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略一思索,也没管她,跑回了蒲牢身边,蒲牢拉着她走远了些,厌恶道:“没有战争居然都能生出这么大的中瘟‘化凭’,真是令人感叹。”
阿絮看着红似海那边的动静,说:“什么是化凭?”
“无形的怨毒和鬼疮集聚到一定程度就能具现化,附着到灵体身上吸收养分,控制躯体,称为‘化凭’。”
“这个很棘手吗?”
“没有大碍,但是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会损耗元气。而且它最大的问题不在于有多大的攻击力,而在于‘毒素’。这玩意伤脑筋就在,它本来就没有实体,化凭只是一个暂时的具现化品,除非彻底净化,否则打碎之后还能再次聚集。但是净化是件很麻烦的事,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干这种费力还没多少回报的事。每次人间战乱都会积攒大量怨毒和鬼疮,收拾起来非常麻烦,所以人间打仗以后什刹都要拖着我干苦力,真是想想就头痛。”
阿絮腹诽:看来什刹真是喜欢把秋宁当冤大头差使,不过这条大青虫嘛。。。。。。那么别扭,明明喜欢别人找自己,显得自个儿有威严有能力很有存在感,嘴上却说这样不喜欢那样太麻烦,就是应该多给她找点事做。
阿岫抱住阿红说:“阿红,你个小屁孩折腾个啥,哪来的刀子,伤着自己怎么办!”
船头已经完全被化凭操纵,抡着斧子胡乱攻击。
阿岫抱着阿红闪到一边,叫阿絮和蒲牢一起逃进主舱室,“姑娘快进来,先进来躲一躲!”
“走。”蒲牢拉着阿絮跑过去。
阿絮问:“区区一个小化凭,净化了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跟他跑啊?”
蒲牢最后一个跑进船舱,用铁锹把门锁上,说:“是你说要玩的。”看了一眼一旁的阿岫,还有撅着嘴不知生什么气的红似海,跟阿絮咬耳朵,“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丫头想做什么吗?”
阿絮是有点好奇,还想知道红似海到底是什么妖怪,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蒲牢只是单纯地不想净化中瘟而已,她觉得晦气。
铁门咚咚的响着,船头拿斧子一下又一下在门外敲着,雨还在下,但是暴风已经过去了,海面渐渐恢复平静,隔壁的女孩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不知道是都昏迷了,还是已经去了。。。。。。阿絮记得刚才红似海说了一句:一点也不剩了。
阿絮看向对面,红似海坐在桌子上,摇晃着纤细的小腿,小小的身板缩在军工大衣里显得格外单薄。
阿岫弯着腰,用纱布沾了水清清擦拭红似海被船头打肿的脸,心疼地问:“你个傻小孩,还好吗?”
红似海仰头,对上他的眼睛,“我不是小孩啊,大叔。”
阿岫说:“好,我知道,你是个美人胚子,人也早熟,将来绝对是个大美人,不耍脾气,做饭好吃,能干家务,还是个打鱼好手,谁要是娶到你真是艳福不浅。”
“大叔觉得自己艳福好吗?”
阿岫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他看向一边,重新露出什么都无所谓似的笑容,打着哈哈说:“啊。。。。。。嘿,我说,你这么小一点的人啊,还是个女孩子,怎么一天到晚想这种事情呢?女孩啊,应该矜持一点才可爱嘛,对不对?艳福,你知道什么叫艳福吗?阿红我告诉你啊。。。。。。”
红似海静静看着她,略显稚嫩的少女脸庞透着违和的成熟。
“我。。。。。。”阿岫话说到一半,看到红似海的目光顿了一下,再也说不出了。他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声音有些低哑,“阿红,这几个月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但是我啊,二十八…九的人了,每天混在机器里一身机油味,又脏又臭,常年都在海上漂。你。。。。。。我知道你也是被渡头抓上来的,我不会把你送回卖掉你的村子的。阿红,你去读书吧,我给你掏学费,你去读书,考个好学校,当个漂亮干净的姑娘,你多好啊。”
“大叔啊。”红似海踢了阿岫一脚,“你真的是,蠢到难以形容。”她仰头看了看残破的灯泡,尽管它已经不再发亮了。
阿絮歪着头看着他俩,心里感觉有点压抑,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蒲牢这边一直在琢磨阿絮先看到化凭,她一开始却看不到的事,想了一会叫阿絮,“龙儿,你还碰到过这种情况吗?”
阿絮猜蒲牢是问她“预见”的事,但还是觉得要确定一下,问:“哪种情况?”
“就是。。。。。。”
“你觉得我是妓…女,不干净是吗?”红似海突然说。
其余三人都沉默了,只有船头还在门外锲而不舍地凿门。
阿絮哑然,好一会才说:“阿红,你才十三岁。。。。。。”
红似海大声说道:“十三岁就不是女性了吗!”
啪。
阿岫爽快地给了红似海一巴掌,红似海两边的脸都肿了,看向阿岫,眼神有点迷茫。
“这是小屁孩能说的话吗!”阿岫吼道,他紧握着拳头,怒目圆睁,“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话呢!好好听叔叔的话,不可以吗!”
红似海勾一下嘴角,噢了一声,脑袋垂了下去,眼里的光也渐渐暗淡。
阿岫深吸一口气,把红似海抱紧怀里,轻声忏悔,“对不起,阿红,对不起。”
红似海说:“没事,你蠢啊,不就打了我一下吗,以前没被你少打吧,碎了盘子打我,咖啡洒了打我,土豆没削好还是打我。”当然,阿岫从来没有真的打过她,只是惩罚性的吓唬,更多是开玩笑,只有这一次,是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她接着说,“我会像以前那样,再在你的汤里放很多辣椒粉,让你的舌头肿半个月。”
阿岫把她抱得更紧了,“对不起。”
脚下的铁板突然开始震动,从下方渗出腥臭的黑气,渔船底舱传来阴沉怪异的嘶吼。
阿絮说:“我刚才就奇怪,除了船头,还有两个男人,另外还有一个叫‘三儿’的掌舵,他们都去哪里了?”
蒲牢本来靠在墙边,这时已经站直了身,沉下脸说:“在下面。”
阿岫看向她,“什么在下面?”
蒲牢说:“真正的‘瘟神’,在下面。”
红似海请求道:“请交给我。”她笑着对阿岫说:“这艘船是老船长留给你的,但是被渡头抢走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回来,但是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一直忍气吞声。时间快到了,大叔,我送你一份礼物吧,也算是送我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家三王妃给我做的封面~。。。。。((/… …)/~~~~Yeah~~~~~
☆、葛天长生篇…20
这时不但阿絮和蒲牢听不懂红似海说的话,连阿岫也听不懂了,阿岫干笑两声,问她:“阿红,你都在说些什么啊?虽然现在暴风雨已经平静很多,但是还不知道船能不能顺利抵达海岸,我可能也被瘟疫感染了。。。。。。啊对,你说什么没有时间了?”
红似海没有回他的话,跳下桌,凭借纤细的手臂打开通向底舱沉重的铁板,沿着舱壁的附梯爬了下去,阿岫的神经立马绷了起来,跟着赶下去,焦急地喊她,“你要干什么!”
阿絮和蒲牢对视一眼,准备往下跳,蒲牢说:“我先把上面这个解决了。”说着,她隔着铁门施了个法术,把外面拿斧子凿门的船头的给迷晕了,才跟着阿絮下去。
阿絮问她:“船头还能活吗?”
蒲牢说:“已经死透了。”
阿絮了然,“从他要对我动手那时开始,人就已经死了,后来一直被化凭操纵吧。”
“嗯。”
渔船在海浪中摇晃不已,底舱黑暗,铁壁上爬满了变幻形态的黑斑,四周充满刺鼻的酸腐恶气,人在其中就好像置身于刚用氯…水消过毒的公共厕所,里面还堆满了发毛的乳酪和坏掉的臭鸡蛋。
阿絮感觉地上黏黏答答,抬一抬脚,鞋上沾满了黄色的脓…水,她恶心地踢在铁壁上蹭了蹭。
蒲牢附在她耳边说:“恶心了?是你自己要来玩的哦。”
阿絮咬她耳垂,“你信不信我拿鞋子蹭你脸上?”
蒲牢往她嘴边凑,“你舍得吗?我这样一张让你魂牵梦萦的脸,你。。。。。。”
阿絮把她推开,“一张口都是酸臭味,恶心死了。”
蒲牢郁闷,“这又不是我的味道,这下面哪儿哪儿都这样。”
走在前面的阿岫一门心思全部放在红似海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个女人的动作,直到底舱尽头的储物仓发出阴沉的嘶吼声,整个船舱为之一振,所有人才停住了动作,齐齐转头向阴暗的长廊尽头望去。
阿岫踢到一堆软物,低头一看,吐了一滩酸水,“三儿。。。。。。”一个干瘪的湿尸倒在血和脓交融的腐水里,眼洞和嘴大张,神情惊恐,旁边还倒了两个尸体,四肢被拧抹布似的绞成肉条,末端爬满肥亮的蛆虫。
阿絮认出另外两人的身份,“那不就是刚才和船头一起的男人吗?我就说他们去哪里了。。。。。。原来都在这。”
蒲牢说:“从尸体上看起码已经死了两天了。”
“不可能,刚才他们明明还活着,我上船的时候,看到的三个男人都是活人。”
“我没说他们是亡灵。”
“可你明明说这两具尸体已经有两天了。。。。。。”
蒲牢叹一口气,说:“是‘超灵’。”
阿絮默然。“超灵”她是知道的,在书上看到过,但却不能学以致用,以至实际遇到了却不能跟书本的知识联系起来。所谓超灵,是指“人类在极苛刻的条件下,燃烧魂魄之力,与自身意念复合形成的一种强力暗示。该暗示让亡灵默认自己还没有死亡,脱离原体再生出新的个体短暂续命”。
但是这种暗示极其脆弱,“超灵体”一旦受到一点阳界的刺激,暗示就会不攻自破,同时,超灵的魂魄也会粉碎,再也无法进入轮回。当时阿絮学到这个知识的时候,觉的“超灵”有点像“梦游”,或许梦游也是超灵的一种低阶体现吧。民间还有种说法,看到梦游的人千万别叫醒他,否则这个人很可能会死亡。
蒲牢说:“海上的灵息不稳定,很容易给各种奇异现象制造环境。”
阿絮说:“像是龙三角(“深幽的蓝色墓穴”,日本以南的神秘海域,无数巨轮在其海面上神秘失踪,与百幕三角类似),百幕三角之类的?”
蒲牢苦笑,“差不多吧。”
两人在这闲聊,没事人似的,阿岫的精神却要崩溃了。
阿岫死命抱住要冲进储物仓的红似海,“死丫头你要干什么!别进去!鬼知道里面有什么,该死,肯定是小棒槌那群赤佬又偷运了什么东西,上次整了头雪豹要运过去卖,结果咬死了船上三个人!”
阿絮看着阿岫的背影,对蒲牢说:“这个男人还真是迟钝啊,这种情况明显就不对劲他还猜是野兽干的。”
蒲牢摇头,“未必,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事情不简单,有些害怕。”
“那他怎么不跑?”
“跑去哪里?如果他都乱了,那小孩会更害怕吧。”
小孩?红似海分明就是妖怪。阿絮说:“说起来,整艘船上就只有红似海和阿岫完全没有染上中瘟。红似海暂且不说,假定她是妖怪抗性强一些,那么这个阿岫呢?为什么唯独只有他一个人类毫发无损?”
蒲牢笑,“我不相信你没有想法。”
阿絮掀掀眼皮,不接话了,抱胸看向前方,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蒲牢搂住她的肩膀,打趣道:“怎么,我家一向路见不平的龙儿,今天见死不救了?”
阿絮不是见死不救,因为她又看见了蒲牢看不见的东西——那是一支箭。方才只是一瞬间,她看到一支暗紫羽箭疾速射出,狠狠贯穿了一团黑影。但是等阿絮反应过来,思考看到的是虚幻还是现实时,一切又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红似海沉着的眼神,想起她的那句话——“我叫红似海,今年一百二十九”——再加上一瞬即逝的“暗紫羽箭”,阿絮勾勾嘴角。她小声对蒲牢说:“我好像知道红似海是什么东西了,也明白这艘船是怎么回事了。”
蒲牢挑眉,“你知道什么了?”
阿絮说:“你猜这小妖怪和瘟神谁会赢?”
蒲牢说:“这种没成熟的小妖,迟早被中瘟毒死,活不久的。”
阿絮笑着摇摇手指,“神君大人,这回你铁定输了。”
“为何?”
阿絮故弄玄虚,“我押红似海赢。神君你输了拿什么赔我?”
“一夜九次。”
阿絮用膝盖顶她的腰,“色龙退散!”
另一边,储物仓的门已经被挤开,铁门变形的十分严重,被压得歪歪扭扭。仓中涌出大量黑气,低沉的嘶吼声愈来愈大,也愈来愈近,阿岫浑身哆嗦,直冒冷汗,但还是壮着胆子把红似海护在身后,握着鱼叉警惕地看着黑洞洞的门口。
铁板在晃动中发出吱呀的响声,刺耳难听,储物仓里的嘶吼声逐渐清晰,是低沉喑哑的“kuku”声,像小鬼尖锐的笑声,又带着点哭腔,说不出的诡异。
“ku——kakukuku——”忽然一声巨响,一团锥形的巨大黑影猛地扑了出来,就像一团绞满肉沫和毛发的铁丝,毛线团似的胡乱缠在一起,正前方的中心有个凹槽,里面嵌着一张人脸,五官拆分,乱七八糟地拼在惨白的脸上。
kukukuku!!!
“啊啊啊——”阿岫两手捂在眼前,手指蜷曲,被眼前的怪物彻底冲击到神经,错乱崩溃地钉在原地,发出歇斯底里地吼叫:“啊啊啊啊啊!!!”
可是,即便如此,阿岫还是紧紧把红似海护在怀里,他抱住红似海飞快地往后跑,边跑边叫阿絮她们,“快跑!”结果他却没跑得动,因为被他拉住的红似海站在原地,镇定地看着面前的怪物,眼中放出兴奋的光。
“阿红!”
红似海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阿岫急的跳脚,疯狂地拉她,“快跑啊!”
红似海却笑了,认真地问他:“我说啊,大叔,如果我不是十三岁,你会不会说爱我?”
阿岫愣住了,但一秒都不到,他给出了答案。“不会,”他说,“你这死小孩,快跑啊!”
红似海低一下头,噢了一声,然后用力甩开他的手,把他推向远方,微笑着说:“祝我生日快乐。”
“阿红!”阿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朝红似海伸出手大喊道。
阿絮和蒲牢也是一惊,诧异地朝她看去,只见红似海纵身跳起,漆黑的长发烧成一片绚烂的红云,腾飞上空,身形轻巧地在空中旋转,纤腰扭动,周身舞起紫红色的光点,慢慢汇集,变成纤细的羽毛。
仿佛印证了自己的猜测,阿絮满意地咧开嘴笑。
看到这场面,蒲牢也才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这是。。。。。。”笑着扶了一下额头,“难怪。”
阴暗的船舱里发出一声悠扬的鸟鸣,清脆响亮,悦耳动听,和“中瘟”嘶哑低沉的嚎叫形成强烈反差。
红似海右手在面前横抹划过,唤出十支旋转的紫红羽箭,齐齐射向中瘟,中瘟放出黑色的毒气缠绕她,却在碰到她周身羽毛的的瞬间化作蒸汽,丝毫不能近身。
中瘟察觉到不对劲,转身露出背后绞在肉团里的数十张脸,那些都是年轻女孩的面孔,个个表情恐怖绝望。中瘟抖动躯体,人脸张口喷出毒雾,红似海的背后张开深紫色的羽翼,散出细小的羽毛,羽尖把毒雾悉数刺破。
中瘟只能用毒害人,现在毒气对红似海无效,它没了办法,只有反复释放毒雾和黑气,妄图找到敌人的弱点找到反攻的机会。
红似海凛冽一笑,念动咒语,唤出一支等人大小的羽箭,手掌打出真气,将箭震了出去,狠狠贯穿中文正面中心的人脸,中瘟内核中箭粉碎,释放大量毒气,红似海腾空飞起,扇动翅膀聚集毒气,竟将中瘟的怨毒都全部吸收进了体内!
啪,啪,啪。阿絮拍了几下巴掌,笑道:“好一场毒王争霸赛。生日快乐,阿红。”
蒲牢也笑着祝福她,“生日快乐。”
阿岫瘫软地倒在地上,刚才火光四射的瞬间,他辨识清了中瘟中心的那张脸,正是这几年来欺骗少女走…私偷…渡的“渡头”,而中瘟身后缠住的则是这些年来被迫害病死在船上的女孩。
只是。。。。。。
阿岫茫然看着火焰里凹凸有致的身影,虽然看不清楚,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