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屏幕突然卡了一下,随即转成了来电页面,还没等铃声响他就眼疾手快摁下了接通键,憋着笑意,“哥,想我了?”
谁知道那边的声音不是苏慎,声音像是个中年男人,“您好,是大黑先生吗?是这样,苏先生现在正在医院进行急救,需……”
“哪个医院!”宋海林没等他说完就喊了回去。
一路上,宋海林脑子里全乱了。
苏慎表面上惯于笑呵呵得插科打诨,而且平日里能不麻烦别人就靠自己,最大限度地端着他的骄傲,从来不露出脆弱啊或者需要帮助的一面,这也就很容易让人忘了,他实际上是一个浑身病痛,稍不注意就能在阎王殿门口转悠一圈儿的人。
宋海林似乎也忘了,他的哥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
有时候甚至只是一场小小的感冒就能把他置于危险之中,实际上,他很脆弱的。
他突然很懊恼,怪自己平时对苏慎关注不多,这么回想起来,自从他们两个住到一起,一直都是苏慎照顾他多一点。
生活太过顺遂,日子太过平淡,所以有些事情他忘得很彻底,忽视得很彻底。
苏慎倒是习惯了频繁在鬼门关转悠的日子。
这种事情遇上第一次可能会吓一跳,第二次也可能会后怕大半天,第三次也可能会紧张,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很多次之后,就平常心了。
小时候每次躺在医院里他还会怨上那么一怨,可是年纪越大看得也就越开了,不过就是难受上那么一段时间,细想来倒也没什么。
就是有点疼,这个偶尔受不了。
所以有时候他宁愿自己一直是睡着的,在梦里就把最疼的那段时间给度过去了。反正醒过来除了无聊就是疼,也没个人能陪他说说话找个乐子。
这回他醒过来的时候,疼丝毫没比之前弱,但是好在身边多了个宋海林,正拿着一小块儿浸了水的纱布给他轻轻地沾嘴唇。他动了动眼珠子,睁开眼睛眨巴了几下,宋海林的动作一顿,没说话,哑着嗓子问他:“喝水吗?”
苏慎点了点头。
之后传来了水流砸进杯子里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杯底碰了一下桌子,又开始了水流声。冷热水混合之后,宋海林自己尝了一口才端起了杯子。
没一会儿,一根吸管就递到了他嘴边。
他咬住吸管喝了两大口。
因为喝得有些急,不小心呛了一下,随即就咳嗽了起来,一咳嗽就带动着肺隐隐疼,他只能憋着不咳嗽,深吸了好几口气,憋得脸通红。
宋海林着急,把水杯扔到了一边给他顺着后背。
苏慎咳着咳着突然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儿,他一把抓住了宋海林的手,“醒过来能看见你,我很开心。”
宋海林愣了一下,好像这么久了才从在急救室门口的焦灼懊恼中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抱住了他,没来由的就红了眼圈儿。
“哥,你往后不能这么吓我了。”他紧紧地下了力气,生怕怀里的人跑了似的。
要是往常,苏慎可能会哈哈一笑,说都习惯了,说没什么大事儿,说和阎王早就是老朋友了。但现在他听着宋海林甚至带上了哭腔的声音,这些敷衍的场面话他说不出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大林回到了他身边,不是假的不是虚的,是真真的回到了他身边。
他可以疼了,可以哭了,可以软弱了。
其实从重新遇到宋海林开始,这么久了,他始终也没有放下自己的全副武装。
也是刚刚他似乎才又重新有了底气。
“疼。”苏慎小声地嘟囔。
这人间,突然真实得可怕。
“哪儿疼。”宋海林赶紧松开了他。
苏慎没回答,突然心情低落了下去,犹豫着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紧紧地盯着宋海林,等着他的答案。
要是你知道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还喜欢我吗?要是我不再是小时候的那个苏慎的了,你还能待在我身边吗?他怕了。害怕失去。
这个问题,他小时候曾经问过,现在又重新问起来,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心境完全变了样。
“你或许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的,你或许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么累赘,你或许根本没想过我……”
宋海林叹了口气,打断了他,“因为你是苏慎啊哥。”
苏慎心头憋了句话,想说出来,但是又实在没那个胆子。
“因为我离不开你啊,”宋海林说,“哥。”
苏慎这回的病情一如往常,还是当年车祸留下来的并发症,来势汹汹,后续慢吞吞地有些折磨人,但好歹熬过去急救那几个小时就没了什么太大危险。
宋海林虽然有心时时刻刻在医院照看着,可局里的案子一直没解决,还是成天忙成个陀螺,他只要一得空就往医院赶。
只要是在警局见不到宋海林,那他一定就是在医院,不然就是在赶往医院的路上。
在医院里,除了扎针的时候苏慎会嚷嚷难受,基本上都还是在和他贫嘴解闷儿,偶尔他忙着的时候就跟隔壁的病人讨论民生、国家大事,或者和陪床的大学生争水果吃。
苏慎自己不把病症表现出来,但宋海林一点不敢松懈,跟医生认真了解了各种注意事项,没事儿就捧着平板儿差资料,晚上只要一注意到苏慎不对劲儿,就搂着他轻声哄“不疼不疼”。
有些时候,苏慎自己也有些恍惚,好像现在又回到了上学的那时候。
心里不安,但同时又像赚了似的,紧攥着不愿意撒手。
大林啊,我也离不开你。
对于上一次的爽约,酒庄的那位小姐非常不满,但还是重新定了一个时间,还是原来的地址。
实际上宋海林对她也非常感兴趣。
警方这边对这个案子的调查没有什么突破。
垃圾桶那条线儿断在了送货这个步骤,订购垃圾桶的是一个新建成的小区物业,订购数量很多,纹样统一定制印刷,在送货的途中少了一个。查不出是怎么少的。另一条监控的线儿,也遇到了瓶颈,犯人似乎非常熟悉警方的办案套路,直到最后出现在监控画面里,都把自己包裹得一丝不露,随后就藏入了一个监控死角。找不出问题。
现在剩下的办法,就只有薛之沐那边正在负责的社会关系排查。
现阶段,酒庄的那位什么小姐,看起来倒好像是最靠谱的一条线索了。或许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呢?
宋海林见到那位小姐的时候,觉得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但其实,他连那位小姐的脸都看不见。
那个人脸上罩着一个皮质面罩,看起来像是某种情趣道具,衣着倒是正常,一身黑色的棉布连衣裙,高跟鞋,脖子上有一条皮质的颈环,连着一条银色的细链子,装饰似的在脖子上绕了几圈儿。这身装扮,说不上来,就觉得违和。
“你好,我叫ugly。”那位小姐说。
“宋海林。”
“我知道。”ugly小姐轻扬着下巴笑了一声,因为面罩的遮挡,看不见表情。
朐施然万般不乐意地把嫌弃给摆到了明面上,把果篮随意扔在病房里,站在床沿儿上对苏慎说:“这回你一个人就把‘老弱病残’给占齐了,是不是很自豪啊。”
“还行吧。”苏慎说。
朐施然冷哼了一声,因为他身体倍儿棒,对于这种躺在病床上恹恹的人,他总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麻烦耽误事儿,偏他身边儿净是这样的人,一个把医院当家住,一个一言不合就急救,所以嫌弃得很。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更自豪才对。”苏慎毫不示弱地嫌弃回去,“柯南体质。”
“咒你自己死呐?”朐施然翘着二郎腿开始从自己拿来的果篮里挑水果吃,“还没到时候儿呢,你要死也得给我办完了事儿再死。”
“给我一块儿。”苏慎看着他从果篮里扒出了半颗柚子。
朐施然往后退了一步,确保把距离控制在他正好闻见味儿但是够不着的距离之后,才得意洋洋地自己吃了起来,边嚼地嘴里鼓鼓囊囊的边说:“你就说你自己是不是耽误事儿,数着日子就要到了,你还躺在这儿半死不活。”
“你应该庆幸我还没死透,否则你推个死人去参加大趴得了。”
朐施然勾嘴一笑,“其实你生病的时候更显得不像个好东西,很符合我的心理预期。”
“不像您啊朐队,正气凛然。”苏慎嘲讽回去。
朐施然早习惯了他一直好拿警察的身份说事儿,干脆给无视了,“斯文败类,病娇,给你占齐了,苏病残,希望你能发挥余热,为我们的大业发光发热贡献你的力量。”
“怎么就余热了,老子活得保准比你长!”
朐施然没和他继续斗下去,时间也不早了,正事儿要紧。
“老徐来了消息,宋海林接到他的电话了。”朐施然抽风机似的自己迅速吃完了半颗柚子,“那道印子赖我,临走的时候没检查到。”
苏慎没说话,盯着柚子皮,恨得牙痒痒。
柚子!
“案子到现在为止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其他地方应该没什么问题。”朐施然抱着胳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天意。天理这样,现在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只不过是因果循环,不然宋海林发现那印子的时候怎么就偏正好让我给看见了呢。”
苏慎斜睨他一眼,似乎不以为意,“你不信法则但信天?”
“总该有个信仰。”朐施然还是自大的那副模样,“我信我自己等同于信天。”
“我原来信,信宿命,但现在不信了,律法纲领、天理循环我统统不信。”苏慎说完之后飞快地转了话题,“给我剥个橙子。”
“支使谁呢你。”朐施然没好气儿地给他扔了一个完整的橙子,“自己剥。”
苏慎撇了撇嘴,自己剥。
“你自己想好借口,三天后晚上七点,我来医院大门口接你,衣服我给你带着。”朐施然越说越觉得不耐烦,“你就说你自己是不是自找麻烦,行动受限吧,是不是还得考虑着瞒您那什么男朋友,麻烦不麻烦你。”
“你这是嫉妒。”
朐施然站起来一踢凳子,转身就走,临到门口补了一句,“眼镜记得戴,我新买的那个。”
“或许,你不知道秦明轩到底是什么人。”ugly有些傲气地扬着下巴,语调平淡。
“我知道。”宋海林说。
“他的履历?”ugly又跟着笑了一声。
“你知道什么?”宋海林被这种始终没法儿切入正题的说话方式有些不耐烦,而且更让他焦灼的是,到现在为止的对话,都是由面前这个叫ugly的女人主导的。因为他们两个掌握信息量的不对等,ugly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让他很不安。
“十年前,”ugly突然蹦了话题,“珠城市区的一场车祸,你应该不陌生。”
宋海林的心被揪了起来,但面上还是故作淡定,强压下了情绪,“车祸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一起?”
ugly明显不以为然,懒得戳穿他也懒得多说,权当他答了“知道”,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应该知道的有,车祸是人为不是意外,主要参与者有一个司机一个警察和一个幕后官员,你不知道的有,制造这起车祸的起因,和当时参与其中的很容易被忽视的一个角色。”
宋海林正要说什么,ugly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说:“我不是在问你,我说的是肯定句,我这是在告诉你,我知道你所知道的。”
哑口无言,宋海林。
“你不要打乱我思路,我接着说。”ugly对于思维的逻辑顺序似乎异常执着,甚至手边上还有一个电子备忘录记着一二三,她瞟了一眼备忘录,接着说:“关于起因我长话短说,那官员害死了人需要掩盖,从而带出了一系列事件,有人逮着其中一件不放,这个有人指的就是当年的苏主编,哦对你应该知道苏主编是谁对吧,车祸的受害者。”
“所以苏主编被设计车祸害死,再说你不知道的第二点,其中的另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参与者——苏主编为什么会出现在市长大厦呢?或者说,参与者怎样保证苏主编出现在市长大厦?”
宋海林绷着嘴角不说话。
“还有一点,苏主编知道了事情原委,拿到了证据,接下来要打官司伸冤,他是不是应该找一个律师?”ugly语调没有起伏地说。
宋海林心里一惊,不敢表现出来,“你自说自话,我根本没表现出打算相信你的趋向。”
被打断的ugly似乎很不高兴,又瞥了一眼备忘录,才说:“你已经相信了。”
她接着说:“你应该知道秦律师的事业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得了一笔资金是吧?他这些你在珠城顺风顺水,也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撑腰。那你是不是忘了注意一下,这个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要是你愿意去查,就会知道,那个人和车祸的始作俑者,是同一个。”ugly及时补充,“不过你也没必要去查,我告诉你,你听着就行。要是你非想去查……我知道至少有两拨人查这些,时间单位是按年来算的。”
“现在已知条件列完了,”ugly往沙发上一倚,“那么现在你觉得,秦律师的案子,是不是有了另一条线索呢?”
作者有话要说:
紧张,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尾在向我招手。瑟瑟发抖。
第69章 圣诞番外(宋海林写给苏慎的一封信)
苏慎:
你好!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我们转眼间已经有七天没见面了。
操!
嗯,很好,我压根不会写信!
你一定要相信,本来我写信的水平没这么次,顶多,这也就是我小时候的水平。只不过很久没写过信了,乍一落笔,有点儿迷糊。这事儿啊,就跟大钢琴家很久不弹琴都得先弹首入门小星星顺个手,一个道理,我那句“光阴、岁月”大概就是这么个效果。
按照惯例,先解释一个为什么给你写信。一来呢,跟你炫耀一下我的软笔小楷顺带嘲笑一下你那一手小学生字体,二来呢,回家之后的确是有些无聊。
这几天被拽着和从前的同学吃了几顿饭,忒没意思,尤其那群人还爱现,吃完饭一定得不依不饶去唱歌,鬼哭狼嚎差不多可以形容,一个比一个嚎得难听,我都不大忍心听下去,对有个词儿来着吧——高考要考的重点——叫什么来着?忘了。对,不忍卒读,放这儿,得叫不忍卒听。听他们唱歌就跟把耳朵扔油锅里似的,那叫一个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唉,要是你在的话,保准羞得他们不敢开口。
上回听你唱国歌,现在想起来,真他妈的好听,特别是跟我那群走调走到南极还顺带在赤道上转了好几圈的同学比。
诶我发现我最近嘴损了不少。我发小儿也这么说来着,说,原先嘴就欠,在乡下待了一学期,更欠了。
我发小儿,姓潘,叫潘他妈,打小儿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跟着我一块儿逃学上网打架爬树,该玩儿的一样没落下,偏偏学习也没落下,和你一样,是个学霸。算了,不说他。
我觉着吧,我嘴损,应该是被你给传染的,要不你干脆以后开个班儿得了,专教人怎么吵架,我估计就算结巴来你班上学个几天也能溜着口条骂人不吐脏字儿。到时候咱俩合伙,赚了钱对半儿分。
算了,还是三七分吧,你七我三。
诶我操,我这字儿咋越写越不像样儿了?
估计是因为字儿写太多手腕酸了,提不起劲儿来。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平常也没人在外边拉个小马扎成堆聊天儿。其实清水乡那些胡同口的大妈虽然秃噜嘴,但也没那么招人烦。就连那最爱和人吵架的刘胖姨,还给过我一篮子韭菜呢。不过我不爱吃韭菜。爱吃茴香。就是转学第一天你给我的那个包子馅儿。你是不是也挺喜欢吃?我们家就我一个人爱吃,平常也吃不着。
没得说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清水乡挺好的。
咱贾老师多么温柔善良啊。说到贾老师,前几天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老师特地给我爸打了电话,还别说,您那重本入场券儿还真挺顶用,我还是第一回 考五百五往上呢,这要是高考,我肯定过线儿了。
平常那总分儿一百五的题,我就光个英语还能勉强上一百,这回你猜怎么着,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