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年,天下兵荒马乱,也就无人再有闲功夫去管这荒僻之地,那些侥幸逃脱的蛇虫蛊兽借机休养生息,逐渐兴旺了起来,成了这山头上的一霸。
平日里,巴陵郡附近的村民山客皆是绕道而行,两方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自不空关回落雁城的官道,恰好途径这招魂岗下,那阿娜依不知祭出了什么邪法,竟引得原本各自散布在山林之中的蛇兽聚成一股,齐齐攻下山来,且像是发了疯一般,见人就咬,也不恐刀剑兵刃,虽死伤了无数,却依旧前仆后继。
叶清歌虽是早有防备,但手中驱蛇之药在阿娜依的邪法面前效用大减。他带来的人手虽然个个英勇,但面对漫山遍野的蛇兽,仍旧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那些蛇虫蛊兽大多带有剧毒,折损了些许人马后,叶清歌自知久战不利,便吩咐众人弃下物资,且战且退,躲入一道天险之中,暂且驻扎下来,发出讯号向巴陵郡旁的逐鹿坪求助。
逐鹿坪的守将见了求救的讯号,也曾领兵前去支援。只是那阿娜依此番是铁了心思要救柳白朗,死咬着叶清歌不肯放,又在那天险外布下了蛇阵与援军周旋,拖延时间。
这巴陵郡临近丐帮总舵,逐鹿坪的守关大将封十七娘也是一位出身丐帮的女杰,喜好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手下的兄弟也大多是练外家功夫出身,对于南疆的巫蛊之术可谓一窍不通,面对那蛇阵一时间只得束手无策,正是焦头烂额之际,降下了巫暝这场及时雨。
封十七娘听说过巫暝的本事,问他破解蛇阵可需准备些什么?
巫暝道:“一坛好酒。”
封十七娘问:“雄黄酒吗?”
巫暝道:“我不太喜欢雄黄的味道,十年以上的花雕最好。”
封十七娘奇道:“这是何故?”
巫暝道:“我骑了两天一夜的马,现在浑身没劲。吃饭怕消化不好,只能路上喝酒了,走吧。”
封十七娘暗道这小子有点意思,逐亲自点齐了人马,与巫暝一道杀往那招魂岗下。
天险之外聚集的蛇阵比日前延伸了数丈,各色的蛇兽盘杂铺了一地,彷如古之酷刑菜盆,封十七娘这样见惯了腥风血雨的女豪杰见了,也不由皱眉,打心眼里生出一股恶心。随即跟来的浩气盟弟子更是不忍直视,唯有巫暝因常年接触此类物件,心中无半分忧惧,淡然直视。
巫暝让众人停留在外,独自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众人本恐惧那密集的蛇兽,但见巫暝走的云淡风轻,神情甚是自若,又不由生出好奇之心,忍不住在外翘首相望,想看这五毒弟子有何高招。
此刻暗中潜伏在山壁另一端的一男一女,见到巫暝也各自微变了神色。
巫暝走到蛇阵前抱臂,如临风玉树,姿态潇洒立在蛇阵之前,细细打量了那蛇阵片刻,心中暗道:“这阿娜依确有几分本事,不过,此番更是借了这招魂岗的东风。这空气中浓有双生毒花的香气,双生毒花是我教特有的毒物,此时也非是花开之期,她定然是焚烧了大量带有双生毒花的香料,形成香雾,刺激这漫山遍野蛇兽,使它们不惧生死,再以她自己驯养的蛇蛊驱使引导。”
看破了阿娜依的把戏,巫暝低笑了一声,心中又道:要解开这蛇阵与他而言并不困难,只是杀了那阵眼上的蛇蛊,这群蛇就失了头领,受这花雾刺激,定会四处伤人。唯有将这群蛇兽全部轰回那无人的山岗方且妥当。
打定主意后,巫暝盘膝坐下,闭目凝神,运起内功。
封十七娘在远处观望,心道奇怪。她虽对苗疆巫毒之术一窍不通,但行走江湖多年,也结识过几个五毒教的弟子,知道五毒教吃饭的家伙是虫笛,擅长用音律驱使虫蛊。巫暝不以虫笛驱蛊,却原地打坐练功,这是何故?
她的困惑很快转为了惊诧,因为不久后她就见到巫暝头顶生烟,背后逐渐浮现出一道庞大的双生蛇影,直至那双蛇影趋于完整,刹那间双蛇开目,金色蛇瞳冰冷阴邪,蛇阵内旋即起了骚动,众蛇兽纷纷惊慌退却。
此时巫暝开口大喝一声:“滚。”
蛇群便如浪潮一般汹涌的挤向招魂岗的方向。
躲在暗处的阿娜依想要出手阻拦却是来不及了,更令她惊异的是,那些本就是由她亲自豢养的蛇蛊竟然也不再听她号令,虽不至与像寻常蛇兽一般仓皇逃离,却也不敢再向前半步。
阿娜依见大势已去,心中愤恨,用俚语大骂了一声。
相比她的气急败坏,她身后一直默默矗立的男人更显沉稳,面上无悲无喜,连语调也不带一丝起伏,冷淡问道:“你的蛇蛊还能用吗?”
阿娜依咬牙切齿地摇头,恨道:“不管了,杀下去。叶清歌早中了我的毒,现在不顶事了。我要将他擒来换首领。”
男人不置可否,利落的飞下山壁,号令早已埋伏好的人马杀将出来。
另一头封十七娘也早做好了准备,见蛇阵之危既解,余下的蛇蛊也十分惧怕巫暝的模样,当机立断,扬鞭策马,领着手下兄弟杀上前来。
两路人马短兵相接,杀成一片,巫暝无心这方战局,趁乱遁入了天险。
天险之内,由叶清歌临时编排的巡卫见了巫暝,满布血丝的双眼立刻亮了。
“巫大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外面的蛇阵好像有动静?”
巫暝微微一笑,勾上人家小青年的肩,揽着人往回走,问:“你们家老大呢?受伤了吗?”
巡卫难过道:“老大刚歇下,他连着几天没闭眼了。他为了保护我们,断后的时候被那贼婆娘的蛇咬了一口。他封了穴道,也放了血,可效果都不好。只能暂用功体压制。”
巫暝敛了笑,正色道:“带我去看看。”
叶清歌正倚着一方青石抱剑小憩。
他本年未过而立,只因眉目凌厉,平日里两道剑眉常蹙,薄唇也总是紧抿,故显得老气横秋。此刻在睡梦之间,神色舒缓,又因失血憔悴,反显得稚嫩了。
让巫暝不由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
准确算来,叶清歌与巫暝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这一段缘分短了些。
巫暝不姓巫,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因为他生下来就没有爹。但他有一个义父,正是叶清歌的二师父,名唤叶归舟。
叶归舟自称是巫暝父亲的故友,但叶归舟和巫暝的母亲从不肯告诉他他的父亲是谁,巫暝也从不过问。巫暝出生后不久,叶归舟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就自告奋勇的做了巫暝的义父,他自己一生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将巫暝视若己出。
巫暝出生后不久,安禄山攻下了洛阳,天下陷入烽火战乱之中。
他本随着母亲住在七秀,叶归舟担心他们母子两人的安危,就将人接到了藏剑山庄附近安置。
叶归舟年少时血气方刚,惹出过一件祸事,后来被自家兄长拘回藏剑,以禁足思过为名包庇他,所以不好出门。便时常指使叶清歌来照顾巫暝母子,叶清歌比巫暝大上六七岁,巫暝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已是个小大人了,性子像极了他大师傅,也就是叶归舟的长兄,少年老成,年纪轻轻便办事妥帖沉稳。
巫暝现在出落的祸国殃民,小时候自然也是个美人坯子,粉雕玉琢,十二分的可爱,性情更是乖巧听话。叶清歌自己也有个差了一岁的弟弟,但他弟弟那时正逢七八岁,猫狗嫌的年纪,脾气与叶清歌迥然不同,非常能折腾,常常让叶清歌感到头疼。所以对比家里那个仿佛上辈子他欠了许多钱的弟弟,叶清歌非常喜欢温软可爱的巫暝。
但当巫暝七岁的时候,随母亲到扬州的再来镇上采买时,遇见了一位五毒来的长老。长老发现巫暝有与灵兽沟通的天赋,巫暝的母亲阿依古丽便做主将巫暝送往南疆学艺,叶清歌与巫暝的这段青梅竹马也就断了。
巫暝再回到中原时,性情已与幼时大不相同,叶清歌却还是老模样,将巫暝当做孩子管教,尤其看不顺眼巫暝那混乱的私生活,因此常与巫暝闹出不快。
巫暝盯着叶清歌的睡颜,心道,这样不是很好么,干嘛总皱着眉头呢?
第5章 章四
巫暝蹲在叶清歌身旁,对着叶清歌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叶清歌立刻警觉的转醒过来,睁眼见到巫暝,先是一惊,尔后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三分喜悦,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最终将那万般情绪全部压住,沉声叹道:“你来了。”
巫暝见他左手单手搂着轻剑,与常日不同,知他肯定是右手受了伤,便努努嘴道:“将手给我看看。”
叶清歌与他虽尚未解开心结,但毕竟是打小的情分,与常人不同。况且他生性稳重,知道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便依言将中了蛇毒的手交给巫暝查看。
他的整只右臂都被蛇毒肆虐,虽做了简单的处理,但毕竟此处简陋,无医无药,此时已青肿异常,还隐隐发出一股腥臭,他自己都不忍看了,扭过头去。
虽出身五毒教,但自幼一心一意的修炼毒经心法,对于补天诀研究的不深。
不过对于蛇毒,他有自己的法子。
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清歌的手,认认真真端详着叶清歌的毒伤,思了片刻,问道:“你手底下的人,同你中的毒可是一样?”
叶清歌略一思索,方答道:“漫山遍野的蛇兽,种类各有不同,只是看伤口,都是蛇牙印子。”
巫暝道:“那便好办。”
说罢,他扶叶清歌坐起身来,自己则走到他身后,盘膝坐下,在他背后扺掌运功。不过片刻功夫,巫暝便将叶清歌体内的蛇毒全数吸纳到自己的体内,转眼间叶清歌右臂上褪去青紫浮肿,只剩下一道狰狞泛白的十字伤口。
巫暝的内力在他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后,叶清歌只觉筋脉顺畅,灵台清明,心中积郁了几日的闷气也随之散去。他不由感慨这五毒内功神奇,又不免担心连累巫暝身体。
因此,待到巫暝收功,他便立刻转过头去查看巫暝的状况,却不想巫暝面上不见难色,反添两分红润。
叶清歌不明所以,先是微微惊讶,而后更是暗暗称奇。
巫暝又如法炮制,为众人吸纳了蛇毒。
叶清歌本也担心他受不住这蛇毒的厉害,但耐着性子看他吸纳了几人后,依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反倒有越来越滋润的势头,便放下心来。又听人禀报,天险外似有动静,仿佛遥遥望见了那浩气盟的长空旗帜,叶清歌恍然大悟——巫暝虽浪荡不羁,但非蠢钝之人,岂会孤身前来?
当下便清点了剩余的人马,领着众人杀出去,意欲封十七娘汇合,一道剿了阿娜依。
巫暝为众人解毒过后,走出他们藏身的天险,便见到这一副混乱场面,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加入浩气盟,纯粹是奉行师命。自身对这两大阵营的恩怨纠纷,提不起半点兴趣。
正当他因这干戈厮杀感到厌烦不耐时,却见战场外飞来一只暗箭,急若奔雷,亮如闪电,直射向叶清歌处。
巫暝脸色一变,来不及去摸自己吃饭的家伙,急急将自己左臂上的苗银手环掷出。
苗银质轻,好在巫暝内力深厚,情急之下的处理,虽然未能将那铁箭毁去,也能将它打偏。
巫暝顺着箭矢来处望去,见到一个唐门弟子,正是方才在山壁上站在阿娜依身后的男人。他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十分清秀俊朗。与巫暝四目相接后,他冰冷的面容上竟渐渐化开一个淡淡笑容。
巫暝吃了一惊,心道,他怎也在这儿?
那人放下手中的千机弩,用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指了一个方向,转瞬以奇诡身法消失在郁郁苍林之中。
巫暝回过神时。战局之内,阿娜依见叶清歌蛇毒已解,她再讨不到便宜,也令众人四散溃逃。封十七娘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也担心叶清歌等人的伤势,便不再让人追了,下令整顿收兵。
回去的路上因为缺马匹,叶清歌只得与巫暝同骑,巫暝念他手伤未愈,便让他坐在自己前面,自己在后面扶着他。叶清歌略有些尴尬,背挺的笔直,仿佛后腰长出了一根无形的擀面棍子,惹得巫暝不由笑了一声。
叶清歌问他:“你笑什么?”
巫暝大言不惭地道:“我害羞啊。”
叶清歌被他点破心事,本有些恼怒,但转瞬又觉得自己这实在太孩子气了,与巫暝计较个什么?反是宽心坦然道:“我们本是兄弟,没什么好害羞的。”
巫暝得了便宜,却也知道分寸,不卖乖,微笑着附和道:“这是自然的。”
他们打马晃晃悠悠地绕过巴陵郡。
此时正是初秋的天气,天上云雁成群高飞,地上稻麦金黄璀璨,凉风吹着田埂的野菊摇曳,皆是平静祥和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还未到逐鹿坪,巫暝便远远瞧见了两匹熟悉的好马,心中即刻大喜。
这两匹好马,一匹是仿若乌云盖雪的白蹄乌,另一匹则是毛色恰好与白蹄乌相反的长安名驹素月。
巫暝耐着性子等□□的绿螭骢磨蹭回到逐鹿坪内,果不其然一眼就瞧见了方从药房里走出来的花鹤翎,他正与此处的军医交代事务。巫暝便将困倦的叶清歌扶下马,交与他人,嘱托好生照顾。
自己则走向花鹤翎,将人揽住,一面往客房走,一面喜道:“怎么来的这般快?”
花鹤翎淡笑道:“没有你快啊。”
巫暝笑了笑,又道:“他们的蛇毒我都解开了,已无大碍,只剩下皮肉伤。你可交给那老军医照顾,自己偷偷懒也是无妨的。”
花鹤翎道:“有你在,我并不担心叶大少他们的安全。”
巫暝眸子一转,笑道:“我自然也是安然无事。”
花鹤翎应了一声。
巫暝又问他,可曾用过午膳?
花鹤翎如实的回答,不曾。
巫暝道:“那刚好,我正要去厨房。我正怕这里的大厨将花五少养粗了,还是我亲自下手比较妥当。你且到屋里去小憩片刻,等我两刻钟。”
花鹤翎愉快的答应下来,回屋看了两刻钟的医书,巫暝便如言端了五菜一汤回来。
此时封十七娘领着韩广一道过来视察伤兵,也寻着香味找了过来。
封十七娘进门扫了一眼食案,只见上头两荤三素,有凉有热,刀工精湛,色香俱全。
不由抚掌惊叹道:“花五少,你们这些名门大家与我们这些江湖粗人就是不一样!出门在外,竟然还有雅兴带个厨子?”
花鹤翎礼貌的递上两双筷子,笑道:“厨子没带,只有一位挚友。”
巫暝端着一陶盆梗米饭踏入门时,封十七娘刚尝了他做的松鼠桂鱼,对巫暝竖起拇指,称赞道:“当可嫁了!”
巫暝也不生气,反倒笑了笑,给三人盛了饭食。
封十七娘本不饿,只是被这饭香勾起肚里馋虫。韩广更是先一步用过饭了,但此时也忍不住食指大动,便也厚着脸皮坐了下来。他品尝了诸菜以后,便放下筷子,喝着小酒叹道:“所以嘛,我常说你小子能拐到那么多男人,也是有些门道的。”
封十七娘与韩广是旧相识,她正是从韩广口里知了巫暝,自然也听过巫暝那乱的一塌糊涂的情史,以往她不以为意,只觉得巫暝不祸害女子,人家与他又是两厢情愿,无可,无不可。只是也曾奇怪过这南蛮子到底有什么本事,是不是南疆真有那情蛊,才使得天下男人都对他趋之若鹜?
此时气氛正好,又见巫暝不是心中狭隘之人,便也跟着以竹筷敲着陶碗感叹调侃:“说真的。如果巫暝兄弟,你还有个兄弟姐妹,也无须你这般花容月貌,沉鱼落雁,模样有个你的三分四分就足了。武功也不必像你这么高,有个你的六层七层也就足了。只要有你九分的义气,十分厨艺,一分的花心,无论男女,姐姐都愿意余生与他策马同游,生死不离。”
巫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也跟着开玩笑道:“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好人儿,姐姐恐怕也没有机会。”
封十七娘佯装不忿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在你心里,姐姐我配不得吗?”
巫暝道:“那倒不是,封姐自然是顶顶的好女子。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若有这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