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慎提醒,“前边给你讲的时候,我可特意提过好几次。”
“苏老师,你这让我感觉不是在听爱情故事,是在名侦探柯南。”胡宇然皱着脸哭笑不得。
“本来就不是爱情故事,”苏慎说,“我对这个故事的定位就是名侦探。”
“行吧,”胡宇然苦着脸,“我好像是记得提过爷爷,爷爷不见了之类的?”
苏慎点点头,“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我操……?”胡宇然说。
你能想到这儿,铁蛋儿哥理所当然也能想的到。
那每年用来做红包的纸,应该是爷爷留下来的,在奶奶的认知里,那就代表了爷爷。或许还可以说,在奶奶的认知里,爷爷留下的被她珍之重之藏起来的东西,在她心里,就代表了爷爷。所以,爷爷不见了,代表的就是,爷爷留下的东西不见了。
铁蛋儿哥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原先提过的肇事男。
因为肇事男是要去偷证据的。
在肇事男看来,证据必定是被锁在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是不是?可是对于奶奶来说,那些证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所以,非常可能,肇事男偷走了爷爷留下的东西。
铁蛋儿哥想到这里,马上提高了警惕。他害怕肇事男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他奶奶的事情。
可是,晚了。
那天他回家之后,奶奶已经去世了。
奶奶歪在墙角,怀里抱着一个开着锁的小箱子,箱子里是空的。
苏慎说出奶奶去世这几个字的时候,很平静,好像真的只是在说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是,当时看见这个场景的他,没哭没闹,死一般的寂静。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感,从身体的最深处慢慢干枯腐朽,蔓延出带着倒刺的锈迹,一寸一寸往上腐蚀,从里到外。根本哭不出来。是因为失去了情绪。
感官像是被钢刺直捅捅的豁开似的。
即便是现在,再想起来,那种感觉还像是昨天才经历过似的,突突作痛。
他看了一下胡宇然的表情,显然他也因为这个想起来自己的家人,苏慎马上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把这段儿一略而过,继续往下推进剧情。
在处理后事的过程里,摇滚男陆续给他发了好几条有关当年那些人的消息。
铁蛋儿哥没有看也没有理会。
你可以试想一下,铁蛋儿哥那时候刻意压制自己的伤心,取而代之的必定是滔天恨意。
特别是在他刚刚得知车祸的真相不久,还是原先那帮人,害死了他的父母不说,又回来阴魂不散地害死了奶奶。
能不恨吗?
其实,铁蛋儿哥这时候不管做出来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吧?不管到底符不符合大众的道德观,是不是?
苏慎看着胡宇然,似乎执拗地等他的一个答案。
胡宇然摇了摇头。
苏慎叹气。
确实,胡宇然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正常人。同样的问题,抛给朐施然,得到的一定是点头。他早说过,朐施然本质上和他的想法很接近。
铁蛋儿哥觉得这件事儿和那个肇事男脱不开关系,而找到肇事男的线索就在厌世女身上。
铁蛋儿哥的推断应该是这样:因为爷爷的遗物被奶奶保存的很好,所以肇事男理所当然把奶奶锁着的小箱子偷走了,回去之后才发现偷错了东西,但是估计他意识到了东西很重要,于是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带着空箱子去和奶奶谈条件。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奶奶因为年纪大了,容易激动,所以……
所以,铁蛋儿哥决定报复。
他想起了摇滚那给他发的消息……
“可是,”胡宇然打断了他,“铁蛋儿哥为什么不报警呢?”
苏慎愣了一下,看着胡宇然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因为警察都是傻逼。”
“警察的确都是傻逼。”有人边说着边推门而进。
听到这个声音,胡宇然下意识翻了个身重新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背对着门闭眼装睡。
苏慎朝门口看了一眼,说:“好歹你还穿着警服呢朐队,自己骂自己还爽吧?”
“一般爽。”朐施然盯着病床回答苏慎,边说着边往床边走。
苏慎过去拦了他一下。
朐施然明显不高兴,但还是停下了步子。
“他今天刚做完化疗,很累。”苏慎话里有话的样子。
朐施然哼了一声,走到沙发边上,一下子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他没避讳屋里还有一个装睡的人,直接对苏慎说:“警察是不是去过你们学校了?”
“我怎么知道。”苏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副不想跟朐施然沟通的样子。
朐施然没戳穿他,继续说:“其实知道凶手的感觉很差劲,明明知道答案,还得从头开始引导着一帮子傻逼警察慢慢从错的那条线儿查起来,真傻逼。”
苏慎没说话。事实上,朐施然能知道真凶,还得拜他所赐。
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狠心路人苏先生。
“只希望你们别在周倩男朋友那条线索上越走越远,”苏慎促狭地一笑,“希望你们能尽快从罗明明那里找到破绽。”
朐施然和他针锋相对,“你要是愿意站出来做个污点证人,我也不用带领着一群傻逼警察当没头苍蝇了。”
“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真凶。”苏慎回头看了一眼病床。
胡宇然蒙在被子里边一动都不敢动。
“我有信心这回能把事态扩大,只要一步一步地领着大家按照我的线索走。”朐施然眯了眯眼睛,“原先‘他们’太谨慎了,下手的都是些孤儿小乞丐,无父无母没人在乎,即便查出来估计不用费劲儿都能压下去,这回这个小女孩儿不一样,这是头一个父母有一定社会地位有一定话语权的小孩儿,人们的想法大多是这样,涉及权利对有一定地位的民众的欺压,会引起普遍的众怒,人们能从里边看到作为民众的被支配和渺小,他们会觉得无能为力,会觉得绝望,会去想就连看似社会地位挺高的人们尚且对这些权利倾轧无能为力,联想到自己就会更叫义愤填膺。公众的物伤其类,大致如此。所以‘他们’铁定会吃亏。”
苏慎听朐施然这么冷静地分析,突然有一种很愤怒的情绪亟待发泄。
利用大众的心理去不顾无辜达成自己的目的。
大众也不是无辜的。
大家一块儿在恶心的泥潭里挣扎。
但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么个想法,自己在心里偷偷想和听别人冷血地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觉得恶心。
朐施然恶心,他自己更恶心。
但是,这是单纯的恶心。没有罪恶感。
即便是再重来一次,他也会见死不救。因为只有见死不救,他们才可以凭借这个契机,慢慢地扳倒敌人。
有时候想起来这些年的所做所为,苏慎自己都想吐,也同样不是因为罪恶感。
没有罪恶感源于没道德意识,这是一个人最本身性格上的缺陷。冷漠扎根在基因里,改不了抹不掉。
“你真让人恶心。”苏慎端方斯文地笑。
“你也是。”朐施然亲切地回应他。
病床上的被子轻轻地颤抖着。
苏慎一直赖着不走,一杯接一杯地喝水。
朐施然像是知道他什么想法,也不动声色地跟着耗。
胡宇然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的但又不敢睡觉。
直到耗到朐施然的手机铃声在病房里炸开,胡宇然才松了一口气。
朐施然接起电话“嗯”了几声,问:“你们二头儿呢?”
“联系不上?”
“我马上回去。”
讲完电话之后瞪了苏慎一眼,站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他的脚步在走廊里越走越远,胡宇然还心有余悸似的,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
苏慎过去掀了被子。
他被吓了一跳似的,抱着脑袋往里缩。
“他走了。”苏慎叹了口气。
胡宇然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头,眨了眨眼睛,看着苏慎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苏慎没头没脑地突然说:“铁蛋儿哥想起了摇滚男发来的消息,里边有一张照片,写的是,当年处理车祸的警察男,这件事的主要参与者。”
“后边跟着的详细资料是:肇事男这回会急于被派回去偷证据,是因为警察男在仕途上碰见了不顺,怕以后有人翻旧账。”
“你知道吗?那个警察男的照片铁蛋儿哥见过的。就是那张他爸爸和发小儿的合照,警察男就是那个发小儿。”
“而且,警察男,就是大黑子的爸爸。”
胡宇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黑子早就知道这件事儿,因为铁蛋儿哥把合照给他看过,但他绝口不提合照里的另一个人是他爸爸,为什么?还有那只钢笔,为什么?”
胡宇然呆了似的,也跟着喃喃重复:“为什么?”
苏慎突然高高扬着嘴角笑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胡宇然沉浸在刚才被带动的情绪里,一时没缓过神儿来。
“苏慎,你上辈子是说书出身的吧?”胡宇然好半天才终于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苏慎回家的时候正是下午太阳当头,最烈的时候。
因为中午去医院赶得太急,之后又和朐施然在病房里耗,一直没吃午饭,下出租车的时候,他感觉脖子好像有点撑不起来脑袋的重量了。
只能强撑着赶紧往家划。
他现在租的房子在珠城大学的家属院里,这一片儿都是老楼,没电梯,所以他只能租了一个一楼的小门脸。小门脸儿门口没台阶,门槛儿也只是象征性凸出来的一小块儿木头,轮椅进出方便,他打从本科开始就租在这里住着,一住就住到现在。
这里的前身是一个小诊所,不知道原先的主人去了哪里,反正自打他来到这儿就是空的。门口上边歪歪扭扭挂着一个牌子,白底儿红字写着“诊所”俩字儿。
他够不着,一直也没摘下来。
这些年风吹雨打,红字儿的颜色也褪了不少,成了暗暗的粉红。
苏慎习惯性的往那边划的时候,拿那个写着诊所的小牌子当路标,可是今天,他远远的就看见小牌子下边站了一个人。
他没戴眼镜,在远处看不清楚,像打了马赛克似的,只能看出大体的形状。
那人杵在小牌子底下,很可能是要等诊所开门的人。
理所当然就是等诊所开门的人。
想当然。
这两年把这儿当诊所的人渐渐少了,前几年总有这样的事儿发生,苏慎也见怪不怪了。
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自己想当然的思维定势是一件多么应该被改正的缺点。
那个人,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的,宋海林。
宋海林正用捏着一根烟从嘴里拿下来,远远地看着他划着轮椅的手停在了原地。
他没有迎过来。
很沉得住气似的等着苏慎先动。
要是忽略他现在一动都不敢动、捏着快烧秃了的烟的手指头,大概还是能让人觉得他很沉得住气不紧张的。
苏慎慢慢把手搭在了轮子上,慢慢往前划了起来。
越靠近,手心儿的汗越多。
他划到门口,就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慢慢斜向宋海林的方向抬起脸,说:“这里不是诊所。”
“我知道,”宋海林的声音有些抖,他努力把颤抖压下去,“哥。”
苏慎被这一声哥给叫得撒了劲儿。
憋起来的平静荡然无存。
“哥!”宋海林提高了声音,捂着眼睛又喊了一声,因为一直在抽烟,嗓子有些哑。
苏慎轻声说:“抽烟不好。”
宋海林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出来似的,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动。
苏慎接着说:“不是说过以后别抽烟了吗?”
宋海林突然觉得这些年的委屈呈滔天之势涌了上来,他扁着嘴,一步就迈到了苏慎跟前儿,弯下腰一把抱住了他。他把眼睛埋在苏慎的肩膀上,湿湿热热地流了眼泪。
“哥。”他闷着声音喊。
苏慎没说话,轻轻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抬起手,在宋海林的头顶上揉了两下。
宋海林的头发剃得短短的,和小时候那种随时讲究着发型的样子不一样,摸在手心儿里痒痒的扎手。
宋海林突然忘了喘气儿。
苏慎把手从他头上拿开的那一瞬间,他就猛的抬起来头,把手摁在苏慎的后脑勺上,狂风暴雨般的吻在了他的嘴上。
浓重的烟味儿,和太阳烘出来的汗味儿。罩了满身。不知道到底是谁身上的汗味儿。交织着。
席卷的,是这些年毁天灭地般的思念。
唇齿间交缠着的,是不甘心又迈不过的思念。
宋海林想,去他的吧,管他什么姓苏姓宋,这就只是他的铁蛋儿哥。
苏慎想,去他的吧,管他的恩仇,这就只是他辗转在梦里想了好些年的爱人。
他们好像是打架争斗一样,和时间和世俗来一出了不起的暂时忘却。
宋海林呼吸急促着,掀开苏慎的衣服下摆在他腰上轻轻捏了一下,滚烫的。手滑过皮肤,手腕能碰得到裤子的小硬边儿,硌人。
“哥。”他抖着声音把嘴唇摩挲在苏慎的耳朵边,轻轻喊,像是怕把眼前的人给吓走似的,轻。
“哥。”
作者有话要说:
紧急刹车。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闭嘴。
这个时候不适合说任何话,或者说,他们两个之间根本就不是能说几句话的状况。心里压抑的情感,不能让语言给出口砍断,也只有在闷头剧烈的喘息里,他们之间横亘的所有一切才可以像是真的被忘了似的。
忘了,但不是没有啊。
所以我们只能装作看不见对方是谁,装作不会说话,假装认不出对方的同时也不让对方认出自己。自欺欺人。
就把这单纯当做一场陌生人之间的互相抚慰吧。
苏慎可以是苏慎,宋海林也可以是宋海林,但是,吻着苏慎的不能是宋海林,摸着宋海林的不能是苏慎。
可是偏偏,背后摔上门,衣服一件件脱下去的,一个是苏慎一个是宋海林。
所以,只要苏慎认不出那是宋海林,宋海林认不出那是苏慎,就可以了,他们就可以死死地挣扎解渴。
宋海林连“哥”都不敢喊了。
他甚至只敢从睫毛缝儿里悄悄看一眼跪在床边上的苏慎。
一眼,悄悄地,只看一眼。
再看一眼,保证不多看。
再多看一眼,就不再看了。
要不,再看一眼吧。
最后一眼。
再最后看一眼,保证是最后一眼。
再,一眼。
一眼再一眼,根本不想停下来。他像是一个没自制力的幼儿园小孩儿,抱着一罐子不能吃的糖,忍不住开了一个头,就垮塌了防线再也竖不起来。
他抬起脖子,去迎苏慎,把眼睛狠狠靠在他的耳根后边,闭上。
苏慎的家很简单,简单到有些过分,一个外间一个里间,外间原先是一个小诊所的店面,苏慎搬进来之后懒得收拾,只是把挡路的柜台都清理了,直接就着原先放药的架子当了书架,只利用起了他能够得着的下边几层。外边放了一个书桌,墙上贴着的边儿都卷起来的视力表也一直没揭下来。
里间原先是诊所的休息室,不大,一张床一个电视一个衣柜。
光从帘子里往屋里照,白天挡不住光,晚上没用处,他们两个人进门的时候,帘子还松松垮垮关着,应该是苏慎出门急,没来得及拉开。
这么看过来,苏慎的生活态度还和小时候一样,得过且过,没怎么变过。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善于照顾自己的人,对生活质量也并不是很在意,也就在表面上还愿意意思意思应付事儿。
宋海林在床上趴了会儿,突然伸脚勾开了衣柜的门。
衣柜里的衣服大都是一套套搭好挂在里边的,一溜看过去,衣服也讲究,搭配的也讲究,和这个屋子格格不入。如果说这个屋子一看就是属于苏慎的,和他的性格是浑然一体的草率,那么这柜子衣服,除了大小尺码之外没有一点点属于苏慎的信号。
宋海林挑了挑眉毛,从里边的角落里揪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很肥的印花白T恤,往身上穿之前,他强迫自己停下了瞎分析的职业病。
苏慎靠在窗户边上抽烟,抽的是宋海林刚才在门口抽的那盒子,看着他把本来是宽松款的短袖撑成了普通合身,借着吐烟的工夫连带着叹了口气。
两个人都没说话。
宋海林穿上短袖之后,半死不活地靠在枕头上把手机