗伯此言,是指责本王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大宗伯,你可是要逼宫?”
老者匍匐下身,两手慢慢抱拳:“老臣不敢。”
靠在白虎戏球玉雕柱后的女子轻移莲步,提着浅蓝的裙摆行礼:“陛下,奴家有一拙计,不知可否能解陛下燃眉之急。”
“哦?”伊夏淳狐疑地打量前些天自称长生灵使前来拜访君子国的女子,“唐姑娘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唐雪妃轻声道:“奴家听说前日文蓝的长生庙祭司越过王宫司灵神官私自向圣城邶涂呈送信物,不知有何阴谋。”翩然转身,略一沉眼:“陛下,依奴家看,此事必有蹊跷。您想,巨水族自称寻回伊夏纯血王子理,暗地勾结前王后的胞弟辽将军,现今逆贼盘踞文蓝,信物是从文蓝送出的,里面必定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伊夏淳点头:“不错。”狠厉一笑:“那信物现在送到哪里了?”
唐雪妃淡淡地笑:“若是陛下信得过奴家,此事便交给奴家去办。请陛下放心,君子国乃长生之主青睐之地,长生一定会庇佑您的。”
“好,有劳灵使了。”
领了王命的唐雪妃走出御书房,穿过偏殿出了侧门。
阿狰躺在树枝上,闭着眼睛问她:“云兽骨牌拓印的事告诉那个男人了吗?”
“说了。他说交给我们办,看样子真的很信任我们。”
“他必须得相信。”阿狰坐起身。
唐雪妃问:“为什么?你怎么那么肯定?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通过长生的神像向祭司和神官下达神谕,让他们相信我是长生的使者呢?”
阿狰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宋明絮没有做过这种事吗?”
唐雪妃呵一声:“阿絮?说什么啊,她怎么可能?”
阿狰说:“不用问了,去做你的事情。”
唐雪妃已经慢慢习惯阿狰的怪异,立马跟上的思维:“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文蓝祭司要给邶涂圣灵大神官的是伊夏理的请命文书,还有云少稔的信物骨牌拓印。”
“那骨牌有何特殊之处,要我们必须从骨牌下手呢?”
阿狰解释道:“那枚骨牌是云生兽给宋明絮的,告诉她若是有困难,可以把骨牌交给邶虣云狮,云狮会帮助她。邶虣云狮是北方秘境的圣兽王,统领北境众国,而云生兽是他的小孙子。”
唐雪妃当即领会其中精髓:“小孙子找老爷爷给阿絮帮忙,阿絮想通过圣兽王推翻假王朝政,扶持伊夏理上台?”
阿狰邪魅地笑:“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唐雪妃想了一会,说:“可是现在各国都与假王断交,虹浩天齐甚至已经准备攻城,国御道标缺位,南方又断了军火,假王的真相势必暴露,光在骨牌上做手脚也救不了王政啊。”
“倘若已经保不住王位,那么最不济也要来个鱼死网破。我没猜错的话,假王的意思是他做不了王,伊夏理也不能得到好处——就算伊夏理证明纯血,但就伪造云生兽信物欺骗圣兽王这一条欺君罔上之罪,便足够剥夺伊夏理登基的资格!”
唐雪妃半眯起眼,一瞬不瞬看着阿狰半笑不笑的面容。
阿狰看她:“怎么?”
“没。”唐雪妃向街道走去:“我去了,得手后再和你联系。”
“带着这个!”阿狰扔给她一个小小的傀儡:“叫他三炮就能出来,四方秘境里的一般货色他都能对付。”
唐雪妃接住傀儡,背着她走远:“谢谢。”
阿狰折下一片柳叶,咬在嘴里。
她凭着记忆吹出悠扬的小曲,漫不经心地在王城中穿梭,无视楼房墙壁,身形模糊一闪便穿过障碍,畅通无阻。
穿过行人的身体,人们惊异地回头看她,她却似浑然不知,只是慢慢地走,慢慢地吹着柳叶。
“我想知道,没有我,到底行不行。我还想知道,你的真心到底在她那里,还是借着她,偷偷念着过去。”
………………………………………………
诸国与君子国断交五日后,虹浩、天齐联合向假王寄出战书。
十七日后,天齐率先出兵,半月攻破东南国御道口,次月攻陷东南三城。
君子国中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房屋被破坏,耕地被烧毁,安宁美好的家园顿时变成火山火海。
悲愤的民众终于知道了护国兽和国御道标缺位的真相,全部把矛头指向假王:“看来文蓝那边的传闻是真的!巨水神官带来的是王子理,而坐在蓦兰王宫里的那个是假王!”
有志之士和部分官员逐渐向文蓝聚集,在上将军和巨水雅苑的安排下组成拥护王子理的临时朝政。而伊夏理也不负众望,勇敢地承担起了匡正朝纲、保卫王国的重任,在追随者的协助下颁布应战诏令,一方面声明讨伐假王夺回王政,一方面向邻国请和,放粮赈灾,祭祀长生以求平安。
两月后,王子理军与假王军交战,适逢邻十一国联军突袭北侧道标,把战事推向了白热化的高…潮。
君子国东北边境。
巍峨绵延的国御道标前,城里城外千军万马兵戎相向,无辜的百姓和被俘士兵巴巴地望着烽火狼烟的嵌兑楼,在那高大的城楼上,两位王者各据一方。
伊夏理一身素衣俊逸风雅,简约不失精致,对面被文武百官簇拥的伊夏淳玉冕虎袍,手握虎神王剑。
四目相对,一个清淡微笑,一个沉眸静默。
伊夏淳忽然仰天大笑,拔出王剑挥向伊夏理,剑身在战火中闪出慑人的冷光。
伊夏淳大声吼道:“诸国大将,我君子国万千子民,今日,你们都睁大眼好好看着!我,伊夏淳,还有这个——”两指怒指城楼那头风度翩翩的少男:“自称是王子理的逆贼,究竟谁才是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人!”
大风卷着血腥的火花刮过一片又一片残破的土地。
伊夏理孤身一人立在城楼尽头,极目远望,楼下人头攒动,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