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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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说-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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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苏慎手里的砖头,又看了看墙根儿底下摞起来的砖,来回看,脑子里成了浆糊。
苏慎反应稍快点,立马接上了原先的动作,划到墙根儿底下,把手里的砖牢牢地摞在了上边,然后转了个弯儿返回去,从一堆废墟里挑挑拣拣出一块儿卖相好看又结实的红砖,返回来摞上。
往返三趟之后,那里出现了一摞不高不矮还挺宽敞的小台子,比之前那个为了让奶奶看起来不刻意的小砖堆儿不知道规整了多少。
宋海林蹲在墙头上,蜷着腰,腿都有些麻了。
苏慎放好之后拍了拍手,往后退出了一个安全距离,朝墙上看了一眼,示意可以往下跳了。
可以宋海林压根儿没敢看他,只是看着底下的小台子发呆,一直没动弹。
苏慎只能清了清嗓子,说话,“行了,下来吧。”
宋海林如梦初醒,不过下来的动作不怎么利索,甚至还崴了一下脚。
落地之后,站在那儿和苏慎相对无言,在这个情形下更尴尬了不少。
他盯着苏慎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做了一个握手的姿势,说:“你好,我叫大黑子。”
苏慎仰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拍了拍手上的土,也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说:“你好,我叫铁蛋儿哥。”
“很高兴认识你,铁蛋儿哥。”宋海林也笑了一下。
“我也是。”
然后他们就真的像是两个刚认识的朋友,默契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苏慎在前边自己划着轮椅,他跟在侧后方,漫无目的地在这片没有人烟的废墟里走,边走边说话,说些民生、时政、哲学、家长里短。
在前边儿有一片儿专用来晒麦子的空地,地震之后被安置了些活动板房让人们临时住着,到现在都没拆。
因为这里曾经住过人,里边设施挺全活,铁蛋儿哥随便收拾了一间,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晚上,桌子上还放着些他自己带来的菜。
他领着大黑子进了屋,让他随便坐,自己拿了打火机点了火往灶台里扔,架好大锅准备做饭。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遇见荒郊野外专吃书生的狐狸精了啊?”大黑子站起来绕着灶台走了半圈儿,看着铁蛋儿哥往锅里倒了油。
“一般狐狸精没我做饭这么难吃。”铁蛋儿哥说,“多担待,凑和吃。”
“那不对啊,荒无人烟的,怎么你就住这儿呢?”
铁蛋儿哥往里扔了把子花椒,抬头煞有介事地说:“我也觉得不对劲,荒无人烟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因为圈地的事儿,碍着祖坟了。”大黑子突然老实巴交地说。
“我也是。”铁蛋儿哥突然沉下了声音,“小辈儿们没本事拦不住,眼看着我住了好几百年的坟就要被扒了,不得不拖着我这把老骨头出来主持主持公道。”
大黑子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噗嗤一笑,“你学过功夫吧?散打跆拳道什么的?”
“啊?”铁蛋儿哥没听明白。
“你这么说话,能活到今天不被打死,”大黑子说,“不容易。应该得有功夫傍身才行吧?”
铁蛋儿哥嘿嘿笑,“哪儿会啊,这不腿就被打折了么。”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什么都没想,就想着耍贫嘴的事儿不能输,还没输过呢。
但大黑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了脸。
一度沉默了下来。
铁蛋儿哥叹了口气,“你还跟以前一样儿。”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停了。
说错了。
在这场角色扮演里,谁都不能提从前。因为他们现在是大黑子和铁蛋儿哥,第一天认识,谁也不了解谁,没有从前。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四周都是夹芯板的活动板房里只剩下了肉沫在油里滋啦滋啦的声音,慢慢充斥了浓厚的烟火气,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似的,闷闷的,但心里畅快。
大黑子看着铁蛋儿哥拎着汤勺在锅里拨愣肉的样子,突然觉得很踏实。
要是这么着一辈子,应该也挺好。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这被吓的程度远远没有让他躁动的心安静下来,甚至还食髓知味似的慢慢蒸腾,小小的一点想法蒸成了气态,漫了整个脑袋。
都在叫嚣。
他突然上前一步,捏住了铁蛋儿哥的肩膀。
铁蛋儿哥一愣,扭头看他。
大黑子一鼓作气,盯着他——不,几乎是瞪着他,情绪激烈到像看仇人似的,说:“铁蛋儿哥,私奔吧。”
“去一个每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也不认识别人。”他说。
铁蛋儿哥眼睛都忘了眨一下,背后锅里的油还滋滋响着。
差一点,他就不顾一切地答应了。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吗?”铁蛋儿哥咬咬牙,让自己保持清醒,有些残忍地问大黑子。
他不知道大黑子那句铁蛋儿哥叫得是谁,是这个叫“铁蛋儿哥”的新认识的人,还是原来那个叫“铁蛋儿”的哥。
“铁蛋儿哥”可以和他私奔,但是他们本来也不需要私奔。
“铁蛋儿”哥不能和他私奔。
不是不愿意,是不能。
宋海林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突然抓过了他的手。不能就这样放弃!因为他头脑一热的疯狂,也只有现在这一小会儿了。如果这时候他放弃了,如果连他都不去疯一把,争取一把,那么他们两个就真的只能是这样了。
不行啊!
不能!
“我们刚认识,哥。”宋海林把他的手抓到面前,他手里的汤勺一下子掉进了锅里,发出了金属碰撞的闷响,“你叫铁蛋儿哥,我叫大黑子。”
不等铁蛋儿哥说话,他步步紧逼,“你如果愿意,我们可以每天都重新认识一遍。”
铁蛋儿哥看着他,突然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
好半天他才说:“私奔吧——但是……”
宋海林还没从“私奔吧”的不敢相信里缓过来,又被这个“但是”惊了一下。
“但是,”铁蛋儿哥说,“菜糊了。”
大黑子突然咧着嘴笑了。
他们吃了一顿带着糊味儿的饭,躺在钢丝床上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糊味儿,闻习惯了竟然还觉得有些温暖。
大黑子侧躺着,把胳膊搭在铁蛋儿哥的腰上,轻轻地一下一下拍。
铁蛋儿哥半边脸贴在枕头上,嘟囔了一声儿,“能和你认识,很开心。”
“我的荣幸。”大黑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才又慢慢地照着原先的节奏拍。
“晚安,大黑子。”铁蛋儿哥说。
“晚安,铁蛋儿哥。”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嘞,七年后出现的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之前有名有姓地提到过的,不过可能没注意就是了。
简单举几个栗子,比如……胡宇然,朐施然,大三傻儿,“刘虞姬”(刘虞姬这个外号在前边还提到出处了呢骄傲,专用脸)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苏慎睡醒的时候天还没亮,翻身的时候钢丝床往下一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低叫。门开着半边,有些混着草味儿的风轻轻吹进来,还牵进来了些没怎么有活力的成块儿的光。
屋子里空空的,除了他自己没别人,苏慎打了个哈欠,突然有些怀疑昨天是不是只是一个他臆想出来的梦境。
他坐在门口,往远处看这遍地的长草。
艳艳的绿,中间夹杂着枯黄,软软地垂着,乱蓬蓬地在地上纠缠成了一团。
没过多久,就有车轮压上了这些没怎么经历过人类文明践踏的可怜儿见的小草们,那车直接停在了苏慎面前。苏慎没动,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陷在轮椅里,眼睛轻轻眯着,地平线上似乎有光,也似乎没有,若隐若现。
宋海林打开车门,绕到他面前,手掌心带着些凉气儿轻轻地挡在了他眼前。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他知道苏慎以前爱赖床,很少有起这么早的时候。
但是苏慎没回答他。
他的眼睫毛在宋海林的手心儿里轻轻地扫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苏慎伸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眼睛前边拿开了。光,大盛。这么短短的一小会儿,那边本来将升未升的太阳已经露了半边。
“因为等不及要走了啊,”苏慎半边脸无可救药地陷在阳光的疯狂生长中,嘴角抬着,他说,“大黑子。”
宋海林张了张嘴,没说话。
差点忘了。
他们是铁蛋儿哥和大黑子,昨天刚认识,没有过去,也谈不上了解。
“那我们就,走吧。”大黑子朝着太阳眯了眯眼睛,“迎着初升的太阳——”
铁蛋儿哥噗嗤笑了一声,接话:“奔向新生活。”
大黑子打开车门,一只手托着铁蛋儿哥的大腿,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背,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没有以前,那就是,第一次,对,第一次,用一个“公主端”的姿势把铁蛋儿公主“端”进了副驾驶。
边动作着也不忘接前边的话,“展望美好的未来。”
铁蛋儿公主说:“向着小康前进。”
大黑子把轮椅折好塞进后备箱里,把后备箱关上的时候发出了沉闷的响声,铁蛋儿哥能在前边感觉到车随着沉了沉,然后大黑子绕着车检查了一遍车轮,才打开门进了车里。
他坐在位子上半天没动,突然俯身朝铁蛋儿哥这边凑了过来,铁蛋儿哥没躲,稍微转了转脸看着他从那边把安全带抽过来,扣好。那只手还保持着原先扣安全带的动作,他没动,离铁蛋儿哥不过几厘米的距离,他看着铁蛋儿哥的脸,说:“真走了?走了,可就……”
可就什么他没说下去。
因为铁蛋儿哥没有浪费这并不算经常能碰得到的几厘米,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吧唧一口,带响儿的。
把大黑子的一张脸给闹了个大红。
大黑子变身大红子。
铁蛋儿哥咂摸咂摸嘴唇,竟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真是人心不古。
也可能是因为现在顶着一身儿马甲,自欺欺人,顺带着把羞耻心也给欺没了。铁蛋儿哥觉得还挺开心,默默在心里给“铁蛋儿哥”定着人设,要不干脆,给设定成老流氓好了。
因为无良奸商圈地迁坟,从自个儿坟里被逼出来流浪的老流氓鬼。
这个设定,很好。
大黑子在变身大红子之后,一闷油门儿就把车给开了出去。
开出去有一段儿之后才想起来问了一句:“咱往哪儿开啊?”
铁蛋儿哥这时候正开着窗户吹着风,高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大黑子问完之后他还补了一句,“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要不我直接给开天|安门去呗,您老是不是打旧社会来的啊?”大黑子降了降车速,顺便提醒,“别把胳膊往外伸。”
铁蛋儿哥被风给吹得说话都带着电风扇吹出来的音效,“啥?都新社会了?你们都不背毛|主席语录了?”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大黑子也跟着唱了起来。
铁蛋儿哥笑了,跟他一块儿合唱,“我们迈步走在,私奔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大黑子有点听愣了。
果然,铁蛋哥儿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不管什么歌,他唱起来都好听。
“嘿,巴扎黑!”铁蛋儿哥突然把脑袋伸到外边去喊了一声儿。
吓得大黑子猛的松了一下油门。
得亏他们走的这条道儿又宽又阔又直,没什么车,也没坑,也没弯儿。
“嘿!巴扎黑!”铁蛋儿哥接着喊。
大黑子笑了,也跟着喊:“嘿!巴扎黑!”
他们两个漫无目的地走,前边有路就直走,遇见岔路就右拐,铁蛋儿哥沉浸在旧社会的人设中不能自拔,亲切地称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为“右|倾主义之路”。
他们走的道儿人烟少,路过周边都是些村舍,偶尔还能碰上些牛车,在柏油路上甩甩尾巴留下些牛粪。四处都散着太阳烘烤之下的青草味儿和,牛粪味儿。其实也还算是挺美妙。
比鸡饲料味儿好闻多了。大黑子心想。
铁蛋儿哥非常兴奋,一路上的歌声都没有停下来,开着窗子吹着小风儿。
什么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啊,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啊,妹妹你坐船头啊,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了山顶我想唱歌啊,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铁蛋儿哥心情好,大黑子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也慢悠悠地开着窗户跟着哼了起来。
“心情这么好啊?”
听见他这么问,铁蛋儿哥立马“嗯”了一声,非常诚恳。
心情非常好。
“没出过远门。”铁蛋儿哥说,“也没像这样在道儿上逛过。”
这是实话。
当苏慎的时候,他就只出过一次远门,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多远,只是去市里参加个数学竞赛而已。
后来就一直待在珠城了,连大学城那一圈儿他都鲜少出去。
副驾驶也是为数不多地坐。
因为腿脚不方便,他又不喜欢麻烦别人,基本都是直接自己收拾轮椅,和轮椅一块儿待在后座上。
田喆那个八手小破车的副驾驶坐过总共不超过三次,加上这一次,他坐副驾驶的全部经历,有一半以上都是宋海林在开车。
不过这个车的副驾驶这儿很宽敞,反正比八手小轿车的副驾宽敞多了。
打住!
现在没有宋海林和苏慎。
只有铁蛋儿哥和大黑子。
“我们旧社会那时候,没车,”铁蛋儿哥又开始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村的人基本上一辈子连村碑都没迈过去过。”
“所以说我们干脆一路直达天|安门好了,你们老一辈不都想见见金色的太阳吗?”
“金色的太阳?还用专门跑趟天|安门么,”铁蛋儿哥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张浅绿色的纸币,“天天儿捂心口看呢。”
大黑瞥了一眼,“绿色的毛爷爷算什么,我可有大红的呢。”
铁蛋儿哥迎着风抖搂了几下还嘎嘎响的一块钱纸币,又高唱:“毛|主席就是金色的太阳!”
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人生难得几回疯,今朝有空儿今朝疯。
大黑子看了看前边儿的路况,挺好的,还是荒无人烟的一条乡间大道,他加了加油门,打开了车载音乐,恶意调了首《北京的金山上》,还是摇滚版的,跟着一块儿“巴扎黑”。
他这么一闷油门儿,铁蛋哥儿手里金色的太阳没攥住,直接飞了出去。
捞了几下儿没捞回来。
幸亏是张浅绿色的,这万一绿色稍微深一点,或者是张红色的,不得心疼死啊!
车登登地在路上跑,因为音乐带动的气氛,一块钱飞出去的郁闷一扫而空,铁蛋儿哥更开心了,跟着音乐喊得也更大声儿了。
两个人疯了似的,一块儿在那儿“嘿!巴扎黑!”
“嘿巴扎黑!”大黑子喊!
愉快又有节奏的摇滚乐都快把耳朵给震聋的时候,手机铃声竟然非常顽强地突破重重魔音来了一出脱颖而出。宋海林只是瞟了一眼屏幕,他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看清楚上边的显示的联系人,直接把手机给瞥了出去,飞速行驶的车瞬间就把铃声给抛在了后边。
趁着嗨劲儿,铁蛋儿哥甚至还给他捧场地呐喊了好几声儿。
私奔嘛,还要什么手机!
铁蛋儿哥和大黑子都有点疯。
路过一小块儿农田的时候,一直把手放在车窗外边的铁蛋儿哥突然叫了停。
大黑子猛的一个刹车。
铁蛋儿哥一指外边,河边有个人正架着一个画架在写生,车里的音乐还在蹬蹬蹬地响,带着车好像也快蹦起来似的,铁蛋儿哥不得不用喊的,“看见那个人没有!”
“看见了!”大黑子也用喊的。
“我想画画!”铁蛋儿哥喊。
“行!”大黑子也喊。
在河边画画的男孩儿穿着一身儿短衣短裤,浑身都是颜料,正享受着静谧美好的湖边时光,调出来的颜色也是淡淡的,抹在画纸上,清清涩涩,一派安然。
正当他享受着微风拂过的安静时,突然一阵刹车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炸了起来,吓得他走岔了一笔,随后传进他耳朵里的还有从车窗里冒出来的要把个人给震聋的音乐声。
他正要回头质问后边的人,突然有一连串的狂笑传了出来。
等他回过头的时候,笑声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得亏是白天。
车窗里探出了一个人,看着眉目挺文雅,可是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文雅。
那人磕了磕窗框,温文尔雅,说:“你好,抢劫。”
画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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