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依旧没有走,他死死盯着贺未名,好像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一样。
你在坚持什么?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于是贺未名连那敷衍的笑都收了回去。
“暗轩铭,滚吧,还非要让我下逐客令不成?”
昔日那些并肩作战,默契配合的日子彻底成了幻梦,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
暗轩铭自然不是能够忍气吞声的人,几次下来,也刻意和贺未名针锋相对。
先皇疑心病重,又是善于猜忌讲究制衡之人,他们这般,到反而阴差阳错和了先皇的心意。
可是那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贺未名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行尸走肉,在不同人之间游走,却不能够流露出半点不该有的心意。
后来,贺未名把贺知舟给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细心地教导贺知舟武艺、学识、防身的手段、乃至是杀人的手段。
亲力亲为、事事费心。
他将贺知舟作为了人生道路上的另一种救赎。
那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也很懂事,对着别人沉默疏离一本正经,只有面对那几个被自己划入圈子的人,才有幸能够见到他那鲜活的小脾气。
贺未名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似生人勿进,却实则变扭非凡的暗轩铭,就突然笑了。
当时恰逢暗部和影门的比试,他把小小的贺知舟叫了进来,看似漫不经心,却实则恶劣非常。
“暗部的那些家伙都和他们首领一样,讲究稳妥,最擅长隐藏在暗处玩一击必杀的手段。
虽然擂台上没法子玩这套,但有些习惯却改不了,尤其是这些没学到家的小萝卜头,遇到了事儿就更会兵荒马乱。
你年纪尚小,硬拼不太有利,更要学会用脑子,抓取敌人的漏洞。
所以,我的建议是,在他们发取攻击的下一个瞬间,攻其不意!”
贺未名食指敲着桌子,把暗部的一些动手习惯都讲给了下面正襟危坐的小贺知舟,话讲完了,看着贺知舟这幅严肃样子还有些好笑。
“不用太大压力,你年纪小,输了师傅不怪你,不过要是赢了师傅也有奖励。”
贺知舟向来聪慧,后来的事情自然也不必多说。
暗轩铭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手下一群操练了好几年的,竟然还能够输给比他们小两三岁的,当真是颜面无光。
不过暗轩铭是什么人,两三句言不由衷的客道话以后,就已经再次发难,“这确实是个好苗子。只不过,影门之中那么多人,你怎么就这么肯定的选了个年纪尚小的,作为你的接班人?”
暗轩铭在位多年,他的气势自然不是盖的,贺知舟受他的气势影响,小脸都微微发白,但还是倔强地看着暗轩铭不肯给自家师傅丢脸。
贺未名心间自然宽慰,他伸手把贺知舟护进自己的怀里,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回答地漫不经心。
“既然找到了好苗子就应该好好培养,不然万一像暗首领一样……”他顿了顿,在暗轩铭的注视下笑得古怪,“万一像暗首领一样全给养废了,岂不是太过于可惜?”
“你!”
暗轩铭手里的杯子都被他捏裂了,他狠瞪了贺未名好几秒。而贺未名不痛不痒,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可恶模样。
“很好。贺首席教训的是,不过……”暗轩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别有一天落我手里。”
暗轩铭的直觉永远都是那么的恐怖,在贺未名对贺知舟的态度上,他大概已经是察觉到了不同,只是无处下手而已。
贺未名的思绪一闪而过,而后对着暗轩铭淡定一笑,“多谢暗首领的提醒了。”
暗轩铭不再管他,而是冷眼看向旁边战战兢兢站着的一帮子小兔崽子,冷声呵斥。
“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全都给我训练加倍!”
暗轩铭青着脸带着他手下的人走了。
“师傅,暗首领为什么这么和您过不去?”
贺未名看了一眼他聪明的小徒弟,淡淡笑笑,“或许因为我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吧。”
他回答的很认真,不过他的徒弟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贺未名又笑,“好吧,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坏脾气的人。”
脾气坏到,明明就是关心,却偏偏要把话说得像是威胁。
其实大概就连暗轩铭自己都没有想到,那天随口的一句狠话竟然真的会在十几年以后成真——他和贺未名争锋相对斗了那么多年,贺未名终究还是犯在了他的手上。
那几天的经历就好像是一场噩梦,不,或者说,自从他当上暗部首领之后的几年都好像是一场寂寞又无望的噩梦。
那场噩梦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以至于暗轩铭直到现在都会时不时的晃神——那一切,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轩铭??”原本正在外面和他徒弟讲话的贺未名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见他还在发呆,顿感无奈,“再发什么呆,菜都糊了。”
暗轩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锅里的菜,“倒了吧,我再做一盘。”
“哪儿那么多讲究,累了?你先去坐一会儿好了。”贺未名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把人推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面让他好好坐着,然后手脚麻利地把锅子里面的青菜给盛了起来。
虽然他不会做菜,但是盛个菜还是可以的嘛。
旁边的锅子里还有热着的鸡汤,不是很丰盛,甚至有些简陋,但勉强对付一顿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们也都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没有那么讲究。
贺知舟稍稍陪着两个前辈用了饭,之后又陪着他们聊了两句才告辞。
看得出来弟子的来访让贺未名挺高兴的,他捏了捏暗轩铭的屁|股,引来了暗轩铭一个冷厉对视,这才笑着放手,“偶尔和小辈一起吃顿饭也不错,你下次也可以叫暗一那个小家伙一起来。”
“暗一?”暗轩铭一个冷笑,“让他和我呆两天能愁哭他。”
“还不是你这个师傅太冷厉了一点?”贺未名摇头轻笑,“你总是一副嫌弃厌烦的样子,能不把人吓着?总是口是心非的,明明还让知舟把新准备的弓丨弩暗器给他。”
“哼。”暗轩铭轻哼一声,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贺未名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这么别扭的人啊,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够招架的住他?
“等过些日子,朝里稳定了,我们就去大江南北的逛一逛,老是窝在这京城里也挺没意思的。”
“舍得你徒弟?”暗轩铭挑眉。
“他现在可不归我|操心了。”贺未名摇头轻笑。
他以前实在是辜负了暗轩铭太久,不过好在,他们以后的日子也还有很久,足够他一点一点,偿还给暗轩铭了。
从今以后,暗轩铭才是他最最重要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平淡不代表不温馨,对于见过太多大风大浪的两位老首席,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很幸福了啊。
其实这一对……我是有立场的哈哈哈哈,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和我站一起?【调皮】
ps:隔壁新文【我的前任坐骑】已开,欢迎大家串门!~
第112章 主西皮番外【前世救赎】
大乾灭亡了,新的女皇上位了。
国家里面乱了一阵子,百姓们也就各自过起了自己的生活。
一开始也有很多文人认为一介女流不该掌握朝政,可是渐渐的,这样的声音都销声匿迹了。
只偶尔有百姓私下满是忌讳地窃窃私语,“那位女皇在那样的出生,在这方面的手段可大着呢!”
“那样的地方”。
贺知舟曾经也是“那样的地方”出身的人,甚至做过那里的首领,可他弄砸了一些事情,所以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如今,这一切都和他再无关系。
他现在住在一个山脚处的小村庄。
战争刚刚结束,无家可归的人数不胜数,村庄里面的人见他行动不便,甚至还主动帮他在旁边盖了个小屋。
屋子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是已经足够让人生活。
很多时候贺知舟就在院子里面侍弄侍弄蔬果,日子倒也就这样过了下去。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人。
贺知舟虽然瞎了眼睛、废了武功,但是那刻在他骨子里面的警觉却是不会变的,他能够感觉得到那个人沉默的注视。
是仇家?还是奉了命令而来?
贺知舟抿了抿唇,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若是要来拿他的命,那就让他来。
但是很奇怪,眼看着日子过了一周又一周,贺知舟还好好的活着,那个人也依旧在看着他,只是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
有好几次贺知舟都能够感觉到他不过离自己几步之遥,甚至慢慢的,他们之间有了接触了。
那人有时候会帮自己打上一桶水,有时候则会给他递不小心落下的东西。
贺知舟也听村子里面的老人谈起过这个新来的人,他们说他非富即贵、说他天人之姿、是乡下老婆子一辈子也没看见过的贵人。
可对贺知舟来说,他就只是一个一等一的怪人。
不过时间一长,贺知舟倒也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在自己旁边,毕竟偶尔有人帮个忙什么的,也挺好的。
“一直做这些不会觉得厌烦吗?”突然有一天,一直沉默的人不再沉默。
那是贺知舟第一次听见他开口,是个很沉稳的声,只是开口的时候稍有沙哑,好像带着数不尽的复杂情绪。
那情绪太复杂,复杂地贺知舟根本分辨不清,他只下意识空茫地看向那个方向。
“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那个男声又说。
“……不厌烦。”贺知舟说。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看在之前对方曾经帮过自己几次小忙的份儿上,贺知舟开了口。
只是他的嗓子之前有被伤到,一开口便觉得声音干涩粗哑,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别皱眉……”这一次,那个声音里多了一些叹息的意味。
贺知舟陡然一愣,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声叹息,心里竟然也突然有了一种很难过的感觉。
这样子的态度……难道他认识自己?
贺知舟在脑海里面慢慢地搜索着可能的人选。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执行任务的路上,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唯一认识的那些影门的同伴,在这些年也死的死,病的病,早就不在人世了。
贺知舟没有找到结果,那么他也懒得再费这个脑子,只继续低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对面的人将目光放的更柔和了,低下头帮他挑选竹筐里面的坏豆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可是却又并不至于让人觉得反感。久而久之,贺知舟倒也默认了他的存在。
可不速之客终究是来了。
那些所有的自欺欺人都被狠狠撕开,露出了那鲜血凌厉的内在。
贺知舟问,“这江山,美吗?”
“美。”来人回答。
“是么,祝你幸福。” 贺知舟也扯了扯嘴角。
祝福是给曾经的师妹的,拒绝则是对于面前这个除了权利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女皇的。
贺知舟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当年贺未名的背叛,因为有些事情只要踏错了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
明明鲜血凌厉、痛彻心扉,也只能够一步步无望地走下去。
而解决这一切痛苦的方法,唯有死亡。
月已然升至了中天。他弯下腰摸索着拿起滚落在一遍的木桶,又重新打了水,细致地浇灌屋后的果蔬。然后一步步地走向山顶。
山顶上有一个小土包,上面立了一个无名的碑。
那是他曾经的主人的碑。
这里本应该没有人,可是贺知舟却竟然又发现了那个包容又柔和的目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贺知舟问。
“那你又怎么在这里?”那人反问。
贺知舟突然笑了笑,这么多个月以来,他第一次笑的如此轻松。
“我来赎罪。”他说。
那个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缓缓走近,站到了贺知舟的面前。他们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身体贴着身体。
“赎罪应该选择对方接受的方式,而不是自说自话是不是?”那个的语气里带了些不认同的意味。
贺知舟又笑了,尖尖的虎牙半隐半路,带着些调皮的味道。
“好,那我下去问问他。”
几个月来,贺知舟头一次又露出了如此鲜活的意味。
忍俊不禁的低笑从山头上传开,那人深深地看着贺知舟,突然浅浅叹息,“你啊……怎么让人忍心怪罪?”
那人的手稳稳拉住了贺知舟一直隐在袖中的右手。
贺知舟微颤了一下,他想要挣脱,却又没有这个力气,只能够皱眉被动接受,等着看这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那人把贺知舟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前。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印章,上面有漂亮的纹路,印章的中心是一搁龙飞凤舞的字。
——“乾”。
那个字是“乾”。
这是随着大乾最后一位帝王的死而永远消失的帝王私印。
“你…你是谁……?”贺知舟的脸上,头一次带上了些许的怯弱。
“我是来向你讨债的人。”那人低头哑声,“我叫赵雍,当然,我更希望你能够叫我——赵如徽。”
在贺知舟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赵如徽就把人一把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瘦的有些过分了,一把搂上去尽数都是咯手的骨头。
唯一一点就是很听话,除了最开始的僵硬以外,都不敢有什么反应,乖的让人心疼。
赵如徽把人带回了自己暂居的院子,把人放到了床上,又给他盖好了被子。
“睡吧,别胡思乱想。”赵如徽说。
贺知舟下意识把眼睛闭上,但过了一会儿又睁开了,他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失态,仅仅是用那双空空茫茫的眼角看着赵如徽的方向。
“睡醒了就会发现这一切都会梦吗?”他有些迷糊。
赵如徽就低低笑了,“发现了是梦要怎么办呢?又要一个人跑到山头去吗?”
贺知舟这回又不说话了。
“哎,”赵如徽低低叹了口气,“睡吧,这不是梦,而孤,也还等着贺首席的‘赎罪’呢。”
身下是软软的床铺,暖暖的内力温柔地慰抚着坏死的经脉。
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贺知舟记不起来了,但是很暖心,很舒服。
这几年来,他头一次睡得这样熟。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闻到了旁边浓烈的药的味道。
“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赵如徽坐在旁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烧退的差不错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把药喝了吧。”
温热的汤药被递到了嘴边,贺知舟也没什么犹豫,低头一口口喝着碗里的汤药。
赵如徽说,“我给你请个大夫,给你看看身上的伤。”
但贺知舟却微微摇头,淡淡道,“不用了,没有什么意义。”
说完,他有些奇怪地看向了赵如徽,“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不想要做什么,”赵如徽笑,“我只是很无聊,想要找个人和我一起种菜浇花。贺知舟,你之前在村里里怎么过的,就依旧怎么过,带上我一个就好了。”
于是贺知舟就真的留了下来,他们一起摆弄果蔬,侍弄花草。
一开始的时候贺知舟还会忍不住疑惑、忍不住发呆,可是后来渐渐的也就不再多费心去想了。
他们一起度过了盛夏、度过了秋末。
他们很少有什么娱乐活动,甚至和以前一样都很少交谈,可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日子却过的前所未有地快。
只是天越来越冷了,一到阴雨连绵的日子,贺知舟身上曾经的一些伤口就痛痒的更厉害了,总难免睡不好。
一开始的时候贺知舟总下意识睁着眼放空自己的思绪,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身后的人凑了上来抱住了他的腰。
一切过程都是不声不响的,只有那暖暖的内力无声在诉说着所有的心意。
天渐渐亮了,赵如徽凑到了贺知舟的耳边,再次问他,“我给你请个大夫好不好?”
贺知舟又是沉默良久。
赵如徽也就不再问他,摸了摸他冰冰凉的手,出去打了一盆热水。
两人舒舒服服地洗漱完,又热了饭。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贺知舟突然停了筷子,他空空茫茫的眼睛对赵如徽的,而后低低开口。
“好。”
……
……
半夜的时候贺知舟突然醒了,泪水湿透了他的整个脸庞。
“赵如徽,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他想不起来自己刚才梦到了什么,可是只觉得自己很难过,那种悲哀和无望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