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带来麻烦?
巫暝拿着抹布回去找花鹤翎的时候,花鹤翎刚将衣柜的门关上,他没有问巫暝任何问题,一双眼睛也是纯然无害。
巫暝叹了一声,将抹布交给他,回去继续做饭。
酒煮饭饱后,他烹了一壶茶,慢慢跟花鹤翎解释。
“将我送到五毒来学艺,是我母亲的主意。当年我义父初闻这个决定时,并不赞同。一来我当时年岁尚轻,才七岁。二来,当时天下大乱,虽然蜀西有天险庇佑,局势安稳一些,但乱世未定,贼寇猖獗,不宜远行。三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剑客,他说将我送去给他人教导,岂不是打他的脸吗?但我与五毒有缘,天生能听懂圣兽语,当年在再来镇上便受玉蟾吸引,长老也说我的武骨与常人不同,是少有合适修炼毒功驾驭毒蛊的体质。母亲说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打定了主意将我送来。”
花鹤翎知道,巫暝同他这个相识不久之人一下说了这么多私话,必然是担心自己误会他与藏剑的关系,回去后说漏了嘴,会因人心险恶,以讹传讹出不堪入耳的谣言。但他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原来巫暝离开江南的时候,竟只有七岁,那是方知人事的年纪啊,他母亲怎么能狠得下心来将他送走?
第27章 章二十六
花鹤翎想得入神,看巫暝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哀伤。
巫暝有点受不了他那样的目光,只好又道:“希望花先生不要妄断我与我母亲的感情,我母亲是一位很特别的女子,她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与常人不同。她曾说过,汉人的三纲五常仁义礼教皆是很好的东西,但天道远比这一切广阔,生而为人,最终只能为自己而活。她是爱我的,但这将不会是她人生的全部,我也爱她,但她亦不希望这成为我人生的全部。有些感情并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只是人自己给自己定死了的框架,她自己是自由的,也希望我能自由。”
巫暝说到这儿,自己先一步有些灰心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他恐怕永远做不到像阿依古丽那样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两人各怀心思,一道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花鹤翎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但此时巫暝已神游天外了,便只淡淡应了一声。
花鹤翎觉得自己似乎把事情搞砸了,不由感到些许气馁。
午后,两人稍作休息,巫暝便将花鹤翎送往了广都镇外的驿站。
花鹤翎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有些意外地问:“你还要留下吗?”
巫暝答道:“还有些私事要处理,需得晚几日回去。劳烦花先生帮我带个口信给我阿雅师妹,说我在广都镇上遇到陆爽了,要逗留几日。让他们无需担心。”
花鹤翎答应下来,也依言回去向巫暝的师妹报了平安,阿雅听了,暧昧一笑,说知道了。师父哪里,她定会帮巫暝打好招呼。
花鹤翎车马劳顿了一日,疲倦的很,也没心思多想了。
过了几日在树顶村内散步,偶然看见灵蛇使娜尤声色俱厉的数落双生蛇王道:“你们又把东西给他了?”
双生蛇王摆着尾巴说:“没有。”
而后盘成一团装死。
娜尤好似气得不浅,脸上颇有恼色。
又过了两日,巫暝的一位师弟来向花鹤翎询问,花鹤翎可知道巫暝在广都镇落脚的位置?
花鹤翎想了想,没有贸然回答叶清风那所别院的位置,先为那位五毒师弟斟了一盏茶,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五毒师弟挠挠头,说:“也没什么。师父大概有事儿要吩咐师兄,命我去广都镇上寻他,我这两日去了一趟广都镇,却没找到师兄。听说大师兄是请您将口信带回来的,便来您这儿问问。”
花鹤翎又想了想,有心为巫暝隐瞒,便道:“我们只是在街上碰见了,他顺路送我去了驿站。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落脚。”
五毒师弟唉声叹气,无奈道:“这样啊……那师兄到底去了哪儿呢?”
花鹤翎迟疑了一下,第二天又亲自去了一趟广都镇。
叶清风的小院上了锁,花鹤翎敲了门,等了小半天也没人应门。花鹤翎本要离开了,却见来了个送熟食的小贩。
小贩见了花鹤翎也有些惊奇,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把手上的食盒放在了门外,离开了。
花鹤翎楞了楞,这才赶忙追上去询问,花了些碎银子才打听到,这院子的主人向他们店里定了熟食,让他们一日照着三餐送来,其他事情便不准他们过问了。说罢,便挑着扁担走了。
花鹤翎又走回去,在叶清风的小院外等人开门拿熟食。
结果又等了好长一阵子,门依旧没有开,却传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花鹤翎也听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发出那种声音。心里的耐力也见底了,左右瞥了眼,见四下无人,道了声得罪,运了轻功,翻过了那圈矮墙。
甫一落地入了内院,花鹤翎便嗅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心底顿时蔓延开一股不祥的预感。他颤抖着双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厅门,灿烂的阳光一点点照亮地板上的血线。血线的尽头是伤痕累累的巫暝。
花鹤翎认出那人是谁,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差点跟着吓晕过去。
他快步走入门内,打算去检查巫暝的伤势,却没想到那躺在地上仿若奄奄一息之人在他近身时忽然暴起,像野兽一般袭向他来,花鹤翎被他这一惊吓,一脚踩空,跌坐在地,却恰好躲开了巫暝的攻击。
巫暝身体停滞片刻,耳朵微微一动,听声辩位,又再度朝花鹤翎袭来。
花鹤翎尖叫了一声,连滚带爬的躲开,反应力前所未有的敏捷,但在那刹那之间,他发现巫暝原本漆黑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模,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现在看不见自己吗?
见巫暝又要攻击自己,而自己亦避无可避,花鹤翎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大叫道:“巫暝,是我。我是花鹤翎。”
巫暝听见了他的名字,果然停止了动作,放下双手,周身的杀气也淡了。
花鹤翎心中顿生侥幸,他想,幸亏巫暝虽然看着狼狈,但并没有丧失理智。
花鹤翎刚松了口气,巫暝却轰然倒地了,花鹤翎楞了一下,又赶忙爬了过去。
巫暝彻底丧失意识前只留下一句话。
“不要告诉别人,别让师父知道。”
花鹤翎彻底没了办法,他能找的外援,全被巫暝这样一句话封死了。
惊魂未定的花鹤翎,脑子里空了一阵子,才想到正常情况下,先得去找个大夫。然后哆哆嗦嗦的准备站起身,却因为腿软失败了一两次,跌坐回来后,才迟钝的恍然想起,自己是个大夫。
得到这个唯一正确的判断后,他稍稍收拾了自己的精神,去探巫暝的脉搏,又用目光去检查巫暝身上的伤。
见鬼般的,他摸不着巫暝的脉搏。
巫暝身上的伤口也明显不是由任何利器造成的,仔细去看,花鹤翎才发现,巫暝血肉模糊的皮肤下面还有一层干干净净犹如新生儿般的皮肤。
这是花鹤翎闻所未闻的怪状,他所读过的任何一本医书上都没有类似的记载。花鹤翎只得伸手去探巫暝的鼻息,巫暝的鼻息却是平稳的,光看那张脸,便仅似熟睡了一般。花鹤翎也不敢随意挪动巫暝,便只能在旁边静静的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巫暝身上表层的皮肤连着一些经脉,正被里层新生的皮肤慢慢挤开,剥落。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巫暝正在像一条蛇一样‘蜕皮’。
认清这个现实后,花鹤翎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他这人天性里擅长苦中作乐,到了这般地步,竟还能苦笑着想到——无怪乎这个家伙漂亮的令自己神魂颠倒,他果然不是个人。
心情稍稍平复过后,他终于能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解渴,却愕然发现桌上只有半杯碧绿色的毒液。
花鹤翎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将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成一线,顿时气的浑身发抖。
这人为了练功竟是不要命了吗!
第28章 章二十七
章二十七
巫暝‘蜕皮’期间,眼睛会暂时失明,对于时间的感知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事后他向同门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几次,总结出经验,这全过程约摸需得花上七到十日的功夫。
他第一次蜕皮时花的时间最长,用了整整十日,因为要从本源上“脱胎换骨”。
娜尤发现他时,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后来有了娜尤从旁监护疏导,时间一度稳定在七八日左右,但当他十五岁后,身体如柳桠般生长开来,这种‘蜕变’的时间也随之渐渐变长了。
双生蛇王警告过他,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蜕变’的危险会越来越大,他十八岁以后便不能再使用这种方式强制改变自己的体质。
巫暝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这次又无人在旁照看,所以这场‘脱变’进行的并不十分顺利,往日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现在却恰好是最关键的时刻。那日对于花鹤翎的攻击,已是他仅存的自保之力了,这时若真来个不怀好意的,巫暝大约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他重新恢复意识,已经是三日之后,期间他存有微弱的意识,隐约间能察觉有人在细致地照顾自己。
但当他意识清醒一些的时候,又敏锐的意识到这照顾自己的家伙有些冷漠。因为那人从头到尾都不愿意说话,这让巫暝有些怀疑是娜尤找到了他,但是这人身上没有蛊香,只有淡淡的草木与墨的味道,那双手也更宽大厚实,那是一双男人的手。
巫暝这才恍惚想起了,是花鹤翎发现了自己,但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人真的在生气。
幸好他也是有经验的,便拿着对付自己师父娜尤的法子对付花鹤翎,继续装神志不清。
直到他完全从溃烂的状态中重生,睁开眼,眼上的白膜早已淡去脱落,他无比清晰的看见花鹤翎眉宇间的疲倦,那双微红的眼睛刺痛了他的心。
他下意识愧疚的道歉。
“对不起。”
花鹤翎却不接受他的歉意,漠然的离开,走到厅中的桌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攒足了力气,才道:“这几天,我有好几次都想离开。”
巫暝虽然没能有幸见过自己蜕皮时的模样,但光凭着触感和想象也知道,那模样一定非常骇人,像个怪物一样。花鹤翎的胆子本来就不大,看见那样的自己,难免会感到恐惧和厌恶。巫暝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只是淡淡的听着。
花鹤翎道:“我很困惑自己为什么要救你。”
巫暝心想,寻常人遇见那样的怪物,第一反应确实应该是一刀砍死。也亏得花鹤翎是学医的,医者仁心,才没下得了手。他在花鹤翎看不见的地方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浮起自嘲的微笑。
花鹤翎忽然拔高了声音,几乎歇斯底里的问:“一个连自己都不肯珍惜的自己的人,我为什么要救你?”
巫暝被他这一吼,反倒吼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过了一阵才理解花鹤翎话里的意思,心中一时十分触动。而花鹤翎一辈子也少有这样发脾气的时候,这样爆发出来后,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巫暝见他那又气又恼的神色,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担心,自己的胸膛也跟着快速起伏起来。他一时间竟有种冲动,要向花鹤翎坦白一切,但兀然又想起,两人交情其实并不深,况且花鹤翎并非五毒之人,便又强压住了脱口而出的话。只叹了一声,做小伏低地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巫暝这错认得太快,花鹤翎积压了几日的怨怒更是没地方放了,他也知道自己和巫暝交情不深,再要说些什么便是失礼越俎了,便只得全数压回心里,生闷气。
两人就这样气氛既尴尬又微妙的一同收拾了叶清风的院子,回了五毒总坛。虽然花鹤翎早已让人捎了口信回来,但娜尤明显已经猜测到巫暝背着自己行了什么事,食难下咽寝不安枕了好几日。
巫暝知她担心自己,便先一步回了灵蛇殿。
花鹤翎自顾自生着气回了自己的住处,而后几日,脾气渐渐被时光消磨去了。他没再向人打听巫暝的消息,但以往几个被他询问过的五毒弟子与他闲聊时,无意中告诉他,巫暝被娜尤派去了无量山的神木谷。
又过了些时日,夏热渐渐消退,秋意薄寒渐起,花鹤翎算了算时日,想到这时的枫华谷应已是红叶如火的时候。同门们对于毒蛊的研究也已登堂入室,再往下便是五毒教内部的秘术,不再好深入接触,因而有几位同门已经起了回去的念头,也来问过花鹤翎的意见。
花鹤翎有些迟疑,回复同门自己还要考虑几日,这时又闻见巫暝回来的消息。
隔日,巫暝的师妹阿雅带了个木匣子来找花鹤翎,说是巫暝从九黎族内带回了些土产,也给花鹤翎备了一份,是上次的谢礼。
匣子里是古树普洱的茶饼和一袋种子。
古树茶顾名思义,是指在树龄百年以上的茶树上采摘的茶叶制作的普洱茶,其品质一般比在茶园内种植的茶叶更加纯正,数量极为罕见,几乎只生长于这西南之地,故而便是中原的皇宫贵族也未必能有幸品尝这种香茗。
但更让花鹤翎感兴趣的是那一袋种子,他喜欢园艺算是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他也鲜少在旁人面前提及过,真不知巫暝为何会想到要送他种子?
花鹤翎握着扎染布缝的荷包,心头对巫暝唯剩的那点儿怨气也烟消云散了。
花鹤翎有些好奇,特意去找一位自己相熟的主管照料仙香圃的五毒弟子问了问,那是什么植物的种子?
那位五毒弟子见了那种子,脸上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翻来覆去的仔细打量了一番,方道:“这好像是葛多罗的种子,很少见的啊。是巫暝师兄给你的吗?”
花鹤翎应了一声,心说这葛多罗是什么呀?
五毒弟子笑道:“我猜也是,听说他刚从神木谷回来。这葛多罗是只生长在神木谷南面山壁上的稀罕物,它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全身上下都能入药,尤其是这种子用来驱蛊安神的效果最好了。”
花鹤翎心中却暗暗思道,原来是用来驱蛊安神么……
略有些遗憾地想,若只生长在神木谷里,恐难在别处培植了。
正有些走神的时候,又听那五毒弟子摇头叹道:“可惜这葛多罗只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缝间,花籽又小,要收集这样一小袋可不容易啊。哎,我与巫暝师兄差距果然很远啊,明年教内的毒功比试,希望不会太早对上他,不然恐怕我连初选都过不了。”
听到别人这样赞叹巫暝的武功,花鹤翎却想起那日在叶清风屋里见到的触目惊心的惨状,心中一时五味陈杂。
那五毒弟子又羡慕道:“能有这样的徒弟,娜尤师父的脸上也一定非常添光。更能狠狠打某些好事之徒的脸。”
花鹤翎奇怪道:“打脸?”
五毒弟子眼睛微微发光,悄悄道:“嗯,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花鹤翎点点头。
那五毒弟子抑制不住自己的八卦之魂,绘声绘色地小声道:“其实是这样的……鹤翎,你应该也听说过天一教的事吧?”
天一教肆虐中原虽然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但万花谷的天工坊内至今还残留着炼尸罐的残骸,杏林门下的许多万花同门对于五毒的巫蛊之术最早的接触便来自与此,此番组团来南疆的万花弟子大多对于此道颇感兴趣,花鹤翎自然有所耳闻,便又点了点头,示意五毒弟子继续说下去。
“我听老人说,天一教主以前是我们教里的右长老,他在做长老之前,其实也是灵蛇使。玛索师父便是从他手里接过了灵蛇使的位置。乌蒙贵虽然无恶不作,但他们家族对于我们南疆毒蛊之术的天赋极高,灵蛇一脉原本在他与玛索师父的手上得到了很大的发展,那时候的灵蛇一脉在教中势力很大,加上玛索师父曾经做了好几年的代教主,听说那时候的灵蛇弟子都有点那个……大概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吧,因此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