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究这究竟是自己将白日里的妄想映射到了梦里,还是自己真的做了一个具备预知性质的梦境,言为自己没能听清的那个数字挠心挠肺。
——究竟是多少个循环月后才会结婚?!
大约是虫长官的神情过于苦大仇深,一旁的贝余误以为今天的早餐极其难吃,他小心碰了碰言的胳膊。
言为这两下轻碰回神,他看了一眼贝余,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自己的终端发出了震动声响。
贝余比划了一下终端,示意言先看信息。
言拍了一下小雌虫的肩膀,低头拿起终端。
打开终端后言才发现,原来他在这条信息之前,已经有了两条未读消息,那两条未读消息一条来自奥宁,一条来自安莱。
他先点开了前长官的信息。
安莱的信息发送时间是一循环时以前,信息上的内容非常简单,只有冲击力极强的数个字符——【左鸣醒了。】
言为入眼的信息愕然半晌,他才点开奥宁的信息。
奥宁第一条信息的内容与安莱的信息传达的意思一致,是在向他通知左鸣已经醒来一事,奥宁的第二条信息则是在向他请示,询问他是否要现在稍作准备,出发前往帝国中心医院。
言略一沉吟,迅速回复了奥宁的信息:【立即准备,马上出发。】
第五十二章 一脸懵逼的老干部 二十一
新帝国直属中央科学院建院以来第一位首席,名下研究成果硕丰,左家元老级族虫……安置在左鸣脑袋上的头衔数不胜数,随意牵出来一个都名头响亮,但对于齐斐来说,前述种种头衔,在他眼中都及不上对方所拥有的另外两层在他虫看来要更“微小”些的身份。
他的父亲的兄长,他素未谋面的雄父的至交。
“抱歉。”左鸣的声音仍有些沙哑,他花费了好一会才重新适应说话的感觉,他的声带滞工太久,这会就像一个刚刚休完漫长假期,带着对假期的眷恋重回繁忙工作场的绝望职工,极其没有干劲,他得慢慢驱动着它,从少量的说话任务分派开始,让它慢慢适应新的工作节奏。
齐斐坐在左鸣疗养舱旁的椅子上,那声道歉是冲他而来,他摇摇头:“您不用道歉。”
末了,齐斐顿了顿,按捺住想去摸一把自己的脸的冲动:“我和父亲长得很像。”
左鸣注视了齐斐片刻,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微笑:“对,非常像。”
说着那温柔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左鸣想起自己先前刚醒来时闹出的乌龙,他颇为费力地动了动手臂,试图抬手去摸摸齐斐的脸。可惜他的手臂和他的声带一样,都还处在恢复适应状态中,极其没有干劲,这个简单的抬手动作他做的万分艰难,
齐斐发觉了左鸣试图抬起手臂的动作,他立即从椅子上起身,朝对方走近两步,小心扶住了他这位刚从沉睡里苏醒的舅舅的手臂:“您想要什么?我去帮您取。”
左鸣任由齐斐扶着他,疗养舱的透明顶罩在他醒来后已经收起,他这会是半躺靠在升起的软垫上,哪怕站在他身前的齐斐弯下了腰,也依旧比他高上一大截。
齐斐只在那份虫星户籍档案中见过虫星时期的父亲,左鸣却是真实接触过那个时期的左卅。那会的左卅还不是齐斐记忆里那个成熟稳重又心事重重的模样,虽然平日里也是爱端着一张无甚表情的脸,但眉眼间要敞亮许多。
齐斐自觉自己和父亲只有七分像,如今的周身气度还远赶不上父亲,但就从没见过左卅日后模样的左鸣看来,他觉得齐斐和左卅的相似度至少能达九成。
未曾见证过齐斐的成长,第一次见面时看见的就是已然长成好大一只成虫的对方,此时此刻,面对着自己的外甥,左鸣没有多少自己已“升级”为长辈的想法,反倒觉得自己像是又多了个弟弟,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些过去三五不时调侃左卅,看面瘫变脸的“玩心”。
“我想再摸摸你。”左鸣答。
齐斐低头看向左鸣那双带着灰调的蓝眼睛,确信自己在里面找寻到了一丝充满调侃意味的狡黠笑意。
将时间倒回去一点——
一个半循环时以前,齐斐与左恩一同踏入了帝国中心医院的大门,随行的还有安莱。他们由院方安排的专员引领着,走快捷通道去往了中转站,乘上了前往后方住院部大楼的运载机。
左鸣独霸了住院部顶楼一整层的空间,那一层楼都是他的专属病房,他的疗养舱位于房间中央,房间四周的角落里摆满了新鲜花束,看上去像是今日清晨才刚刚摆上,不少花瓣上还带着些晶莹剔透的露珠,
“每天都会有新的鲜花送过来,值夜班的医护员会在清晨将鲜花更换好后,再与前来值晨班的同僚交班。”左恩注意到齐斐投向花朵的视线,他轻声为齐斐解释着花朵来源,随即碰了一下齐斐的胳膊,“快去看看十太爷爷吧。”
齐斐是“九太爷爷”,左鸣比他还要更高一辈,头衔前要再多上一个“太”,即是“十太爷爷”。
考虑到左鸣这位病患的特殊性,每只虫每日本是仅能拥有十五循环分的近距离探看时间,但齐斐与左鸣一样特殊,他作为左鸣的外甥,是整颗虫星上如今与左鸣血缘关系最紧密的虫,因此院方特别破例,未对齐斐的探看时间加以限制,他可以在这间疗养室内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并且他有可以隔着疗养仓的透明舱罩“触碰”左鸣的特权。
血缘这东西说来奇怪,它能毫无理由的让人对素昧平生的对象升起亲近感,双方之间的血缘关系越是亲厚,这股潜藏在血脉里的相吸力量便越强,它仿佛自形成了一个小小磁场,与自己所感应到的同频磁场相呼应。
齐斐稳步走到透明疗养仓旁,看见了他先前只在照片上见过的舅舅。
仿佛有谁在更高维的空间里替左鸣按下了的时间静止键,他周围的世界日新月异,随时间前进的步伐而转动变换,只有他停留在了陷入沉稳的那个时间节点里,他像是跳出了生命周期,从大循环中被提取出来,单独放置到了一旁。
时间没有在左鸣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沉睡在疗养仓中的雄虫有着一张年轻而俊朗的脸,他真虫比照片更加好看,安静闭合着的眉眼更显柔和,他的唇边甚至有着一丝浅淡的笑容,仿佛是正处在美梦中。
所有第一次见到左鸣这般模样的对象都会觉得,他只是普通的睡着了,再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齐斐也是如此觉得的。
他站在疗养仓外良久,安静端详着左鸣的面庞,将手贴上了疗养仓的透明舱罩。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像团着一团热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聚在一起,纠缠成了一个难以理清的毛线团,让他的胸口仿佛在莫名发烫,甚至还隐隐震动了起来。
……震动了起来?
齐斐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太对,他抬起另一只本是垂在身侧的手摸上胸口,发觉震动与发烫均不是错觉,他的胸口中央暖烫,那一处皮肤的温度正在异常升高,而震动则来自贴身佩戴的逐光。
垂挂在胸前的金属小方块正兀自震动着,那震动声响在齐斐的手覆盖上去后猛地增大,嗡鸣声吸引了等候在不远处的一干虫等的目光。
“是什么在响?”左恩皱起眉,低声问了一句,他确信齐斐在进入疗养室前已经将终端调整成了静音,他亲眼看着对方调整的终端模式。
等了半晌没等到安莱回答,左恩侧头看向一向像个自动应答机似的对方,发觉安莱神情僵硬,目光略显呆滞,正直直看着疗养仓。
“怎么了?”左恩边问着,边将脑袋转回正前方。
然后左恩发现,世界居然在他转头的那短暂几秒里变了模样。
本应是平和躺在疗养仓内的左鸣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且靠近齐斐那侧的手臂正在十分费力地抬起,试图隔着透明舱罩与齐斐放在舱罩外的手相抵。
一旁的医护员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他愣愣矗在原地,大脑不知怎么从呆愣里分出了一丝神,惦记起隔着舱罩,刚醒来的左鸣没法真正碰到他的亲外甥。这分出来的一丝神不光能自主思考,还擅自操控了身体,让他半无意识的调出了一旁的操控板,将透明舱罩收了起来。
没了那一层透明且坚硬的阻隔,左鸣的手终于真切触碰到了齐斐的。
齐斐感到指尖传来了些微的麻痹感,他的身体仿佛形成了一个“虫体回路”,有一股能量自震动着的逐光上释出,通过他的指尖淌进他的身体里,再经由他与左鸣相抵的那只手流出,将能量送往了对方体内。
刚醒来的左鸣却毫不在意在这麻痹感,他各项身体机能都还处在唤醒状态中,感官尤为迟钝。
没有料想到左鸣真的会醒来,齐斐的震惊不比房间内其余虫族少,但他那张面瘫脸良好隐藏住了一切,让他看上去沉稳极了。
左鸣初挣开眼时,神色尚有些迷茫,他在转头看见齐斐后神色顿专安心,他就这样混淆了外甥与弟弟,费尽自己浑身上下仅有的力气,将手臂伸向了“左卅”。
这舅舅外甥初次相见就双手相抵的一幕后来被传为佳话,不明真相的虫族们纷纷赞誉这就是所谓血浓于水,流淌在骨血里的血脉亲缘,然而只有左恩安莱这些有幸直面了现场的虫子们知道,抛开那层重度艺术加工,这段“双手相抵”背后的真相其实是这样的——
睁着一双充满安心笑意的灰蓝色眼睛,拥有传奇一生的科学院首席只把虫爪子在他新鲜出炉的外甥手上搭了搭,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就着一躺一站的高度差,就先看见了齐斐平坦的小腹。
齐斐只感觉左鸣的手在自己手中一滑,他下意识想去捞对方的手臂,对方却先他一步,将爪子覆到了他的小腹上。
“……”左鸣的嘴唇快速开合着,非常焦虑的说着些什么,声带却限制了他的发声。
齐斐只能凭靠口型来猜测对方想要表达的话意,他认真凝视了左鸣的嘴唇片刻。
左鸣正在问他:“你的蛋呢?”
齐斐:“……”
结合对方正吃力的在自己小腹上摩挲的动作,齐斐觉得这句问话有些怪怪的。
第五十三章 一脸懵逼的老干部 二十二
左鸣苏醒的消息暂时不便对外公布,仅有少部分虫族提前获悉了此事,左恩动用了自己身为左家继任者的权力,对直属于左家的医护虫员们发出了紧急调令,组建了一支成员清一色是左家成员的医疗小队,力求将事关左鸣的一切检查都掌控在左家手里,
言抵达帝国中心医院住院部顶层的时候,左鸣已经恋恋不舍的结束了与齐斐的舅甥交流,被一旁等候多时的医护员们恭恭敬敬请进了检测舱。
以房间中央的疗养仓为界,偌大的疗养室一分为二,一半是医护虫员来回奔波,摆着检测舱与各类数据分析仪的检测区,另一半则是添置了不少铺着软垫的座椅,专为齐斐一干虫等临时安设的休息区。
言进门后先巡视了休息区一圈,没有在其内发现齐斐的身影,他接着用视线满屋子的寻找起齐斐,根本没留意到朝他走来的安莱。
安莱那么大一只虫,居然被“思斐心切”的言结结实实忽略了半循环分,他最后只好轻轻咳了一声,以挽救自己与齐斐相比时,在前下属心中骤降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感。
听到耳畔传来突然一声轻咳,言倏然回头,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安莱半天,他对此颇感窘迫,迅速向安莱道歉:“抱歉,我刚刚……”
直言自己因为一心寻找齐斐而忽略了前长官好像不太好,言的道歉一时卡了壳。
安莱看出了他的为难,不甚在意的笑了笑。
“没关系,我能理解。”安莱拍了一下言的肩膀,“年轻虫么,知道心仪的对象也在场时就忍不住满场找,在找到对方后便半晌移不开目光,甚至沉迷到连周遭环境都忽略,这很正常。”
言听出了安莱是真的不介意,这让他更加惭愧,说:“那我也不该因此而忽略您。”
“不用对我说‘您’,你和我早就是平级。”安莱纠正了言的用词错误,他瞥了一眼在“检测区”内向左家成员交代事项的左恩,回落到言身上的目光温和,甚至带着几分鼓励,“我当年的表现可能比现在的你还要更糟,所以真的没关系,我能理解,不用在意。”
耳朵首先捕捉到了那声“糟”,言静悄悄想,所以他的行为其实还是糟糕的。
“糟”字前面的那个“更”延迟了两秒才进入脑内信息处理器,言结合上下文琢磨了一下安莱的话语,领悟到前长官刚刚是与他分享了一点对方当年的“追虫”经历。
鉴于安莱早已与左恩结婚,领取到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婚姻文件,言认为对方的经验分享应是十分具有参考意义,他心思一动,请教了安莱所说的“可能比现在的他还要更糟”是怎样一种糟法。
“哦。”安莱回忆了一下,本着向年轻虫分享经验教训的心理对言举了个例子,“那一次,左家专用舰在图蒂斯航线上遭遇了恶意拦截,我所在的救援队伍及时赶到,协助左家舰船脱离了包围圈,并且成功擒获了敌舰舰长,”
言在为齐斐收集资料时查到过这一条任务记录,他迟疑了一瞬,问:“可我记得……那名舰长似乎是直接死在了当场?”
“没错。”安莱承认了自己的黑历史,“按理说,他应该是被生擒,带回去交由审讯庭问话,但那会抓到他的是我,我在成功擒住他后感到好像有谁在看我,便顺着那道目光逆向搜寻,在看清了是谁在看我后,我不小心过于激动,手下条件反射加重了力道,然后……”
安莱顿了顿,不太好意思的继续:“然后一把掐死了刚刚擒获的战俘。”
言:“……”
其实事件详情远比安莱描述的“掐死”要丰富许多,言这会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查到的相关全部内容。
与其说是掐死,不如说是捏碎了喉咙。
倒霉的战俘被彼时还十分年轻,一见到左恩就情不自禁大脑放空,身体绷紧,四肢里蓄着一股力量不知该使向何方的安莱一爪子捣毁了咽喉。左恩亲临了日后伴侣手撕敌军主将的现场,安莱被对方咽喉里爆出的血液喷了半脸,一双虫目还闪闪发亮的戳在左恩身上。
这桩事件成为了左恩与安莱感情发展史上一座散发着血气的里程碑,它使得左恩在与安莱结婚许久后,还有虫疑心左少家主是受了安莱威胁,被安莱暴力胁迫,被逼进了婚姻所。
如此看来,与沉迷心上情虫而失手掐死战俘相比,沉迷心上情虫而忽略旁虫确实还不算太糟。
话题一时有些扯远,安莱瞧了瞧前下属满面无言以对的神情,他再次拍了一下言的肩膀,转回了自己方才走来时想与对方说的那个话题。
安莱简单与刚刚到场的言分享了一下他所知晓的信息,他长话短说,短短几句后便朝着房间某个方向一示意:“齐斐在那边。”
清楚安莱是在照顾着自己,言谢过对方的好意,他快步朝安莱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齐斐正呆在检测区与休息区的交界处,一台一虫高的仪器遮挡了他的身形,是以言先前才没能找见他的踪影。
言走到齐斐的身旁时,齐斐指间夹着一张卡片,他半眯着眼睛,正垂眼看着手中的电子磁卡。
即使是身处没有其他对象存在的角落里,脊背依旧习惯性挺直,背后就是可供倚靠的墙壁,但偏偏站成了垂直墙面的平行线。
这本该是一幅怎么看怎么规整周正的画面,让来者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画中主角的守序与严正。
但走到近处就会发现,那双半阖着的眼睛将那“守序严正”破坏了个干净,随上眼睑一同下垂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小阴影,掩盖着那双稍显狭长的眼睛中正流转着的情绪,只有从那上挑的眼尾里能隐约窥见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
被言靠近的脚步声惊动,那没有着落点的一点光芒忽然找着了锁定目标。
齐斐仅是在听到脚步声后下意识扫了一眼声音传来方向,从言的角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