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斐一顿:“我才从军部回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方才送言时没有听见相关事件消息。
“二十循环分前传到我这里的消息。”左卅核实了一下时间,“你为了不多耽误言的工作,送他去军部时通常是即送即走,不会久留,他那会刚刚到达办公处,旁虫见你俩还在一起,事件没紧急到需要打断长官和伴侣相处的地步,他们也不会贸然冲上去报告,多半是等你离开后再做汇报,言那边忙完一阵后应该就会主动联系你。”
齐斐:“……”
虽然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但听见雌父条分缕析的梳理了一通自己和言的相处细节,齐斐莫名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眼见飞行器已在机库内停靠稳当,文件传输也已经完成,左卅正要中止通讯,让齐斐快去忙自己的事情,扬声器内蓦地传出“滴”的一响,视频两头的亲子齐刷刷查看自己的终端。
是左卅那边收到了新信息。
“唔……”左卅盯着自己的信息屏幕,发出声意义不明的声音,不知道他是看见了怎样的内容,神情居然变得有些古怪。
“雌父,出什么事了么?”齐斐停住自己伸去关闭通话窗的手,关心的问道。
“不能说是出事,只是这里又多了一件事情需要你去留心。”左卅从自己的信息屏上移开眼睛,看向齐斐,他斟酌了片刻,修改了一下自己的用词,“……不,也不能说是让你去留心,你只需要转告给言,然后让他代为关注一下就好,顺便再让他通过一下奥宁的材料审核申请,我这边需要一份奥宁的履历。”
“奥宁?”没料到左卅会忽然提起奥宁,齐斐愣了愣。
“奥宁最近似乎和你的舅舅走的很近,已经引起了不少虫的注意,左家有高层旁敲侧击过你舅舅的想法,但他……”左卅短促停顿了一下,省去一句“但他自己单身多年,感情的事自己都琢磨不清”,只说,“但他态度模棱两可,把询问搪塞了过去,却又同时推掉了几大世家发来的联姻申请,因此多数左家高层认为他可能还是对奥宁更感兴趣,他们找到了我,托我为兄长的婚姻大事留一份心。”
左卅是左鸣的亲弟弟,左鸣感兴趣的对象又是亲外甥的伴侣的副官,心系本族最高长辈的虫生大事,左家高层措辞恳切的请求左卅关注此事,助他为帝国做了无数贡献的单身兄长顺利找个伴。
齐斐听完,只觉得像听了场八卦,并且八卦主角还是自己的舅舅和熟悉的虫,他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可如果‘走的很近’只是有心虫的捕风捉影,是有色眼镜下被刻意放大的正常互动行为,他们之间实际上没有什么。那这样的撮合就会让双方都很尴尬。”
“你说的很对。”左卅赞成了齐斐的看法,他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信息屏幕展示给了幼崽,“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你的舅舅在听闻那起恶性事件中的受害者是奥宁后就赶去了军部,他走时连实验进度都没保存,据说看起来还挺生气。”
能够让一名平素总是笑脸迎虫,亲和力天生满点的对象看起来还“挺生气”,那他必然是真的已恼火至极,而匆匆出门,连辛苦了大半天的实验进度都忘了保存,足以说明他对这起事件的重视。
第五军团总办公处内,言理完了运载机事件的整个脉络,浏览过所有涉事虫员资料,又亲自去查看了那架作为“现场”还被保留着,目前已停运的运载机。
本该简洁干净的机舱已面目全非,看不出里面原来是什么模样,黏糊糊的不明液体粘附性极强,地板、墙壁、窗户、乃至天花板上都覆盖有厚厚一层粘液,它们不光柔软粘稠,还颇具有弹性,一脚踩下去先是感受到重力作用下的下陷,继而便有一股阻力在将脚往回推,仿佛是脚下的地板成了活物,在里面呆的时间稍微久一点,甚至能产生周围的墙壁正在随呼吸起伏的错觉。
在那厚实柔软的粘附层外,还有大量淡色丝状物或粘或坠的散落在机舱内,它们交缠在一起,环绕着原本应是运载机座椅的位置四散。那本该是座椅的地方椅子已完全不见原形,它被这淡黄色的丝状物紧紧包裹了起来,乍一眼看去,就像是运载机内多了硕大一个淡黄色的茧。
座椅的靠背支在茧里,它的棱角在淡黄丝茧的外壁上撑出几个凸点,衬着那恍然给虫起伏感的地面,第一眼极容易让虫看成是有谁被困在了茧内,定格成了拼命挣扎的姿态。
这就是奥宁清早走进运载机时看见的场景。
那个被包装成丝茧的座椅醒目到扎眼,言盯着它足足看了三循环分,他看上去还是面无表情的,可落在丝茧上的眼神凌厉如刀,周身气势慑虫。
站在他身后的其余几名第五军团成员神情也同样极不好看。
将运载机的机舱恶意改造成厄尔加斯的孕卵肢内层,这场景对于其他虫来说至多只是引起恶心,对这满室粘稠产生视觉及生理上的不适,但它对于奥宁来说,却是昔日噩梦重现。
他曾被真实的厄尔加斯俘获,在异兽的孕卵肢内层度过了一段生死不知的日子,那个一进舱门转身便能看见的茧是俨然化作实质的恶意,逼着他一眼想起当初的自己。
“找虫再去回放监控录像。”言在从运载机里退出来后说,“按帧检查,注意一切异常。”
“是!”
身旁立即有虫领命,开始去联络团内虫员。
“监控录像的完整度已经确认过了。”厉跟上言的脚步,轻声在他耳边问,“你这会是想要确认什么?”
“运载机的舱门开合时间。”言微微眯了下眼睛,“以奥宁的性格,他就算是想着别的事情,连机舱内情况都没注意就抬腿迈了进去,可他一下脚也该觉出不对,那会又不属于早高峰时期,距离正式工作还早,不存在为了赶时间埋头冲进机舱的情况。他在感觉到不对后理应有充足在本能驱使下退出去。”
厉脚步一顿,瞬间落后了言一步,他看向因这一步和自己走至平齐的同僚,对方无声颔首,示意自己也接收到了消息,随即便将密切注意运载机舱门开合时间是否有问题的追加指令发了出去。
除了言和厉之外,随行的第五军团虫员共有四名,他们板着一模一样的面瘫脸,由于心系被恶意针对的奥宁,同时也恼火第三军团竟然敢如此猖狂的公然针对第五军团虫员,个个冷如虫形移动空调,走到哪都使周围温度凭空降下两度。
这一股自体散发的冷气一路弥漫至奥宁休息的医务室附近,本着对待受伤同僚务必温柔体贴的原则,他们在注意到距离医务室已很近后纷纷自我调节了一下情绪,将周身气势收敛几分,却不想,尊重体贴病患的美德不是谁都有。
医务室对面的房门就在这时打开了,里面的虫子还没完全走出来,就站在门边,因而没注意到左手边的言一行,他们瞧了对面的医务室一眼,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一个模拟场景就吓得要进医务室躺上半天,要我说,这抗压能力也太差了点,不知道当初的训练是怎么过的,就这水平,还能当上军团长副官。”
“谁让对方出生时有本事,就出生在了世家大族里?族兄是第一军团长,背后有家族力量和兄长帮忙走动,第五军团长那会恰好刚刚晋职,正是需要支持力量的时候,那位本身也是个‘扶贫专业户’,无论好坏全都收着,啧啧,结果呢?自己的好朋友比靠世家力量插进来的还低了一级,虽然实权相当,可日后晋升,不还是要按着现有阶位往上提?”
“嗨,提起这个‘实权相当’,我都要为那位真副官掬一把同情泪了,苦差事和协同出战都是他在做,日常奔波的最勤的也是他,医务室里躺着的这个不能打不能受刺激,做着最普通的文员的工作,待遇却比他还要高,对方是头顶有姓氏的世家子弟,他有什么?收容中心出来的,不就是指望着这点自己流血流汗挣来的功绩改变未来,真叫一个……”
说话者的“惨”字尚未出口,便被抢先响起的一声“咔哒”脆响打断了话音。
再也听不下去的厉捏了捏拳头,他瞄了眼似是并不准备阻止自己的言,冷着脸上前几大步到对方跟前:“我倒是不知道,这部里居然还有这么关心我的发展前景的虫存在。”
交谈的两虫都不如厉高大,他们猝不及防站在了厉的身高阴影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随后又觉得这样显得太弱势,不甘示弱的把腰背挺直了:“我们说两句实话,为你遭受的不公正经历抱个不平而已,你这么气势汹汹,难道还准备对我们做什么不成?”
“不感激我们帮你说话也就罢了,就当白白浪费了好心,但你攥着拳头做什么?还想对我们动手?”
厉深吸一口气:“你们简直……”
医务室的门忽的打开,里面的虫似是再也忍受不了外间吵闹,稳步走了出来。
左鸣仿佛刚刚客串过一回医生,他身上披着分不清是研究服还是医生装的白大褂,脸上戴一副平光金边眼镜,那双日常总是带有笑意的眼睛此时冷淡的藏在镜片后面,他淡淡扫了走廊上的所有虫员一眼:“医务室门口严禁喧哗,这一条写在入部须知条例内,相信各位都通读且背诵默写过,在医务室内躺有病患的情况下特意站在医务室门口特意开着门高声交谈,又是在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结婚的老干部 八
眼下正值工作时间,以温和勤劳著称的科学院首席理应正在研究所内为帝国科研事业做贡献,然而左鸣悄无声息的造访了他部,此刻看起来还与“温和”一词相去甚远。
他的出现让走廊上一静。
不仅仅是正与厉对峙的两虫在看清走出医务室的对象是谁后变了脸色,一旁的言一行也难掩惊诧。
言在左鸣扫视外间众虫时与对方短促对上目光,左鸣看见他时微微颔了下首,面色似有和缓,但当那双今日看起来格外冷淡的灰蓝色眸子调转视线,落到方才气焰还十分嚣张的两虫身上去后,那一瞬间的和缓就如同镜花水月,眨眼间消失无踪。
“违反部内管理条例,恶意干扰病患休息。”左鸣不紧不慢列举着两虫的违规行为,他的目光经由镜片折射过一轮,投出来的视线里带着冷光,“我在出来前就已经提交过举报,相信相关信息很快会被推送到两位的终端上。”
虽然厉是没有沉住气,被对方的话和态度一激,才忍不住上前去争论,但仔细说来,他也应该算作是“喧哗”的一份子,左鸣在话里点名了“两位”,显然是已经把厉排除在外,他护着哪边的立场不言而喻。
“您这样有失公允。”姿态已恭敬许多的两虫之一提出抗议,“刚刚在走廊上大声喧哗的并不只有我们,您这是在刻意偏袒第五军团的成员。”
“偏袒?”左鸣唇角一弯,露了个不达眼底的笑,他隔着一段距离示意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言,“第五军团长就在此处,也目睹了刚才的整个事件经过,我相信他会在这之后对违规虫员采取合适惩处错失,而至于你们……”
左鸣的视线扫过两虫胸口,微微一顿,眼神陡然凌厉:“我只知道最近第三军团受戴家牵连,团内成员停职颇多,部分团员为了避免在公共区域被指指点点,会在离开军团规划区后摘下团徽再行动——怎么?第四军团莫非是这两日也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需要逼得团员在公共区里摘下团徽走动了?”
先前一唱一和的两虫是站在医务室对面休息室门口,面朝彼此,侧身站着说话,言一行从他们左手边过来,在他们左侧约五米处站定,由于站位角度的关系,从言等虫的视线方位看去,着实看不见两虫制服上竟是没有佩戴团徽,而厉方才三步并两步冲到对方跟前,他忙着和虫理论,一时也没发觉对方的制服有任何问题。
这会,听了左鸣的话,众虫才发觉主动滋事的两位特意摘去了团徽。
两虫猝不及防被左鸣点破归属军团,神情身体均有些僵硬。
偌大一个军部,各位军团长连自家军团内的成员都未必能保证记完整——记住军团内所有虫员这类的事务也不该由他们去做——更别说是去记住他团的每一名成员。
谁能料想,左鸣居然一眼辨出了两虫的身份。
左鸣在提交举报时未掩去自己的姓名,直接实名提交了举报信息,还在举报信中点名这是段让自己非常不愉快的经历,他的ID在系统内属“特别标记ID”,一经发现,按处理优先级当立即提到最前,并转交专虫即刻开始处理。
负责处理举报的专员很快赶了过来,向左鸣措辞恳切的道了歉,称一定会给左鸣一个让其满意的交代。
同样对科学院首席的突然造访感到惊诧,专员在遣虫带走两名违纪部员后想了想,试探着询问左鸣是否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办理,他可以全程协同对方。
但左鸣只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
只是“过来看看”而已?专员在心底揣摩了一下左鸣的话语,他不着痕迹的朝首席身后闭合的医务室大门看了一眼,结合自己来时路上听到的信息,心下登时有了计量。
知道自己再在这里呆下去只会妨碍到想继续“看看”的左鸣,很有眼力的专员不再多话,他向左鸣道过别,例行公事的留下一句“若是还有其他需要,请随时通知我”,再向一旁静静站着的第五军团长行过礼,接着便知情知趣地离开了医务室附近。
被耽搁了小半会的“看望奥宁”行动终于可以继续进行,随言而来的其余几位第五军团虫员都还有事务需要处理,他们在进入医疗室后,只短暂看望了奥宁片刻,接着便在向言请示过后赶回各自的工作场。
医务室里只剩下言、厉、奥宁和左鸣四虫。
奥宁清晨被发现时的精神状态高度不稳,同僚将他紧急送到医务室后,当值的医护虫员急忙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又让他口服了含片,才使他勉强舒缓了一些,他这会正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着,面色仍不太好,从脸颊到唇色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医务室的大门本身具有一定隔音效果,外间的日常杂音通常不易传进室内,只是刚才那两虫是特意敞开了门,大声对着医务室说话,他们刻意而为的交谈哪怕有门阻隔,还是不住往医务室里钻。
左鸣那会正忙着照顾病患,奥宁又正睡着,听不见外间两虫在说些什么,左鸣本是准备对那两虫暂且置之不理,等照顾完奥宁后再算账,结果两虫和厉开始争论后声音不降反增,嚷得睡梦中的奥宁都皱起了眉,睡的很不安稳,他这才忍无可忍,恼火地起身出了房门。
厉围着奥宁的病床转了两圈,只见室内的温湿度都调得十分适宜,盖在奥宁身上的被子边角也被掖得规整,滴管的流速都被细心调试到了最佳速度:“……”
他这个探望者除了单纯的“看”之外,完全无事可做。
默默为自己无处施展的一颗友爱之心叹了口气,厉不动声色瞥了眼坐在病床旁的左鸣——然后发觉言和自己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左鸣似是察觉到了来自两只年轻雌虫的注视,朝他们俩看来。
言悄悄打量长辈的行为被逮了个正着,心下有些窘迫,他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十分自然的开启了话题:“今天当值的医护员呢?”
“说是临时有急事,在我过来之后便出去了。“左鸣回答着,扫了眼墙壁上的悬浮时钟。
那临时有急事的医护员已离开自己的工作场近一循环时。
今日在医务室内当值的医护员也姓左,是位左家虫员,换做以往,左家族虫见到左鸣亲临自己的工作场所,只会卯足了劲工作,力求在最高长辈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好给左鸣一个认真肯干的好印象,而绝不会左鸣一来就找理由离场,把照顾病患的工作都推给左鸣做。
想来,这只左姓医护员应该也是得到了高层消息,听闻自家最高长辈对奥家雌虫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