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暝道:“那倒不是,封姐自然是顶顶的好女子。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若有这样一个兄弟姐妹,我一定做主将他许给鹤翎做媳妇。”
花鹤翎一直在旁默默听着他们说酒话,此时听巫暝提起自己,冷不丁开口道:“我的终身大事,怎不问我的意见?”
韩广笑道:“那花五少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第6章 章五
花鹤翎微微一笑,指着巫暝道:“要有他十分的容貌,十分的性情,十分的风流洒脱,只是这人不能是他。”
巫暝听了,笑道:“生我者母亲,知我者鹤翎。”
说罢,两人高高兴兴的举杯而饮。
一旁的封十七娘听得一头雾水,心说,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正要问时,韩广偷偷在食案下捏了一下她的手腕,递给她勿要追问的眼神。封十七娘性情豪爽,却是粗中有细,有着一颗玲珑心,识趣的放弃了这个话题。
几人又相互打趣了几句,酒足饭饱后,巫暝拉着花鹤翎到校场上遛弯消食,韩广才向封十七娘解释道:“我这巫兄弟,虽然天生多情浪荡,但有一点,他绝不动自己的兄弟挚友。自我认识他,他和花五少两人便可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偏生却是再清白不过。他平日里最忌别人妄断花五少与他的关系。连玩笑也开不得。”
封十七娘心道,这听着怎有一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巫暝和花鹤翎在逐鹿坪内的校场内稍稍走了小半圈,便一同回了客舍,各自上床补眠。
花鹤翎醒时,已是夜半,窗外一轮明月正皎皎。
他披衣而起,发现床头不远处用红泥小炉温着一锅清粥,食案也换了两道佐粥的小菜,三五块羊羹和一碟蜜饯。
巫暝则在外面点了一盏油灯,誊抄着些什么。
他走过去,替巫暝将烛芯剪了,使得火光更明亮一些,又扫了一眼桌上,发现巫暝竟然在抄写心经,不由笑道:“真是奇了,你平日对神佛是一概不信的。”
巫暝无奈道:“说实话,我现在也是不信的。”
花鹤翎问:“那怎么抄起了这个?”
巫暝叹了一声,手上笔墨未停歇,也未抬头道:“这件事儿说来很有些惹人厌。不过现在左右无事,你先去将那粥盛一碗来,慢慢吃着,我说给你下饭。”
花鹤翎望了一眼窗外深沉夜幕,心中思道,这若是在家中,让长兄看见了,得自责的一夜无眠。不过现如今在外面,他便轻松愉快的盛了一碗清粥,捧在手里,听巫暝娓娓道来。
巫暝说:“我曾与你提起过,我的义父正是叶清歌的二师父,他平日里不便离开藏剑山庄。好容易今年腊月的时候,得了个机会,与叶清歌的大师父一道去庙里上香,求了一只签。不想那是一只下等签,解签的说,今年恐有小厄,易见血光。”
说道这处,巫暝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以我之见,这是废话。出门杀只鸡,也得见血光,若是一年到头半点血光不沾,才是怪事。我素来不信鬼神,这是我义父教的,所以当日我义父也如是说。”
“但叶清歌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他是个顶孝顺的徒弟。当即便在佛前许了愿:今年整一年,每逢初一十五,他要抄一份心经为义父祈福。今日刚好是十五,我方才醒来,看见外头有个大师在给几个附近农家的孩子讲佛经里的故事,就想起这茬了。怕他等会醒过来折腾自己,索性先替他抄了。反正义父也是我的,不亏。”
花鹤翎就这这番话已吃了小半碗的粥,此时放下空碗来,洗了双手,方道:“你单说他孝顺。其实比起孝顺来,你是不输给他的。”
巫暝笑了笑,没说什么,专心的抄写心经。
花鹤翎见他砚里的墨色干了,便起身去替他添了些水,又研磨些墨汁。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谈及既到了巴陵,欲等此事了结,随韩广去不空关转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巫暝终于将那剩余的半卷心经也抄完了。花鹤翎替他检查了一遍,发现经文里有几个字,笔墨停顿的不对,都有些不像巫暝的字迹了。他想了一想,伸手去摸了巫暝的脉门。按理说以巫暝的武功,要躲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花鹤翎为他诊脉也不是一两日了,巫暝早让花鹤翎摸出了习惯,也就忘了躲开。
等他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
花鹤翎脸色顿时一冷,道:“你今日催动了体内的蛇血,怎不告诉我?”
巫暝装傻道:“回来的时候见到你太高兴了,一时忘了。”
花鹤翎与他相交非是一两日,哪能信他这鬼话,放开他的手,道:“我去准备药材。”
巫暝忙把人拉住,劝道:“哎,别忙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现在去配药材,烧热水,能让全据点的人都知道我的毛病。况且我心里最有数,还没到那地步。你今日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再施针也来得及,不差这几个时辰。”
花鹤翎心里虽然着急,却也知道巫暝说的不无道理,此时要闹出动静,明日叶清歌韩广听说了,难免要起疑心,只得妥协道:“明日早些叫我起来。”
巫暝连声答应,将花鹤翎送到床边,让他坐下。又往自己床上抖开被褥,在里面塞上枕头,粗略的伪装了一番,转过身来对花鹤翎道:“我等会要出去一趟,任谁问起来,你都说我睡了。”
花鹤翎冷着脸问:“你还要去哪里?”
巫暝也不瞒他,如实悄声道:“今天我见到小越了。”
花鹤翎问:“谁?”
巫暝道:“恶人谷的唐佰越,你还记得吗?”
花鹤翎的脸色一时十分的好看,彻底没了脾气,翻身上床,将被子盖足了,赏了他一个滚字。
巫暝厚着脸皮笑了笑,滚了。
巫暝借着夜色翻墙出了逐鹿坪,循着一阵悠悠笛声,进入了逐鹿坪南面的桃林,最终在笛声的指引下,在一棵老桃树上与唐佰越成功的会师了。
巫暝到底有几个情人,花鹤翎数不出来。
毕竟两人虽然要好,巫暝也没有无聊到昨夜和谁睡了,都要一早起来和他报备一声的地步。
但若问他巫暝这众多的情人之中,最喜欢哪一个?
花鹤翎几乎能肯定是唐佰越。
因为巫暝第一次见到唐佰越的时候,脸上露出的神情,叫做一见倾心。
第7章 章六
唐佰越栖身的那株老桃树,巫暝瞧着至少有百余年岁,树身粗壮的四五人都难奈何了它。那树也很高,在一众矮桃树里头显得分外不合群,此时无花无果,只有一树的翠叶,每一片都盛满了月光,仿若一朵朵银白的花。
凉凉秋夜,知了的聒噪也淡了,蛙声也远去了,唯有唐佰越手中的短笛,清亮悠长,宛如春风徐徐,溪水泠泠。
唐佰越坐在老桃树低处的一根粗枝上,婆娑树荫掩去他的眉目,雪白月光穿过枝叶照亮他优美的下颚,两片淡蜜色的薄唇勾勒出一丝清浅的弧度。
巫暝旋即飞身上去,在他身旁落座。
唐佰越停下手中的乐曲,侧过头来,用极明亮极清澈的一双眼睛打量着他。
他二人有两三年没见过面了,巫暝的容貌在唐佰越记忆里早已变得模糊不清,若不是今日早上巫暝以银镯击开他的□□,他未必能将人认出来。便是到了此刻,他仍有些不确定,小动物似得靠在巫暝肩上嗅了嗅。
巫暝也不打搅他,任他用这种特别的方式确定自己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唐佰越靠在他的肩头,心满意足的笑了。
“是你,巫暝。”
巫暝也跟着莞尔一笑,将人搂住,低头轻吻唐佰越的额头,唐佰越很享受巫暝这种温柔的亲吻,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曾几何时,花鹤翎也问过巫暝,他在情场里摸打爬滚也不是一两日了,为何偏偏对唐佰越却是不同的?
巫暝自己也答不上来。
若说是因着样貌,唐佰越自然是清秀朗俊,齐整标志。但巫暝的一众情人里,实则没有一个比得过他自己的容貌。
若说是因着人品,这东西巫暝自认自己也没有几斤几两,故也就不过分的去要求旁人了。
若说是性情,唐佰越的性情是在一言难尽。
唐佰越的师父唐安之是恶人谷里的一位首领,资历地位比柳白朗老上三分。他年轻的时候在恶人谷收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做徒弟,但活到今日的,只剩下唐佰越一个。
若问为什么?
恶人谷里人人都说,因为唐佰越像是个没有脑子没有脾气的偃甲机关人,从来不问为什么。唐安之让他做什么,他便毫不犹豫的做什么。
没有唐安之命令的时候,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睡觉。
所以这一次巫暝还给他捎带了一个荞麦枕头做礼物。
唐佰越很喜欢,接过手来时,轻轻的笑了,像是春日里野地上的小白花,无什么惊人的艳丽,却十分让人喜爱。
若是恶人谷的其他人见了,则会觉得很惊奇,因为巫暝竟用一个枕头将一座冷冰冰的石像变成了活人。
唐佰越将枕头放在巫暝的膝上,枕了上去。
巫暝轻轻的抚摸他柔软如缎的长发。
唐佰越道:“很舒服。”
巫暝与唐佰越的相处,最神奇的一点,便是唐佰越没头没尾的只言片语,巫暝都能心有灵犀的完整理解他的意思。
巫暝道:“这个枕头,是上回回南疆时给你做的。亏得今日鹤翎替我将乌夜啼牵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你。”
唐佰越平静地道:“你在浩气盟。”
巫暝道:“嗯,我师父让我去的。”
唐佰越轻轻的啊了一声,道:“师父的话,是一定要听的。”
巫暝知道,唐佰越如此说,就是理解了他的苦衷。在他们两人心里,师命都是不可违抗的东西,只是难免有些遗憾。
巫暝叹道:“只可惜以后就不能常到昆仑去找你玩了。”
唐佰越迟缓的想了想,慢吞吞地道:“我在巴陵有宅子。你想我,就到这树上来吹笛子,我听见了,来找你。我听不见,你就将笛子放在树顶的燕子窝边,我看见了,去找你。”
巫暝笑笑,说:“好的呀,我再在笛子尾上系上三圈红绳,免得被旁人撞上了。”
唐佰越说:“巫暝,聪明。”
两人就这么晓风凉月的叙了一会儿话,大多时候是巫暝说着,唐佰越听着,渐渐的唐佰越有些困倦了,从巫暝膝头坐起来,揉着眼睛道:“我要回去了,你再亲亲我。”
巫暝笑着问他道:“你想我亲那儿?”
唐佰越用手摸上自己的唇角,巫暝便轻轻的笑着,侧过头靠过去,蜻蜓点水般在唐佰越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唐佰越伸手搂住巫暝的脖子,本能的希望两人更亲近一些,巫暝便顺势搂住了他的腰,这才伸出舌头来,尝试撬开唐佰越的嘴。
唐佰越刚开始是有些吃惊的,因为巫暝以前并没有这样吻过他,但巫暝的动作并不让他感到讨厌,甚至有些淡淡的欢喜,他便闭上眼睛,随巫暝妄为。
正在两人动情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巫暝噩梦般听见叶清歌的声音:“巫暝,你在做什么?”
原来今夜巫暝翻墙离开逐鹿坪的时候,恰巧被叶清歌远远的瞥见了。叶清歌再清楚不过巫暝那任意妄为的本性,迟疑了片刻,还是担心的跟了出来。只是他犹疑的那一阵,巫暝走的远了,他只能依稀看见巫暝朝南面的桃林去了。
等到入了桃林,一贯方向感不佳的叶清歌顿时觉得每一棵桃树都相貌雷同,他瞪大了眼睛,却像个瞎子一样只能乱晃。最后忍无可忍,打算到这老桃树上来探个路,未想到赶巧看到了这一幕。
巫暝的荒唐,叶清歌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发现巫暝是来与人私会时,他虽然心中迅速窜起了一股恶火,但由于经验丰富,加上前日里被巫暝气的厉害,此时反倒还压住了。
但看清唐佰越衣饰带上恶人谷独有的双斧纹时,叶清歌的脸色刷的一变,顿时可与夜色媲美。
巫暝心中顿时叫苦不迭,心道,叶大少为何每次都来的这么是时候?
只得飞快放开怀中美人,示意唐佰越快走,此时唐佰越最大的优点立刻凸显出来了,他没有问任何缘由,便飞身上了桃树之巅,驾着停在那儿的木甲鸢在月下滑了一道优美的长弧度,消失不见了。
巫暝利落的翻身下树,迎上了叶清歌,按住他即将出窍的御风剑。
“巫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第8章 章七
按理说,此时巫暝应该开口解释一下,但这事实在用不上‘解释’这个词。
因为唐佰越确实是恶人谷的人——只要他师父唐安之还活着,唐佰越可能这辈子都是恶人谷的人。而且今天早上两方混战时,唐佰越的千机弩还瞄准了叶清歌,虽然从唐佰越刚才的反应看来,他并不是针对叶清歌。
总之,此仇无解。
巫暝只能跟叶清歌说,自己出来会朋友。
然后,叶清歌动手揍他。
毕竟叶清歌也知道,说巫暝叛盟通敌还是太抬举他了——巫暝入浩气盟不满三年,其中泰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江湖上四处游历,他每年只有一两个月踏踏实实待在浩气盟总部,还整日窝在蟾仙村里。分配给他的绝大多数任务,都像这次一样,巫暝只充当打手和蛊术顾问的角色。
于情于理,叶清歌不会将巫暝交给浩气盟来处理,只能自行处理。
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打一顿,拖回去关起来,什么时候服软了,老实了再说。
所以两人很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各自亮了家伙,打了起来。
打架斗殴这个领域,两人都算是同辈里的翘楚。
叶清歌自不必提,为人古板耿直到他这个地步,还能活蹦乱跳的活到今日,可见一斑。
巫暝更是私心认为,他在打架这个领域上,资历比叶清歌更深。
说到这一点上,巫暝就不得不吐槽一件事——他记忆中童年的自己和叶清歌记忆中童年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人,巫暝一直想为自己正名,他从小就很能打。
小时候,只要有人敢于对他的身世提出非议或是轻视他那看似柔弱的小身板,巫暝都会努力的教他们学做人。
那时,巫暝能够取胜的主要优势有两个。
第一,他从小打起架来就有一股不要命的气势。
第二,因为他母亲阿依古丽对于他维护自己正当权益采取默许的态度。
正所谓三岁看老,巫暝拜入五毒教后,更是一心一意的在专精这门技术,且做到了内外兼修,一门不拉,还辅修了五毒教的特色专业,制毒。
若是以命相搏,叶清歌自认在巫暝身上未必能讨到便宜。
问题就在于,他们两个之间不存在以命相搏这个前提条件——叶清歌的右臂上还隐隐冒血花,巫暝根本不敢催动功体,只能且打且退。
而叶清歌却恰恰相反,他既知自己的伤势未愈,又念及今夜出来的慌张,只携了一柄轻剑。故花了十二分的气力抽打巫暝,恐不能给这个浪荡子一个狠教训,日后再生出别的祸端来。
这样一进一退,局势几乎到了一面倒的地步,巫暝被叶清歌追在桃林里一顿猛打,心里好不郁闷,加上白日里催动了蛇血,情绪正是容易暴躁起伏的时候,最后脑子一热,心中思道: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这姓叶凭什么处处管着我?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时越想越气,惹火了,生气地吼道:“叶清歌,你给我住手。你要看不惯我,直接将今夜的事情抖出去就是了。我正愁没个好由头到恶人谷里去自在逍遥呢!别老把自己当我老子使!”
叶清歌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提起御风剑,一招听雷杀过去,巫暝避无可避,只能原地运功抵挡。
巫暝这一提气,便觉不妙,内力竟如开闸洪水,奔流而出,源源不绝,如此一来,他这招不仅能抵御叶清歌的剑气,甚至会反推叶清歌的剑气,重伤叶清歌。他欲强制半途收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一时之间不听使唤了。
叶清歌只见一道蛇影巨像在巫暝身后闪现,一晃而逝,快的像是幻觉。
而后便感觉到一股糅合了他的剑气的磅礴内力,如龙如蛟,奔涌而来,如潮水般淹没他。刹那间,他仿佛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